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压下来声音，“祸害就该死，不是吗？”
一片黑从天上压下来，一切恍如梦境一般。沈昩抬眼之际，四周昏暗，一片灰蒙蒙，房子没有了，纸人没有了，身边的时浅也不在了。
周围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只是这笑声诡异，从天而降，不知来处。许久，从黑暗之中跑来个小姑娘来，也不怕生，当即跑着过来牵上了沈昩的手。
沈昩侧过头看了看，这小姑娘年纪小，睁着两只葡萄一般圆滚滚的眼睛，扎着两条麻花辫。她甩了甩沈昩的手，就要牵着他走。
沈昩不明所以，可看这小女孩实在天真可爱，自然而然便被牵着手去了。
眼前蓦然闪出一道暗光来。
他二人竟已经站在一座宅子门口，牌匾之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沈府。
沈昩记事以来，从不记得这地方。牵着他手的小女孩歪头看他，“这是你的家。”
说罢，这小姑娘松开沈昩的手，独自推开门就跑了进去。
门开了，眼前雕梁画柱，莺歌燕舞，别有一番风景。
他没再多想，抬脚踏上阶梯，跨过门槛。
那一刻，整片天突然亮了起来，正如他所见，眼前人来人往，有侍女端着木盘着急路过，还有的家丁抓着扫帚在院中扫地，如此倒是一副安宁的景色。
忽然，他背后的门啪一声关了。
大概是听到这声音，院中的人都朝他的方向看来。没张脸上都不见好颜色，沈昩察觉不对，谨慎了不少。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一院子的人全扑了过来。他们化作幽幽飘于半空的之人，身上燃了火焰，全冲沈昩而来。
沈昩避而不及，弯身从阶梯之上滚下。翻身之际再回头，一张又一张戴着鬼脸面具的家伙正低头对着他，将他眼前天空全然遮住。
他拿出符咒，轻轻一吹。升天大火燃烧起来，一群戴着面具的家伙这才散开。
待沈昩起身，四处看去，如此竟空无一人。
“又是幻境。”
“我死的好冤，我死得冤啊……”
声音从背后传来，沈昩转身之际，天突然又暗了下来。竟是刘大娘，如今只见她脑袋上破了大洞，还往外流着血，模样可怖。“我好冤啊……”
沈昩退了几步，身后突然冒出个纸人来。“你害死了他们，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沈昩莫名奇妙，挥剑而去，背后的纸人又突然没了。
刘大娘扭动脖子，骨头咯吱咯吱响得清脆。阴森道：“海神娶亲，天降神怒，洪水侵袭，鬼怪成灾。沈府上下未曾留下一个活口，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沈昩突然愣了，眼神恍惚之间，再回头。背后竟站了一排排死尸，他们的脚悬于半空之中，滴答滴答滴着水。
背后的刘大娘裂了口，笑得诡异。“他们不是你害死的吗？因为你，你母亲难产而亡，沈府上下为你赔了命。你说你该不该死，你不是正义凛然敢作敢当？你不该去陪着他们吗？”
沈昩呼吸重了，他站在原地，低眸未敢抬眼去看眼前的死尸。
刘大娘抬手之间，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唯独有亮光的地方，是一条通往黑暗的，无尽的路。
枯白的手放在沈昩肩头，她诡异笑声，“你看，出口就在前面，你可以离开。不过……你敢吗？”
背后的笑声最后隐没于黑暗之中，刘大娘不见了。这条窄路之上，两排站着的便是当初浮光镇惨死之人，更有沈府上下家眷。
他们就静静站在这路的两边。
他尝试着只盯着出口而向前走，他横眉而去，只是途中的死尸却死死盯着他，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
以后，他干脆试着闭上眼睛，可根本没用，即使那样，周围的死尸在他脑中依旧那般清晰。
“沈昩……”
他身旁的死尸突然动手抓住了他的衣服，那是同样苍白可怖的面孔，眼里流下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洪水残留的水滴。
“你为何不看我们？我们变成现在的模样，你当真不管不问吗？我儿。”
沈昩脸色中透了分惊恐，浑身僵硬动不得了。
死尸道：“你留在这里陪着我们。”
莫名的恐惧涌上脑中，可下一刻，沈昩尚存的理智冲破了阴霾。咬牙抽身往前走，尽管这一路的死尸在念着他的名字。
他不顾了，什么也不顾了！
这算是背上了贪生怕死的名头吗？那又该怎么做？
渐渐的，他的动作慢了不少。周围的死尸还在念着他的名字，只是这次缓步，却不是因为害怕。
“我儿，留在这里陪着娘好不好？我们一家团聚。”
背后传来一声温和的女声。
有人在唤他。
沈昩有意停步，然而这温和的回声很快又被一声凌厉给彻底压下。“昩昩！往前走！不要回头！”
沈昩豁然清醒，是时浅。
他咬紧牙关，当真什么也不顾了，朝着眼前那处微弱的光点跑去。后面的死尸站不住，竟都动了身子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于是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路上。沈昩在前面奔跑，后面的一大群死尸紧紧追着。
差一点，便只差那么一点！
他一跃而起，后面的死尸伸着手试图抓住他。
过了光点，他瘫躺在地上，恍如隔世一般，大口喘着粗气。
“你成功了，或许……”
沈昩起身，眼前冒出那只黄毛白眼鬼来。
“你杀不死我。”说罢，沈昩紧眉，噬坤剑直冲而去，血溅当场。
“可你会杀死你自己。”白眼鬼笑了，“你仔细看看，你杀的人是谁？”
眼前混沌散去，竟是那张熟悉的脸庞。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抓在这剑刃上，任凭红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时……时浅？”
时浅嘴角吐出口血来，意识逐渐模糊，嘴角似乎要挤出笑来安慰他。不曾想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怎么会是你呢？”沈昩手忙脚乱，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手上也沾血，血液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
“没关系，我不疼。”时浅抬手将他慌乱的手给按了下去，转而道：“只是有点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你先别睡，把伤治好了啊。”说着，时浅已经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时浅？你醒醒。”沈昩试图轻轻晃了晃他，可人压根没了反应。
两滴豆大的泪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滴了下来。
“你说你是神仙，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时浅：“……”
沈昩颤着手抱着怀里渐渐没了温度的人，喉头哽咽要说不出来，只能硬挤出几个字来。“求，求……你，别……开玩笑。”
他抓起垂在地上的满是血迹的手，试着将自己的灵力穿过去。可到冰冷的那只手上，灵力压根传不过去。
他起身将时浅背着，他想找人相救，可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只有一片黑。
那么他也要走，就是走出去这片幻境也好，走不出也罢。大不了一起死在幻境之中。
如此想来，他什么也不怕了。
“昩昩，昩昩。”时浅轻声唤了他。
沈昩的意识才逐渐回笼，记忆也慢慢重新拼凑起来。
睁眼眼时，自己正靠在时浅怀里。大梦初醒，眼眶已然红透，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让人略有难受。
他起身直接扑到时浅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脖领不放。他不说话，两手紧紧抓着时浅的衣服，生怕这么一松，他就再也抓不住了。
时浅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别怕，都是幻境，现在没事了。”
沈昩失而复得，怎么也不肯松开时浅。
凭时浅玩笑了两声，以往沈昩都会怒两下，这次却依旧不放手了。
他声音哽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加之埋在时浅衣服里，声音也含糊了不少。“我若伤害你，你该杀了我的。”
时浅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将柔软的发丝给蹭得毛乱了不少。柔声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之前的那些悲剧，可事实上，我们一起逆天改命，为的不就是把那些害人的东西除掉吗？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那些东西不能一直困着你啊。”
他又淡笑了两声，道：“你这么爱我，怎么会杀我呢？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没什么可自责的。”
时浅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大可去做你想做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
二人拥抱许久，沈昩才哽咽了两下，靠在他肩头，低着头。
时浅玩笑笑了两声：“好了，振作起来。”
说着，他抓着沈昩的两肩，试图让他抬头挺胸。
沈昩反而挣脱了，低着头不看他。
“怎么了？”时浅低头凑过去瞧。
沈昩来回躲，时浅就来回瞧。
直到沈昩忍不了，声音哑得不像他的声音。“你别看我，我眼睛肿了。”
闻声，时浅忽而噗哧一声笑了，笑声道：“真的吗？让我看看。”
“你真烦！”沈昩推他不动，恍然抬眼。以往那对时常如玄冰一般的眼睛如今肿成了两个冬枣一般，而且红得厉害。
时浅看着他，脸上的笑却散了。
沈昩怕时浅笑他，于是脸上因为羞愤莫名红了不少。却发现时浅脸上并没有要笑的意思。
时浅一手托过他的后颈，在他眼皮上轻轻吻一下。沉声却道：“全天底下，我最喜欢昩昩了。”
二人只紧紧拥在一起，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