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冥府之路>第57章 饮酒客(一)

  沈昩是在一片雪天里离开的。

  李前景让他等雪停再动身,他却执意要走。

  他执意要走,李前景也就不强留。只是脑中突然涌出以往的记忆来。

  想起当初方青云也是执意要回百君山,要当拯救苍生的大英雄。当时李前景要他留下,与他结伴,守这一方天地。方青云不肯,说留一身的本领,就要平天下不公之事。

  临走之际,李前景叫住了他。“孩子,逆天改命之事固然重要,然时运不齐,平安喜乐即是上上签。一路平安。”

  沈昩拜别,一把红梅伞,只身隐在了白雪之中。

  群魔作乱,妖邪纵横。

  人们对死更忌讳,久而久之,等人死后找风水师来此做法镇邪,慢慢也成了一门习俗。

  说这不镇邪的棺材,会化作厉鬼,进门索命。邪乎着呢。

  游荡一月之久,窈窕月色,枯松之上赫然勾出一个身影来。高挑利索的马尾垂下,一条墨紫发带随风而起。

  沈昩倚着树干,刚阖眼。忽觉得喉头干,摸索拿起腰间酒壶,抬手灌进了肚。

  这酒烈,初入喉时总会被呛上两下。不过后来习惯了,也适应了这味道。

  夜色宁静,尔时地上的草丛里头传来几声叽叽呱呱的声音。

  惬意之时,远处的敲锣声和笛声打破了这宁静。

  沈昩蹙眉,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这大半夜的,是有人在办丧事,阵仗还不小。

  披着孝衣在前头一边走一边哭,周围还有人扶着些,安慰道:“他娘,别哭坏了身子。”

  沈昩阖眼,静静躺着,努力适应这声音。

  这声音吵,越近越吵。到了那颗枯松下,却突然不走了。

  女人的尖锐厉声传入耳中,“哎呀!哪里窜来的野孩子!”

  随即这锣声笛声停了,女人的声音愈加嘹亮。

  之后入耳的是一个声音淳厚些的女声,“对不起对不起,孩子闹腾,是我没看好。”

  第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张口就把她的声音给彻底压了下去。“不长眼吗?这么大的队伍看不见吗?”

  尖锐之中声,隐隐透着另一个女人不停道歉的声音。

  沈昩睁眼,又侧头往那里看了看。

  第一个女人不愿,不肯放她们走。办丧事的队伍里站出个姑娘来,约摸十六七岁。她上前劝解,“算了,就让她们走吧,让我哥早点下葬才是。”

  那个声音尖锐的是个上年纪的妇女,她身材极瘦,人也高挑。她伸手紧紧抓着另一个身材丰腴,模样淳厚的女人不放。

  被抓的女人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男孩,约摸也才五六岁的样子。

  高挑的女人不放,瞪了眼前来劝解的姑娘,“你懂什么?算命的大师说了,三刻必须得埋了,这路上不得出任何差池!这事儿如今闹出来了,不行!必须让这人给个交代!”

  听闻,被抓的女人搂紧了孩子,不敢出声。

  姑娘拧紧了眉,朝眼前凶巴巴的女人道:“为今之计,把我哥的尸首赶紧埋了才是!这小孩才多大年纪,你至于在这里为难这母子俩吗?”

  凶巴巴的女人一张口,声音本就尖锐,声音再抬高些,简直刺耳。她冲着姑娘就说了一道,“你个姑娘家懂什么!要是坏了这规矩,到时候你哥埋了,有了怨气回家索命怎么办?!”

  姑娘一愣,咬牙道:“你要是怕我哥,我哥生前你怎么不对他好点!”

  女人恨得牙痒痒,警告她厉声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话毕,她冲着眼前母子,厉声道:“对这棺材磕两个响头,道个歉,这事儿才能过去。”

  母子二人愣了愣,一时不知所措。

  凶巴巴的女人指着母亲怀里的小儿子,嚷嚷道:“他也得磕。”

  后头的姑娘看不下去,嚷了她声:“你别太过分!”

  凶巴巴的女人哼了声,“要是不磕,那今日谁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都在这里耗着!”

  民间,这送尸的路上停放棺材,耽误了时辰,那才是大忌。

  沈昩翻身而下,随着稀稀落落的枯叶一同落地。

  树上突然掉下个人,一帮人也吓坏了。

  沈昩:“人都死了,还要为难活人。”

  凶巴巴的女人抬眼小心看去,见是个活人,也舒了口气。“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我劝你别管闲事,这不是凑热闹。”

  沈昩没与她多说话,盯着她抓紧憨厚女人的手,漠声道:“松手。”

  凶巴巴的女人瞪他,“管得着嘛你。”她扭头威胁,盯着那母子二人。“若不磕,死人回魂找的就是你们!”

  那母子二人一辈子住山里,哪里知道什么习俗,还真被她给吓到了。母亲推开了儿子,面露难色,“我磕我磕,我儿子还小,我给他磕了。”

  母亲刚弯身,却被沈昩拽起来。“自古以来,冤有头债有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凶巴巴的女人见来者不善,扯着喉咙又嚷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找事儿是吗?!死人下一个找的就是你!”

  沈昩蹙眉,嫌她聒噪,抬手扯出一张黄符贴在了女人肩头。本来嚷得厉害的女人突然不能动了。“我就是捉鬼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惊恐得看着眼前人,一双气红得眼睛尽是慌张。

  “还不走?”沈昩看了眼那母子二人。母亲会意,颔首赶紧抱着自家孩子跑开了。

  一帮抬棺的人见这人真有本事在身,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昩瞥了眼后头的棺材,“赶紧埋吧。”

  话毕,他转身便走了,隐在了夜中。

  凶巴巴的女人呜呜个不停,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姑娘瞧她肩头的符咒,伸手扯了下来。那女人才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两手砸着地嚷嚷。“造孽啊,好好的丧事就这么给毁了啊!!”

  这丧事队伍是从山西头的一处小镇里出来的,那小镇名为清玉村。因为有人先前说这地方是个神地,有清玉娘娘保佑,镇子里修了好大一座清玉庙。

  外地也时常有人闻之,来此处的清玉庙里烧香祈福。

  出了丧事的就是镇里的孙家,孙家扯着城里富商的关系,平日里在镇子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后来孙家的长夫人没了,孙家老爷娶了妾柳氏,虽是妾,未曾诞下子嗣,却蛮横的厉害,镇里的小孩暗里给她起了外号,让她与凶兽祸斗比名。

  约摸一个月前,这孙家长子孙洛溪跌断了双腿,还伤了脑子,就此痴傻了。镇上的人议论纷纷,说这长子活不长了。

  孙家老爷病重,如今卧病不起。膝下的一儿一女也都是长夫人所生。再加上家中唯一的男丁长子遭了这祸害,镇里人也暗暗说,孙家这福名最终落到了外人手里,可惜喽。

  这话绝不能传进柳氏耳中,不然又要当街闹腾。

  这不,孙洛溪昨夜埋,出了那当子晦气事,今日一大早孙府就大办法事,说是给孙家长公子超度。

  孙府外头围了很多人,看着这大师穿着一身黄袍,有模有样。

  外头人群里却有人小声嘀咕。“我看啊,八成超度是假,镇邪才是真。”

  “就是,这柳氏在孙家公子生前也没少欺负他,我听说啊,半夜有人经过孙府,路途那孙家公子屋子外头的围墙,时而听闻哭喊声和抽鞭子的声音呢!”

  “啧啧啧,这女人的心还真是黑啊!”

  “那可不,眼看着这孙家老爷也没几口气了。等着老爷再一死,这孙家的钱最后不都要进她柳氏的钱袋里啊!”

  “就是就是,好一副算盘啊!”

  是夜,屋外的雪化了不少,更冷了。

  柳氏拧巴着脸,进了屋随手将身上的大氅给脱了。立马换了一副可怜模样,“老爷啊!今日身子如何了?我让大夫来瞧,哪儿有不舒服的,一定得和大夫说啊!”

  孙老爷面色白,颧骨凸出,瘦得厉害。他咳了两声,方才哑声道:“我听说,洛儿昨夜也跟着去埋尸了。”

  提及这个,柳氏拧眉道:“就是!我当时也不愿让她去的,一个姑娘家,非得跟着,像什么话!”

  孙老爷拧了眉,却道:“怎么就不像话了?他哥哥的丧事,她做妹妹的不该去?”

  被教训了一道,这柳氏心里自然不舒服,撇着嘴道:“老爷,我也是为了孙家的名声着想。您都不听听外头怎么说咱家的,说咱们家快散了,要不是我一直苦苦撑着。最后谁曾想到您这儿连个夸赞的话都没有。”

  孙老爷叹声,却阖眼。“行了,我困了。”

  柳氏吃瘪,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好,我走,我走就是。老爷好好歇着。”

  人走这灯就被灭了,屋外头冷,下人赶紧抓着衣服给她披上,赔笑道:“这夜里冷,夫人您别生了病。”

  柳氏一肚子的气没处法,瞥了眼后头黑了灯的屋子,咬牙切齿压声道:“这老不死的东西,要不是我,还有他孙家什么事儿?真是不知死活,敢和我叫板。什么狗屁孙家,都是一群短命鬼!”

  一旁的下人赶紧安慰着,“夫人何必与这群人怄气,到时候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柳氏横眉,哼了声,摇身离去。

  夜中客栈都还亮着灯,不一会儿又飘了雪。

  见来了客人,店小二赶紧迎了上去。“哎呦,这位爷住店还是吃饭啊?”

  沈昩将酒壶递了去,“给我添壶酒。”

  店小二接过,笑着点头应声,便跑开了。

  沈昩掸了掸发丝上的飘雪,拍了拍身上挂着的水珠。小二将一壶酒添满递了过来,笑着道:“这月雪下得厉害,不见停,可冷了不少。没消停一会儿就又下了。”

  沈昩颔首,递了他十块铜板。

  小二接了钱,笑声离开了。

  屋外飘雪,星星点点,没一会儿就又停了。沈昩喝了几口酒,身子才暖和些。看着屋外雪景,窗子上结了冰,升了雾气。

  心情却久久不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