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号实验室的玻璃门，缓缓关闭。
当池行川走进来时，实验台边上正坐着一个青年，淡蓝色的光罩将其困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
这是特别设下的“控制网”，能限制生物的行动范围。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池行川还是有些愣神，如来报的人员所说，异变体001与之前大不相同。
青年穿着的棉麻质衣服，身上几乎没有伤口，他的皮肤是较浅的古铜色，黑色自然卷头发，侧脸看上去相当人畜无害。
池行川眼睛微微眯起，这具身体融合了那颗“大脑”后，最大限度地还原了生前的样子。
只不过，有一点是暂不明确的，那就是青年的记忆受到了怎样的影响……
所以，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默默地审视。
“你……”青年转过脸庞的时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亮起，语气难掩喜悦地说道：
“你终于来了！”
“……”池行川眉头微皱，神情愈发的冷漠。
青年却像是没发觉，或者完全忽略了这种“冷漠”，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璀璨如星。
池行川盯着他脸颊上的梨涡，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睛。
直到对方突然站起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由于这个拥抱太过“热情”，池行川又毫无准备，不禁脚步往后踉跄了半步。
池行川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却不是因为被碰到肩膀上的伤口，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将刚才的一丝杀意收敛。
他的目光在那头小卷发上梭巡，一抹疑惑从眼底掠过。
在缜密冷静的头脑里，有丰富的经验面对各种专业难题或者实验瓶颈，在他看来成功攻克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本应该对异变体001了解透彻，至少身体内外都了如指掌，此时此刻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玄哥，你果然找到我了……”青年伏在他的颈窝上，低声喃喃地说道。
玄哥？池行川眉头愈皱愈紧，脸色有些难看。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嗓音冷然低沉，道。
说完，池行川两手按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人拉开了距离。
青年表现得和他相当熟稔，可是他们过去分明素不相识。
姜凌被这么“粗暴”扯开，也有点不高兴，不过也清醒了几分，他重新将目光放在这穿白大褂的男人身上。
似乎也发现了不对，神色浮现出犹豫、疑惑。
“想起来什么了？”
姜凌犹疑地点了点头，“玄哥，你这穿的是什么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改行了？”
面前的男人相貌和记忆里一样，只不过因为重逢的欣喜，他忽略了那过于冷漠的语气。
背着，改行。
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关键词，着实令人困惑。
池行川表情微沉，道：“你看清楚了。”
活音刚落，姜凌果然在凝神望着他，然后稍稍踮起脚尖，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甚至大胆地左右来回观摩。
池行川从未和谁如此接近，刹那间瞳孔微缩，连呼吸都有几秒的凝滞。
“没错。”姜凌很快就放开了手，表情坚定不移，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我亲爱的男朋友。”
“……”
十分钟后，这间实验室的另一端，是个隐秘的观察室。
白统看着面前的监控画面，半晌无言，身后几名科研人员也沉默不语，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当池行川走进来后，发现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来，别有深意。
他神情冷若冰霜，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只不过轻抿的唇出卖了心底的不自然。
“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的目光从画面上的青年茫然的脸上移开，略显刻意地强调道。
李筝抚了抚一侧的波浪卷，挑起的红唇戏谑地说道：“看来目前的情况，是那颗‘大脑’出现问题。”
池行川神色微凝。
那颗“大脑”根据严格的数据筛选，在冷冻库里找到了最符合的一个，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异变体001完整度的情况下，同时抵消它的攻击性，而首次尝试性的“方法”。
攻击性的确被削减到了最低，他也猜测到它会发生“不一样”的变化。
不过，它在记忆层面的改变，则完全出乎意料，而且现在看来还把他认错了人。
李筝这话一出口，大家也都开始附和，刚才只是过于惊讶，其实没有人相信池教授真的在外面有个“小男友”。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在这沉默的空档，李筝善于察言观色，她带着其他科研人员陆续告辞，最后朝池行川点了点头也一并离开了。
“如果有必要，可以再尝试其他方法。”
池行川侧脸隐匿在阴影里，思索片刻说道。
白统两只手支在红木桌上，手指交叉，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意味深长，道：
“虽然结果和我们想的差距甚远，但是最主要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
白统从座位上站起来，语气颇为轻松地说：
“为了科学实验，为了‘金乌计划’，自身的利益是可以牺牲的，既然异变体001情绪稳定下来，不再散发攻击性，不如将计就计，谁都别戳穿这个‘记忆’……不然它得知真相发狂，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说完，他伸出手想轻拍池行川的肩膀，但是被不留痕迹地避开了。
白统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住，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双手放进西裤兜里。
“可以，但是项目由我负责。”池行川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漠然转身。
似乎不屑于多说一句废话。
白统扯了扯嘴角，眼底掠过锐利的光，他抬起一只手臂挥舞，高声道：
“池教授，拜托了。”
然而，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早已经消失在门口。
通过今天这个短暂的“谈话”，基本上确定了异变体001的研究项目，由池行川一人负责，为期三十天作观察记录，定时进行相关实验检测。
醒来后见到的景象，也让姜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被关在了一个严密的空间，隔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能看到走廊上每日来回行走的“白大褂”。
这些人大多都很面生，而且从不搭理他，给人十分麻木冷血的感觉。
姜凌的记忆里停留在大学期间，他暑假的时候最后见过男友秦玄一面，当时对方还送了他一本书，希望他好好学习。
并且神秘兮兮地说，有件事情想告诉他。
不过直到丧尸病毒爆发，姜凌都没有等到男友，也不知晓那件事是什么，他直觉对方并非失约，而是遇到了某种棘手的麻烦。
仅仅从宿舍楼出去面馆吃了一顿，他就不幸被感染了，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昏迷，直到今天才被秦玄唤醒。
不过，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自己？
当他感到疑惑不解，浮想联翩之时，对方重新回来并且承认自己就是秦玄。
姜满心激动，差点热泪盈眶，当两人紧紧拥抱的时候，他眼前倏然一黑，脑海里有个电流的声音滑过。
非常轻微，几乎可以忽略。
池行川被拥抱时感到不适应，却奇怪的没有想推开他的冲动。
这种“不正常”的反应，被他归为是做足心理准备的原因。
面前的青年被奇迹地“复活”，身体机能大部分和正常人无异，连脖颈间散发出的信息素香味，也依旧浓郁芬芳。
池行川盯着他那双热烈的眼眸，喉结不由得微微滚动。
应该是药剂失去效用了……
恍惚间，池行川倏然想起自己此次目的。
——检测该实验体的情感功能。
池行川面上滴水不漏，他撩起了大褂衣摆，自然地坐到姜凌身边，正酝酿着打开话匣子，然而后者显然话更密。
很快就跟他聊了起来，不过聊天的话题池行川大多毫无印象，也仅仅是随口应和了一两句。
在恰当的时刻，池行川把准备好的一本相册放在他面前。
“丧尸潮爆发已经过去十年，你一定很想念亲友，这本相册送给你，上面的人你还记得吗？”
有关那颗大脑的主人背景，因为时间遥远只能搜查到少部分，他把这些人的肖像混杂在路人之中。
姜凌低头翻看相册，皱着眉头思索，有些认得出来有些则不太肯定。
池行川指了指“自己”的相片，问：“你觉得这个是不是我？”
“不是……”姜凌这次语气笃定。
池行川心里有些惊讶，因为这的确不是他，而是相片合成的产物。
他忽然涌上一丝疑惑，试探性地问：“你为什么愿意当我的……男朋友？”
闻言，姜凌突然“啪”合上相册，表情凝重地看向他，半晌沉默。
池行川面上镇定，心想自己说错了什么？
姜凌眼里浮现失望，低声嘟囔道：“不是你说要跟我在一起的吗？难道你把对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
见他情绪忽然低落，池行川淡淡移开目光，语气不太自然地说道：
“我说了什么？”
这句话语气平静，不像是不知道，更像是一种“考验”式询问。
姜凌两眼闪闪发光，神情状似回忆，娓娓道来：
“那天晚上校庆，你对我说今天犯了个错，我问你什么错……”
池行川表情顿时严肃，在笔记上写下“犯错”二字，猜想这可能是“秦玄”身上人品上的污点……
“你说爱上我不知所措。”
“……”
“刺啦”池行川的钢笔尖打滑，在划破的纸张上晕开墨点。
他面上勉强维持冷静，又问：
“还……还有吗？”
“吃海鲜晚餐的时候，你点的海鲜都是我不爱吃的，你却说……”姜凌语调陡然拉低，仿佛眼前见到了那难以下咽的海鲜盘。
001有忌口的食物，这个要记下来。
“这是扇贝，这是仙贝，你是我的小宝贝。”
“……”
池行川手背微微一颤，笔锋拐了个弯，划了个非常突兀的长线条。
这边姜凌虽然语气轻快，但是不难听出其中一丝嫌弃，池行川默默将钢笔握在掌心，没有打断其沉浸式追忆，最后干脆当起了专注的聆听者。
“你说办事十拿九稳，唯独少了我一吻。”
“我问你喝什么酒最容易醉，你说和我的天长地久。”
“……”
从这些如数家珍的情话里，池行川终于将两人的关系理清了，他们是知根知底的世交竹马，大学正式谈恋爱至今三年了。
这一点才最让他感到疑惑。
池行川和那位“玄哥”最多外貌相似，而他们二人几乎从小一起长大，按常理来说就算反应再迟钝，姜凌现在也该意识到认错人了。
但是，他对池行川的态度依然不变。
深深地坚信面前的男人，就是自己分别多年的男友。
“我们很相爱啊。”姜凌毫不犹豫地说。
在池行川冷静自我的目光下，他仿佛对这个态度见怪不怪，没有任何不适，还挪了挪屁股紧挨着池行川身边坐，接着侧过上半身，倏地把手放在对方肩膀上。
池行川陡然警觉起来，因为被抓伤的位置传来细微的疼痛。
难道他一直在装，现在想起来自己是丧尸王了？
这内心的百转千回，加上面前的人突然接近，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其中原因姜凌毫不知情。
他凑到了池行川的耳畔，如悄悄说情话般轻声呢喃：
“我们之间有在一起的痕迹，那个分别的晚上，我应该留在了这里……”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令那白玉般的肌肤泛起淡淡红晕。
近在咫尺的奇异香味更加浓烈了。
池行川半垂下的睫羽轻颤，心脏不可遏制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