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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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手术的地方离住院部不远,李元仍安置在自己的病房里等通知。

  来到李元榻前的我如同刚宰杀过一头牛,全身红汁淋漓,还散发着浓郁瓜香。

  李澈吓了一大跳:“你们干嘛去了?”

  我揪着衣服:“给病人的礼物,我……都带在身上了。”窘迫地嘿嘿笑了两声。

  李元精神稳定,就是空腹了8小时,人有些无力。饿肯定是饿了,皱起鼻子当空嗅了几嗅后,一把抓过我的手,在我袖口上蹭鼻头。

  我扭开手。“你干嘛呢?”

  他一脸愉悦:“你好香啊。”说着又来掀我袖子。

  我啧了声,闪开了身,正要说他,身后李沫先出了声:“喂,人家名草有主了,少癞蛤蟆吃天鹅肉,动歪主意。”

  李元可能是因为空腹,注意力有些分散,听见声音才知道李沫也在,并且和我同一时间察觉到我臂弯上忽然多出了李沫一只鬼鬼祟祟没安好心的手。

  李元冷笑了声,对李沫说:“你来做什么,送终再等五十年吧。”

  “李元。”李澈劝止道,“人家来看你,你摆什么谱。”

  李元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病人,我最大。”

  李沫挨了李元的呛,起先双目一横,眉尾起飞,随时随地就要顶撞回去,一听李澈这话,大受启发立马换了种神情。他刚淋过雨,脸上挂着水珠,湿濛濛的,他再将眉头倒立,唇峰往上一撅,不出一秒钟功夫便从金刚怒目变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目的,不信你问穗穗,我昨天晚上特意跟他提出要来探望你,路上还给你买了水果。你别老这么针对我行吗?”

  几句话让他说得婉转动听,配合微微摇动头部的动作,简直像在唱戏一样。

  我和李澈不约而同两眼发黑地把头转开了。

  李元表情像被灌了三吨洗胃液:“穗穗是你叫的吗?”

  “不是一直都这么叫吗,你蹲牢蹲糊涂了?”李沫无辜地说,眼神向我寻求认证。“你说是不是?”

  在新店里第一面重逢,李沫便这么称呼我,我人生地不熟的,有点懵逼,没应,换来他无比委屈的絮叨:“我叫你穗穗,你叫我小沫呀?你都忘了吗?”他报上身份,接着又以缅怀的口吻说下去“我们从前那么好,你一点不记得了吗?我跟你不好,你还让我替你管店?你放心把生意托给我,不就是因为我们一条心吗?”

  这话十分在理。我亲手打拼的事业,托付的人必定是我最信任、最情投意合的。我说那好吧,我们从前怎么相处,你无须改变,我适应适应就好了。

  自此之后,每逢上班,李沫就像泰国恐怖片里的鬼一样粘在我身上如影随形。

  李元顺着李沫的目光望向了我。

  我茫然:“啊,嗯。”

  李元白着张脸,接连发出两声堪称苍凉的哼笑,盯住李沫看了一会,说:“神瑛侍者瓶子里的仙水有的剩,在你住的茶叶罐里也浇了点是吧?几日不见,功力越发精进了。”

  李沫高我半个头,但这不妨碍他此时像朵受到攻击的小白花,他孤苦而又柔弱地退到我身后。“你说什么呢?”

  李元干呕了声:“怎么空腹这么久还想吐东西呢?”

  “不要紧吧?”李沫关切道,“待会要进手术室了,要不叫大夫来送点洗胃的药?”

  “行了。”我看不下去了,转向李沫。“戏台子一搭,你是真打算唱上三天三夜呀?还没完了。豆瓣评分没上8.0你不下去了是吧?”

  李沫表现得正带劲,被这么一说,登时如临棒喝愣在原地,两个眼睛一翻一翻。

  我叹气:“在别人面前装装也就算了,可别把自己都骗了。”

  “是他先恶意揣测我,对我口出恶言的!”李沫不服气地咕哝。

  “他是病人,马上送上手术台开刀了,你不能让让他吗?”探病的作用不就是让病人好受点,难道是把人送走吗?

  “轮不着他来让我。”李元打岔道。

  “那刚才谁说的我是病人我最大?”我嘀咕他

  “跟个小孩似的,都多大年纪了,羞不羞。”

  “我在你眼里这么老吗?”我那后半句本意是为了调节气氛,而李元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不满地大呼小叫起来。“你们农村的就爱算虚岁,我生日又正好过年,在你这吃亏都吃了最大的!虚岁我不认,就给我四舍五入!为了自己显年轻,拼命把我往40上算,无所不用其极!”

  哎哟喂,听听这如钟的嗓门,这哪里像病人,我们站着的比较像病人。“我什么时候说你老了?”我自己的年龄也报虚岁啊?“再说那四舍五入有什么不对……”

  怎么认儿子挺积极的,一谈到辈分又耍起无赖了。程奔也是,我叫他老头子是一种亲昵,陆美怡就是这么称呼她丈夫的,结果程奔多听几句就不乐意,那不爽却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有如被奏请尽早立太子的当朝皇帝。

  “四舍五入你还一米七呢。”李元小声抗议,抗议完紧忙把半个头缩进被子里。

  小是小声,叽叽咕咕的,我还是听到了,我破防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护士进来了,先不知所以地愣了愣,而后插进来提醒道:“病人需要保持稳定的精神状态。”

  “打完麻醉就稳定了。”我和李沫异口同声。

  再看那头,李元无须打麻醉已经稳定下来,裹在医用白被中,像一只破茧而出到一半放弃了努力的躺平蛾子,是被气的。

  不过,李元在我们浩浩荡荡的护送下被推进手术室时,所有的争吵与矛盾都烟消云散。

  李元打过麻醉,神智不清,已是半睡状态,说起话来也是痴讷不清。走廊上窗开着,风一阵阵吹进来,李沫不自觉地拿手替李元挡脸。

  李元没看清楚,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满足地叹了口气说:“穗穗对我最好了。”随即后知后觉地咦了声,怪道“手怎么这么嫩了?”

  李沫像被揩了油一样,大惊失色,急忙抽开手要分辩。我嘘住他,把自己的手补了上去。

  李元就抓着我的手贴在脸上,双眼迷离喟叹道:“啊!还是熟悉的感觉!”

  忍忍吧,病人为重。

  他又喃喃问:“你会等我出来吧?”

  “我在外面等你。”我说。

  他荡漾地睡了过去。

  手术室门合上了,我们三人并排站在门外。

  “找个位子坐坐。”我提议。

  李澈瞅了瞅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她。

  她斟酌了片刻,摇头。

  “你们刚才跨服聊天呢。”李沫代言道。

  “他做手术,我在手术室外面等他,没毛病啊?”我一头雾水。

  李沫把二郎腿一翘。“你在手术室门外等他,他让你独守空房等他出牢。”

  “你倒还挺懂他的?”我哎哟了声。

  “他那点小心思,不用说出口都震耳欲聋。”

  我笑了笑,不愿和他再贫下去,瞥向别处,想着待会怎么跟李元说清楚。李澈这时开口道:“不要紧,他麻醉醒来也记不得了。”

  手机里弹出短信。

  一看,是程策。他字都来不及打,只发了个表情包。

  “我不是无路可走,我还有死路一条。”

  短信带了定位。定位显示危情发生地在程宅。

  手术要进行3个小时,我向李澈李沫说明情况,先打的赶了回去。

  的车在院门口停下。下了车,整栋房子都透出贾政关门打宝玉的压抑紧张的气氛。

  我三步并两步经过院落,闯入家门,迎面只见两个佣人耷头垂手,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客厅外。

  程奔父子都在客厅里。旅游机票订在下周末,这几日程奔夜以继日伏案赶工,脸色熬得发灰,灰色下还渗出怒晕,整个人像把炉子。他不跟我打招呼,也没看程策,脸别向沙发旁的盆栽,显然是气狠了。

  程策立在茶几前,两个拳头攥在腿边,双眼委屈地瞪得老大。

  我问了声“怎么了?”,抬步跨上地毯,一只脚刚上地毯,就看见脚尖前躺着半根程奔抽过的雪茄。看到雪茄,我才闻到烟味,来自身后。回首一瞧,不得了了,烟是从程策头上冒出来的,他头上亮着三昧真火。

  程奔居然气到拿烟丢程策?程策干什么了?我大为吃惊与震撼。但目前当务之急不是搞清真相,而是灭火。

  人在极度焦急之下,想说的字就会在嘴里打架。我:“策子!头!火!”

  程策含着泪,两扇冰箱门一抽一抽,自顾自还在抽泣。

  我叫到第二遍,他还是没反应,嘴里嘟嘟噜噜地忙着小声逼逼。形势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脱下外套,朝他头顶抽了上去。

  程策就像黑熊精看到孙悟空携金箍棒凌空而降一般,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边跑边痛哭控诉:“爸骂我!你也打我!”

  一溜烟往院子里跑。

  我追着他,百口莫辩:“不是!你的头!你给我站住!”

  他跑成一卷旋风,边跟我顶嘴:“站住?站住由你打吗?想得美!”

  细雨已经停下,中式庭院里飘起白雾,两人拆花拔柳前后追逐着,像在拍大闹天宫。程策步履飞快,周身气流都加速,头上的三昧真火不出几秒钟就烧成了火冒三丈。

  激烈的动静还吵醒了后院里正睡午觉的拉布拉多。这只狗叫威廉,才一岁半大,被程策喂得像只煤气罐一样。狗一看有人在跑,也跟着激动,耳朵一甩一甩在两人之间灵活走位,差点将我绊倒。我脚一蹶,踩到了水管上,立刻计上心头。

  我丢下外套,跑回前院,拧开水龙头,随后擎着水管,再次追上程策,对着他头顶呲水。

  几寸方圆的火灾现场终告扑灭,只是水开太大,直接把程策冲在了地上。程策像一口质检不合格被淘汰废置的冰箱,横在水汪汪的石板路上,发出自暴自弃的噪音,那是他的呜呜啜泣声。

  “你头上着火啦,刚才给你扑火呢。”我蹲下身,向他解释,哄他。“现在扑灭了,好好的我打你干嘛?”

  他头拱上来,埋到我膝弯下,一只手指向房子。“他骂我,嫌我,说我白眼狼挑拨你们关系,还疑心我像李沫一样打你主意……”

  疯了吧,这也太荒谬了。“他干嘛这么说你?”

  “你不在,他跟我算那天酒局的帐,他说我长这么大还是一点出息没有,不知道瞻前顾后。他总是这么说我!我就来气了,我说。”他抽抽嗒嗒道,“我越来越没出息?我哪里有过出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点出息,不要睁着眼睛乱说。您做我爹做了多少年,我有多少出息您是最知道的人。真的不要乱说!做您儿子很难的!我真的不是像哥哥那种随便考考就能出国当助教的人哎。这么多年我就只长过个子,什么时候长过出息了?我真的快要疯掉了。怎么同样是儿子,一个净长出息,一个光长个子,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您这个爸爸,有时候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些年给儿子的关爱够不够。自己找了个风华正茂的老婆,怎么不给儿子也找找?”

  ……好像也没那么荒谬了。我正要劝说他起来,有个佣人奔出来,手舞足蹈大呼:“不好了金总!”

  程奔在客厅里啪一下厥过去了。

  我着实怔了一下,忙站起身。“怎么会?”程奔身体一道来很好啊?除了体检就没去过医院。

  “他,老爷他……”佣人磕磕巴巴急不择语。“看样子是连熬了几天夜,又气狠了,脑压太高……”

  听见父亲被自己气晕过去,程策一骨碌跟着跳了起来。“赶紧送医院呀!”

  黄伯去外地办事务,不在家,程奔这个情况大约也是头一遭,其他佣人都吓得六神无主。程策提出送医院,来报信的,以及后面跟着的两个还呆若木鸡,脚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打120!”我指挥道。“我去找医保卡。”

  附近只有私人诊所,大医院都在市区,市区这个点又堵车,自己开车送把握不好时间,风险太大。其实李元开刀那家医院人不多,挂号也快,虽然离得不算近,但是一路开过来还挺顺畅……等救护车的时间里,我紧捏着医保卡,守着沙发上连昏倒都看上去十分安详从容的程奔,还在想办法,脑筋拐了几百道弯。

  程奔最终真的被送进了李元开刀的医院。

  把心想事成打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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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了2章番外+2章正文,食用愉快。

  医院西瓜惨案单元就是个沙雕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