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113章

  =====

  裘路衫那半边耳朵被缝了回去,我腿里的子弹也被取出,两人都勉强拼了个完整。

  不过裘路衫对我怀恨在心,麻药打得很马虎,疼得我狗哭狼嚎。

  我和程策因地制宜被软禁在这栋房子里,饮食起居保持着在程家的水准。灵堂上遗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迟迟没撤,每回下楼——我是由佣人用轮椅推着通过楼里的电梯下楼,总能看见那张偌大的黑白微笑的面孔,导致日子过得像在守陵。

  那个操蛋的夜晚过后,裘路衫头一面来见我,我正坐在床上吃大鱼大肉。

  这是我劫后重生的第一顿饭,小桌板一架好,饭菜端上来,我第一反应是这里面不会下毒吧?

  但是这顿不吃,难道下顿他们就不下毒了?所以还不如就从这顿吃起。我于是大吃大喝起来。

  裘路衫半张脸肿着,被我撕咬过的那只耳朵针脚交错,狼狈无比。我没好哪里去,满头乌青,左半边脸比较肿,就用右腮帮子咀嚼食物。

  他皮笑肉不笑,评价了句:“胃口还是你好。”

  我算计着两边的损失,他耳朵物归原主,我呢浑身是伤,腿还不能动,我亏大发了,那可不得多解解气。我把嘴里的一块鸡骨头噗在了他脸上。

  发射精准,正中面门,裘千尺见了都要收我为徒。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从容不迫地试脸,边叫道:“小冠!”

  冠文泰拖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床头边,他将手帕丢到我的小桌板上,含笑坐下。

  “好了,你先出去吧,门关上。”他笑眯眯地支开冠文泰。

  他今天全然换了张面孔,和颜悦色,想是有事和我商量,有求于我。

  我想吊他一吊。

  我瞟了眼桌上的手帕,“有你在,这姓冠的倒挺乖,听说他挨了你不少打?”

  张霁鸿说过,越是倔的人越不能来硬的,冠文泰一看就是个硬骨头,怎么可能打服。

  “传是这么传的,可你看他是能打听话的吗?”他呵呵了两声,“我手上有他的小辫子,他当然听话。”

  “哦?”

  他双手撑膝,上半身轻微弯曲,这是程奔与人洽谈时的标志性动作。早在之前,我就注意到程奔对于裘路衫潜移默化的影响。或是出于崇拜,又或是对高位无形中的渴望,裘路衫一直有意无意在效仿程奔,不过学得徒有其形。

  这次却得了几分神。

  一是他今天难得挺直了背,二是,我想他对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相当自信。

  “他很早就跟张霁鸿的小秘书勾搭上了,被我撞破了。本来男欢女爱的很正常,可那女人唆使他对霍双下手。”

  我眼睛慢慢瞪大了。

  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微笑了下接着说道:“张霁鸿是想拿霍双要胁你,可他自己的人不好直接下手,就挑中了冠文泰。冠文泰跟程家的人混不拢,又和那小秘书蜜里调油,他也有意投靠张霁鸿,就答应了。那场惨烈的车祸其实在计划之外,怪也怪霍双太聪明,听冠文泰说,两人只交谈了几句,他就猜到了对方来意,竟然直接把车往山下开。幸亏张霁鸿派了人接应,不然——冠文泰伤得不重,霍双可差点如愿以偿为你牺牲了。”

  我感觉我好像吃太饱了,噎得慌。肚子是满的,心却是空的。

  裘路衫给了我一点时间缓冲,待我神色平复,才接下去:“我也是无意间撞见这对男女密谋。这个秘密对我是机遇,对冠文泰也是。我就找上冠文泰,向他分析利弊。我说,你人在曹营心在汉,这事程总迟早知道。对程总来说,不过是多一次交涉,可对你呢?他们两个一谈拢,你就里外不是人,你就是个炮灰。你既不想跟着程总干,姓张的那里也未必会要你,不如你就跟着我。”

  “他跟那女人下了约定,也只能由他干这么一回。这小子倒听得进话,跟那女人分了。事后我替他瞒了下来,霍双被掠走,我第一时间向程总打了报告。万幸,程总当时人就在H市,他想考验我这人能不能用,就让我连夜买机票飞过去,陪他谈判。”

  分了?Oh no no no,人家好着呢。

  “你就是这么上位的?”我挺客观地问。

  这话却恰如其分触动了他的逆鳞。“你也这么看我,对吧?”他算起了我的旧账。“在连城那会,你因为我风评不好,哪管我没犯错,仍然坚持把我调离原岗。你还安慰我说,工资差得不多。您年薪百万,那几百块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不知道那几百块是我的命根子。不对呀。”他调了副嘲弄的语调,“您也是穷苦出生,怎么忘本得这么快?”

  “你们后来涨薪都是我向程奔争取来的。”我反驳。

  他愣住。

  “我都记起来了。”差点忘了,他们还不知道我恢复记忆了。“所以你接下来的话最好当心点。”

  他哼哼几声:“我说的也是实话,不是么?那天我从值班房出来郁闷了很久,一遍遍地想,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不讨人喜欢?后来程总任命我到他手下干,我慢慢想通了。一个人受到孤立,一种可能:他确实恶劣,咎由自取;假如他对每个人都很好,还是遭受排挤,也许,只因为他太优秀。”他身子低过来,坦荡地和我对视。“谁都想往上爬,往上爬没有错,可要是你比身边的人更有能力爬上去,他们当然会忌惮你。”

  他说完,依旧保持长长的凝视。他想让我表达赞同?

  “想开就好。”我说。“你昨天这么对我,就是为了泄这口气?”

  “是!”他声音激动起来,半站起,又坐下。“你昨天受的那些,我在包房里都受过。那帮杂种同事听说我要换岗,骗我说给我安排了欢送会,就是这么个欢送会!把我像皮球一样在屋子里按来按去,踢来踢去。当晚你就在不远的包房里应酬!你是一点都听不见吗,体贴下属、英明的金总?”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真没察觉到。

  “你应得的!”他恨恨地把话喷在我脸上。

  “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我被霸凌过很多次,我明白那个滋味,那“等你们放开我,我把你们都杀了”的仇恨。

  我的颓败令他十分欣慰,仿佛见到我理亏的样子,他这口恶气才算出完。“好了,不谈了。”他大度地摆摆手。

  他倒是报仇十年不嫌晚。

  “程奔是怎么跟姓张的谈的?”我问了回去。

  “程总不肯交出你,姓张的就想要了霍双的命。程总把霍双保了下来,但没带走,送给姓张的使唤了。人嘛都是有私心的,霍双他毕竟是……”他停下,略过了那两个字。

  我静默了良久。

  我们三个之间的是非对错,恩恩怨怨,程奔不在了,再追究计较也是枉然。最后那一面,我和程奔都在说气话,都怪对方错得无可救药,可自始至终没有不对的人却还困在牢笼里,连气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我眼下也身陷在软性的囹圄中,捞霍双的计划哪怕八字有过一撇,也抹干净了。

  我觉得累极了。

  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我不能休息。

  “你们每个人嘴里一个故事的,真有趣。”对于他的阐释我不作明确的回应。

  在得知紧急预案的内容后,我看明白了他大方坦诚当初“真相”的原因,他是想替程奔挽回一些形象,好让我不至于怀着仇恨的心态考虑里头的提议。可我前后听到的两个故事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我不会因此对程奔有扭转性的改观。我和霍双的所有行动都向程奔报备,得到了他的允肯,我们拿薪水是为他干活,不是卖命的。他既然说了没问题,放手去干,我默认他考量过风险,也有能力承担。霍双同我双双出事,是他失职失策。

  我了解程奔。我公然和他翻脸,他是真觉得委屈。在他看来,他保我、看在我的面子上保霍双,为此与张霁鸿周旋,这些都是施恩。我不领情,我是养不熟的野狗。

  可凭什么他是人,别人就是狗,要受他的摆布,由他决定去牺牲,他哪里高贵了。

  紧急预案的内容,裘路衫给我看了电子版,用他的pad。我和程策的电子器具都被没收了,我们两个现在是丰衣足食的山顶洞人。

  程氏集团上层构成大约是这样,好几个总经理分管不同公司,顶上设了一个ceo。原先的ceo是名外聘的高级打工人,几月前这人举家搬迁到外地,辞了职,位子就空出来,由程奔这个董事长暂时兼着,目前还在找人。程策这个副总地位低于程奔,高于其他总经理。

  紧急预案中写道,如若程奔因不可抗力无法决策,他的位子在接下来6个月内保持空缺,在此期间他的所有职权由程策代为履行。此外程策身边还要增设一名顾问,权限仅次于程策。这个冤大头顾问就是我。

  起效日期十分微妙,就在我和程奔那场世纪大撕逼前不久。程奔好似,在那个时候就预感到了今日。

  我也不知道这狗屁玩意儿合不合理、是否有可供参考的先例、又是怎么拍脑袋通过的,总之它通过了。

  我可以选择拒绝,假若我还处于无拘无束的状态,现在天地拧翻了向,我要是不当这个顾问,那我能提供的价值就只有给他们练枪法。

  我二话不说在裘路衫提供给我的纸上签了字,下笔跟签卖身契一样悲壮。

  程简自小受尽冷落,本来程奔正常的寿终正寝,他只有听天由命,好歹程奔将他抚养成人,即使送出国外,不叫他进入中心,总能管他一口温饱。老爹猝然这一走,他连个饭碗都还没捞着,唯恐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裘路衫一路平步青云,靠的是他对程奔的绝对忠诚。程奔对这条舔狗则十分缺德,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裘路衫因此把人得罪了个遍。有程奔这座靠山在,他尽可以拳打脚踢横着走,靠山一倒,自然一堆人摩拳擦掌等着清算他。

  这两人一拍即合。

  困境如是,他们必须找寻支持。

  程简并不需要我,他有他弟弟就够了。程策对这个哥哥感情深厚,傍牢弟弟,他应有尽有。

  裘路衫更需要一个中间调停人。程策看他不爽,当面撂过好几次脸,兄弟联手不是他所乐见的。

  仅管各有算计,程简无权无兵,只能放下身段配合裘路衫的安排。

  “所以你是在逼我站队?”我气死了。

  裘路衫讨好的笑容又端了出来:“我是在请您好好考虑考虑。喝茶?”他倒了杯茶叶茶,吹了吹,双手捧着端给我。

  这两人的合作不会长久,他们之间,我和程策总要选一个站。

  我首先排除了程简。

  他名义上毕竟是程奔的孩子,身份更具有合法性,也更容易获得内部的支持。这本身是最好的局面。程策当不了家,他这个做兄长的能者多劳,既能实现抱负,又能照拂到家人。可那晚我见识到了,这孩子年纪轻轻心肠就有这么狠,他对程奔、对程策是有幽怨的,他上了位,程策难有安生日子过。

  裘路衫不一样,他孤立无援。而程奔作为最大股东,他的股份按惯例迟早要过给儿子,裘路衫失势不过是时间问题,爬上去还能薅下来。

  我当场给裘路衫出谋划策:“让程简滚回国外不就行了。”

  程策那里的说辞我也想好了,就说裘路衫倚老欺幼,动不动舞枪弄棒,程简呆在这不安全,不如继续出国深造。

  目前的状况,绝对不能和裘路衫硬碰硬,我决定延续程奔对裘路衫捧杀的做法。真乱了总有人出头,我和程策就当木得感情签字人。

  ……差点忘了,我们只有6个月任期。看来躺平等他人雪中送炭还不行,那就只能在6个月内干掉裘路衫。

  我又行了!

  我多吃了一个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