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沈昩照着土地神所说,单拿了把镰刀,要去后院里割草。
小仙童看着沈昩,却好奇今日他为何戴了副黑色半面面具,面具上只露出一处眼睛的洞来,偏偏将那只漂亮的翡翠色眼眸给挡住了。
他又盯着沈昩看,自沈昩走了,他眼神依旧不挪开。
还是土地神敲了仙童的脑袋,才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无礼,怎么能这么盯着客人。”
仙童知错,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对不起,师父,我知道错了。”
到了后院,沈昩终于明白了,土地神绝对没有吓唬他,拔草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后院远到天边,杂草快长到了沈昩脖子那处,又是若非有意踮脚仰头,只怕要被淹在这杂草之中。
很久很久以后,沈昩停下来歇着,终于割完了这广阔之地中的一点点。
沈昩刚坐下歇着,突然这草丛里头就传来了声响。声音虽不大,却异常躁动,让人心烦。
他起身向前走去,拨开杂草,却看见一个背影在里头蹲着,也不知在忙活什么。
沈昩低头看去,这人竟然长着长尾巴,摇摇晃晃。仔细再看,头上还长着两只毛绒耳朵。
“你是妖怪?”
沈昩声音不大,蹲在地上的人却吓了一大跳,猛然摔在地上哇哇大叫了几声。虽怕,却也要搂紧怀里的肉骨头。
是个模样年轻的男人。
看清了沈昩的模样,他松了口气,嚷声道:“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说罢,眼睛迅速在周围瞟了两眼,趁沈昩不备,撒腿就跑。
“跑?”见他行为怪异,沈昩轻功而起,一脚踩在了狂奔之人的背上。男人一个踉跄,直直摔了个狗啃泥。
半晌,男人哭丧着道:“你……呜呜,太欺负人了啊。我只是在这里吃个骨头,你就打我。”
他哭的实在可怜,沈昩:“……”
沈昩:“那你跑什么啊?”
男人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只嚷出一句清晰的话来。“管得着嘛你。”
沈昩黑了脸,什么也不说了,扭头就要走。
男人听到动静,以为沈昩又要动手,伸手遮着自己的脑袋连连后退。“我告诉你,别若不是本神来此历练。我定不容你欺负!”
“神仙?”沈昩停了脚步,回头上下打量眼前衣衫褴褛之人,与神仙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男人能从沈昩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意思,叉腰横道:“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本神可是鼎鼎大名的酒神!若非触犯了天条,怎么会沦落到在土地神的废院子里苟且偷生……”
他的声音渐小,直到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心酸。
沈昩没再与他搭话,扛了锄头便要走。
刚走了几步,后头的人就叫住了他。“哎?丑八怪,等一下。”
沈昩猝然止步,回头看他,冷声道:“你才丑八怪。”
酒神还觉得自己在理,指着他的面具道:“不丑为什么戴面具,还只露了一只眼,你还瞎吗?”
沈昩一时憋了口气,似乎是学着酒神方才说话的语气。“你管得着吗?”
酒神:“……”
沈昩走了,没再搭理他。酒神看了看眼前人的背影,突然心里涌上一计,将手里的肉骨头藏好,又跟了上去。
“你是凡人?怎么在神界?你来求仙得道?”
沈昩不说话。
见沈昩不说话,酒神纳闷,问道:“还是个耳鸣吗?”
沈昩:“……”
沈昩:“你与土地神认识吗?”
闻声,酒神抬手指着自己,傲气道:“自然,我大名鼎鼎的酒神,谁不认识?”
沈昩:“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反而躲在这里?”
“呃……这个……其实……”他挠挠头,一会儿又挠挠脖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昩轻笑了声,“原来是个骗子,妖怪装神仙。”
酒神最厌恶人说他是妖怪,这他可忍不了,又跑去挡住了沈昩的路,拦着不让他走。“我真的是神仙,我没骗人!”
看他死缠烂打,沈昩服了,顺着他道:“好,你是神仙。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说着,见眼前人实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沈昩干脆绕道,从他身边绕了去。
酒神深受打击,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盯着沈昩渐远的背影,突然心里梗塞,莫名肉疼。
“等,等等我!我也去找土地神!”
看着面前人,土地神一眼就认了出来。酒神将毛耳朵和尾巴收了起来,虽衣服破旧,可看着也像个正常人。
他与土地神寒暄,沈昩就坐在一旁听。
原来当初酒神是喝醉酒,走错了宫殿,惊扰了圣帝才被打下凡间的。如今重回天庭,也要通过层层历练,虔心认错,才能真的算是回归仙班。
沈昩:“走错屋子就要被罚得这么重?天条如此苛刻吗?”
他是想不通的,唯独知道这将人投胎畜生道百年,这可绝不心慈手软啊。
闻声,酒神赶紧摆手,着急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嘘嘘嘘!这里也是神界,当心说错了话你也被扔进狗窝里。”
沈昩便不说话了。
土地神看沈昩一眼,叹声道:“神界之中,诸多事情,也是不好说的。你既然前来改命,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者经历什么,都先忍着。”
话毕,沈昩许久未曾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香薰白烟氤氲,酒神才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来改命的啊,既然如此,咱们大概同行了。”
说罢,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阔气道:“此行艰险,我罩着你。”
沈昩:“……”
那夜酒神拿了酒,土地神品了两口就有了醉意,带着童子散了。
酒神喝得伶仃大醉,趴在桌上开始又哭又嚷,开始诉苦自己被罚下人界的种种遭遇。“我,大名鼎鼎的酒神,被投到人界沦为畜生道。耻辱,耻辱啊!”
苦哭着哭着没力气了,声音也小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惨的事儿都到我身上了……我以后,不喝酒了,再也不喝酒了……”
之后说的话稀里糊涂,压根听不清,纯属嘟囔。
沈昩瞥眼看了他,莫名心里涌上难受的感觉。桌上还有一坛酒,沈昩尚且清醒,方才不过才饮了两杯而已。
他抓起桌上一坛酒,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刚刚喝完,还没有醉意。趁这短暂的清醒,他摇摇晃晃走回了屋里,他摘下面具,额头的咒印越来越多。
白皙的皮肤上,那墨黑咒印愈加显眼。沈昩呆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手一松,手里的面具就掉在了地上。
额头的咒印和那只异瞳,他看起来像个怪物。
他看了许久,直到醉意席卷而来。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待天明,他是被门口的鸡叫声吵醒的。
“沈昩!锄地去!”
外头传来一声吆喝,那是酒神的声音。
他戴好了面具,刚出门就见酒神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朝他招手。“愣着干嘛?走啊!”
“你去干什么?”沈昩狐疑盯着他。
酒神:“既然咱们现在一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沈昩冷然呵呵一笑,“用不着。”
他一把将酒神手里的锄头给夺了,那是土地公给他的。另外告诉酒神,“你要是真想去,再找土地神要一把。”
“……”酒神暗声道,“小气鬼。”
太阳高照,也不热,时而吹来风,倒也凉爽。
酒神停了动作,起身揉着腰哎呦两声,见沈昩还埋头苦干,不免插了一句。“你说你一个凡人,还是个修半鬼的。反正凡人寿命区区百年,你好好在人界待着不就行了?受这罪干嘛?”
沈昩不抬头,也不看他。
见沈昩没说话,酒神放下了锄头,走过去拍了他一把。“喂。”
“干嘛?”沈昩忽而直起了身子。
酒神当沈昩生气,没再接着那个话题说,转而笑了两声,“你累不累,歇会儿吧。”
二人坐在一旁的土堆上头,也不嫌脏,倒也惬意。
“你现在还有酒吗?”沈昩突然开口道。
“有,当然有!”说着,酒神抬手,法术变出罐酒罐来递给他。
尔时又想到什么,凑近了喝酒的沈昩道:“昨夜我拿出的那一大坛的酒,是不是都让你给造了。”
沈昩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看沈昩顾着喝酒,酒神蹙眉道:“看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喜欢喝酒呢。你这是有多少愁憋着呀?啊?”
沈昩轻笑了声,“喝酒就是愁吗?”
“不然呢,酒使人醉。要是当真舒坦的话,谁会想起来喝酒啊。”他慢条斯理道,“喝这么多酒十有八九不就是为了逃避现实嘛。”
沈昩没再说话。
酒神盯着他,“你在逃避什么?”
许久,沈昩淡淡轻笑,叹息声道:“我有什么好逃避的?”
说罢,最后两三口就将这一小罐的酒给喝完了。
酒神看出了端倪,指着他呵呵笑,“行啊,你就装吧。”
笑罢,他盯着沈昩的面具不放,心中猜忌,这面具之下到底是副何等尊容。
“看我干嘛?”沈昩将空酒罐硬塞给了他。
酒神:“你……哎,算了,没什么。”
他看向前头的一片地方,哀怨道:“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说着,他又道:“对了,我记得土地神的大院子里有个藏书阁,别看这是杂草,在仙界,就是坨屎也有灵性。不如我们去那藏宝阁看上一看,兴许能发现什么好法子,早日解决了这事,咱们也能早点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