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冷酷仙境>第13章 天明

  供桌上的鲜桃堆叠成金字塔形,顶上那个并没少,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但聂臻说完后,周荣也发现了,这两盘桃子的数量并不一样。

  他没有贸然上前,同聂臻对视了一眼,便退开几步,凝神听了下,没有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异状出现,倒显得他们过于草木皆兵了。

  “总不会是饿了吧,”聂臻笑了一声,手却慢慢摸向了腰间的折扇扇柄。

  手指按下,扇骨边缘弹开一柄锋利的短刃,划破了他的指腹。鲜红的血珠滚出来,被他抹在了牌位上。

  伴着一阵阴风,聂臻的背慢慢佝偻了下去,青色发丝中开始缠上雪白的头发。

  那鬼魂还未完全成型,头顶忽然黑影一晃,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了下来。

  周荣手腕一翻,几把飞刀接连掷出,呈扇形横扫而过,将黑影包裹在刀光之下。

  “啪嗒”,桃块带着湿濡的声音砸到了地上。其他飞刀却落了空,扎进了梁柱里。

  矮子并不在房梁上。

  那个桃子,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才放的。

  这个念头闪过时,伏在聂臻背上的佝偻身形也抬起了头,张开嘴,看向了佛龛上。她仿佛受到了佛光震慑,发出了婴儿般尖厉的哭叫声,蜷缩起身体,又一点点淡去,消散在了半空中。

  最后两把飞刀脱手而出,以回旋之势,射向佛龛上的菩萨像。

  一声吃痛的闷哼,从定在半空的刀刃上响了起来,又被咬死死回牙关中。

  矮子果然藏在这里。

  周荣心下一松,待要抬脚跃起,追上那一缕血腥气时,却发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蜿蜒流过来一道清水,从菩萨的净瓶口淌下来,清亮如涎水。碰到周荣的鞋尖后,却像石膏一般,渐渐呈凝实状,让他拔脚都有些艰难。

  “周兄,”聂臻不去追踪矮子,却呆呆站在原地,道,“你为什么……”

  周荣看着他颠倒过来的脚与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跟着看去。仰头的动作让他的发辫扫过地板,带来细微的窸窣声。头顶上,他的脚正带着自己往佛龛里走去。每一步,都走得踏实,笃定。

  他从没有过如此安心的感觉,仿佛只要进到佛龛内,盘腿坐下,就能抛下一切烦恼。

  这么想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佛龛内,安安稳稳嵌在其中。两道胳膊缠绕上来,菩萨低下头,鼻尖带着些微凉意,蹭过他颈项边。

  一阵控制不住的笑意泛了上来,像是咕嘟咕嘟冒泡的水,挠得他喉咙发痒,紧闭着的嘴唇慢慢扬起,越拉越高,将脸颊两边的肉挤开。

  在很遥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什么忧虑,咬啮着他。但他却迷迷糊糊,陷入温暖光明之中,抬不起眼皮。

  “啊——”一声近在耳边的惨叫将他猝然拉回了现实。仿佛有人在他天灵盖上重重击了一掌,周荣浑身一震,醒过神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进了脑袋里,压得眼前一片血红。

  聂臻弯腰站在供桌边上,一只脚抬起,脚尖往下碾,似乎踩着什么东西。他手里拿着展开的折扇,扇缘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大滩。

  随着折扇插下去,惨叫声越来越小,鲜血越聚越多。

  聂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顾俯下身,重复着执扇拨弄的动作。直到一根佛签突然从半空中掉出,落在了地上,他脚下那长短如小孩的尸体,也终于浮现了出来。

  尸身上遍布血痕,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聂臻捡起佛签,扫了一眼。

  “……不见如来,”他笑了声,“有点意思。”

  抬眼对上周荣的视线时,他又蹙起了眉头,思忖了下,忽然眼中一亮,纵身跳上了供桌。他伸手在周荣腰间摸索了下,找出一根佛签,略一用力,将它折成了两截。

  像有人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提出水面,周荣只觉堵在耳朵里嗡嗡作响的水声猛地退去,眼前的迷蒙光影急速破碎,世界重又变得真切起来。

  “好了,天也亮了,刺客也死了,佛签也没了,”聂臻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揭下他脸上快要收干的泥块,道,“周兄,你这菩萨也该做够了吧。”

  周荣这才惊觉,自己还倒坐在佛龛中,手摆在胸前,掌心向外,浑身上下沾满了金蓝的粉块,再过一会儿,就要彻底变成倒坐菩萨像了。

  “恭喜几位施主抓到刺客,”一个黄衣身影再次出现在大殿上,身后还跟着那名老妇和中年男人,“请先求了签再走罢。”

  佛殿外面,熹微晨光带着缭绕的紫烟照进来,洪钟声荡开,慢慢地,一排排做早课的僧侣走了进来,仿佛这几天一直都在这里,热热闹闹地陪在五人旁边。

  那中年男人被老妇搀着,面色还有些眩晕,自言自语道:“能不能不求了。”

  老妇眼皮动了动,结着白翳的眼珠看向周聂二人,道:“这次的签,是仙境的奖赏。”

  矮子的尸体就倒在旁边,眼珠暴凸,肩上钉着一柄飞刀。几人拖开他的尸体,在蒲团上跪下,依次求了一根签。

  周荣收起佛签后,走到矮子尸体旁,拔出了那柄飞刀,仔细拭过,别在腰间。而后,他抬手覆住矮子双眼,顺势抹下,让他闭上了眼睛。

  聂臻站在他旁边看着,忽然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怪我做事太绝,不给人留活路。”

  矮子并没有给他们留活路,而他们要出仙境,就必须把矮子交出去。事已至此,哪怕他们不亲手杀他,矮子也不可能再活着离开。

  但周荣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掷出飞刀的时候,他下意识留了几分力,不想取矮子的性命。

  习武之人,戾气最重,师父反复告诫他,手有利器,易起杀心,不可不慎重。

  而之前看到那中年男人的箭伤都几乎作呕的聂臻,到了动手的时候,却毫不手软。

  周荣侧过头,看了聂臻一眼,道:“是。”

  聂臻并不辩解,又静静站了一会儿,目光投向另一边求签的两人。

  “他的愿望是长到普通人这么高,你说,这么多高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进来。”

  他不过是感叹一句,并没有期待什么回答。周荣道:“我答应过帮你走完所有仙境……要是以后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你也只当我是他好了。我不会怪你。”

  聂臻一怔,黑亮的眼珠一瞬不瞬看着他,神色中竟带上几分茫然,仿佛遇到了不可解之事,稚气懵懂,看起来整个人都小了几岁。

  “周兄,”他眨了下眼,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下不了死手啊。”

  几人跟在知客僧身后,走出了菩萨庙的六角门。白雾翻涌上来,掩住了庙宇内的朱檐金殿。聂臻回过身,喃喃念了一遍“恨众生不肯回头”,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签扔给周荣,道:“给我看一下你的。”

  周荣翻过佛签,认真打量着,道:“我几时说过,要给你看了?”

  聂臻眼风扫过他,不由微笑道:“周兄,你现在才想着对我留个心眼,是不是太晚了。”

  见周荣还在凝目注视着签文,一声不吭,他抬了下眉毛,挨过去道:“上签,‘鱼目混珠’,你看完没有。”

  周荣也笑了下,把自己的签拿给他。

  菩萨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它投下的巨大倒影,却仿佛依然悬浮在二人身后,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点拉长。

  聂臻接过他的签,看了一眼。

  “下签,‘离心离德’。”

  *

  回到潘家酒楼,外面依然是一派繁忙风光,进港的那只船的船帆还在鼓荡着,连位置也几乎没有变过。两人却已筋疲力竭,无心再吃饭,只想赶紧回去,好好修整一番。

  临走,聂臻叫住周荣,笑道:“一个月后,是我父亲五十寿辰,不知周兄是否肯赏光。”

  周荣还没接话,他又补充道:“只请你一个。”

  他当初答应不再纠缠硕君,也极其爽快,分明对硕君无半点情意。这本是周荣想要的,此刻听他这么说,心底却升起一股郁怒,无处发泄。既是替硕君不值,一腔真心错付,又后悔自己插手,不该替她做决定。

  周荣一口回绝道:“没兴趣。”

  聂臻笑了下,大约也料到他不会答应,当即潇洒起身,道:“那就告辞了。”

  回到住处,硕君早已从淮南王府回来,坐在院子里石凳上发呆。正是夏日晌午,槐树底下一片凉荫,铺开满地浅黄色的小花。蝉鸣声噪,越显得这处庭院幽静。她想着心事,手里揪着草叶,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阿荣,”听到脚步声,周硕君抬起头来,随口道,“你去哪了——”

  话没说完,先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线香气味,又看见他衣服、头发上沾染的金蓝色粉末,不由愣住。

  周荣道:“菩萨庙。”

  “哪个菩萨庙,”硕君讶然道,“你去庙里做什么?”

  “求签。”

  硕君双眼睁得溜圆,一下忘了刚才的烦心事,跳起来笑道:“求了什么签,给我看看!”

  周荣转开眼道:“不是什么好签,扔掉了。”

  他极少对周硕君隐瞒事情,讲到这里时,便有些卡壳,硕君立刻注意到了,狐疑地看着他。不过周荣若不愿直说,必定有他的原因,所以她也坐了回去,不再追问。

  两人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硕君坐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话题,忽然脱口而出道:“常伯父这几天老张罗着给我说亲。”

  周荣动作一滞,低低“嗯”了一声,看到石桌上茶盏已经空了,便过去给她倒了杯茶。周硕君用鞋尖碾着地上的落花,语气飘忽,道:“他还说淮南王身体大有好转。”

  周荣再次“嗯”了一声,周硕君用胳膊肘拄了他一下,笑道:“你呀,哑巴!”

  周荣看向她,问道:“常伯父还说了什么吗?”

  周硕君低了下头,笑道:“他说淮南王要大办寿辰……看起来病情确实好了很多。”

  她笑得有点勉强,眼眶突然泛红,下巴也有点颤抖,道:“难怪最近总不见我,原来是用不上我了。”

  她攥起手指,将眼泪逼回去,瞥见周荣的神色,又“嗤”一声笑了,道:“你这个表情做什么,我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顶多算是单相思罢了。”

  说到“单相思”,她又看向周荣,顿了顿,轻声道:“阿荣,爹爹让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你活得很拘束吧。”

  周荣的嘴唇抿成一线,生硬地道:“没有。”

  “……我以前觉得,单相思这种事,实在是太傻了。干嘛要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哪个人不能爱?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不是那么轻易放得下的……阿荣,我对不起你,我不想要你为我搭上一辈子。”

  周荣静静听她说完,抬眼看着她,眼眸干净,像澄澈见底的水潭。

  周硕君笑了下,一颗泪珠从眼里滚落,倏忽划过鼻尖,砸落在泥地上。

  她继续低声道:“我不想要你为了我不开心……阿荣,你是不是也一直这么难受啊。”

  “没有,”周荣还是固执地抿着唇,“在你身边一直很开心。”

  眼泪断了线似的滚下来,硕君擦了又擦,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她忍着抽噎,挤出一个笑,道:“但是现在,咱们俩都不开心,不要骗我,我感觉得到。”

  周荣没有反驳,腰背笔挺,坐在她对面。硕君眨去眼泪,忽然听见他道:“我今天在庙里的时候……遇上了淮南王世子。”

  硕君猛地僵住,听周荣继续道:“他也说起了淮南王寿辰的事,让我先跟你递个口信,如果你愿意去,他再正式送来请帖。”

  聂臻分明在避着她,怎么可能拐弯抹角找周荣给他递请帖。但周荣不可能撒这种圆不了的谎——硕君皱起眉头,望着他不说话。

  周荣满面平静,道:“他说先前是他唐突了,怕当面邀请被你拒绝,所以转托我探问你的口风,这一回相邀,就当赔罪。”

  周硕君咬着嘴唇没说话,半晌,恨恨地道:“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人一脚踹开,还假模假样道歉……哼,伪君子!”

  周荣看向她,道:“那你去吗?”

  周硕君忽然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道:“去,白吃一顿,为什么不去!吃过这一顿散伙饭,就当这个人死了,再浪费时间想他,姑奶奶也不信周!”

  周荣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脸上露出一线笑容。

  ———

  周荣原本以为在淮南开药铺很麻烦,最初在郊外租房的时候,他和周硕君跑了几个地方,四处打点,迟迟拿不到官府批文。没有批文,就不能开张看病,只能偷偷摸摸卖点草药。

  结果去了淮南王府见过常汝默之后,他和硕君就搬到了固城内,东西还没收拾完,批文便全到手了。药行会馆也来跟他们打招呼,不等他们挨个拜访,先给他们介绍了城里各大药馆。

  不知道是聂臻有意关照,还是常汝默去求了他。周荣明白又欠了他一次人情,更觉得闷闷不乐。这天去找聂臻要请帖,他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门上的小厮他都不认识,见到他找人通报却十分恭敬,看了他一眼,便堆下笑来,道:“殿下这几天刻苦练功,都在演武厅呆着。”小厮领着他往里走,瞄见周荣手里拎的盒子,又道:“爷这是拿的什么?给小的拎着就是了。”

  周荣不知如何应对,“哦”了一声,拿着盒子没动,“一点虫草。”

  小厮便笑道:“王爷已经大好了,难为你还惦记着。这份心意还是自己拿给殿下好,他看了肯定开心。”

  周荣被他这么一说,又开始后悔刚才没把盒子交给他。

  两人走到演武厅前,小厮往里看了一眼,悄声笑道:“正跟庞先生比划拳脚呢。”

  演武厅并不大,就是一间正殿,两侧耳房绕着一圈空地,没铺石头,泥土踩得结实溜光。西面立着一架大鼓,东边摆着几排兵器架,空地上有跑马留下的白色蹄印。

  周荣提着盒子进去,站在兵器架下看聂臻和人对招。两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手上拿着短棍,棍尖上似乎蘸了白石灰。聂臻的衣领和大腿上都有了几点白印,那个人一身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白点。

  周荣走进来时,那人正对着这边,一下看到了他。那人动作不停,劲力却似乎放缓了些,左手成爪,朝聂臻肩膀抓去。聂臻手腕一翻,将他手臂格开,手中的木棍正点在他心口,留下一个白点。旁边燃着的香正好烧断一截,香灰往下坠落。击鼓的人“咚”地敲了一下,朗声道:“一鼓绝!今儿比昨天快了半柱香,殿下的身手越来越厉害了,可以自己出去开武馆了,还要师傅干什么?”

  聂臻点到即止,收回木棍,拭了下额上的汗,噙着笑转过头来,骂道:“你不用在这儿说话恶心人,老实给我——”

  看到周荣,他嘴角的笑便顿了下,变成温和的笑意,“周兄?”

  周荣又莫名感到气闷,点了点头,没开口。聂臻把木棍交给对招那人,朝他走过来,含笑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生意怎么样?”

  周荣道:“我想找你要张请帖。”

  聂臻意外地笑了一声,又很快明白过来,看着他道:“一张?”

  他眼中不知怎么带了点怒意,又像是嘲讽,周荣一时怔住了。难道是赶上他心情不好了?看刚才的样子又不像。

  他犹豫了下,道:“两张。”

  聂臻点点头,扫了眼他手里的盒子,道:“这个是?”

  他衣领上那个白点一直渗到了底下,连脖子上都沾染了一点。就在侧颈连接耳后那个地方,有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窝,里面爬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看得周荣不舒服极了,总想伸手给他擦掉。

  他对聂臻冷淡的态度也有些恼火起来,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变成了“路边买的点心,正要提回去。”

  旁边小厮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周荣这才觉得这阵恼火来得奇怪,可惜话已出口,没法再收回。聂臻又点了下头,笑道:“请帖一定补上。”又转头对小厮道:“这里太阳这么晒,怎么还让周兄站着,茶也不倒一碗过来。”

  小厮忙说叫人去倒了,周荣刚要说“不用,我这就走”,聂臻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周兄,你身手这么好,一直没机会亲自见识一下。”

  聂臻说完,便招手叫那庞先生过来,把绑着布片的木棍递给了周荣。

  周荣没法拒绝,只好放下了手中的盒子,跟着他往空地中心走,“不用这个,衣服沾了不好洗。”

  聂臻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让着我。要是被我发现了,就从头来过。”

  周荣想起刚才那庞先生的动作,心道,他有意让着你,你不是也没发现。

  其实这种过招最费精神,不能太放,也不好太收。他以前除了给硕君喂招,并不怎么乐意和其他人动手,只觉得不过瘾。周荣心知自己算不得多好的老师,有人盘问他练功的诀窍时,他也只有苦练二字作答,对那些只求一步登天的人十分不耐烦。

  但庞先生不明白聂臻的处境,周荣却很明白。仙境之中随时可能丧命,只靠庞先生这样敷衍,是绝对不够的。

  他扎好袖口,对聂臻道:“不会。”

  话音落下,掌风便挟着劲力袭来,快到面门处时,又陡然一转,朝他肋下拂去。

  动作比他预估的要快,就是力道还不足。周荣垂手接住他手腕,卸了他的劲道,左手跟着搭住他肩膀。聂臻见势不退反进,沉肩朝他前心撞过来,手合着他的力道一拧,将他的手甩开。

  他手上变招快,下盘却明显不稳,有许多破绽。周荣撤步让开,脚下一扫,聂臻反应不及,猛地朝前摔去。周荣忙抓住他后心,将他拉回来。聂臻却突然翘了下嘴角,肘尖跟着一屈,朝他下巴打过来。周荣往后一下腰,双手抱住他腰间,将他掀翻在地。

  因为怕他摔下去用手撑地,周荣还在他身侧托了一下,谁知聂臻顺势一滚,抓着他手腕,便想将他胳膊别住。周荣擒住他两只手,膝盖用了点力压在他后心,聂臻这才老实了。周荣看着他带着笑的半边脸,几乎想在他身上咬一口。

  这人怎么这么难缠?打又打不得。

  “周兄,”聂臻趴在地上,叹道,“我才说了一遍不要让着我,你怎么真的听话了。”

  他说话的时候牵动颈项上的肌肉,那个还没干透的白点便缓缓往下淌,大有钻进衣领内的趋势。周荣终于没忍住,抬手将它撇去了。

  聂臻话音猛地一顿,对上他的视线。周荣低头看着拇指上的白点,干巴巴道:“你脖子上……”

  聂臻低低“嗯”了一声,看着他没说话。那个声音似乎是沿着肋骨爬上来的,一直爬到他后背肩胛骨上,隔着衣服,又爬上了周荣的膝盖和大腿。

  他猛地撒开手,跳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

  聂臻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送你出去。”

  周荣拦住了他,“不用。”

  聂臻没有坚持,随口问道:“这些是你爱吃的点心?我看看有什么,下次你来了让人准备一点。”

  周荣再次拦住了他,飞快提起盒子,道:“不是给我吃的。”

  聂臻瞥了他一眼,脸上还挂着笑意,只是和刚才比起来,似乎又多了一层坚冰。他没有再问什么,旁边小厮早捧了请帖和毛笔过来,聂臻便用恭楷写了周荣和周硕君的名字,笑道:“采绿,再拿一条手巾过来。”

  旁边端着水盆的丫鬟应道:“拿了。”

  聂臻这才放下笔,接过拧好的手巾,在脖子上擦了下,对周荣道:“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他擦了几下也没擦对位置,周荣低头不去看他,胡乱擦了下手指,道了谢接过请帖,便提着那盒虫草原样出去了。

  路上小厮又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周荣揭开盒盖,将里面的药草倒了出来。

  “麻烦你过会儿再转交给他,”周荣道,“就说我出了门去路边买的。”

  小厮道:“盒子……就这么拿过去?”

  周荣道:“就这么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