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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家的丧事办完,李元就到外地看项目去了,至少去一周。
这周李沫要准备考试,甚少外出,和我在一个屋檐下大眼瞪小眼。
我是那个大眼。
李沫与我独处的时候,眼皮往往都只开半扇,眼珠在底下微微转动着,冷沉沉闪着光,总好像在打坏主意。
尤其李元出差的这几天,那眼珠子转得溜溜的,我看再下去他脑袋瓜里的东西转得都快甩出来了。
不过还好,或许是前几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只管转眼珠子转脑筋,没敢再付诸实践。
李元走的第三天,李沫突然显得很低落,脸上带着哀伤的情态。
找阿姨问,阿姨说明天正好是李沫父母的祭日。听罢我难为情地哦了声。其实李沫昨天就有些反常,情绪焦躁,说话也很冲,我不知情,还跟他吵了几句。
她接着又说,往年这时候李元都会带着李沫上坟。“可李先生正好出门去了,明天得我陪着他去了。”
“你该提前跟我说的。”我说。
“我是要告诉你的。”她揉着手上的抹布。“我都帮着张罗了好些年了,你也不用操心,我怕你为难。”
这有什么要为难的。我说我知道了,没事。
晚上李沫留家吃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李沫喜欢吃海鲜,而我海鲜过敏,通常一桌吃饭,桌上会有两个海鲜,还有两个我能吃的。这次基本都是海里的。
他一看,就明白了。他照旧把眼垂着,但却不像往常那样冷不丁冒出几句扎人的话,而是安静地把饭吃饭了。
吃完离桌,他在桌边驻了下脚,目光落到我身上好几秒钟,但最终什么也没就上楼了。
次日清早,李沫和阿姨六点就到了楼下,一到楼下就看见我。
我也早起了。
李沫愣了愣。“这么早?”
我说我开车送你们去。他又是一愣,眼皮抬起,注视我。
我想他接下来就要酷酷地拒绝我了,可是他没有。
他说“那麻烦你了”。
全程除了帮忙搬东西,我都没下车。李沫他们提着供品进陵园祭拜,我就在车上等。
回程路上,李沫突然从沉闷的后车座发声。“金穗,”他叫我,“明年你可以下车进去。”
这居高临下的少爷口气。我目视前路没接话。
隔了会,他又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新店的装修师傅碰巧有事,老店生意又张罗得开,我这天从陵园回来就没出门,下午呆在餐桌上看书。
李沫坐我对面备考。
我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他,但想了想,最终没开口打扰他。他要考试,等他考完试再问也可以。
有一点我必须承认,李沫虽不怎么看书,可他是个学霸。
怎么人均学霸偏我不是呢,我明明最爱学习。
我苦哈哈又酸溜溜的神色想来是被他看见了,桌对面传来他故意压低的嗓音。
“书拿来,我看看。”
好学的我噌地就跳了起来。
李沫原本晚饭在家吃,临近开饭突然接了个电话。放下手机他脸色透出凝重。“我不吃了,出门有事,晚点回家。”
我问他去干什么?他凝视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冷刺又海胆似的放了出来。“别得寸进尺。”
我对着桌上的海胆发愁。
他果真很晚才回家。后半夜,我睡得正迷糊,就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
拖鞋底在台阶上一吸一吸,落脚发出沉重的啪嗒声,好像每一步都载着千斤重。
只有李元在公司里碰到烦心事,家里才会听见这种脚步声。
我静静听着李沫上楼去。
第二天他依然早起打球。可离奇的是,直到七点多后院还在发出球拍击打网球的啵声。
我记得李沫当天要考试,于是到院子里去看。
李沫打网球专门请了私教,每天准点来家里指导陪练。我一到院子里,就看见这两人正打得热火朝天。
李沫很快注意到了我。短短一个对视过后,他球拍下的球便一次又一次朝我这头,确切地说,朝我身上抽过来。
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连教练都看了出来,立刻叫停练习,小跑着过来向我道歉。“小李先生今天状态不好,球路不稳定,怕误伤了你,还是避远点比较好——”
话没说完,一个球兜头飞了过来。
我从没打过网球。网球,高尔夫,都是精英运动。我从小接触最多的还是乒乓球,桌子上拦块板就能打。
可形势紧急,我也顾不得这么多,当即抢下教练手中的球拍,拉开胳膊把球抽了回去。
我个头不大,但力猛,那球旋转着飞过去,虽没打中李沫,却也逼得他退了好几步。
还出边界线了。
李沫丢下球拍,望着我。
他就站在离网不远的地方,因此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以及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目光。
那目光很陌生。
李沫跟我关系最僵的时候,对我的眼神也就是厌烦和藐视,可这次却是尖锐的厌恶。
和恨。
起风了,院子里的树木窸窣作响,我感到一阵迷乱。
昨晚他接了那个电话之后,人就变了。明明白天我们才朝好的方向缓转。
他昨晚干嘛去了?我迷惑急了,但我还是提醒他:“你今天要考试,可以别打了。”
他腮帮子鼓了下,貌似做了个咬牙的动作,随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场地。
我赌他晚上又要彻夜不归。果不其然,上午他出门之后人就不见了踪影。
照他习性,又该跟朋友鬼混去了。
算了,他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总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正好月末,我也有自己的事忙。
我在餐桌上对账本,跟新店工头沟通装橱柜的问题。忙到十一点钟,一个陌生电话打来。
电话接起,对面先客客气气叫了声“金哥”,声音听着耳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听我应得犹豫,他才说“我是小莫”。
我猜他打电话过来是跟李沫有关,便问:“李沫跟你们在一起?”
“他在……他喝多了,可能要劳烦你带他回去……”
不能叫代驾吗,这就是金花待遇?我踟蹰着没吭声。我正跟工头吵得分身乏术。
“他人不太好。”莫河川又说,“可能得去医院。”
“他自己喝的还是你们灌的?”
我口气像个兴师问罪的家长,莫河川被唬得一愣。“一半一半。”
“什么一半一半?”
“金哥……”他近乎恳求起来。“等人醒了再说好吗?”
“……你们在哪?”
地点是在一家高档会所,我赶到,李沫还昏睡在沙发上人事不省。在场的我只认识一个莫河川,其他都是生面孔,程家两兄弟不在,舒怀意也不在。
我第一时间上前查看李沫的情况,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而没察觉到进来的门被把守住了。
李沫人半趴着,脸埋在臂弯里,我一走近,他脸稍侧过来,从小臂上露出一只眼睛。
随即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那只眼睛眼角微微弯起,竟似带有笑意。
发觉异常后,我本能地扭过身去看房门,门板被两个大个头男人用背抵住,俨然是只让进不让出。
“你来了啊。”李沫说着手在沙发上一撑,稳稳当当坐起了身。
他双颊透出淡粉红色,瞧样子充其量也就是微醺,离莫河川描述的酒精中毒急待送医根本对不上。
我气笑了。“不会吧,又来?”
这间包厢当中摆了张长条酒桌,三面环着连体沙发,莫河川坐在右手边的三人位上,正中间,身旁左右护法似的各挨着一个青年。
他整个人,眉宇间神态,坐姿,全变了。
那叫一个山中无老虎,猢狲称大王。
他端着杯酒,眼睛半眯,那样子学得有三分像程简。“小沫说你这人很装,其实会得很,我们想见识见识。”
听见这话,我第一反应还不是愤怒,而是想到一个可能。那条录音。李沫该不会备了档,把我的录音资源共享了吧?
他们看我的眼神其实从我一进门就有点异常,当时我没反应过来,他们那一双双眼睛简直跟得了黄疸一样。
“你们想见识什么呢?”
李沫从身后抽出一个礼盒,那个礼盒上还扎着丝带,他就像脱人的衣服一层层撕开包装,最后从里面拎起一件吊带裙。
我突然想叫点餐服务。
点一箱溜溜梅。
这样打开纸箱就会有一堆声音替我问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