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冷酷仙境>第44章 明明可以去抢

  周荣拔腿便往淮南王府奔去。快到王府门前,才想起自己没穿鞋,身上还浸着管师仲的血迹。他转头看了看,路边有家写着“丁记成衣”的店,一个人双手缩在袖里,正仰头看着檐下飞雪。

  “掌柜,赊一件斗篷,一双鞋子。”

  那人瞧见他大步过来,便想转身进去,此时被他叫住,只得苦着脸道: “小店都是现钱交易,不赊账……”

  周荣把刀往柜台上一放,道: “押在你这里。”说着就去里面找鞋穿。两个伙计犹豫着站起身,看了掌柜一眼,都不敢拦他。周荣扯下一件斗篷,摘了银耳坠扔到掌柜手里, “今天一定还上。”说完又匆匆往外跑。掌柜在后面跺脚哎了几声,再追出来时,他早已没影了。

  之前周荣来王府找聂臻要请帖,小厮没通报就领着他到了演武厅,想必是聂臻交代过。这一回见了他,门上的小厮也只愣了一下,便忙笑道: “殿下在书房,请爷跟我过去。”

  两人穿过回廊到了外书房,屋内几张书桌并在一起,坐着许多人,都在埋头奋笔疾书。他们进来找了一圈也没人抬头。小厮抓住旁边一个人问道: “廖先生,殿下呢?”

  廖先生放下笔,皱眉想了会儿,又去问旁边的人,都摇头道想不起来了。最后是窗边一个人拍了下头道: “刚才说来了客人,请殿下换衣服去了。”

  小厮请他在这儿稍待,周荣扔下一句“我也去”,便跟着他跑到二门,小厮指着一人道: “里面我进不去了,这个是贴身服侍殿下的,爷你请他带你过去。”他上去交代了几句,那个贴身小厮便站起来看了周荣一眼,笑道: “殿下刚进去换衣服,只怕还赶得上,快跟我过来。”

  他年纪不过十六七,一双扫帚眉,模样伶俐,正是之前带周荣去潘家酒楼的青衣小厮。

  路上的积雪早已扫净,周荣更加走得飞快,青衣小厮一路小跑跟在他旁边。过了一座玉带桥,忽听得跑动的风声,有东西朝他迎面扑来,带着呼哧喘气声。周荣愕然抬头,被一条黑毛细犬扑了个满怀。它前爪搭住周荣肘弯,兴许是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伸出舌头在他颈侧重重舔了一下。

  “红缨,”小径转弯处传来一道女声, “回来。”

  被积雪压弯的竹丛后走转出几个人。最前面那人头戴雪帽,身披漆黑的鹤氅,怀里抱着红泥手炉,正从风雪中走过来。黑毛细犬哀叫一声,眉心一簇红色的毛跟着跳跃,湿漉漉的鼻子在周荣手背拱一下了。周荣揪着它后颈的皮毛,忘了将它拎开。

  聂臻还好好儿的。

  “站这边来,”青衣小厮悄声提醒, “这是王妃娘娘。”

  周荣这才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披着赤狐大氅,面容端丽,一双同聂臻酷肖的凤目正看着他。执伞的丫鬟站在身后,低垂着眼帘。周荣放下黑毛细犬,忙侧身让到一边,垂手侍立。

  淮南王妃缓步过去,笑道: “不必多礼。你是来找臻儿的?”

  周荣只得跟着往回走,斟酌着道: “殿下在小店配了一副药,让我送过来。”

  王妃侧过头掸了他一眼。她久居高位,周身气势十分威严,周荣不由暗自疑惑哪里说错了。聂臻接过他的话头,对青衣小厮道: “潜鳞,你先带他过去,把药交给采繁就行。”

  王妃皱眉回头道: “又配什么药了?前儿听说你晚上睡不好,总说梦话,才刚配了安神的药,现在又是哪里不舒服?你也不跟我说。”她语气虽是嗔怪,却满含着关心,周荣听得一怔,不由想起已过世的章敏。正黯然神伤,又听她笑问道: “给我看看,这个药是做什么的?”

  周荣找出一包没被管师仲碰过的止血药,双手呈给丫鬟,回道: “还是养神的。”

  丫鬟将药包递给王妃,周荣扫见聂臻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收回视线时,却见他大拇指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戴。

  如今天冷了,戴着象牙扳指不舒服。其实也不该送这个。聂臻在清明游湖时将扳指扔进了祭篮中,后面就没再戴过,也许是嫌晦气。但周荣做的时候没想到这点,做完又觉得不给他可惜,最后还是不由分说给他套在手上了。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王妃已经打开药包看了看,笑道: “闻着怪香的。我这几天也没睡好,哪天你给我配一副药好了。”

  聂臻无奈道: “药怎么能乱吃。”

  王妃把药重新包好,好像还不打算放过周荣,又看了他一眼,笑道: “原来你是个郎中,我刚才看着还以为是哪家的亲兵。还没问过你名字呢,你是哪里人?”

  周荣低头答了,心里一片翻江倒海。

  她知道了……?

  有这么明显吗?

  “你先过去臻儿那里坐坐,不耽误你了,”随口问了几句后,王妃终于点头道, “我们还要过去见客人,多有怠慢。”

  周荣松了口气,跟着潜鳞过去,一路上还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这算怎么一回事。潜鳞的心情倒是很好,走得十分轻快,笑嘻嘻道: “你别急着走。要是回来你不在,我也不好去请赏了。”

  周荣此刻听谁说话都觉得别有深意,含糊应了一声,跟着他到了聂臻寝殿。采繁拉着他坐下,给他打了热水洗脸净手。还有两个丫鬟是在寿宴那天见过的,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对他道: “公子随便吃点。”

  几人见他神态疲惫,便放下东西出去了,留他一个人坐在聂臻平时起居的地方。

  屋内十分暖和,萦绕着熟悉的安神香气味。周荣心神松懈下来,在书桌边趴了一会儿,几次想着该走了,却始终没动身。

  看到案上还是许多书册,他不由伸手一一抚过,想象着聂臻在桌边俯身写字读书的样子。其中一册很薄,封皮上一片空白,只题着“谨赠”两个字,看着不像聂臻的笔迹。周荣一时好奇,将那册书抽了出来,打开看了一眼,便立即合上了。

  这不是书,是一本春宫图册。画的也不是一男一女,是两个男人。

  他抬手盖住眼睛,静坐了片刻,又把画册捞起来打开了。

  第一页画着假山石,还有几簇花丛,两个搂抱的人在其中半遮半掩。留白处写着“假山园林,比之西山流水如何”,还是封皮上那个笔迹。再下面的字周荣倒是认得,大喇喇写着“未得其人,差之远矣”,旁边用墨笔勾出两个倚在河岸边的小人,其中一人披散着满头鬈发。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啪”,周荣又把图册合上了。

  他抬头盯着窗外,不知过去多久,又低头拿起一支狼毫笔,第三次打开了那本图册。笔尖顿了顿,在聂臻那八个字旁边又写下八个字, “去日苦多,来日方长”。

  写完想起在西山响鼓峰种种,只觉脸上作烧。又想起这回仙境中几次死里逃生,却一面也没见到,只觉悲从中来,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他放下笔,看着图册上半干的墨迹,背后的门就在这时开了,聂臻走进来笑道: “好冷的天。”

  他反手关上门,看到桌上的图册,便掩嘴咳了一下,笑道: “我桌上这么多书,你怎么偏偏拿了这一本?”说着俯身双手抱住他,半蹲半跪在椅子前,把头埋在他腿上,道: “头疼,给我揉揉。”他鹤氅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大毛领子外露出一小截脖颈,突出的颈骨一颗一颗圆润可见。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周荣无声地笑了下,抬手替他揉按着太阳穴,只觉触手冰凉。又将他双手握在掌心,暖过来之后,便翻过他的手,在手腕内侧吻了一下。脉搏在唇下跳动,嘴唇沿着腕骨往下,轻吻过他掌心,一路到手指尖,像是去山上朝圣的人,一步一跪拜,一级一叩首,做得有条不紊。看到那只手颤抖时,周荣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你跟她说了?”

  半晌,聂臻“嗯”一声,满眼含笑抬起头, “母后说没来得及备下见面礼,让我给你带过来。”

  他凑近前来,手指捏上周荣耳垂,摆弄了一会儿,给他戴上了一对龙骨耳坠。聂臻满意地端详了下,又从颈间拉出一根红绳,上面穿着两个嵌象牙碎片的金戒指,形状颇为奇特, “多亏你送我的护身符,给我挡了一次灾……只是对不起你这么多天的苦工,一摔就摔碎了。”

  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周荣这样衣冠不整闯过来,给人的初印象实在糟糕,王妃也明显对他很不中意,刚才居然还是笑吟吟的,算得上十分客气。他抚过聂臻鬓角,看着他拆下一个戒指,便接过来小心收好,道: “下次给你做一个皮扳指好了。”

  聂臻笑道: “你怎么和母后说一样的话?我就知道你们脾气合得来。”

  周荣也笑了下,心里盘算着怎么讨王妃欢心,又听他问道: “你是不是闰字四号?我半夜听见有人落第,猜着八成是你梦游,又担心是陷阱。刚想出来找你,就看到“你”过来了……那个人扮得真像,一点破绽都挑不出,要不是他直接对我说话,我都要中招了。”

  他叹了口气, “后面我还是出来了,晚了一步,只看到你从门下摔出去,那道门也跟着消失了。当时天快亮,不能留在号房区域,我就去了中间那栋明义楼下面,又看到一条布告,莫名其妙成了巡考官,耽误了好久……偏偏今天又有客人,我刚才还想怎么找借口出去,还好没乱跑,差点又错过了。”

  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仙境,他们甚至连彼此是否安全离开了都没法知道。

  周荣心内百转千回,几次想要说我不走了,又狠心咽下,道: “借我一点钱。”

  聂臻噙着笑抬起头, “你要钱做什么?”

  “我鞋子掉在里面了。刚才赶着过来,去成衣店赊了一双鞋。”

  聂臻扫过他耳垂,眼中闪过促狭, “难怪……借钱哪有这么容易,轻飘飘一句话就借给你了?”

  他站起身靠在书桌边,手指敲着桌面, “周兄,你说呢。”

  周荣偏过脸笑了下,跟着站起身,一只手撑在他身后书桌上,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飞快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今晚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