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斓已经记不清疏白最开始的样子了。

  瘦瘦小小地缩在废墟里,警惕又漠然地直视他,直到他将那孩子抱到怀里,那双眼睛才慢慢出现了别的情绪。

  白色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灵川星的冰雪,或是冬季的冰湖,哪怕轻轻触碰便会在指尖冻出浅浅地薄冰,就像最开始的疏白一样。

  不言不语,却漠视着眼前的一切,包括小岛,包括宫殿,包括景斓。

  直到一年或是两年或是数年,那双独特的眼睛才仿佛有了温度,是在看向景斓时,独属于景斓的温度。

  而现在.......

  景斓缓缓走近,那几个看守的人连忙识趣地散开。

  无论心里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失败了是什么想法,疏白脸上都很平静,他就这样与对方对视,不闪不避。

  景斓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寸寸扫过,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有些青紫。

  他的目光陡然一沉,冷冷瞥了旁边的几人,“你们打他了?”

  几人面面相觑。

  既然要抓人,那肯定要动手啊?疏白又不是什么任人拿捏地软柿子,要知道如果不是身上带了武器再加上他们人多,恐怕就让疏白跑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疏白居然有些身手。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走出来道:“域主,不这样做......”抓不到人。

  然而他话还未完脸上就直直挨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几滴血溅到了脚边。

  那人懵了,愣愣看着嘴巴鼻子的血一滴滴顺着下颚落在地上。

  景斓视线在几人脸上扫过,淡淡道:“全部滚回去领罚。”

  几人都沉默地应下,没敢说话。

  疏白看在眼中,眉峰似乎轻皱了一下又很快散开,心底没有丝毫波澜。

  看似是为他出头,实则是在传达一个讯息——‘域主在意的人谁都不能碰。’

  但并不代表‘在意的人’一定是疏白,也可以是童笙。

  所以景斓不过是借着疏白为童笙铺路,令童笙享受到便利,至于疏白被唾弃或是辱骂又有什么关系。

  否则对方就不会在他出任务受了伤时,不仅视若无睹更是加重他的伤势。

  “疼不疼。”景斓上前为疏白解开手铐,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颚那片青色。

  疏白微微偏头避开了,独留下景斓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下一刻,他毫无预兆地推了一把景斓,转身直接跳进了身后的通道!

  景斓一惊,怎么都没想到疏白居然打算当着他的面逃。

  他反应迅速紧跟着跳了进去,底下几节台阶就是飞行器了,他连忙三两步扑上去,将正要打开飞行器舱门的疏白压在了飞行器的机身上。

  ‘砰!’

  疏白抓着舱门的手被死死抓住,整个人被抵在了机身上制止住,身后传来景斓粗粗地喘息声,甚至急促地心跳,可见对方刚才的反应有多极限。

  景斓紧紧盯着疏白抓住把手的手,但凡,但凡晚了几秒这人就要进去了。

  一旦进入飞行器,后面就很难说了。

  “为什么要跑。”他低低道,声音温柔缠绵但又仿佛带着些颓然,淡淡的无力感像是疏白辜负了他一般。

  疏白没有回应,只是陡然反握住对方的手腕猛地将人甩到了机身上,随后一柄泛着寒光的小刀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瞬息之间,两人便交换了位置。

  “让你的人离开。”疏白淡淡道,在这‘窟窿’下,月光只能浅浅地落进来几缕,落在银白的眸子上泛出丝丝凉意。

  刀锋紧贴着皮肤,刹那间便有几缕血丝渗了出来。

  然而景斓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慌张。

  这时,上面的人已经赶下来了,他们看着这一幕都有些惊慌:“域主!”

  只见疏白将人抵在机身上,匕首紧紧贴着对方的脖子,而发现来人后他似乎急切了,刀刃又进去了一点,这次更多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景斓依旧没有开口,他气定神闲地看着疏白,眼中满是温情。

  忽然,他温柔地笑了下,“只要我没死,就不会让你离开。”

  明明是那样柔情地话,但此时从他的口中吐出就像是伊甸园的毒蛇,令人如坠深渊。

  疏白抿了下唇,捏着匕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冷冷地凝视着景斓。

  看着单薄的手紧捏着匕首的刀身,白皙的肤色因为用力而染上些许薄红,锋利的银白刀刃上一点点染上更多的血迹,死死陷入脖子的一点皮肉,只需要轻轻一划——

  在旁人或紧张或戏谑地注视下,在景斓带着笑意地目光下,许久许久......疏白终是缓缓放下了手。

  匕首从景斓的脖子上挪开,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景斓笑了,他并不意外走近一步将疏白紧紧搂住,叹息般地轻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他的语气那样愉悦,唇角是得逞的笑意。

  疏白没有表情,只是敛下眉眼,修长的睫毛下被阴影遮盖的眸子看不清神色。

  没什么舍不舍得,只是不能而已。

  景斓能做到这个位置,当然不会轻易被他杀死,何况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方于他有恩是事实,疏白不可能真杀了他。

  而景斓紧紧将人抱在怀中,熟悉的冷冽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他异常的满足。

  他就知道疏白不会下手,他是......最了解疏白的。

  人抓回来了,景斓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

  “走吧,跟我回去。”他挥挥手让侍从将这架飞行器处理了,面色温柔地牵过疏白的手,但力道却不清,紧紧将那只手捏在掌心,生怕对方逃走一般。

  疏白没有作答也没有反抗,应该是他运气不佳,想也知道可能是偷了某位重要贵宾的卡才会那么快被发现。

  “等一下,在中心岛偷窃,景域主该不会将人带回去就算了事?”

  忽然,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后方的阶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其他人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

  随着他一步步走下,阴暗的室内,微薄的光在地上为他拉出一条模糊的影子。

  靳文修抬眼,目光遗憾地从疏白的右手上收了回来,他本想,如果那双修长漂亮的手真的割开了咽喉,应该会非常漂亮。

  滚热的血珠迸溅到白皙光滑的手背上,像是在躯体内寄生破肉而出的玫瑰,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流下血痕。

  景斓见是他面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这就是我岛内的规矩了,不劳靳域主多虑。”

  但靳文修却没第一时间理会,反而明目张胆地将视线放在了疏白身上。

  他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稀罕的发色和瞳仁,最后落在了眼睛上。

  相比于令人侧目的容貌,反而是那堪比‘永静’之称湖面的平静更令他注意。

  无法逃离的失败,无法威胁景斓的无力,这些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毫无波澜的银白色瞳仁像是无法融化的冰川,冷漠而疏离地注视着一切。

  像是游离之外的人。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明显,也或许是看得久了,景斓不动神色地向左一步挡在了疏白的身前。

  靳文修这才笑了下,无端地带了些凉意,他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景域主总不能包庇自己的小情人。”紧跟着又淡淡道:“至少断手之刑得受的。”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疏白身上。

  对方平静地回视。

  同时,紧跟在靳文修身后,也就是被偷了卡的男子有些惊愕地抬首看自家域主。

  虽然域主喜欢不干人事,但还不至于这么苛刻啊。

  “靳域主,作为岛主我及时给了两位处理方案和结果,后续还有赔礼相赠,这事儿就交给我岛自行解决罢。”景斓咬着牙,笑道。

  他语气恨恨,这靳文修还真是半点不顾及脸面!

  “只是一个建议,决定权自然在您手上。”出乎意料的,靳文修很快松了口,但不等景斓松口气,他又笑着道:“不过,给我看看那偷东西的手不成问题吧。”

  景斓眉心跳了跳。

  而靳文修已经伸出了手。

  他的手上有一片黑色的纹路从衣服遮盖下的小臂一直蔓延到了手背,纹路没有规律好似火焰一样张牙舞爪,粗看像一只野兽,细看却什么都没有。

  手腕处偶有几条清晰的青筋,虎口处覆着一层厚厚的茧。

  景斓眉头紧皱,摸不清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想到他刚才看疏白的眼神......

  “算了,手这东西,靳域主摸自己也是一样的。”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但靳文修动作不变。

  疏白抬眼看去便落入了对方漆黑的眼眸中,明明该是如墨的黑色,却无端的感觉夹杂着一抹暗红,像落入深渊的血珠。

  他沉默片刻,将右手搭了上去。

  突然的动作让景斓没能反应过来,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相较之下疏白很放松,好像真的只是给人看看,丝毫不担心对方毫无预兆地掰断他的手腕,哪怕刚被说过该受断手之刑。

  而靳文修在手心有了实实在在的触感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轻轻握住修长白皙的手,一点点捏在掌心,粗糙炙热的指腹细细地从对方的虎口和指尖一寸寸擦过,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红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