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老爷那边来信了!”
一位家仆慌慌张张从门外跑进来,手里抓紧了那封书信。屋里的人闻声,也着急走了出来。
家仆把信递过去,夫人接过,那只手微微颤抖,待看到信的那一刻,读了几句后方才舒了口气。喜不自胜,“老爷打仗胜了,马上就能回来了。”
一旁的侍女听了,当真也替自家夫人感到高兴,笑道:“太好了,我们夫人也不必再受这相思之苦了。”
眨眼之间,天色暗下,整栋宅子张灯结彩,都未曾歇息。约摸深夜,门口才传来一阵兵戈马蹄之声。
“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屋里的人着急跑出来迎接,上一刻还安静的府邸,如今跟掀开锅了一般,热闹极了。
被唤作阿成的人也跑了出来,欢快道:“阿父!阿父!您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将军一手将儿子抱起,笑声道:“沉了,看着又胖了。”
小孩道:“我还长高了!”
闻声,将军笑了,“哈哈哈哈,还长高了呀。”
笑罢,他又看向自家夫人,夫妻离别许久,纵是万千想念,也都压在心底,如今才得以释放。
将军:“辛苦你了。”
夫人摇摇头,“你在外风餐露宿,我在家中还有人伺候,自然你更辛苦。守着我们的家,也是我应该做的。”
话毕,她又道:“这次回来,待几天?”
将军脸色迟疑了些,开口道:“明日下午便走。”
闻声,夫人眉心皱了不少,神色中的失望盖不住。“你刚刚到家,怎么这么快就走吗?你在家的日子好像越来越短了。”
将军叹息,腾出一只手将她抱着,一家三人这么相拥。他道:“最近兵事紧急,确实抽不开身,等过了这段日子,之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夫人:“无妨,你放心去便是。家中有我,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一家人进了屋子,整栋宅子又恢复了宁静。
他们的确看不到沈昩,如此沈昩也就大胆了不少,即使在府中随意走动。走了一圈,四处看看,听着家仆口中所说。原来此家姓林。
林钟便是这府上的老爷,也是护国大将军,时而在军营之中,一年四季都不怎么沾家。
如此,只留妻子王月明和其子林成在家中。这不,今日便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路过一处窗台。夜深了,这里还亮着灯。
他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林成:“阿娘,我想去找阿父。”
王月明:“阿成乖,阿父赶路回来很累了,让阿父好好歇着,就不要去打扰了。”
林成扭捏,“可是,阿父真的明日走吗?还有六天便是我的生辰了,阿父当真不能再等等吗?”
王月明:“听话,阿娘陪你过。阿父要去打仗,要去保护我们的大家,他是我们的英雄。”
这孩童虽小,却也懂事,“好,好吧。”
果真,一家团聚的日子不过半天。到了下午,林钟一刻不耽误,当即兵戈铁甲,随军出征。
只留妻儿在家中,继续无尽的等待。
两日后,便是林成的生辰。
当日,王月明在家中办了盛大的生日宴,整栋宅子里的人都陪着庆生。
而府中收到来信,信中报。护国将军林钟,出征染恶疾,发病突然,当即身亡。
读过信件后,王月明身子本来就弱,当即就昏了去。
这时,起风了,飘飘然,树上的海棠花吹落,稀稀洒洒。
一眨眼之间,又是一日晴。
沈昩踏上台阶,又是那扇窗子。里面的孩童自然十五六岁,一身锦衣色如碧玉石。少年意气风发,垂在肩头乌发乱了些,还落了几片海棠花瓣。
手里抓着一卷兵书,认真品阅之下。忽而抬眼,觉察怪异,他忽而看向窗外,与沈昩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是能看到沈昩的。
沈昩愣了,少年的那双眼睛,便是下三白。如此看着他,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像,太像了。
不过沈昩不敢决然判断。
这人是白骨将军?
可少年并无旁的意思,反而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沈昩正欲开口,忽而间电闪雷鸣,黑云彻底压了下来。眨眼之际,沈昩竟站在了林宅门口。
站在门口的人很多,也不止他一个。是王月明,还有一群家仆。
归来者身穿铠甲,驾马而来。
到了家门口,翻身下马,迎上王月明,唤了声阿娘。
沈昩大抵能猜出来了。
他是承了他父亲的位子,出征打仗去了。
王月明明显见老,乌发之中掺了不少惹眼的白发,皱纹也深了些。见儿子归家,只含笑应声,将眼中湿润给压了下去。
转而,身在幻境。再睁眼,沈昩已经不在林宅,而是沙场之中。
兵戈铁马,硝烟四起,战场厮杀。
林成手下不过五百人,途经山谷,竟上万人埋伏,只为取他的头颅邀功。
林成不敌,受了重伤,逃上了一处荒山。
荒山之上,那夜小雨,朦胧之中,加之杂草众多,道路崎岖,有些路实在看不清。地上泥泞,稍有不慎便会摔上一身的泥。
林成受伤,自顾不得这些,摔得浑身散架一般疼。
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都想吃下林成这块肥肉。
他实在没了力气,逃亡两天。他实在累了,爬不动了。面前有一处坑洼泥池,他顾不得太多,当即爬着去咕咚咕咚大口喝下泥水。
这下勉强活了过来。
这时,草丛之中传来动静。可林成没了力气,死便死吧,天命如此,他逃不过了。
然而从草丛里窜出的竟然是只黑狗。黑狗体型硕大,却不咬人,也不乱叫。跑过来在林成面前停下了。
一位八岁小童发现了重伤之人,下着雨,小童带着斗笠,那夜也黑,让人看不清脸。
沈昩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声音。
小童:“嗯?”
他盯着林成看,犹豫之中,从衣服里掏出一块黑色丸子。他蹲下身,见林成快没了气,便亲手将黑丸塞进他嘴里。
林成合着牙,怎么也不张开。
小童:“这不是毒药,你要再不吃就真死了。”
小童看着年纪不大,谈吐之间却不透稚气。
林成已然破罐子破摔,张口咽下了。好苦,真的苦,不像人吃的东西。
小童:“此为枯乌草。”
闻声,沈昩愣了。
山下传来动静,“他受了重伤,一定跑不远!”
“一定要抓到他!赏金千两啊!”
“对!一定要找到他!”
小童起身,招呼了身旁的黑狗。一人一狗跑下了山。
追杀之人,听闻草丛之中动静,自然都一着急全追了上去。那可是块大肥肉,谁都要抢。
一群人全冲了过去,一路追去。风平浪静,阴风阵阵。
这时候突然有人怕了,抖着腿道:“这地方,好像闹鬼。”
有人笑他,说他胆小鬼。
“下个雨刮个风就能吓死你,还来抓什么人?赶紧回去找你阿娘去吧。”
“就是,你胆子这么小就别来了,早日回去吧。”
“哈哈哈哈,笑话,真是笑话。这时候怕起鬼来了。”
那人脸红,壮起胆子道:“我不怕!谁说我怕了!”
“哈哈哈。”一群人还指着他笑。
然而他们追着动静,一路而去,最后动静停止的地方,是在荒山的一处乱坟场里。有的棺材就在地面上摆着,来不及下葬。
然而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就不可知了。
“臭小子躲在了这里?”有人已经开始怕了,说话之中透着惧色。
“不,不知道啊。那咱们找找?”
在乱坟场里找人,那就是得掀死人棺材,翻死人洞去找。
不过为了黄金赏钱,一群人咬牙就去了。
一大群人四处翻找,枯尸被猛然一推,嘎巴一声,骨头就折了,随即脑袋就滚了下来。这会儿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尖叫了声。
就这么一个人叫,整个坟场的人就叫了。
“妈的!谁在乱叫!”
叽叽喳喳一群人嚷嚷,许久说不出个缘由后,后来还是听人嚷了声。“动了,死人动了!”
“别瞎扯,死人怎么会动?!应该是风吹得。你看错了吧!”
“不!他真的动了!应该是咱们扰了他们的清净。”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话音刚落,棺材里的尸体突然都弹了起来。这下可完了,狰狞着已经干瘪的脸,呜咽哀嚎之声直冲整座坟场。
这下不仅是一个人叫了,见鬼的人都叫了。
一群人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窝蜂全都扔了手里的兵器,全跑了。
俗话说那剑的人怕没腿的鬼。
性命面前,这黄金赏钱一时也都抛在脑后。
见人都走了,小童才在棺材后面探出头来,摘下棺材上的符咒哼笑了声。“一个傀儡术就把一群人吓成这样,真没用。”
小童折路返回,方才那人却没了踪迹,大抵是已经跑了。
小童觉得怪异,这枯乌草还真有救人性命的作用?
林成拖着身子,一路奔波,千难万险回到林宅。却看见家门之上贴上了官府的封条。
听人说,林成叛乱投敌,数千将士被抓,林成府上至亲仆人一夜被杀个干净,林府灭门。
林成愣了,有人认出了他。让他跑,林成不跑,就是躺在家门口不动。
这事情传出去,没多久皇宫的就将他抓了监狱。
官人问他,“你密谋造反投敌之罪,你可认?”
林成抬眼看他,那双眼睛凶,可怕,看的官府之人都心里发凉。“不认,死也不认!”
官人一看,哎呦?你还倔?
当即便发令,“来人!用刑!”
他被捆在椅子上,清醒之时一条胳膊被生生剃肉。若是疼昏了过去,就拿凉水扑醒,再剃。若是泼凉水也不醒,那就等他醒了再剃。
三天两夜,一条胳膊上的肉已经被全部剃除,挂在身上的只有一条白骨胳膊。
人还没死。
他不招,这事儿传进皇帝耳朵里,一怒之下便下了绞刑。
林成与同行将士,算来有上千人,一并处刑。
千具尸体,扔进了一处大坑之中。这坑是众多人挖了数月才挖出来的,本是打算放粮。如今却被塞进了数千死尸,就这么埋了。
那本是块风水俱佳的好地方,如今没人去了。有人说,夜里看见一个鬼从里面爬出来了,与他撞了正着。
那鬼倒是没来追他,之后,一切归于平常,并未发生什么怪事。只是当时撞鬼之人心里害怕,后来人问起,那鬼长什么模样。
那人回答,“没有看清,只记得他有一条手臂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