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怀景和郁青珩住进了一家装修成上世纪五十年代风格的精品汽车旅馆, 离音乐节开始的地点很近,附近的旅馆全部爆满,只剩下些特别昂贵的房间等待冤大头的到来。
向怀景坐在郁青珩身后, 给他扎了个高马尾,又用特意分出来的两缕头发编成小辫,垂下来显得气质更加鲜活明快。
“你不要穿西装, 也太正式了!”
在向怀景的强烈要求下,两人换上印着黑白照片的宽松情侣装,向怀景在头上架了顶墨镜,出门就像两条鱼儿归群般应景。
难得打扮成这样的郁青珩, 好像也跟着向怀景活泼了起来。
他还是不太喜欢挤人多的地方,就跟向怀景拉着手,在人群外围慢慢逛着。
音乐节的举办地点在海滩,蓝天白云,风景很美,夜晚即将降临, 夕阳的光辉如黄金国度的倒影,在海面上悠远地铺展开波光粼粼的一片, 碎金与蓝钻肆意倾洒,又在天际西垂的古老恒星下燃烧成火红的光。
再看向另一边, 东升的月与星的虚影, 正在越来越黯淡的天幕中一点一点凝实, 日月在这短暂的来去中遥遥相望。
“THIS, this。this and this!How much?啊……珩哥,他说多少钱?语速太快了我听不清!”
向怀景站在冰激凌车前, 比划着告诉摊主应该把哪种小料加到哪个冰激凌上,冰淇淋的口味全靠看图猜测, 有种拆盲盒的快乐。
最后成功拿到手两支冰激凌,向怀景反手递给郁青珩一支。
郁青珩扎着小辫、头顶墨镜,身穿白T,套破洞牛仔裤,踩高帮板鞋,拉着爱人的手,看着他的笑脸,在人群中舔食一支冰淇淋,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忽然感觉脚步变轻松,于是哽在喉头劝说向怀景不要吃容易沾染车尾气与灰尘的路边摊的那些话,就被他咽了下去。
小景看起来很开心,还是不要扫兴了。
两支冰淇淋,一支香草巧克力双旋,一支草莓牛奶口味,向怀景两支都想吃,自己的啃了一半,就趁郁青珩不注意去偷吃他的。
偷吃完了舔干净嘴边的糖分,抬头一看,郁青珩正含着笑温柔地看着自己。
向怀景晃晃他的手:“开心吗?”
郁青珩点头。
他眼里闪着好奇的光,看身边经过的人群与始终陪伴他的小景。但再好奇,郁青珩也要以从容的姿态左右观摩,仿佛对这种环境十分熟稔,以免暴露自己的生疏和紧张——差点不小心撞到人了。
其实向怀景也是第一次来,但向怀景比他外向,更放的开,即使他的交流能力反倒要差一些。
说起来郁青珩以为自己打扮的已经很应景了,但到这里一看才发现,打扮的更加潮流、新奇、独特的人,简直一抓一大把,他跟向怀景的衣着实在算得上保守。
有大胆穿比基尼泳衣的,有浑身贴满铆钉的,有穿上复古洛丽塔裙的,还有染了七彩头发一身皮衣的……
但没想到,两人这么普通的打扮,依然吸引了他人的目光。
不靠装扮取胜,全靠两张脸在全场乱杀,有人心随意动,刚要靠近,向怀景就牵住郁青珩的手,回头亲他一口。
有人耸耸肩,遗憾地走开,有人并不在意这些,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过来交朋友。
还有些情侣——异性同性都有——像比赛似的激情拥吻起来,同类人遥相陪伴,无疑让人更加放得开,也更加快乐。
向怀景笑嘻嘻地拉着郁青珩的手,跑到下一个摊位前。
“THIS,this and this!3Q~诶,珩哥辣椒辣椒,辣椒怎么说来着?”
“Pepper。”
“Yes,yes,i want pepper,very hot 的 pepper!”
虽然外语实在说的不怎么样,也听不懂摊主不放慢语速时的话,向怀景还是乐此不疲地各种“this”,实在跟摊主沟通不明白了,就让郁青珩上。
郁青珩没有半点不耐烦,陪着向怀景跑来跑去。
忽然他拉住兴奋得跟玩疯了的金毛似的向怀景,温温柔柔地问:“音乐节还要晚点开幕,现在歌手在后台准备,要不要去跟他们合个影?有你喜欢的菲诺西斯哦。”
向怀景惊喜地跳了起来,:“真的可以?”
“当然,我们走贵宾通道。”
向怀景忙吃掉最后一口不知名的油炸小吃,高高兴兴地跟郁青珩摸去了后台。
后台的位置很显眼,但工作人员守在附近,不让普通观众靠近。
向怀景期待地等郁青珩拿出贵宾身份的证明然后领自己进去,结果对方打了一个电话他才知道,所谓的贵宾通道,就是指他把季秋绯喊出来,然后让人家带着他们俩进去。
见到季秋绯的第一眼,向怀景就眼前一亮。
这个男人的气质有些阴冷,相貌却十分艳丽漂亮,他留着短发,耳垂上戴着黑色的十字架耳钉,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远远见到两人,苍白瘦削的下巴抬起,就有一股凌厉的气质扑来。
“真是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季秋绯走近后,微微眯着眼睛对郁青珩说道。
他好像视力不太好,离远的时候要把眼睛眯起来才能看清。
“本来就是你邀请我们来的,身为东道主,你要热情好客一点才行。”郁青珩向来是温润有礼的,为此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季秋绯对他感到无语。
郁青珩才不会为他破坏自己跟小景远渡重洋约会的好心情,深情中还带了点炫耀地介绍:“这位是我挚爱的恋人,我一生的伴侣,我灵魂的归宿……”
季秋绯脸上的表情快要裂开了,转头问向怀景:“你是怎么忍受他的?”
私底下夸夸吹吹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别人的面,向怀景的脸都快热的冒烟了,只能打哈哈:“其实习惯了就还好、还好……珩哥情感比较丰沛嘛!浪漫!我喜欢。”
这答案让季秋绯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意,看待向怀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诚:“我认识你,郁青珩以前提过,向怀景是吧,你好,我叫季秋绯,是郁青珩的朋友,也是西枫娱乐的负责人。”
“西枫娱乐?喔!我知道,我看过你们出品的综艺。”向怀景夸道,“季总真是年轻有为!”
季秋绯也没谦虚,他这个家庭背景和年纪,能有现在的成就,夸一句年轻有为是一点都不过分。
他忽然扯了下嘴角,眼神在向怀景跟郁青珩之间打量了一下,带了点恶趣味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想看我们公司的综艺,毕竟我们旗下的艺人,跟某个姓蔡的老板签过代言合同。”
向怀景笑道:“这事儿我知道啊,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郁青珩悄悄握紧向怀景的手,并对季秋绯说道:“我知道你嫉妒,但是不要这么做了,现在我和小景之间,已经没有那些矛盾。而且这样很不好,虽然我们小景善良又大方,不会跟你计较,但你再这样,我就要展开报复行动了。”
季秋绯冷笑一声:“怎么报复?”
郁青珩微微笑了,打扮活泼,气质却如高岭之花般优雅:“像你做的这样,挑拨离间。”
季秋绯:“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是为了爱他才回去,我却是为了折磨他。”
郁青珩轻轻扬起眉梢,不紧不慢地说:“我还没有说要挑拨谁呢。”
季秋绯:“……”
向怀景忍俊不禁,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画面还挺赏心悦目的,如果说身边的郁青珩是清雅的空谷幽兰,那对面的季秋绯就像带刺的冰封玫瑰,他有理由怀疑珩哥朋友少是因为颜值要求高。
未免这两个不常见面的朋友因为自己反目成仇,向怀景笑着打圆场:“说起来我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专业拍摄艺术照,不知道西枫旗下的艺人有没有这个需求?”
下意识摸摸口袋,啥也没摸到,才想起来今天是为了玩才出的门,身上根本没带名片。
季秋绯轻咳一声:“这样,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等回国我叫人联系你那边。”
后方传来一阵哇啊啊啊的乱叫,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结,脸蛋白白嫩嫩如矜贵小少爷般的年轻人冲了过来。
“季总,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年轻人急晃晃地跑到他身边,“有人找你呢!”
季秋绯的神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耐烦道:“吵死了,小点声。”
年轻人乖乖捂住嘴巴:“我错了。”
身为音乐节的主办方,很多杂事不用季秋绯亲自忙活,但还是有需要他出面的时候的。叙旧和交友的活动暂止,季秋绯亲自带着向怀景和郁青珩两人走进后台,把他们领到歌手面前就离开了。
向怀景跟喜欢的歌手合了影,还要了签名,美滋滋地摸摸乐队的吉他,就拉着郁青珩离开了。
“不多拍几张吗?”
“不啦,留个纪念就够了。”向怀景洒脱地甩甩头发,“比起歌手本人,我更在乎作品。”
海滩的风很柔和,将燥热全都吹拂走,两人捧着新鲜的椰子,吮吸里面甜蜜的汁水。
太阳已经彻底落到海面下方,天幕由明亮澄澈的浅蓝一点点变深。
海滩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怎么还没开始?”
向怀景吃吃喝喝已经饱了,就拉着郁青珩往舞台前头钻。
钻着钻着,忽然响起一阵震天的前奏,霎时间悬挂在舞台上的灯光全部亮起,五彩斑斓的光线在场内飞舞着,照向人群,照向夜空。
主持人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舞台就让给了歌手。
当歌手开始歌唱的时候,向怀景就后悔了,四面八方的人群全都在疯狂地舞动向前,他们挥舞着应援棒,在地面汇成缤纷的星河。
人群如洪水一般,咆哮着、尖叫着、畅快淋漓地呼应舞台上的歌声。
灯光滑过身边,照映出一张张被染成深蓝、幽绿、粉红的脸蛋,那些眼睛是如此明亮,把热情全部点燃,燃烧成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小景,小景!”
只是被挤得随着人群晃动了一波两波的短暂时间,郁青珩拉着向怀景的手就被迫在“洪水”中松开,小景的衣角从他手里流出去了!
他像在水里漂泊的一片树叶,向怀景是另一片树叶,只能随着水流的方向打转旋转,一会儿接近,一会儿远离。
头一次参加这种超多参与者活动的两人,简直要呼吸不上来了。
无论是震动的胸腔都在共振的巨大音乐,还是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的人群,都使他们像被浪头打晕了的叶子般无措。
一片叶子在拼命地靠近另一片叶子,另一片叶子身不由己地趔趄。
向怀景在大喊郁青珩的名字,郁青珩也在喊他,他们明明离得很近,声音却模糊渺小,完全被淹没在音乐中。
向怀景真是无可奈何了,左边那大哥,一直在挡着自己的路,偏偏这哥们不仅高而且壮,挥舞双手左右舞动,自己完全挤不过去。
最可恶的是,向怀景的脚已经快被踩烂了,鞋后跟都被人踩下来了!
不知是谁猛地撞了一下,向怀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平衡,一下摔地上。沙滩的地面柔软,并没有摔的很痛,危险更多来源于周围的人群。
一直盯着他从未弄丢他位置的郁青珩悚然一惊,再也顾不上礼貌与形象,拼了命地推开身边人挤了过来。
向怀景激动地抬起手臂,在郁青珩将他一把拉起的时候,依赖地钻进他的怀里。
在声响沸腾的这锅人粥里,郁青珩就像他的守护神,保护着他不被挤碎。
向怀景脚丫子被踩得疼,走路蹦蹦跳跳,郁青珩用身体拥着护着,坚定不移地开辟出一条通往安全的路。
终于挤出人群的时候,向怀景脚上只剩下一只被踩得发黑的鞋了。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累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郁青珩也被挤得大汗淋漓、长发凌乱,衣裳都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他嘴唇被咬的鲜红,面色却很苍白,紧张地拉着向怀景的手,翻来覆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有!”向怀景后怕地伸出自己的脚,“差点就废了!”
脚上的鞋和袜子都不知去向,上面沾满砂砾,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被人踩出了一大片红印子。
郁青珩手颤抖着捧起来,轻轻地吹去上面的砂砾,想要揉一揉,却又不敢下手触碰,生怕让他的小景痛苦。
“怎么会被踩成这样,都破皮了。”郁青珩很是后悔,越后悔越钻牛角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不,也许,也许……”
也许他就不该和小景在一起,才刚刚放松警惕跟人上床,这就害的小景受了伤……
“哈哈哈哈哈!”忽然向怀景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的郁青珩愣在原地。
怎么了?
向怀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脚还被郁青珩捧在手里,他坐在沙地上,一支手撑在身后,另一支手指向郁青珩的头顶。
“珩哥,你的头发偷了人家的首饰!”
不知是哪个姑娘精心挑选的碎发魔术贴发饰,上面是粉嫩的蝴蝶结跟可爱的大草莓,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郁青珩的长发上。
郁青珩回不过神来似的眨了眨眼,看着向怀景倾身靠近,把那个发饰调整到显眼的头侧。
“真可爱!”赞美完面前的大美人,向怀景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也真可怕!竟然挤成这样,吓死我了。”
郁青珩唇瓣轻颤:“小景,我……”
可下一秒,向怀景就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还好有你在!”
响在耳畔的,天堂一样的声音,如治愈的生命之泉,从耳朵开始流淌过全身。
向怀景庆幸无比:“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珩哥你是我的保护神吗,诶,你要是不在我身边可怎么办啊!嘿嘿嘿,有你真好!”
说完他在郁青珩左右两侧的脸上,重重亲了两口。
亲完才发现,珩哥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郁青珩缓慢摇头,笑容清浅如月光,“没什么,你现在能走路吗?”
“走路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成问题的是,向怀景并不想离开这里。
危险——是的,危险无处不在,可是,他也好开心。
“我想再玩一会,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这么走掉我会很遗憾的!”向怀景单脚跳着撒娇,“再说了,你就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没有办法,虽然很想要把小景无微不至地保护起来,但当真面对他时,却总在不断地妥协。
他们并不靠近人群中心,因为不喜欢太拥挤的环境。
只是离远了,就看不到舞台了。
好在这也有个很简单的办法解决,只剩一只鞋的向怀景,跳到了郁青珩的背上,视野一下子变得无比开阔。
夜风温柔地吹过他们,向怀景一边看着舞台,一边叽里呱啦地跟郁青珩转述画面:“那个弹吉他的,穿的好性感,全身上下都是网眼袜。”
“诶,歌手的皮带好好看,我喜欢,回去我也要买……”
“珩哥珩哥,我们换一下。”
郁青珩仰起脸笑道:“不用,我不累。”
“真的?”
“真的,这点时间没关系。”
见他确实气息平稳没累到,向怀景也就不跟他客气了,他不仅看舞台,还看四周的观众。
不远处隐隐传来耳熟的声音,顺着看过去。
季秋绯正扶住倒退着差点撞到身上的人,并礼貌接受了对方的歉意,然而在那人走掉后,表情瞬间变得糟糕。
“都怪你!”
季秋绯举起扶过人的手,转身在那个先前过来通知他打着小领结的年轻人脸上擦了起来,年轻人被擦的吱哇乱叫,季秋绯的表情嫌弃无比。
忽然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头看向郁青珩和向怀景两人。
顿时就有点尴尬。
向怀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季秋绯下意识在那年轻人脸上又擦了一把,这才礼节性地挥了下,随后他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周围的人味儿了似的,快步离开了。
片刻后,那个打着领结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送了两杯饮料。
“老板说,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们。”
“什么礼物?”
向怀景从郁青珩背上滑下来,好奇地问道。
咻——
“你们马上就知道了,喏,看这!”
说完他往上一伸胳膊,向怀景跟郁青珩下意识抬头去看。
深蓝的夜幕,在一瞬间绽开了五彩缤纷的烟花,绚烂如流星,瑰丽如宝石,天上的光与地上的光,在这一刻模糊了界限,向怀景紧紧握着郁青珩的手。
“好像天堂啊。”
好像他们只要顺着溢满眼前的光彩一直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就能从海滩走进天堂内部,又或许已经身处天堂,只要身旁有这个人。
那年轻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向怀景侧过脸的时候,才发现郁青珩也在看自己。
“我好爱你。”向怀景笑得灿烂,这一夜最明亮的星光,全都汇聚在他眼眸。
像是怕郁青珩听不到似的,向怀景更加大声地,像一个懵懂莽撞又真诚生动的少年,热烈地呐喊:“郁青珩,我好爱你啊!”
说完他举起郁青珩的手,在腕上那浅浅的疤痕上吻了下去。
他的爱人曾撕裂了自己来爱他,他或许并不完美,可他愿意倾尽所有。
歌声响在整片沙滩上,郁青珩却好像只能听到向怀景的声音,他怔怔地看着他,也只能看着他。
他的眼神如深海,将眼前的爱人环绕。
他说我知道。
他说我也是。
他说唯有这一点,我们都不曾质疑,即我们彼此相爱。
纵然这一刻衣衫不整,大汗淋漓,狼狈得如同一无所有的乞丐,去掉所有华美的装饰与文明的体面,也无法阻止我们相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