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伐清1719【完结】>第三百章 浙江吕家

  江南工商总会的成立,如同一股风暴一般,让在场的商家都为之感叹不已。可是对于处于风暴眼中的复汉军而言,却仿佛只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

  对于江南工商总会的这些商家而言,他们尽管已经被这个馅饼给砸晕了头,可是依然有些不理解宁渝或者是复汉军的做法。毕竟这何止是做好事,这简直是在当菩萨,当菩萨也没这么大方的。

  只有一成的工商税赋,表面看上去比明清正税都要高许多,可实际上算上那些取消掉的苛捐杂税,堪称是历朝历代最低了。

  “复汉军不是做善事,也不是收买人心,眼下我们做的其实就是一桩买卖。咱们就是买卖的双方。”宁渝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买卖?这是什么买卖?”

  “你们给出一成的工商税,复汉军便可保证诸位在复汉军麾下的各省来往自由,只要不涉及到战略物资和相关违禁物资,其余的买卖大家都可以做,也能尽量减少官府的束缚,你们的生意也都会越做越大,复汉军能收取的工商税自然也会越来越多。”

  “因此,大家想要好好赚钱,前提就是遵守铁柱上的《江南工商管理条例》,如果有人敢于违约,自然也会受到相应的惩处。”

  众人点了点头,这刻在了铁柱上面的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的。真要有一些人贪图小利,逃避税赋,不用等官府出手,他们内部就会将这个人给赶尽杀绝。对于商贾而言,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没了规矩是注定活不下去的。

  宁渝望着众人,心里却是不由得感叹道,很多东西严格来说是要做在前面的,可是当下却没有这个条件,那么以工商为线,或许能够把这些东西都给串联起来,到时候的复汉军,或许将会迎来改头换面的变化。

  有了江南工商总会,有了《江南工商管理条例》,剩下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在场的江南豪商们很快便签字画了押,算是正式加入了进来。

  针对江南工商总会的组织架构和运转流程,宁渝也拿出了之前讨论整理出来的东西,派人给在座的商贾们下发了许多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就是关于江南工商总会的一些架构方面的内容。

  在宁渝的规划当中,江南工商总会和其他的商会一样,都是作为一个半官方的机构而存在,由楚王府新成立的工商处派出监管,然后在商会内部会选举出三十六位理事出来,负责日常的机构运作。

  当然刚开始的加入可不是完全免费的,对于这一点,宁渝的认识还是很清楚的。新加入的商贾们都会象征性的收取会费,这一点是跟之前的湖广商会是接轨的,当然受到的支持力度却相对来说更大一些。

  夜间,江宁城内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众人经过了白天的一番洗礼后,许多人都有些心潮澎湃,幸好目前江宁城已经解除了酒禁,因此大伙也都喝得酣畅大醉。

  宁渝作为地主自然也要奉陪,不过他还有别的要事需要处理,因此也只是浅酌了几杯,也就离席回到书房。只见崔玉正坐在书房当中,等候着宁渝的到来。

  “多日未见大都督,大都督却是清瘦了许多。”

  崔玉有些感慨道,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这复汉军都快打下了半个天下了,可是大都督还是这么辛苦,一点也没想着玩乐。

  宁渝用毛巾擦了擦脸,感受到那份温润之后,才长长叹口气。

  “这差事交给你还真交对人了,眼下南方鼻子稍微灵敏点的商贾,应该都会来江南才是。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下一个好机会可就要等很久了。”

  崔玉脸上带着几分微笑,“大都督如今做下了这般的大事,属下怎会错过?江南工商总会的成立,绝不亚于昔日打安庆那一仗的意义。”

  宁渝有些意外的望了一眼崔玉,“何以见得?”

  崔玉平时有些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却显得有些慷慨激昂,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沉稳有力。

  “江南工商总会的成立,并不在于这个机构如何,而是复汉军能够真正用平等的姿态去对待商贾,这一点的意义是最为珍贵的……”

  “无农不稳,可是无商不富!复汉军要发展,百姓们要生存,离不开商贾的力量……卑职虽然不懂都督的大战略,可是卑职能明白,从今天开始,整个天下的商贾都会被复汉军眼下的条件所吸引,也会顺理成章的把财富带到江南!”

  宁渝笑了,这一次江南工商总会的成立,设置那么多的优惠条件,就是为了把江南打造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自由商贸区域,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商贾,从而实现财富聚集的目的。说白了,这一套都是宁渝向后世学习的结果。

  有些东西虽然受到了时代的限制,并不能全盘照搬,可是利用江南原本就有的工商行业优势,来促使资源的再次放大,这一套做法是完全可行的,成功的概率也会毕竟大。

  “如今江南的这股东风,你可得把握好了,未来本督能不能多吃上几块肉,可全靠你了!”

  宁渝半开玩笑道,说起来他可是已经想好了,将来等到立了国,这国库的归国库,自家的小金库也得想点路子才行,特别是他还有很多计划要做,只能通过小金库来进行,因此一只能够握在自己手里的财源很关键。

  崔玉笑道:“还请大都督放心,早在刚进江南的时候,咱们就低价收了不少产业还有地,说起来真的是一本万利啊!”

  话说到这里,宁渝却是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自己横竖还是找了个皇商,不过可得提点两句,可千万别到时候给自己找了一口大黑锅。

  “我可得先跟你说清楚,咱们复汉军没有皇商,你也不是为我宁家办事的皇商,一应的商贸之事,绝不可拿宁家的名义去压人,还有该交的税赋也是一分钱不能少。”

  宁渝说完以后,口气缓和起来,“当然了,这有什么信息我也会提前告知你,这也是不让你太为难,咱们做事得讲个规矩,这也才能服众,明白吗?”

  “属下心里明白,绝不会影响到大都督的声誉!”

  ……

  杭州府。

  尽管复汉军进军神速,可是江南的动乱还是波及到了浙江,许多从江苏过来流民已经涌到了杭州府,其中连同湖州府和嘉兴府的流民亦不在少数,他们拖家带口数十万人,在杭州城外塞得满满当当。

  杨宗仁望着城外数以十万计的流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在他的心里面,自己如今的处境绝不会比这些流民要好上半分,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同情。

  曹頫站在了杨宗仁的身旁,却是有些触景生情,他想到了远在江宁的族人,如今的处境或许比这些流民更要糟糕,只是乱世之时,他却是无能为力。

  “大人,我听消息说,满大人在金门岛大败,现在是带着人要往两广跑,不来杭州了……咱们,成了弃子了。”

  杨宗仁心里自然清楚,他甚至都清楚眼下朝廷动乱的根由,便是要不要撤离西北大军来支援江南,可是结果已经出来了,雍正将自己的那些反对派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也把救援江南的最后一线希望给熄灭了。

  别说满保会不会来自寻死路,就算他杨宗仁易地而处,也是坚决不会来杭州的,摆明了这里已经被放弃,还不如退往两广,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等着吧……等到楚逆打过来,咱为大清也算是尽了忠心……”

  杨宗仁脸上一片灰暗,他说出来的话都仿佛有些有气无力,甚至连愤怒这种情绪,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大势之下,有人心灰意冷,有人却心怀鼓舞,这天下终究是明亮了几分。

  嘉兴府崇德县城郊南阳村东庄,一名老者从庄外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人,二人都带着几分兴奋,一路快步走来,却是没几步路便来到了一处庄子,那庄子上的门匾写着一个吕字,那年轻人便去叩响了大门。

  过了一会,大门被打开来,门房瞧见了老者和年轻人,便客客气气行了礼。

  “却是贵客们到了,小的这就去告知我家老爷。”

  老者微微一笑,随即便拱手致谢,“有劳了。”

  只是话是这么说着,可是整个人却显得有些亢奋,来回走动不止。

  又是过了片刻,门房将家里的大门给打开了,然后恭请老者入内,已示礼节之道。

  老者穿过了几重院子,却是进了一间书房,里面正端坐着一名白发老人,瞧着老者到了,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师弟,却是你来了。”

  那白发老人乃大儒吕留良九子吕毅中,而老者则是吕留良的弟子严鸿逵,也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儒。

  严鸿逵拉过年轻人,笑呵呵道:“师兄,咱们有些年头没见了。”

  吕毅中亦是叹口气道:“是啊,自从前些年朝廷……咱们确实太久没见了。这是你的弟子吗?”

  那年轻人亦是乖巧,跪在地上磕头,“弟子沈在宽见过师伯。”

  吕毅中眼里带了几分欣赏之色,叹口气道:“师弟倒是收了个好徒儿,只是可惜我家后辈当中,却无这般良玉之才。”

  严鸿逵逊谢一番,却是转头看向沈在宽,“你且去门外候着,我有些话要跟你师伯单独说。”

  沈在宽心知这两位老人想说的事情一定是极为隐秘的,当下也就乖乖听了话,走出了门外,当起了门神。

  见自家师弟将弟子支出去,吕毅中当即便感觉有些不对,他脸上不由得带着几分凝重之色,“师弟,这番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严鸿逵却是再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喜色,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道:“师兄,这是咱们的师弟曾蒲潭寄来的信件。”

  曾蒲潭也就是指曾静,这一下子让吕毅中吓了一条,“师弟,你不要命了?这曾静如今可是楚逆!若是让官府知道,咱们都得死!”

  严鸿逵脸上却是挂着一丝冷笑,“哼,现如今杭州城内的清廷大员们,恐怕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谁不知道?这复汉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接着严鸿逵又道:“当年师尊一直以反清为己业,誓死不做大清官,号称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华之与夷,乃人与物之分界。只可惜他老人家早死了许多年,却是没看到如今我神州光复之日!”

  比起狂热的严鸿逵,吕毅中却是冷静了许多,他将曾静的信件打开来细细读了一遍,里面的内容不甚为奇,都是一些华夷之辩的东西,慷慨激昂,这并没有出乎吕毅中的意料。只是看到后面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后面的文字却显得简练有力许多,主要是说自己在复汉军当中为官已经有一年多,所见所闻都已经让这个读书人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复汉军兴王师复江山故土,行事端正有方,绝非一般流寇所能等同,弟盼望兄长能够早日归附复汉大军,成就复汉之名。”

  吕毅中放下了手中的信件,他有些心动,可是理智也在告诉他,眼下并非有什么动作的好时机,若是提前轻举妄动,反而会引起清军的报复,毕竟这杭州城离崇德县可不远,当下便有些犹豫。

  相比起吕毅中,严鸿逵更像是一个一把年纪的热血青年,他愤愤道:“我华夏乃阴阳合会之处,只应生人,不生禽兽。居于僻远之地之人为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当今朝廷乃塞外夷狄窃占,已是夷狄之国,非守节之人臣所事。当年老师不愿与伪清同流合污,今日我等亦应奋起!”

  吕毅中见严鸿逵如此,只好叹息道:“这其中的关节甚为重大,师弟不妨再等一等,等到复汉军打到崇德来,咱们再一起投效,也为时未晚。”

  严鸿逵想了一想,也只能低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头上的帽子给摘了下来,辫子已经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颗光滑锃亮的大光头。

  “当年老师能够出家为僧以示反清之意,学生今日亦效仿之!”

  第三百零一章 复汉军在行动

  宁渝现在感觉自己很头疼,也有几分恼怒。

  肇事者曾静却坐在对面,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

  “你说说你,现在都当上县令了,怎么还是一点大局观都没有?你给吕家的那封信件,为什么不先禀告本都督?”

  曾静一脸不以为意,低声道:“下官以为,反清大业乃天底下头一号事情,如今我大军已经快到浙江,下官心头火热,便想师兄们也同下官一般,早日回归我复汉大业当中来,下官绝无半点私心。”

  宁渝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有些生疼,当下便咬牙切齿道:“我当然知道你无恶意,可是你办了一件大蠢事!清廷如今在浙江还有八万兵,不管这八万人是泥捏的也好,还是纸糊的也罢,那都是实打实的八万人,我军要打过去,还需从长计议!”

  “可如今你让吕家投奔于我复汉军,让他们如何在清军的包围当中过来,若是但凡有风吹草动,清军肯定会对他们下手,到时候你如何跟你的先师吕留良交代?”

  曾静这个时候才有些意识过来,结结巴巴道:“可是,下官以为我大军已到边界……这浙江还不是席卷而下?却是没有想到这般战略……”

  说到底,这还是宁渝他们之前打的仗,给曾静这些读书人留下的错误印象,在真正打仗的复汉军士兵们看来,战争是你死我活,是九生一死。可是在这些读书人看来,却成了席卷天下的痛快事,摧敌破城更是不在话下。

  在这种想法下,也难怪曾静会以为江南既平,浙江会指日可下了。可是这种想法说是纸上谈兵,都算是在夸他了,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

  宁渝心里有些无奈,可是当下这个关口也只能给曾静擦屁股,他可不想到了临了的功夫,让清军把江南吕家给一窝端,到时候就算再蹦跶个吕四娘出来去取雍正的狗头,那也挽回不了复汉军的损失。

  因为吕家的人才和立场,还有吕留良留在江南的那一批弟子,才是如今江南最为珍贵的财富,没了他们还有他们珍藏的典籍,很多东西都会成为不可逆的损失。

  “传令!”

  高靖快步走了进来,瞧了正在擦汗的曾静一眼,便打开了手中的记录本,手里则握着一只纤细的兔毫笔,蘸饱了墨汁。

  “让第一师抓紧修整,尽快前进至嘉兴府,做出威逼之势。”

  “是。”

  “告诉宁罗远和石薛,影子和军情处这一次需要联手合作,把吕家人早点接出来。”

  “是。”

  宁渝发完命令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还来得及。可要是真来不及,那身边的这个曾静,就算是死上一百次,那都没用了。

  很显然,宁渝的猜测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那就是曾静自以为隐秘之际的传信通道,实际上早就被李馥给掌握了,这种粗浅的手法和动作,根本没办法瞒住清廷的耳目。

  当然,这也是因为吕家在江南本身就很特殊的关系,可以说从吕留良时期开始,浙江官府和嘉兴官府对吕家的关注度就相当不一般,因为吕留良先前的反清思想,几乎是瞒不住人的,只是被他的名声给盖下去了。

  如今局势越发紧张,李馥对吕家的关注也就越发密切了起来,他心里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复汉军只要有所动作,恐怕吕家都会被牵扯进去,因为对方的关系和人脉在江浙实在是在扎实了。

  浙江巡抚衙门,一名遍体鳞伤的年轻人正躺在地上,他的身边已经摆满了刑具,竹签子、夹棍甚至是水刑都已经给他用过了,效果也十分显然,年轻人终究是肉体凡胎一个,并不能承受得住清军的酷刑,已然是全招了。

  曾静当初在传递书信的时候,用了一些过去的关系,其中很多人其实都处于清廷的监控下,因此当密信传出去之后,就被清廷给抓住了其中传递一人。

  “曾静,吕留良的学生,也是如今复汉军麾下的县令……”

  这番关系被点开后,众人也就明白了过来,说到底这里面都是千丝万缕,密信虽然没有到手,可是想也能想得到,那里面都写了一些什么内容了。

  坐在上首主位的李馥瞧了一眼身旁的杨宗仁,又转过头看了看正在饮茶的孙文成,咬牙切齿道:“二位大人,眼下这结果已经是很明显了……崇德吕家勾连楚逆曾静,欲行不轨,人证确凿,着实该杀!”

  一旁的杨宗仁没什么动静,可是孙文成心里却是感觉到几分不妙,他实在是没想到复汉军还会派人来干出这么一档子事,甚至活还干得这么糙,连饭桶一个的李馥都能抓了个正着……这实在是太坑了。

  当然李馥此时心里却蛮不是这么回事,他一心以为自己多么英明神武,恨不得赶紧抓了吕家交差,到时候就算打不赢,他也能拿吕家来跟复汉军做个交易什么的,就算做不了交易也是一件大功,到时候也能趁机偷偷溜回京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罪过……

  想着想着,李馥便想着调兵去将吕家一网打尽,只是还没等他发出命令,一旁的杨宗仁却开了口。

  “大人,若只是抓一个吕家,或许还不够……咱们得让他多交代一些背后的人,江南能失陷得那么快,这些人可是功不可没啊!”一番话杀气腾腾,却是想着再深挖下去,把幕后的黑手都给挖出来。

  孙文成眼下有些为难,也不好再为吕家说些什么,他是单线跟影子联系的,自然不用担心会被出卖掉。至于吕家,自求多福吧!

  “眼看着楚逆要打了过来,咱们这番动静却不能太大……否则岂不是在打草惊蛇,更别说若是光明正大去追捕吕家,或许还会引起士林的武议,到时候凭白为楚逆招揽了些人心过去……”

  李馥和杨宗仁听了以后,也觉得颇有道理,当下便点了点头,“眼下毕竟没拿到铁证,这朝廷的体面还是要顾一顾,那就秘捕吧。”

  秘捕相对来说就不能派去那么多人,原本孙文成还打算自己派人去抓,可是杨宗仁却似乎有些不放心,借口吕家在本地根深蒂固,若是本地官兵前去恐怕会走漏消息,不如他派一些团练过去,说着便将这个活计给揽过去了。

  “也好,等到杨大人派的人将吕家一网打尽后,本官却是要瞧瞧,这吕家人读的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不成?还有除了吕家人以外,速捕严鸿遣、车鼎丰、车鼎贲、孙克用诸人到案,不可走漏一人!”

  这话的意思,却是要将吕留良的家人和弟子给一网打尽,简直是要把江南儒宗给彻底断了根。

  吕家。

  吕毅中脸色有些焦虑,虽说吕家家门已经紧锁了,可是他心里清楚,清廷的探子堪称是无处不在,若是让有心人查到了,恐怕祸事转眼就要临头,因此也派出了一些家人在路口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陌生面孔。

  见得吕毅中这般严肃,严鸿逵反倒是哈哈大笑,他高声道:“师兄,切莫担忧,如今密信在你我手中,清廷无论再怎么神通广大,也难以知晓这里面的内容。”

  二人相谈之际,一名小娘却是从里屋走了出来,开始给两位老人泡茶,那小娘肤色白皙稚嫩,小脸更是生得精致,却是让一旁的沈在宽都禁不止看了两眼,顿时便感觉有些失礼了。

  吕毅中见到小娘出来,当下也就不再考虑这些烦心事,拉过小娘向严鸿逵介绍道:“这是长兄留下来的女儿,唤作四娘。四娘,快来见过你师叔。”

  那小娘便有些怯生生行了礼,“四娘见过师叔。”

  严鸿逵见了心里亦是感念万千,轻声道:“当年大兄早亡,实在是感慨万千……”

  说起来,吕留良的学生们对吕留良的长子吕葆中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这其中的原因说起来一句话就能概括,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儒吕留良终身不仕清朝,为守名节晚年两次拒荐,因此他也希望自己的子孙也能坚守此志向,不要为名节所累,要求子孙不要参与大清的科考,可是这一点与吕葆中有很大的不同,当时的吕葆中是想要走科举路的,因此父子二人存在很大的矛盾。

  后来吕留良还训斥过吕葆中:“父为志士,子为新贵,谁能不嗤鄙;父为志士,子承其志,其为荣重,又岂举人、进士之足语议也耶?”可吕葆中依然参加了乡试,后来还高中了一甲二名进士。有了这样的先例,以致于吕留良的学生们都有些不齿吕葆中为人。

  后来吕葆中进士及第后授翰林院编修,本以为能够踏上一条青云之路,却没想到时运多桀,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主要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和尚,法号一念,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后来一念和尚在浙江领导抗清起义,时间长达数年,而吕葆中因为与其相识,以致于内心忧惧不已,最终焦虑而亡。

  吕毅中感叹道:“大兄当年所为……终究也是为了我吕家一脉着想,毕竟父亲一生都不事清廷,势必会遭来宵小的攻击,家父还在时也就罢了,当时名望都在,小人不敢作祟,可是等到家父离世,大兄也只能出来为家族遮风挡雨。”

  严鸿逵有些沉默,他望着娇小可怜的吕四娘,终究是选择将往事放下,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往事都过去了,日后四娘就不用再受咱们这辈人受的苦……”

  说话间,吕家庄子外面却是来了一批清军团练,人数大概只有七八十号人,为首一人正是曹頫,他奉了杨宗仁的命令,这一次却是要将江南儒宗给一网打尽,这让这位公子哥心里却是有些纠结。他原本也是那等才学之人,对于吕留良更是敬重不已,可如今世事已非,也只好依令而行。

  “自今日起,江南儒宗或许要在我手里断绝……却不知史书上如何看我?”

  曹頫脸色有些复杂,一想起这一点心里便有些抗拒,可是要是违令那就是他死了……想到这里,也只能叹口气,“包围吕家,不可放走一人。”

  吕毅中和严鸿逵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里的恐惧,只见一名仆役却是连滚带爬进来,脸色煞白。

  “老爷……外面……外面都是兵啊……”

  尽管只有几十名团练,可是这几十名团练那好歹也是手里拿着鸟枪的,也不是吕家几个家丁能够对付的了的。

  吕毅中长叹了一口气,“这一下,可是事发了!吕家,完了。”

  眼看着清军团练要进了吕家庄子,可是却又一批穿着草衣的汉子从远处缓缓接近过来,这让曹頫意识到有些不妙,可是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汉子们便已经朝着这边飞奔了过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些汉子们一边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黑不溜秋的东西,接着用嘴边衔着的火折子点燃了,就这么扔了过来。

  “轰隆——”

  随着一阵轰隆声响起,曹頫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块巨石给撞上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处被扎进去了一颗石子,鲜血在胸口逐渐渗出,再抬头望去,却发现身边的团练已经倒下去了二十多个。

  “复汉军——”

  曹頫撕心裂肺地喊着,其他的团练们却有些被吓破了胆,只是瞧着那些穿着草衣的汉子也不太多,这让他们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与一片散沙的团练们相比,穿着草衣的汉子大概只有七八个,他们气定神闲地又扔出了一枚手榴弹,在手榴弹爆炸的当口,他们又从腰间拔出两柄手铳,双手分持开始朝着团练们射击。

  这一下子却是将团练又打死了十几人,团练们瞧了瞧草衣汉子,很明智地开始向后跑,可是还没等他们跑远,汉子们的手铳便霹雳啪啦响了起来,又打死了几人,剩下的便纷纷将手里的鸟枪一扔,然后就趴在了地上装死。

  曹頫一脸悲哀地望着自己带来的这批团练,就这么被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心里却是涌现出无限的悲凉。

  “大清,怕是真的完了……”

  当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时,曹頫却是头一歪,便就此咽气了。

  第三百零二章 改造儒家

  吕毅中和严鸿逵只听到外面一阵爆炸轰鸣,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声,声音里还伴随着几声惨叫,二人当下便明白了过来,应该是另外还有势力插手进来,而且很有可能便是复汉军,否则不可能临到关头出这种岔子。

  只是那爆炸声和枪声都十分密集,由此可见战况之激烈,吕毅中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便将家人都叫到了后院里躲起来,想的是若是清军胜了,到时候自己跟他们走便是,这满院子的妇孺老幼可不能受这灾。

  “师兄,若是复汉军营救不力,恐怕反而会坐实了咱们的罪名……”

  严鸿逵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虽然一直都秉承反清之志,可如今事到临头,却不禁生出了悔意,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心,毕竟一大把年纪死了也就算了,可若是连累了先师吕留良一家人,那可真的是罪过大了。

  过了片刻,枪炮声渐渐低了下来,反倒是吕毅中本人却没有那么担心,他已经渐渐镇定了下来,轻声叹道:“复汉军能在战场上百战百捷,想必是有些手腕的,咱们应该是无事了,只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多小心一点。”

  当枪炮声彻底停息了之后,还没等吕毅中派人去查看情况,只见一名家丁却是惊惶无比地跑进了书房,他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老爷,官兵都死了……他们在府门外等着,说是奉了复汉军大都督之名,接老爷和先生去江宁……”

  吕毅中听了这番话,一颗心却放了下来,复汉军赢了自然完事都好说。只是保命之后,再看了看自家的祖宅,却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次日,吕家全族六十余口人在复汉军军情处的护送下,一路向北前行,由于本身距离不算很远,因此大家心情也都放松了下来,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对于吕家人来说,这一番经历如梦似幻一般,就在昨日激战过后,吕家人颤颤巍巍打开家门后,立马便闻到了一种充满硝烟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道,等到再抬眼望去,之见宅子前密密麻麻躺下了一地死尸,还有许多穿着草衣的汉子正在补刀,简直是人世间最为恐怖的景象。

  所幸的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马车里,吕四娘依偎在吕毅中的身旁,她时不时偷偷瞧上一眼一旁坐着的草衣汉子,却发现那汉子正巧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还带着微笑,却是把吕四娘给吓了一跳,便连忙将头低了下来。

  吕毅中瞧了汉子一眼,高声道:“此番多亏了诸位及时营救,否则我吕家一族恐怕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汉子微微一笑,“大都督知道吕家陷入危险,甚是担忧,便派了我等来援,先生不必客气。”说着话的时候,却是又看了吕四娘一眼。

  吕毅中低声叹息道:“我那师弟行事莽撞,大军迟早是要讨平浙江的,到时候我吕家再来投靠复汉大军,亦不为迟,何须弄得今日危险?”

  汉子听到这话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见得吕毅中有些不解,这才解释道:“曾大人此番虽然莽撞,可是也算是巧合,实际上就算没有这封信,浙江的官员也不会放过吕家,这一点先生心里应该更清楚。”

  吕毅中心里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吕家是江南儒宗,又是一直秉持反清大志,清廷恐怕早就监视许久了,真要是等到复汉军快打过来,怕是一家人也是难逃囹圄。只是听到这个普普通通的汉子,都能把局势看得如此透彻,心里倒有几分疑惑。

  “还未曾请教先生大名?”吕毅中十分客气地行礼道。

  汉子却是微微一叹气,“原本加入军情处,这名讳是不能向他人透露,可是鄙人过些日子会脱离军情处,因此告知先生倒也无妨,鄙人姓甘,名凤池。”

  “甘凤池?可曾是那位只手提牛的江南大侠?”

  吕毅中一脸惊骇,很显然,他对于甘凤池这个名讳并不陌生。

  甘凤池脸色微微羞赧,他显然不太习惯别人这么吹捧他,自谦道:“不过是一些虚名罢了,比不得这世间的真英雄。”

  “我知道谁是这世间的真英雄!”一直在偷听的吕四娘突然插进话来,她的小脸涨红,兴奋道:“像大都督那样的人物,就是这世间的真英雄!”

  吕毅中和甘凤池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是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四娘,你却说说,大都督是何等样的真英雄?”

  说起来,在如今的大清朝,宁渝的形象相当不一般,许多话本小说里都写了宁渝的故事,什么智斗桃花山,什么大破清兵,甚至连宁渝跟白莲教圣女的故事,都已经被搬上了小说当中,像吕四娘这样的小娘,每日里最喜欢听这样刺激的故事。

  想到这里,吕四娘便有些兴奋得意,将平日里听到的话本小说给二人讲述了一遍,却是听得吕毅中和甘凤池目瞪口呆,那吕毅中毕竟是没见过宁渝,因此只是半信半疑,可是甘凤池听了以后,却有些目瞪口呆。

  甘凤池轻声叹道:“我是在江南大战之后,才加入的复汉军,后来大都督还亲自接见过过我,因此我虽然没有待在大都督身边太久,可是却也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世人都以为,大都督是战神下凡,带着掀翻清廷的使命来到人世间,为的是将这黑压压的天戳破一个大窟窿!可是我以为,这一句说的固然对,但是不够全面。”

  “鄙人认识的大都督,他对待清廷对待敌人残酷无情,可是对待小民却是那么的仁慈……他明明可以享受更加奢华的用度,可是每每却节省再节省,但是对待下面的兵丁,对待百姓却恨不得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甘凤池一边回想着,一边轻声道,终于叹口气道:“只可惜鄙人待在大都督的时间太短,还没能了解更多……不过过段日子,鄙人便有机会了……”说道这里,甘凤池很快便反映过来自己违了禁令,便重新陷入了沉默不语。

  可是他的一番讲述,却是让年幼的吕四娘,对宁渝的形象又多了几分好奇。

  江宁城内,大都督府。

  “大都督,这次行动大获成功,军情处派去了两个行动组,甘凤池带队,击溃了清廷派来抓捕吕家的官兵,如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石薛脸上略略带了几分得意,这一次行动虽然也有影子派人协助,可是主要动手的还是军情处的行动组,事情还办得相当干净利索,下次在宁罗远面前可就有东西说道说道了。

  军情处虽然是从影子里分化出来的,可是如今在石薛的执掌下,开始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就好比两边都会有暗杀等活动需要执行,可是军情处行事风格雷厉风行,更讲究效率,为完成任务不惜牺牲一切。而影子则是更加隐秘,讲究一击必杀,做事不留痕迹。

  宁渝微微点头,神情略微放松了几分,江南吕家能够得到保全,对于复汉军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毕竟眼下的江南,商贾已经算是笼在了自己旗下,如今有了吕家,这江南士林人心便也争取了过来。

  “等吕家人到了,需要安置好,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尽量满足,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宁渝提起毛笔想着写几个字,却又放了下来。

  “江南士林的人心,说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拿捏,等到大都督彻底荡平南方,他们自然会视我复汉军为正朔……”

  李绂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他是儒学大师,也更清楚儒学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说白了,只要拳头大,就能让他们低头。当然,收买人心自然也是要收买的,可是那毕竟不是什么要紧事。

  可是宁渝心里的想法却不仅仅只是那么简单,他深知在如今这个年代,想要彻底取消儒学是非常天真可笑的,而且想要做到也很不现实,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可是,如果让儒学继续发展下去,即便是取代了清朝,也只会让原来的故事重新再上演一遍而已。

  改革,是从思想和教育开始的。

  “本督之前常常想过,明末之局发展到这个状况,恐怕不仅仅只是一家一姓之过,想那亿万黎庶百姓,若能化为助力,则天下无往而不利,满洲也不能以数万人就能入主中原……说到底,儒家可能是有问题的。”

  这句话也就是宁渝能够这么直白地说一说,若是换个人这么说,恐怕会被全天下读书人的唾沫给淹死,敢说儒家有问题?这不是在砸大家伙的饭碗嘛!

  李绂低声道:“大都督所言,亦是有道理,可是儒家兹事体大,却不是现在能够触动的。打天下,要争民心,更要争读书人的心。”这个话看似跟前面的有些冲突,其实就是在告诉宁渝,对于吕家那样的不用太在意,因为他们迟早会低头,可是对于根本却不能随意触碰,否则得罪的是全天下读书人。

  说起来这一套玩法,在近代之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拉拢士绅和读书人,基本上就可以保证天下的太平,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逻辑,因为只有这些人手里有兵有粮有钱,还有大义名分,也只有这些人能对皇帝产生威胁,因此对这些人需要又拉又打,需要用到的便是儒家的一些东西。

  可是随着大时代的到来,西人带着舰船利炮扣响国门的时候,儒家的这一套逻辑也就行不通了,因为这一套的根本是自我阉割,是选择弱内的方式来保证根基的稳固。如果没有外界的威胁,这一套可以玩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是一旦遭遇了外来的威胁,就变得不堪一击。

  宁渝不由得叹了口气,李绂再怎么明白这一套的逻辑,可是他也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视野也无法脱离开这个时代的局限。难道要宁渝告诉他,再过上一百多年,西人就要带着坚船利炮来了吗?

  “对于儒家,我们自然不可能将它抛在一边,那样不利于我们团结人心……”

  宁渝不可能彻底抛弃儒家,因为在现如今的这个时代,儒家思想与西方的宗教其实起到了异曲同工的效果,虽然二者南辕北辙,可是不能否认儒家思想在目前这个社会的关键意义。

  正因为有了儒家的存在,如今的这个中国才能凝聚成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大一统的思想保证了华夏文明的大一统,若是没有这一思想,那么这种大一统的认识,也不会渗透到每个人的心里去。

  再说了,没有了儒家,宁渝现在也不可能拿出新的指导思想来填补空白,更别说到时候所有原来信奉儒家思想的知识分子,也都会成为复汉军的敌人,甚至会走向分裂,这一幕是宁渝所不愿看到的。

  “前明的覆灭,不仅仅只是儒家的问题,可是也需要认识到,儒家思想在眼下其实是需要进行改造的,否则咱们将来是会有问题的……”

  宁渝字斟句酌,“吕家是我们将来用来对抗孔家的一枚绝好棋子,有了吕家的存在,复汉军才能尽可能将南方士林归于旗下,也就能够同北方士林实现抗衡。特别是有了吕家之后,复汉军也能逐渐通过改造的方式,让儒家成为适应这个时代的先进学说。”

  李绂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听懂了宁渝的潜台词,这些话其实不是宁渝跟他说的,而是需要李绂传递给吕家的信息。这些话不能由宁渝当面直接说,因为很多事情,能做但是不能说,说了就落了下乘。

  “属下明白……愿尽力为之,不负大都督之期望。”

  李绂脸上带着三分惊喜和七分无奈,他知道宁渝的决心之所在,或许将来的整个江南士林都会迎来新的变化和冲击,而吕家和他李绂,也会成为直面冲击的最前沿……可是如果改造成功了,他们的地位亦将成为董仲舒之流。

  只是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却不得不让李绂为之心惊胆战。想要在先人留下的典籍里动手,可不是一般困难,不过反过来想一想,也还是挺刺激的……

  第三百零三章 八旗新军

  吕家跑路了,曹頫也死了,带去的团练也是死伤惨重,可以说在自家家门口吃了一场大大的惨败。

  当杨宗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直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就这么晕死了过去。原本紧绷的身体状态,如今就像是断了弦一般,处于彻底的绝望境地。

  浙江巡抚李馥更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他既恼怒于孙文成那个低调行事的建议,又对杨宗仁派去的团练战斗力感到恶心,光天化日之下,八九十个人竟然被不到十个人给打得投了降,整个战斗过程连一刻钟都没有。

  耻辱,大大的耻辱。

  可是在发泄完怒火之后,李馥又面临了一个艰难的境地,那就是怎么给雍正写折子了。不过好在他听说杨宗仁吐血,心里便已经想好的背锅的人选了。

  他在给雍正的密折当中,将杨宗仁的罪过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吕家的逃亡,跟杨宗仁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是杨宗仁办事颟顸不力,导致最后吕家成功逃走。

  当然,李馥心里明白,这个折子光是他自己上还不够,还需要找个有分量的人来一起上折子,可是眼下的浙江,真正有分量的人也就是他跟孙文成两个了。

  孙文成知道了他的意思之后,当下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是已经投靠了复汉军,能够给杨宗仁落井下石,也算得上是立下功劳了,毕竟把杨宗仁彻底给整趴下,这团练之策也就顺理成章夭折了,到时候就算是大都督也得记着这份功劳。

  二人臭味相投之下,连夜便各自写好了密折,让人乘着船绕开了复汉军占据的区域,便向着京城而去。只是可怜那杨宗仁,却被蒙在了鼓里,整个人也是快有进气没出气了。

  又过了好几日,复汉军第一师的军队已经前出到了嘉兴府,虽然与杭州府只有一线之隔,可是复汉军又停了下来,丝毫没有一口气打到杭州的打算,这让李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整个浙江的气氛都显得有几分怪异,就连局外人都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感觉。

  ……

  “皇上,奴才以为,吕家实乃包藏祸心,阴私已久,如今眼看着隐藏不下去了,这才选择了冒险逃亡……可是天下汉人的心,天下士子的心,是在皇上这一边啊!”

  张廷玉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眼下雍正一统朝纲的时候,江南又冒出了这么大的一口黑锅,牢牢盖在了汉人士子的头上。

  江南儒宗吕家举族叛逃,江苏按察使杨宗仁处置不力,这两桩事一同抵达了雍正的案头,若是只有其中任意一桩也就罢了,可是两桩放在一起,这里面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很快,折子便如同雨点一般,被呈递到了雍正的桌子上,基本上都是满族王公亲贵大臣上的折子,里面的意思很简单:“汉人不足信,汉人不足凭。”

  说到底,从大清入关以来的那条裂缝,经过了康熙一朝的变乱,如今终于发展成为了当下朝廷最大的隐患,那就是满汉失和,人心离散。

  雍正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张廷玉,心里却是掀起了万丈怒火,这帮子狗奴才除了给他添麻烦以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作用,就连眼下的这个张廷玉,用心亦是如此可恶!

  “什么叫天下汉人和天下士子的心都在皇上这边?那造反的楚逆,造反的朱一贵,逃亡的吕家,难道就不是汉人,就不是汉人士子了?”

  张廷玉这么说哪里是在请求雍正多谅解,实际上是在隐隐告诉雍正一个事实,那就是没有了汉人的朝廷,也就不再是朝廷了,笼络不了汉人,如何能治理整个天下?

  所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雍正只能选择忍,否则真把汉臣都给丢进了大牢,大清的天下也就彻底没了。

  宁渝原本被迫无奈派人去营救吕家的行为,却在阴差阳错的时候,变成了一支刺向雍正的刀,他除了用身体去挡住以外,就再也没有了别的办法了。

  可是,这不代表雍正要一直隐忍下去,他已经想好了反制之策,那就是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八旗新军。以八旗来反制汉人,是雍正自以为得意的一步好棋。

  你们不是说汉人不可信吗?那好,朕直接把你们都变成旗人,让你们再也没有了借口,也再也没有了退路。除了跟着大清往死干,便没有其他任何的出路可言。

  全天下现在谁不知道?这汉人但凡是入了旗,在复汉军那里便是彻底没了回头路,将来打起仗来,除了战死就只能去挖矿,所以入旗成为了清廷绑定汉人的一种手段,而八旗新军就成为了一步绝佳的好棋。

  “朕以为,汉人可信与不可信,实在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得让天下人看到,满汉一家,绝非妄言。以八旗新军为根基,重塑满蒙汉三族一体,方为正道。”

  雍正所言其实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当初大清入关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作为统治民族的满族人丁稀少,如果只靠寥寥几万满洲男丁来统治版图辽阔、数以亿计的汉族和其他民族,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

  特别是当时的满洲与中原比起来,在经济、文化等方面相对更加落后,因此是很容易被本土汉族文化给同化的。这个时候的多尔衮面临着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效仿大元,拒绝跟汉族文化进行同流,其结果自然便是退出中原。第二个就是选择同化,可是这一点是多尔衮所无法接受的。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多尔衮也就建立了两个基本政策,第一个就是“满洲根本”,以维护满洲贵族特权为根本,像军国大事由八旗王公大臣组成议政王大臣会议审议,汉人禁止参与,还有大学士品级,满洲为一品,而汉人为五品,这都是满洲根本的体现。

  因此,为了安抚汉人,多尔衮也就提出了第二个政策,“满汉一家”,也就是在官制方面满汉并用,以及提倡满汉通婚。可实际上这一个政策更多的是落在了纸面上,并没有得到实际的践行。

  就好比在康熙年间,当时的内阁和六部一共十三个中央机构中,有品级和无品级额缺两千零八十二个,大部分为满洲和内务府包衣占有,而汉军和汉人的额缺只有三百二十十五个,而康熙还有规定,那就是满人只任六品以上官职,以保证满人集中控制中央和地方的要职。

  张廷玉和其他的汉臣对这一套都很熟悉,他知道雍正重提满汉一家的用意,无非就是利用八旗新军将这些汉人彻底绑在自家的战车上面,让他们再也不能首鼠两端。

  可是想到了这里,张廷玉却有些皱眉,复汉军在南方攻城略地,大清就在京城搞八旗新军,这其实还是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大清对汉人是不信任的,是有防备心的,可是这样建出来的八旗新军,有什么战斗力可言呢?

  “皇上,八旗是我大清之根基,若是以满蒙汉人充为新军,自然也是绝妙之策。只是奴才以为,汉人占据之比例,或许当慎重一些。”

  张廷玉说的这一番话,自然有他的用意来里面。那就是现在得先说清楚,汉人人数不能太多,否则将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说投降这一类的,可别又怪到汉人不忠心上面来。可实际真在战场上,八旗投降也不见得比绿营慢。

  雍正展颜一笑,“这等不过是小事,关键却是在于这八旗新军之设,所需钱粮亦需汉人支持,以完满汉一家之理。”

  张廷玉瞬间明白了,雍正在这等着呢,什么是满汉一家?说白了,这好处汉人不一定能拿多少,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可是这里子上,就需要大大出血了,否则能叫一家吗?

  “奴才以为,这钱粮之事,亦是根基,不能儿戏……”说白了,张廷玉是在拿雍正的话,将雍正的想法给堵回去了。既然八旗是根基,那出钱也不能全由汉人来出。

  雍正感觉自己碰了一颗软钉子,当下便有些恼怒,也就没了谈兴,自个回了东暖阁嗑药去了。只是这八旗新军的事,也就黑不提白不提的开始办起来了。

  十月底的京城,郊外迎来了一股怪风,那风一路横行,肆意妄为,却是吹断了景陵上许多茂密的树木,以致于守陵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请罪,毕竟那陵可是康熙刚刚住进去不久,如今发生了这般怪异之事,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猜想。

  雍正接到了消息后也十分愤怒,借着这个由头却是狠狠发落了一批人,连同十四贝勒允禵也吃了挂落,毕竟他是奉旨在景陵读书,因此眼下也就难辞其咎,被雍正直接给派人圈起来了,算是彻底取消了原先的那点优待。

  在京城一处书院当中,当朝大学士徐元梦穿了一身的便服,头上戴着一个帽子,围着一只铜炉小火锅,手里还拿着一本折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读着这本折子,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张衡臣啊张衡臣,你可真是给老夫添了一桩大大的麻烦事!”

  坐在许愿门对面的赫然便是当朝的户部尚书张廷玉,他脸上带着几分苦笑,叹气道:“善长兄,眼下朝廷里风云诡谲,小弟实在是不敢袖手,否则迟早有一天,这祸事就会到小弟头上了。只有善长兄身份特殊,或许还能转圜一二。”

  徐元梦听上去像是一个汉人,实际上他是不折不扣的满人大儒,原本姓舒穆禄氏,跟雍正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眼下张廷玉却是有些走投无路,也只能选择找徐元梦来相助了。

  “眼下局势你清楚,八旗新军早已经在进行了,皇上的用意你还不清楚吗?更别说皇上心志如铁,如何是我能劝动的?”

  张廷玉有些沉默,叹息道:“眼下皇上的意思是要办八旗新军,可是这八旗新军的一应粮饷却是要汉人士绅来出,以此全满汉一家之道,这是将天下汉人英雄视为无物啊!”

  第三百零四章 先杀杨宗仁

  听完张廷玉一番话后,徐元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话里的真实含义,满洲八旗想要做什么自然没人拦得住,汉八旗或许能配合,可是其他的汉人就不一样了,对于他们来说,忠于朝廷和反清复汉,也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罢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雍正和八旗有这样的想法,可谁让汉人太听话了呢?特别是平灭三藩之后,大清可从来没感觉到那么如臂使指过,以前不管闹得怎么厉害,天下总是没有第二个官铺子可以选择,大家伙想要当官,除了投奔大清朝以外,也没别的好办法。

  可自从复汉军起事以来,这时代是真正的变了。汉人们有了选择,也就起了比较心。他们会将大清和复汉军一起称量称量,比的不是别的,就是谁更能给钱罢了。

  大清不管再怎么宣讲满汉一家,大家伙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想要收买人心,只能靠实打实的银子,可是现在的大清正缺银子,还要紧着旗人使,自然没办法拿去收买汉人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大清没有银子给汉人花,可是复汉军有啊!别管这口头上的东西多么浮夸,可是复汉军是实打实的掏出了几百万两白银,还没有所谓的八旗来分走大头,所有的钱都是汉人的,汉人如何不肯投靠?

  “可是眼下的朝廷,确实难以周全过来……衡臣,你是户部的大令,应该更清楚眼下大清的家底,户部清欠虽然明面上是清缴了上千万两白银,可是那上千万两都是纸,可还没变成银子!”

  徐元梦脸上带着几分苦恼,虽说好就知道今天这宴非好宴,可是又没办法推脱,实在是两难之局,难以权衡。

  张廷玉皱起了眉头,他自然清楚户部眼下的情况,徐元梦所言确实属实,当初追缴清欠是在账面上给填平了,可是那些亏空的银子,大多都是变成了一张张欠条而已,剩下收上来的那一部分银子,也都先紧着前面的事给花了。

  “善长兄,这天下如今可都盯着北边和南边呢……不管是京师还是武昌,终归是一念之间,我大清如今毕竟还在振作,人心也没有彻底离散,可是眼下的关键,在于满汉一体不光要说出来,还得做到实处!若是皇上这般看待汉人,这满汉一家终究是一戳就破!”

  “衡臣,慎言!”徐元梦叹了口气,“皇上有自己的考虑,上一次怎么收拾八爷党的?那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服的了的,是皇上稳住了那些旗主,稳住了他们才能稳住我大清的江山!如今的天下已经很明白了,这个肉要么割汉人,要么就是割八旗!皇上还能怎么选?”

  这天底下确实没有白吃的午餐,对于雍正来说也不存在所谓的万全之策,当初为了收拾掉朝廷内外的八爷党,雍正给八旗旗主们许下了多少东西,那些东西都还没给足的情况下,想要割八旗的肉,只能是自寻死路。

  张廷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当即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只见那外面已经飘下了雪粒子,在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

  “善长兄,若是能够割汉人的肉去度过难关,下官也不会皱半点眉头!可是我大清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一个楚逆不可怕,全天下都是楚逆才可怕!”

  在这个冬天里,雍正皇帝的心就跟着窗外的冰一样寒冷,他的脸色肃穆无比,一只手背在身后,却是久久无言。

  徐元梦跪在了地上,将张廷玉所言一字一句说了出来,甚至连那些违逆之言都说的彻彻底底,没有丝毫的隐瞒,只是越说到后面,这身上的冷汗便越发多了起来。

  “大清,如今是真的没办法了吗……”

  雍正叹了一口气,牵一发而动全身,简直是如今大清最为真实的写照,从户部清欠开始,到打击八爷党,再到如今,他雍正看似是一步一个脚印,在清廷内部逐渐统一了事权,可是整个大清,如今却愈发倒退了几步。

  “八旗新军必须得练……不练大清都没了……可是这人心也得抓,要不抓住汉人的心,光靠咱们八旗无论如何也是维持不下去的,到时候能得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雍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天下人只知道楚逆没有后退的余地,可是大清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一旦拱手让出江山,到时候只有一百多万人的八旗国族,又该如何自处?

  徐元梦叹口气道:“张廷玉的意思很简单,大清已经不能再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汉人身上,那样的话,汉人是要权位的……国朝要满汉一家,就得真正拿出家人的诚意来。要是大清不能给,那就是另一个楚逆!”

  雍正微微沉默了一会,苦笑道:“朕心里如何不能明白?楚逆打的旗号可是要兴汉人江山,这汉人的朝廷里,岂会有一个所谓的满尚书?”

  “我大清要恢复江山一统,总不能真的去指望八旗新军天下无敌,这到头来还是要指望汉人的心……这肉,得从八旗的身上割!”

  说到最后,雍正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他已经明白了过来,现在所有的侥幸和逃避都是没有用的,甚至是非常可怕的,因为眼下的复汉军,最缺乏的便是时间,而大清却缺乏的,也是改变自身的时间,可以说等到双方其中一方梳理完内部后,新的举国之战也就不远了。

  可是这听在徐元梦的耳朵里,却是带着一片杀气,要知道,割八旗的肉简直就是在割自己的肉!如今的八旗体系,可以说是旗人之根本,整个八旗一百多万人当中,有多少依靠八旗体系当上了大学士、大将军、都统、副都统、参领、协领、领佐、领催、侍卫……

  有多少人通过八旗的体系,在短短的十几年的时间里,从内务府直接上升到了阁部、督抚乃至于地方封疆大吏,至于像地方上的道员、知府更是不计可数,而他们的付出则很简单,那就是八旗的出身。

  相比之下,汉人书生想要当个官简直比登天还难,凭借数十年的苦读在科考场上摸爬滚打不说,想要考上更是难上加难,更不用说汉人书生都要从最基层开始,想要升到高位简直难上加难。在这种情况下,大清想要争取汉人的心,几乎没有什么办法。

  唯一的办法,便是割自己的肉,去安抚天下汉人的心。

  “皇上,奴才以为,当下国难当头,八旗上下必能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

  徐元梦仿佛在说着梦话一般,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八旗要是真能理解皇帝的良苦用心,局势何至于此?

  十月二十八,江南的阴雨显得有些绵密,天气开始变得阴冷无比,而对于眼下的复汉军来说,却是已经初步完成了目标,那就是吞下了整个江南。

  从淮河以南开始,如今都已经成为了复汉军的土地,而淮河以北的府县,也被占据了不少,从凤阳府到泗州,再到淮安府,城上都已经插上了复汉军大红色的旗帜。

  尽管在这个过程当中,也有许多江南的士绅对复汉军采取了敌对的行为,可是在大炮和火枪面前,这些乡下土财主自然不可能造成丝毫的影响,他们的土围子被轰破,他们的家丁也都被一个个宰杀,剩下的财产则成为了复汉军的战利品。

  可是江南不管打扫的多干净,这吃到嘴里的也都是一些碎末,让宁渝感觉有些不痛快。幸好此时的宁渝,也开始从日常的那些杂物中解脱开来,与是便将眼睛开始投向了浙江和福建,那里还有一块肥硕的肉,正散发着香味,等待着他去大口吞吃。

  “大都督,眼下江南一役已经彻底胜利,残存的清军溃兵如今也都消灭殆尽,连同其他的反抗分子,我军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共歼灭清军五万八千人,俘敌八万九千多人,共获得白银三百万两,良田更是不计可数,粗略预估有五百万亩以上……”

  董策脸上带着几分兴奋,这一下可是发了大财,这江南的富庶果然是其他地方所不能比的,一仗打下来却是让如今的复汉军吃了个肚儿圆。

  说起来,复汉军自从进江南之后,正儿八经地跟清军对垒其实也就是江宁城下,把范时绎给抓了后,也就没有再遇到大规模的清军反击,但是真正要命的则是那些江南的士绅,他们不忠于大清,也不顺从复汉军,只想当自己那方天地的小霸王,这是宁渝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为了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南,宁渝也就不再顾忌那些所谓的瓶瓶罐罐,除了第一师以外,其他的几个主力师,包括第三师、第四师、第五师、第六师和第七师,五万多人全部投入到了清剿这些士绅的战役中,才打下了这么一个大胜仗。

  宁渝脸上带着笑意,“这次我没怎么管战事,你们做的很不错。”

  董策听了宁渝难得的夸奖,显得十分兴奋,他行了军礼道:“大都督,眼下大军的战心可用,咱们长驱直入,拿下浙江吧!”

  说起来,现在因为有了孙文成这个天字一号内鬼的帮助,整个浙江的形式对于复汉军来说几乎是全透明的,这对于众人来说可是一块难得的肥肉,在董策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向宁渝请战,甚至是第一师的官兵在占据的嘉兴之后,还想进一步去打杭州。

  宁渝却是摇了摇头,“浙江的局面发展到这个时候,武力攻取其实已经变得有些落下乘了……可以围,但是不能打。”

  “大都督的意思,莫非是要劝降浙江?”董策很快就明白了宁渝的意思,心里却是盘算开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没错,浙江的局势宜缓不宜急,宜慢不宜动。当初我让第一师去嘉兴,除了是策应吕家以外,也是希望能够给杭州造成压力。”

  宁渝站了起来慢慢踱着步子,冷笑道:“当初派孙文成回杭州,目的是为了破坏清廷的团练策,调拨清廷的满汉之争,如今若是能够招降浙江,那么就能彻底实现这一目标。有了浙江的先例在前面,雍正怕是也不敢再用汉人了。”

  “为了更好的促降浙江,我准备带都督禁卫旅和第七师,会同第一师包围杭州!”

  杭州城,如今已经被彻底封锁住了,所有人都是许进不许出,浙江巡抚李馥在吕家逃亡之后,心里便多了几分忧虑,那一日他也曾去现场查看过,遍地的死尸也只是让李馥皱了皱眉头,可是当他知道当日只有不到十个人的复汉军探子时,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毕竟在李馥平日里出行的时候,身边的护卫也就是数十人,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复汉军愿意下狠手,想要杀掉他也是很有可能的……因此当天回去之后,李馥不光是给自己增添了护卫,还将整个杭州城都给封锁住了,以确保万全。

  然而无论李馥再怎么封锁,这城里有一个人却是不会受到影响的,那就是当前的杭州织造孙文成。由于原本他就担负了监视江南的重任,因此对于江南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寻常封锁是拦不住他的。

  “大都督有令,做好全力促和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强攻杭州。”宁罗远望着面前的孙文成,脸上带着一丝凝重。这意味着,他们的风险其实变高了许多。

  孙文成听到了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后有舒展开来,“大都督命令,属下自当遵从。不过这其中的关键,还是在于一个人。”

  “李馥?”

  “不是他,而是还躺在病榻上的杨宗仁,我感觉此人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他已经意识到了杭州城内有复汉军的内应,只是为了能揪出这个内应,才选择的装病,以躲开我们的视线……”

  孙文成说到后面,却是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吐出一口气,“想要携浙江归降,则必须要杀了杨宗仁,否则此人恐怕会在关键时候,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杀了他……”

  宁罗远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笑意,世人都见过军情处的暗杀手段,可是真要说起暗杀,影子才是行家里手。

  第三百零五章 亲征杭州

  江宁城内,大街小巷里都已经被戒严了起来,许多穿着大红军衣的复汉军士兵们,肩上扛着汉阳造燧发枪,腰间别着三棱刺刀,沿着江宁城的大街小道分兵驻守,这是自江宁城被攻克以来,复汉军第二次这么大张旗鼓地摆出了阵势。

  其中原因嘛,自然是复汉军大都督宁渝宁老爷,终于不再满足于在江宁遥控指挥,他老人家要带着麾下的都督禁卫旅,准备兵进杭州,与第一师一同拿下浙江,还要继续打到福建去,把满保的人头取下来。

  当然,这是在城内百姓之间众口相传的版本,据说还是都督府厨子老陈的外甥那边传来的,说得倒是有模有样,可是在清廷的探子眼里,却有些难辨真假。

  宁渝这一次的出征跟以往不同,或多或少是带着几分以势压人的目的,因此这一次出征时,也就真正摆出了自己的楚王世子的仪仗。

  虽说复汉军出身地方豪强,可是在礼制上还是颇下了一些功夫,首先在仪仗上,自然是不会用满清的那一套,而是选择承袭明制,而在明制仪仗当中,亲王世子的仪仗是与亲王相同的。

  在宁渝队伍的前方,设立了两面方色旗,两面青色白泽旗,执人服随旗色,后面则是跟着一排校尉,举着引幡、戟氅、戈氅以及仪锽氅等礼制,光到这还不算完,在后面则是一排人拿着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朵、斧以及响节,林林总总不胜可数。

  光是这个仪仗就需要动用好几百人,而宁渝的座驾也从寻常的马车换成了象辂,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号的马车,其高一丈一尺六寸有奇,广七尺九寸,辕长一丈八尺五寸,辂座高三尺有奇,馀饰同金辂。

  陈采薇穿了一身的大明冕服,在象辂上正襟危坐,却让她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毕竟这年头的冕服穿起来麻烦不说,而且相当不透气,整个人都变得十分累赘。

  宁渝穿着一身亲王世子冕服也不习惯,可是他也不能不穿,毕竟这一次的亲征,更多的是一次作秀,用来做给天下人看的,以彰显复汉军如今颇得人心,赢粮而景从,从而在满清君臣和汉人之间,埋下一根深深的刺。

  在仪仗的前后,一队队的复汉军士兵扛着枪行进着,他们归属于都督禁卫旅的核心部队——侍卫营,无论是士气还是纪律,在复汉军当中都是堪称首屈一指。

  许多江宁城的百姓们已经涌了出来,瞧着那一列长长的仪仗,再看看前后威武雄壮的复汉军士兵,不由得发出几分赞叹。

  在他们的眼里,不管私下里如何,这面子上的功夫是一定要做到位的,否则就会引起别人小觑。就好比白莲教,不管发展到什么样子,在百姓的心里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大都督万岁!”

  “复汉军万岁!”

  宁渝拨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敲了一眼外面的百姓,笑道:“放在两年前,怕是都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幕。今天穿得这般厚重,倒也算值得了。”

  虽然语气没什么变化,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有几分志得意满了。

  陈采薇秀眉一挑,这还是她头一回发现爱郎的另一面,说起来在成亲以前,她对宁渝的印象非常复杂,其中有一点就是,宁渝简直老成得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似乎对于一切都胸有成竹,甚至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感觉。

  “夫君,还是放下帘子吧……”

  一想到先前在江宁城内作乱的清军暗谍,陈采薇便有几分担忧,眼下人群当中,恐怕也藏着潜伏已久的清军暗谍。

  宁渝嘿嘿一笑,也就放下了手中的帘子,笑道:“江宁已经被打扫了干净,还剩下一些小猫小狗,也都握在手里另有他用,倒无需担忧……”

  话是这么说着,可是见到陈采薇已经将身子微微侧了过来,宁渝心里却有几分感动,她已经准备随时用自己的身体,给宁渝挡下外面的明枪暗箭了。

  宁渝不由得柔和道:“采薇,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俗务,却是冷落了你。这些日子,我也能多多陪陪你了。”

  陈采薇却摇了摇臻首,脸上带着几分羞赧之意,低声道:“大丈夫行于世间,自然当以大事为重。我自然是知晓夫君的,不曾有过怨言。”

  宁渝哈哈大笑,却是从象辂里的暗格中,掏出了一方木盒来,递给了陈采薇,“这是下面的人做出来的,里面镶嵌了一块镜子,设计倒显得十分独特,还有特制的胭脂。”

  陈采薇有些不解,对于寻常人来说这些东西自然是稀罕物,可是对于她来说,就算是西洋的玻璃镜都不算什么稀罕物,只是等她打开以后,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只见那镜子光亮无比,面孔映在镜中清晰动人,就连根头发丝都瞧得一清二楚。

  “这镜子……竟然做的这么好……”毕竟是女儿家,哪有不爱美的?陈采薇见了这镜子,便捧在了手心里看着,却是越看越喜欢,心里不由得甜丝丝的。

  宁渝笑道:“你喜欢就好,盒子下面的暗格里,还有胭脂水粉等物,都是秘制的方子,用起来不会伤害身体。”

  陈采薇轻轻打开盒子下面的暗格,之间那里面分成了好几格,里面装着胭脂水粉,闻起来颇为清新动人,倒是更添了几分惊喜。

  二人说着话的时候,窗外却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叩击声,随后宁四便在窗外低语,“大都督,前面就出了江宁城……”

  宁渝轻轻点头,勾勒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通知石薛和宁罗远,准备收网。”

  目标自然便是城内潜藏的清军暗谍势力了,以往宁渝在江宁,他们还不敢动手,可是等到宁渝带人离开了江宁,这心里的顾忌也就没了,自然会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活动活动,把宁渝出江宁的消息给传递出去,可真要这么做了,就中了宁渝的圈套。

  “是……”宁四重新变得悄无声息,可是一旁的陈采薇却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个男人恐怕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眼看着复汉军逐渐逼近杭州,浙江巡抚李馥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他派人将还躺在病榻上的杨宗仁和孙文成都请到了巡抚衙门。

  如今的杨宗仁在经过了前番打击之后,便一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虽说如今已经从病床上怕了起来,可是脸上却一直在冒着虚汗,时不时还咳嗽了几声。

  “天爵兄,身体还能支撑得住?”孙文成脸上闪过一丝怀疑,装病戏码这年头实在是屡见不鲜,可真要相信了那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杨宗仁微微喘气道:“孙大人,老夫身子还行,这复汉军没进杭州城之前,老夫是怎么也不会死的。”

  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让人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特别是心怀鬼胎的孙文成,几乎都以为杨宗仁话里有话,可是瞧了他一眼,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只能干笑了两声。

  李馥见杨宗仁看上去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便轻声道:“杨大人,如今请你来,实在是我们都没了什么办法,眼下杭州指定是守不住的,咱们要不要去福建跟满大人合兵一处?”

  眼下的浙江官场上,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孤地,所谓的官阶大小已经不足道哉。而真正决定地位的,则是大家手里真正的硬实力,而决定硬实力的自然就是大家手里的兵力,其中真正最弱小的,反而是官位最大的巡抚李馥。

  浙江八万兵马,其中只有两万人才是李馥统帅的兵力,剩下的六万人,则分别由孙文成和杨宗仁各占一半,因此李馥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必须要听他们的意见。

  杨宗仁却似乎没有听出李馥的言外之意,一边咳嗽一边低声道:“咳……下官以为,楚逆……咳……楚逆未至,我军便弃城而逃,尤为损伤……咳……损伤士气……还望大人明察……”

  孙文成也不想让李馥带人撤往福建,便一旁附和道:“杨大人所言有理,若是我等手握八万大军,却未战先走,怕是京城里面都会有人非议,到时候对于大人也好,还是对于下官也罢,都尤为不利。”

  李馥的耳根子软,他原本心里已经坚持要撤到福建,可是经过这二人一说,心里便犹豫了起来,可是不犹豫还好,一犹豫更是没了办法。

  “可是二位大人,这楚逆已经占据了嘉兴,离杭州实在是太近了些,咱们这般相持下去却是没有办法……”

  杨宗仁脸上微微一笑,继续道:“咳……下官以为……咳……以为这楚逆如今也是分兵乏术,想要彻底拿下杭州,恐怕需得……咳……需得集中几个师的兵力才行,如今不过是一个师在嘉兴……无需担忧……不妨可遣人出使于楚逆,以行缓兵之策……”也难为了杨宗仁,如今重病缠身还说了那么多的话,等到说完之后,整个人的脸色更是煞白了几分。

  可是听完了杨宗仁的话之后,李馥和孙文成却感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过去最为强硬的便是杨宗仁,对复汉军可是绝不妥协的,然而如今开口要谈判的还是他,简直是蛇鼠两端。

  李馥沉吟了一阵,仿佛在认真考虑着杨宗仁的建议,接着又看向了孙文成,低声道:“孙大人以为如何?”

  孙文成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心里起了几分疑心,道:“若是行缓兵之策,下官以为倒不是不可行,只是眼下复汉军主力还未到浙江,就算去试探虚实,也试探不出什么来。”

  杨宗仁此时看了一眼孙文成,脸上带了几分神秘莫测的笑容,却是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李馥也只是点了点头,忧叹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只是这遣人出使一事,且容本官思量思量。”

  见李馥有送客之意,孙文成和杨宗仁便一同出了巡抚衙门,临分别之际,杨宗仁拱手为礼,“孙大人,日后不妨来我府邸做客。”

  孙文成面上和煦如故,可是心里却冷笑了一声,做客自然是要做客的,可是怎么做客,却不是你杨宗仁说了算的。

  等到夜间时,李馥却派人过来,将孙文成重新请回了巡抚衙门,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杨宗仁。孙文成顿时便心里起了几分警觉,只是面上却丝毫未显。

  二人坐在巡抚衙门后衙,围着一只小铜炉饮酒,寒冷的天气里倒是一番享受。可是李馥却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喝酒,却连孙文成都没有搭理。

  只等到一壶酒下肚后,李馥才醉眼朦胧道:“孙大人,你我二人共事已经好多年了吧……”

  孙文成是康熙四十五年就到了杭州,而李馥在康熙五十五年当的巡抚,到如今也确实有快七年了。只是孙文成有些摸不准李馥的想法,只是举着酒杯饮了下去,只想静静看着李馥在玩什么把戏。

  李馥凑在孙文成的耳边,轻声道:“当初皇帝让我搜集你的罪证,可是我一直没有搜集到,你可知为何?”

  孙文成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道:“下官确实不知,还请大人赐教。”

  “因为你活着,我才能安全……浙江的亏空,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前任巡抚就留下了偌大的漏洞,到了后面已经变得无法收拾,若是你出事了,我也摘不干净……”

  听着李馥说出来的一番话,孙文成感觉自己有些低估了面前这个人,他一点都不糊涂,或者说大智若愚,这让孙文成反而提高了警惕心。

  李馥轻轻笑了笑,“孙大人,不必如此,其实你是谁的人,我心里一清二楚,可是我也不想听,也不想问,只想得孙大人一句承诺。”

  “哦?”

  “若是他日有机会,还望孙大人能够记得这两番的人情,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只要孙大人答应下来,我今日便为孙大人除了杨宗仁。”

  李馥脸上平淡如水,却是仿佛根本没有喝醉过,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孙文成,酒杯却是已经捏在了手中。

  第三百零六章 李馥归降

  夜色漆黑如墨,寒风透过了厚重的帘布钻进了房内,让孙文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李大人实在是说笑了……下官与杨大人无怨无仇,为何要杀他?”孙文成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变得毫无表情。

  李馥深深望了一眼孙文成,这才轻轻道:“既然孙大人这么说,老夫自然不会强求。只是今日这酒喝到这个程度,却是醉了七分,恕老夫不送了。”

  眼见得李馥下了逐客令,孙文成微微放下心来,却是告辞离去了。

  等到孙文成走后片刻,李馥又吃了一杯酒,低声道:“杨大人,还请出来吧。”

  只见院内一处房间当中,影影绰绰钻出来许多兵丁,手里执着刀枪,随后便退了下去,而杨宗仁则是最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愤恨之色。

  “李抚台,为何放走孙文成?”杨宗仁望着李馥恨恨道。

  李馥叹口气道:“孙文成到底有没有投靠楚逆,现在还不太清楚……如果仅凭怀疑就捉拿朝廷大员,实在是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杨宗仁冷冷望了一眼李馥,自从上一次吕家走脱以后,他就怀疑孙文成已经投靠了楚逆,否则以孙文成在浙江经营十几年的谍报网,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岔子,更不用说后来连楚逆离去的路线都没有特别确切的消息。

  在这种怀疑下,杨宗仁便想着联合李馥试探一番孙文成,然后将其拿下,却没想到事到临头,李馥居然就这么放走了孙文成,这让他实在是有些怒不可遏。

  “李抚台,大清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能拖住楚逆一日,皇上便多一日积蓄力量,只要能实现这一目标,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成为阻碍。”杨宗仁目光咄咄地望着李馥。

  李馥冷哼了一声,“杨大人,难不成老夫也是阻碍不成?”声音有些发冷,双目却是盯着杨宗仁不放。

  杨宗仁偏开了李馥的视线,狠狠地一拂袖子,便转身离去了。

  杭州城内的一番暗战,丝毫没有影响到复汉军的到来,宁渝率领的都督禁卫旅在经过了多日的行军之后,沿着溧水、溧阳以及湖州一线行进,终于在十一月中旬,一路长驱直入进了浙江,占据了湖州,与第一师形成左右双翼,一路赶到了杭州城下。

  面对复汉军的大举进攻,杭州城内的气氛却越发显得奇妙起来,孙文成经过了上一次的鸿门宴之后,心里的警觉之意已经提升到了顶点,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一点,那就是李馥此人心机实在太深沉,不可小觑。

  “还请大都督放心,我孙文成的心自然是向着复汉军,等到时机到来,我便举火为号,迎复汉军入城!”

  望着负手站立的宁罗远,孙文成一脸恭敬之意。

  宁罗远脸上却带着一丝奇妙的微笑,“我今夜之所以亲自来见你,便是告诉你一个消息,那就是原计划保持不变,杨宗仁今晚就会死。到时候你可去接管杨宗仁的三万人,到时候六万人在手,何愁大事不定?”

  ……

  杨宗仁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对于李馥和孙文成二人已经彻底没了信任,可是当前的局势对于他来说也极为不利,特别是随着复汉军的到来,杨宗仁心里更是忧心忡忡。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压制内部的孙文成,还是抵抗即将到来的复汉军,都少不了跟李馥的合作。因此寻求同李馥的合作,也就成为当前最为重要的事情。

  杨宗仁坐在马车上,朝着巡抚衙门的方向行去,他微闭着眼睛养神,车队前后则是跟着许多清军士卒作为护卫,这也是杨宗仁如今吸取了教训的缘故,他可不想李馥把之前对付孙文成的那一套,用在他自己身上。

  “轰隆——轰隆——”

  一连串的炮声从城外响起,将正在养神的杨宗仁给惊醒了,他掀开了车帘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随后便拉紧了帘子。

  自从复汉军兵临杭州城下以来,像这样的炮火轰鸣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过得益于杭州城坚固的城防,这些火炮造成的损伤并不算大,因此也没有被杨宗仁放在心里。

  队伍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前面的清军士卒们连停都没停下,他们一如既往地向前行进,马夫轻轻用手安抚了被炮声惊躁了的马儿,望着前方平静的街道,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烦躁,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得慢慢行进着。

  城外轰隆隆的炮声还未停歇,众人也没有在意,只见前方却突然冲出来数人,从怀里掏出数枚铁弹丸扔了过来,护卫杨宗仁的亲卫都是见过当初吕家现场的,当下便有人反映了过来。

  “有刺客,有震天雷!”

  对于清军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复汉军丢的东西在那边叫什么名字,只能按照过去的震天雷来称呼。只是就在他们刚刚吼出来的时候,那些手榴弹便已经扔到了队列当中。

  “轰隆隆——”一阵与城外炮击声截然不同的爆炸声响起,在清军的人群当中制造了一片腥风血雨,许多人直接倒在了地上,还有更多的人向着后方跑去。

  杨宗仁的马车由于目标明显,因此也是刺客们盯着的重点,有好几枚手榴弹被扔到了马车边,随着爆炸声响起后,马儿瞬间便被击倒在地,而杨宗仁的马车也被炸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杨宗仁躺在了那片废墟中,浑身都是鲜血,将花白的发辫都给染红了。

  刺客们丢完了手榴弹,也没有当即退去,而是有条不紊地掏出了手铳,开始向着这边行进,接连打死了好几个还在地上哀嚎的清兵,很快便来到了杨宗仁的面前。

  其中一名刺客看了看杨宗仁的脸,低声道:“目标确认,正是杨宗仁。”

  “你们这群……叛逆……老夫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杨宗仁的眼睛一片赤红,嘴里喘着粗气,他已经感受到了生命在流逝,或许下一刻就是他的死亡之日。

  刺客没有丝毫停顿,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匕首,插进了杨宗仁的心脏里,然后狠狠一绞,这位大清朝有数的名臣,便就此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刺客们手脚麻利,在杀死了杨宗仁后,接着便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然后用红布包好,随后便秩序井然地撤离了巷道,只留下了一地的死尸和冒着青烟的马车碎片。

  杀掉杨宗仁的整个过程,都经过了影子的反复策划,还在杨宗仁的亲卫当中,也收买了一个人作为眼线,连杨宗仁每次行动的路线都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因此当杨宗仁选择出行去找李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他的死期已到。

  就连城外的炮火轰鸣,实际上也都是经过了复汉军的策划,故意进行配合的行动,以便于城内的暗探动手,能够尽可能遮掩住动手时的动静,效果当然也很好,在火炮轰鸣下,发生在城内的爆炸并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

  行云流水,一丝不苟。

  这是宁渝对影子这次行动的评价。只有达到了这样的程度,才不愧是宁渝手底下的两把尖刀。一者救人,一者杀人,均体现了这种体系的强大和先进。

  还没等清军发现杨宗仁身死,孙文成便带着人进了巡抚衙门,而李馥则是穿着一身大清的官服,在巡抚衙门的堂上正襟危坐,望着孙文成的目光平静无比。

  孙文成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随后便有人将一个木盒子呈递上来,“抚台大人,这是下官为抚台大人呈递的礼物。”

  李馥接过了木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并没有被里面杨宗仁的脑袋给吓住,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对着杨宗仁的头颅轻轻叹口气。

  “天爵兄,当初老夫之言,你终究是没听进去。”

  “抚台大人,下官以为,杨宗仁死有余辜,大清朝合该早点覆灭。咱汉家如今既然有英雄出世,那么扫荡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孙文成一脸得意,他如今已经紧握局势,杨宗仁的三万人马已经被他给接管,所有忠于杨宗仁的团练将领也都被直接给杀死,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复汉军在城内的经营。

  可以这么说,眼下的孙文成已经手握六万人,就算是没有城外的复汉军,光靠这六万人就足以把李馥的两万兵马给收拾了。等到献出了浙江,将来就算是封王拜将,想来也是颇有可能的,想到了这里,孙文成便有些兴奋。

  李馥脸色微动,“大清终究未曾负我,今日老夫如何敢负大清?”

  “哼哼,你少装蒜了。如今的大清,对我汉人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雍正这是想把肉都从汉人的身上割走,咱们汉官就是第一批要杀的猪!你以为他安排了你来查我,就没有安排其他人去查你吗?”

  “如今杨宗仁已死,你我二人在雍正眼里都是该千刀万剐之辈,就算你李馥忠于朝廷,可是朝廷绝不会相信你一个汉人!”

  孙文成一脸冷笑,与其说他对于满清的痛恨深入骨髓,不如说他是对康熙的恨意到了深处,当初康熙在位之际,他孙文成干了多少不要脸面的事?到头来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泼也就算了,甚至等到雍正继位后,都不想让他孙文成再活下去!

  想到这里,孙文成高声道:“李馥,今日我便实话告诉你,现如今你有两条路,要么是选择顽抗到底,我已经掌握了城内的六万大军,你今日再无生路。要么就是识趣投靠我复汉军,只要你李馥愿意追随大都督反清复明,将来也能得封侯之礼!”

  李馥左右不过想多要点筹码,哪里对大清忠心耿耿,见孙文成已经将话都说明白了,便低声道:“老夫其实也是想得一个安度晚年的结果,这官当不当的已经不重要了,不过老夫倒是颇为好奇,这复汉军给了你什么好处?”

  听到李馥态度缓和下来,孙文成笑道:“鹿山公,大都督给下官的承诺,是将来给一顶部阁的帽子戴戴,还有一个侯爷的身份,若是大人愿意投靠我复汉军,也少不得一个尚书和侯爷……”

  “这……”

  在利益面前,再多的大话也都是虚的,眼见得李馥态度大为转变,孙文成便笑了。看来这人还是动了心……一旦动了心,那么剩下就好说了,无非就是讨论价码的问题。

  无论讨论出个什么情况来,那肉都已经在锅里了,因此孙文成心里便微微松了口气,笑道:“鹿山公,咱们也算是多年好友了,将来也会同朝为臣,下官又岂会骗你,若是鹿山公愿意反清复汉,将来就算是为儿孙计,那也是一世的富贵了……”

  “咳……罢罢罢……老夫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求的了,无非就是为子孙求条活路罢了……这功名利禄,老夫也就心领了,可是只要能保住一家太平,这千古的骂名,老夫背也就背了……”

  李馥再一次瞧了一眼盒子里的杨宗仁,随后便毅然拔出小刀,割断发辫,蓬松着头发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古忠孝……两难全啊……”

  见李馥当了婊子还确实想立这个牌坊,孙文成虽然在心里暗笑,可是面上却是配合至极,等到一番戏份都演完了,也就派了人出城通知复汉军,杭州已降。

  为了让复汉军放心,孙文成将所有的军队都集中在了一起,让他们放下了手里的武器,然后派了亲信去通知复汉军过来接收,等到这些军地都处理妥当了以后,李馥和孙文成二人便一同打开了城门,恭迎复汉军入城。

  到了这个阶段,宁渝的所有谋划都已经全部实现,他脸上也微微有些兴奋,在城外军营当中接见了剃辫的李馥,并且亲口承诺将来封赏之时,少不得他李馥一个侯爷。

  新朝的侯爷可不比大清的那堆有名无实的侯,毕竟眼下的复汉军最高也才是王,真要是给个侯,那也是颇为了不得。

  当然,这一切自然是值得的,首先八万大军甭管战斗力怎么样,真要打起来,这繁花似锦的杭州城也就彻底毁于战火之中,如今杭州免受战火侵袭,已经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哪怕是封侯也是理所应当。

  第三百零七章 裁撤绿营

  深夜,军机处内一片宁静,这个刚刚成立不久的机构,被雍正以内阁在太和门外恐泄露机密为由,被设立在了隆宗门内,跟雍正日常居住的养心殿挨得颇近,以便于雍正发号施令。

  由于军机处新设,因此其办公场地相当寒酸简陋,连衙署都没有,只有几间简陋的板屋,被称为值房。按职掌分设满屋和汉屋,满文文书由满人军机章京,汉文由汉人军机章京来处理,不过通常满屋都没什么人,而汉屋内则比较繁忙。

  两名身着七品官服的军机章京端坐在值房里,被冻得脸色发青,那个厚重的帘子根本无法挡住外面的寒风,可是想要在这个简陋的值房里生火盆,也是不会被允许的,因此也只能靠着一身正气来御寒了。

  军机处内每日都会安排人值房,由于天气酷冷无比,因此这些日子的军机处内,只安排了两名军机汉章京值房,今日值房的二人分别是彭元基与周景柱,都是三十出头,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响了起来,接着外面打更的太监便高声道:“三更子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彭元基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声,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端起茶杯本打算喝上一口,却发现茶水已经冷了,便苦笑道:“自从到了这军机处,这日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伏在岸上的周景柱年岁大一些,笑道:“咱这些个‘小班公’,要是天天能写下‘太平无事’,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至于这点苦楚,且熬着吧。”

  军机处当值的军机章京们,资历较老的称为‘老班公’,资格较浅的称‘小班公’。老班公执掌拟定谕旨事务,小班公则负责一般的档案工作,像彭元基和周景柱便是这一类的小班公,日常在值班的过程中,若是平安无事,则会在值班日志上写‘太平无事’,有事则写‘太平有象。’

  就在二人闲谈之时,一名信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军机房外,只是还未等进来,便高声道:“八百里急递到……”

  彭元基和周景柱一听有急递到了,心知绝非小事,便连忙走出去瞧,发现信使已经晕倒在了地上,而身上则是急递的密匣,上面还贴着封条。

  事关机密二人不敢轻举妄动,便留着彭元基在军机处看守密匣,而周景柱则去怡亲王府邸,去请军纪大臣怡亲王允祥。

  约摸着半个时辰,怡亲王便急匆匆乘着轿子,到了军机房门外。他心里有些不安,手里的扳指不停转动着。

  允祥是首席军机大臣,因此是能够拆看急递的,他打开了密匣,从里面拿出了折子,细细看了下来,只是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最后竟然狠狠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我大清厚养汉臣,汉臣就是这么回报我大清?”

  说这话的不是允祥,而是雍正。

  养心殿内,从军机大臣到六部九卿,还有八旗各部都统全部都已经汇聚于此,雍正皇帝脸色青里泛白,当他昨天得知杭州在孙文成和李馥的共谋下归降了复汉军时,整个人都险些避过气去,多亏了丹药之力,才让雍正缓过来。

  倒不是杭州和浙江的陷落多么让人无法接受,而是接二连三的汉臣背叛,已经彻底刺中了雍正内心里的那一处敏感,他已经无法再相信汉人,可是又不得不用汉人。

  听到雍正的那一声感慨,众臣不由得一愣,汉臣这个字眼已经赤裸裸表达了雍正的想法。

  “满汉一家,满汉一家,可是汉人如此背叛大清,又如何能成一家?”

  雍正有些痛心疾首,“以往朕还以为,如吴存礼之辈,不过是少数,可是如今看来,整个浙江上下,从巡抚李馥,到杭州织造孙文成之辈,俱是无耻汉臣!这所谓的满汉一家,不过是一厢情愿!”

  眼看着雍正对这个问题已经开始扩大化了,张廷玉知道这里面是雍正在有意借题发挥,前番要编练八旗新军之时,想要让汉人出钱粮一事,被张廷玉给硬着头皮给顶了回去,可是如今却是让雍正找到了发难的由头了。

  地上趴着的众臣脸色各有不同,像徐元梦等一辈有见识的满臣焦急无比,而像平郡王纳尔苏这种对汉人没啥好脸色的,就是一脸愤恨之色。至于汉臣们则是惶恐无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至于他们心里是不是真的惶恐,那就是真的天知道了!

  除了那些铁杆的汉八旗以外,有哪些汉臣是真正的对大清矢志不渝?说白了等到大清这艘船真的要沉了,他们跳到复汉军那艘船上,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可是没有人敢提出来,真要说出来了,大清国还维持得下去吗?可如今却被雍正给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了。

  徐元梦心里大急,连忙出列道:“皇上,这满汉一家乃祖制,不可轻改,吴存礼、李馥还有孙文成之辈,不过都是一些投机小人辈,切不可因他们而误了天下汉人的忠心啊!”

  说起来也搞笑,徐元梦一个满人在这里大谈什么汉人有多么忠心,简直是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了,可是徐元梦不得不说,不能不说。

  雍正冷哼了一声,态度也就和缓了几分,他适才说的那些话,无非也是想警告汉人不要做的太过,如今见徐元梦出来说情,当下便就坡下驴,开始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前番之事当引以为戒,八旗新军才是我大清需要倚重的力量,朕以为,八旗新军不光要练,还要大练!至于一应钱粮缺口,或许可以裁撤绿营,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图穷匕见之时,反倒是没有人开口说话了,唯独张廷玉与徐元梦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忧虑。

  不光是张徐二人产生了忧虑,就连怡亲王允祥都觉得有些不妥,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这八旗新军自然是要练的,可是这绿营是否暂缓裁撤……若是贸然裁撤绿营,恐怕会导致天下动荡……”

  大家伙都是读过史书的,当然明白这虽然裁员是高风险的事情,像当年大明王朝驿卒李自成丢了工作之后,很快就干上了造反这个职业,最终导致大明王朝被彻底灭亡,才给满洲捡去了一个大桃子。

  不过平郡王纳尔苏却跳了出来,他负责编练八旗新军,自然乐于见到绿营被裁撤,当下便高声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绿营裁撤实乃善举。毕竟这新军编练需要消耗的银两,实在是不一般——”

  “大清若要编练十万八旗新军,光是洋枪就需要十万条,每条合银两三十五两白银,十万条便是三百五十万两,不过想要造出这十万条洋枪,咱们现如今的枪坊可不够,需得扩建和招募人手,大概前面需要六百万两白银,每年还需要一百万两白银来维持……至于火炮一项,按照这个算法也需要八百万两银子,这二者加起来,前面光是白银都要一千四百万两……就这还不算军饷、军衣还有后勤辎重,若是加起来,恐怕不会低于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白银,绝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数字,就好比去年大清一年的岁入也才三千万两白银,这还是建立在江南在手的前提下,如今没了江南的银钱,怕是腰斩一半都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用什么去承担目前的三千万两?

  当然,纳尔苏这个算法是有很大的问题的,就好像现在的复汉军也是养了十万军,可是只用了七百五十万两,后面的费用更是每年只需要三百万到四百万两左右,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军功田制度以外,还有便是双方的行政效率和廉洁程度了。

  就好比复汉军的燧发火枪,在改进之前只需要白银七两,后来虽然经过了升级,变成了汉阳造火枪,性能和稳定性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可是银钱费用却只是提升到了十五两左右,等到大规模投产后,更是能够降低到十二两到十三两。

  而大清三十五两的火绳枪其中有多少水分,也就不言而喻了,不过好在这种新式的火枪是由西洋人做了背书的,雍正也去亲自观看过的,因此心里还算比较放心,可若是他知道复汉军这边火枪的质量和造价时,怕是要气吐血来。

  说到了钱的事以后,大伙也就不再言语了,这个时候要是编练新军,那么旧军肯定是要砍的,否则就算把整个大清朝刮个底掉,也负担不了这么多的开销。

  张廷玉心知雍正已经下定了决心,当下也就不再坚持,叹口气道:“绿营粮饷原本也不高,如今大清的绿营前番已经折损了二十多万人,如今不过只剩下了三十多万人罢了。这三十万人加起来每年的粮饷不到一千万两银子。”

  说起来,绿营的待遇是真心差到极点,马兵一个月给二两银子,战兵每月给一两五钱,守兵每个月一两银子,关键是这是顺治初年制定的粮饷标准,之后便一直没变过,康熙年间的时候由于米价低廉,倒也能维持家庭生活,可是如今都什么光景了?

  没了江南和湖广的米粮,粮价眼看着要冲到四两一石的水平了,别说养活家人,就算是养活自己也不够了。

  然而就这么点牙缝里的钱,雍正此时也不想放过了,他轻轻点头道:“绿营战力羸弱,实不堪战,徒耗粮饷,南方绿营暂且不动,北方绿营可缓缓裁撤之。”

  “当然,节流还不够,大清还需得开源,方能筹集到足够的银钱……”

  雍正沉吟了一番,却是重新看向了列位大臣,当然最主要是看向了张廷玉,毕竟谁让张廷玉是户部尚书呢?

  其实说起来怎么弄钱,其实法子并不是没有,大清缺钱可不等于天下缺钱,至少这摊牌和捐纳还没有开始呢……无非就是谁来开这个口的问题,当然,开口的那个人,将来也是背黑锅的绝佳选择了。

  “奴才以为,或可劝商捐纳……另外可以加征三饷……或可一解危局。”张廷玉跪在地上,冷静说道。

  这两个法子其实也是很常见的招数,无非就是朝两拨人要钱罢了,捐纳是找大商人捐款,而加征三饷自然便是找农民要钱了,特别是加征三饷,其实就是重新把明末的政策给捡起来,把上面的灰尘吹一吹又重新拿来用了。

  何为三饷?即辽饷、剿饷与练饷,都是明末时朝廷饮鸩止渴的举措,其中辽饷加派是为后金入侵,辽东战事紧急,军饷不足而起;剿饷是为镇压农民起义筹措军费;练饷为镇压农民起义练兵所用,在民间又被称为三大征。

  在满洲入关后,摄政王多尔衮深知三饷之弊,声称:“前朝弊政,厉民最甚者莫如加派辽饷,以致民穷盗起,而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复加练饷。惟此三饷,数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远者二十余年,近者十余年,天下嗷嗷,朝不及夕。”而后便将三饷给废除了。

  不过后来到了顺治年间,大清也没有执行废除三饷的政策,依然是沿征未改,其中特别是辽饷中的九厘银,不久即被编入《赋役全书》,作为田赋的正额予以征收,也就是说一直到今天,这个辽饷都是没有停过的。

  雍正当然知道三饷的弊端,这个时候若是再加征,恐怕真的会逼得烽烟四起了,因此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商人的钱好要一些,当即便否了加三饷的提议,而是同意了找商人捐纳。

  可是问题又来了,大清的商人虽然都是肥猪,可是不代表他们脑子笨啊,这个时候要是找他们刮油,都跑到复汉军那边了咋办?

  张廷玉可是知道的,自从复汉军的江南工商总会成立后,不少北方的商人都跑到江南去了,这可不是因为他们心怀汉人,还不是因为江南对商人不苛刻,若是朝廷这个时候,再打开捐纳,估计剩下那些商人也怕是要跑路了。

  “奴才以为,或许可以开矿禁还有开发满洲……”

  第三百零八章 摊丁入亩

  “启禀皇上,楚逆未起时,我大清每年岁入三千万两白银,如今湖广、江南、江西还有浙江都已经失陷贼手,总岁入恐怕要损失一千二百万两之多,若是将来朝廷再丢失了整个南方,那么岁入或许会降低到一千五百万两以下,到了那时节,户部实在是难以为继啊!”

  “若是朝廷能够放开矿禁,再实现捐纳之策,或许能够收上来一些银子……”

  张廷玉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列出了这一大串的数字,其实就是想告诉雍正,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想跟商人收税,那也得先给他们吃点好处!

  开矿禁便是张廷玉想到的一条可以跟商人谈判的条件,只要开了矿禁,这朝廷内外也就有了交代,钱也能收得上来,回头还能靠着矿再收一些钱,堪称两全其美。

  然而对于雍正来说,这一条并不可行,“农为天下之本务,而工贾皆其末也。市肆之中多一工作之人,即田亩之中少一耕稼之人。群趋为工,则物之制造者必多,物多则售卖不易,必至壅滞而价贱,是逐末之人多,不但有害于农,而并有害于工也。”

  此话一出,众臣也就都明白了过来,开矿还是不行。其实也很好理解,开矿虽然能得大利,可是也容易聚集流民,若是将来出了岔子,可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当这一条被否定了之后,雍正又谈到了另一条,只是同样是反对的态度。

  “满洲乃大清龙脉所在,岂能轻易开发?不过若是八旗子弟能够回满洲倒也不错……宗人府或可组织八旗无业子弟回满洲垦田,以备将来。”

  雍正皱着眉头,他才不会让汉人去满洲,那里毕竟是八旗的后路,将来要是万一真的在关内过不下去了,去关外自然也能活命。因此要是八旗去的话,雍正还是很乐意的,毕竟眼下这铁杆钱粮也是大笔的钱。

  当然了这一道指令也不出奇,在六月的时候,雍正也曾经下过旨意,令八旗无恒产者移居热河垦田,倒也不会引起什么争议。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张廷玉的一番建言却是被否了个七七八八,可是他本人并没有半点不开心,只是轻轻退在了一旁,不再说话。

  殿内陷入了一阵平静,雍正的脸色却逐渐转为失望,而就在这个时候,直隶巡抚李维钧却出列跪了下来,大声道:“臣,直隶巡抚李维钧有本启奏。”

  众人听到此人有本呈奏,当下便有些惊讶,只是许多人看向李维钧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鄙夷与不屑,而这还要从此人的出身说起。

  若是放在两年前,估计认识李维钧的人估计都没多少,那时候的李维钧担任直隶守道,而他的顶头上司是署理直隶巡抚赵之垣,这个人出身显赫,是名将勇略将军赵良栋的孙子,是两广总督、兵部尚书赵弘灿的儿子,还是前任直隶总督赵弘燮的侄子。

  可以说在赵之垣面前,李维钧这个贡生出身的读书人几乎是一文不值,然而就在雍正继位之后,赵之垣的直隶巡抚的位置就被李维钧给顶替了,而原因就是李维钧巴结上了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而年羹尧在雍正继位后,参奏赵之垣庸劣纨绔,不堪委以直隶巡抚重任,于是李维钧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直隶巡抚。

  “臣查旧例,直隶人丁五年一审,分为九则,上上则征银九钱,递减至下下则征银一钱,以家之贫富为丁银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此成法也。无如有司未必能留心稽查……且又相沿旧习,每遇编审,有司务博户口加增之名,不顾民之疾痛,必求溢于前额,故应删者不删,不应增者而增,甚则人已亡而不肯开除,子初生而责其登籍,沟中之瘠犹是册上之丁,黄口之儿已是追呼之檄,始而包赔,既而逃亡,势所必然……”

  当李维钧呈奏之时,大臣们很快便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自从之前户部追缴积欠和火耗归公以后,大臣们对于政策的敏感度也是越来越高,这一次李维钧所反映的丁银问题,也是大清积弊已久的大问题,如今被呈奏上来,想来背后应该没那么简单。

  所谓的丁银问题其实由来已久,从明朝就已经开始了,也就是俗话说的人头税,这项赋税在明朝时是作为地方税收的一种,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并不上缴明中央政府,因此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明朝官吏敛财的一种弊政。

  后来清朝建立之后,很显然吸取了这一弊政带来的教训,将丁银编征作为中央政府赋税征解,也就是让地方官将丁银随同田赋一起上缴,同时对于人丁的编审也逐渐制度化,每五年一次编审人丁,以保证丁银的征解。

  正所谓“直省每岁终,各将丁徭赋籍汇报总数,观户口消长,以定州县考成。”当时丁银的增长也成为了地方官员的考核目标之一。这项赋税在顺治十八年的时候,竟然达到了三百万八千九百两之巨,因此也受到了当时清廷极为重视的目标。

  当然,在丁银制度建立之初,就已经深藏弊端,就如同李维钧所言,户丁编审中的虚报和浮夸之风十分严重,特别是很多官员绅衿利用优免特权隐漏人丁,奸猾之徒又托为客籍以为规避,可是丁银要收的钱依然存在,于是便加重落在了贫苦百姓的身上。

  以致于当时出现了很多令人感觉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在山东曹县,当是就已经有人利用户等进行放富差贫,所谓“豪强尽行花诡,得逃上则;下户穷民置数十亩之地,从实开报,反蒙升户。其间家无寸土,糊口不足,叫号吁天者,皆册中所载中等户则也。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后来康熙为了收纳民心,博得一个圣君的名头,便弄出了一个“永不加赋”的政策,说白了就是在人头税上进行定额,从而收纳民心。

  可问题是,这种“永不加赋”的政策更多是一种形式主义,它只是不再增加丁银的额度,并没有减少或者不征,原来该有的负担现如今也没少,不过名头上倒是忽悠了不少人,纷纷称赞为德政。

  “臣以为,为解决直隶丁银弊端,当以丁银摊入田赋之中,以田地定丁银之多少。”

  李维钧的一番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在殿中群臣心里掀开了惊涛骇浪,原因很简单,这一条所谓的摊丁入亩,依然是在朝着士绅开刀,当下等李维钧刚刚说完后,便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奴才以为不可……此策名为解民之困,实则是害民之举!”

  “臣以为,若摊丁入亩则有损先皇圣名,此人祸心包藏,实在该杀!”

  “祖制不可轻改,还请皇上明察啊!”

  有的人直接扣帽子,有的人则是混淆是非,还有人杀气腾腾,他们明面上是对李维钧喊打喊杀,实则却是在向雍正抗议,这玩人没这么玩的,要钱就算了,眼下怎么朝着士绅的根基开刀呢?特别是直隶还是八旗的底盘,许多八旗都统也在表示着反对之意。

  这一招可是太狠毒了,对于士绅来说,他们的权益主要在于两点,一是田地,二是人口,过去的时候由于大家伙都在隐匿人口,因此所谓的丁银根本收不到他们的身上来,这个时候却是将丁银化进了地田税里面,毕竟你能将人口藏起来,这地总藏不起来吧。

  若是按照李维钧的意思,实现摊丁入亩,将来收税就完全看土地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这样一来,实质上是把那些无地者的丁银转嫁给了拥有大量土地的士绅,此外有了这一招,还会减少投效的人,简直是把士绅的土地和人口这两个基础,往死里挖。

  雍正也不说话,只是冷眼旁观这群跳梁小丑的表演,内心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疲惫,眼下的大清表面上是共坐一条船,可是这些人却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可是眼下的雍正却不想就此罢手,他很快便点了名字,“张廷玉,你是户部尚书,你以为如何?”

  张廷玉无奈苦笑,这哪里是李维钧上的折子,很明显是雍正试出来的手段,李维钧不过是一把用来背黑锅的刀,自从他的建议没有被通过后,他就已经清楚了雍正的目的,那就是尽可能把刀对准天下的地主豪强,雍正表面上不要民心,可是实际上他却是最希望天下能够稳定下来。

  “奴才以为,若是在直隶施行倒无不可。”

  张廷玉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其内的效果却很不错,首先他告诉了雍正,能实行,但是目前只有直隶可以。也告诉了群臣,这个政策限制在直隶,你们就别蹦跶了,两头听起来倒是都还算满意,由此可见其人的思路之敏捷。

  见了张廷玉开口了,其他人也就不敢扎刺了,他们可没有大明言官的风骨,先前只是没看清楚动向而已,如今看清了动向,哪里还敢去触怒雍正?

  雍正扫视了殿中的群臣一眼,清了清嗓子。

  “州牧县令,乃亲民之官,吏治之始基也。至于钱粮,关系尤重,丝毫颗粒皆百姓之脂膏。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前有请暂加火耗抵补亏空帑项者,皇考示谕在廷,不允其请,尔诸臣共闻之矣。今州县火耗任意增加,视为成例,民何以堪乎?嗣后断宜禁止,或被上司察劾,或被科道纠参,必从重治罪,决不宽贷。”

  群臣众人跪下应诺,雍正便又殷切叮嘱了一番,“勤求民瘼,事无巨细,必延访体察,务期利民。而于征收钱粮尤为留意,惟恐闾阎滋扰,此念时切于怀。”

  群臣苦笑,他们当中或许有人会真正的关心贫民的死活,可是这样的人绝对不多,毕竟大家伙想要爬到养心殿里来,靠的可不是那些底层百姓,只是已经大权在握的雍正皇帝,已经不再是这群臣子们能够影响到的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场针对汉臣的讨伐,结果在雍正的手段之下,却变成了对士绅的再一次开刀,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反对,无论是汉臣还是八旗,此时都有些有苦说不出买就好像被迫吞下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

  江宁城。

  “此举实在是不一般啊……雍正此人,实在是不可小觑!”

  李绂带着几分赞叹,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雍正接着浙江失陷的机会,竟然反手打了这么漂亮一仗,可以这么说,摊丁入亩政策的实现,其意义甚至比起浙江失陷更为重要一些。

  宁渝从后世就知道雍正的这些政策,因此心里并没有过于惊讶,只是笑道:“先生以为,这摊丁入亩能让大清焕然一新?”

  “焕然一新?哈哈哈哈,那倒是谈不上,可是这一招比康熙的永不加赋要强多了!”

  李绂呵呵一笑,他开始扳起了手指头,笑道:“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计亩科算,无从欺隐,其利一;民间无包赔之苦,其利二;编审之年,照例造册,无须再加稽核,其利三;各完各田之丁,无不能上下其手,其利四……”

  “丁徭有分三等九则者,有一条鞭者,有丁随甲派者,有丁从丁派者,一省之内,则例各殊。……至此始归划一,实在是善政……”

  瞧见李绂在夸奖雍正,宁渝倒也不生气,毕竟这一会雍正干得确实漂亮,不过他也不虚,嘿嘿笑道:“雍正此举虽然能得人心,可是这里面还是有漏洞,终究还没能走到更彻底的一步。”

  “更彻底的一步?大都督的意思是?”李绂仿佛有些明白了过来,只是他还有些不敢肯定。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才是堵住这个漏洞的最后一招。”宁渝脸上嘿嘿一笑。

  可是这话听在李绂的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因为这一招相对于摊丁入亩要更加激进和大胆,他不由得失言道:“若是行此策,恐怕全天下的士绅都要反对雍正了!这不是改革,这是开战!”

  宁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仿佛很喜欢这个开战的词,轻轻吟诵了几遍。

  “雍正现在还不会实施此策,可是我复汉军新制初立,便是确定此制度的最好时机!”

  “雍正不敢开战,我敢!”

  第三百零九章 立国称制

  在宁渝的眼里,雍正实行的摊丁入亩政策虽然是好政策,可是毕竟会受到内部的制衡,无法一步迈到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程度,这其实是大为影响了该政策的效果。

  因为在摊丁入亩这张大网面前,还存在一个漏洞,那就是士绅优免差徭,是一种朝廷对功名者免除赋役的特权,当然这个特权也不是从清朝才有的,而是延续了数千年,所谓刑不上大夫,这赋税同样是不会找上士大夫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只要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基本上就可以享受到这样的特权,像秀才可免除本人赋役,举人除自身外可带免两人,进士可带免四到六人,除了读书人以外,官员同样有优免特权,以官阶高低而论,像一品官员或有爵位者最多可以带免二十四人,而且等到官员致仕了成为了乡绅后,优免特权依然有效。

  正因为士绅有了这样的优待特权,因此很多人会带着田产投寄士绅,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朝廷征税。因此发展到后来,哪怕是一个刚刚考上举人的读书人,都会有人来投寄,这就很可怕了,意味着朝廷大量的赋税都被士绅集团给吞吃了。

  严格来说,满清入关之后,对于前明的积弊是经过了反思的,然而在这一点上,却做的比前明还要恶劣,那就是当时的八旗贵族带头收取大量的投充,八旗王公和内务府等将投充地亩设置纳银庄,将带投土地多者为庄头,另外一些没有带来土地的投充者,他们可以为主人分得绳地,并成为内务府皇庄和八旗王公庄园的劳动力。

  虽然历朝历代都有投充之举,特别是在乱世中,常常有平民为度过灾荒或躲避各种迫害,从而投充官贵族之家的现象,但历朝之投充规模均不及清初大,实在是因为当时的清朝统治者,是有意实行大规模圈地之举的。

  因此宁渝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在这种环境下,雍正想要一步到位,在内部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即便眼下的清廷就好比一个刚刚受了重伤的病人,病情还没有彻底稳固下来,若是一味施加猛药,崩溃的几率是极大的,以雍正之智是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可是复汉军不一样啊,他本身就是新起的势力,内部的利益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么盘根错节的地步,真要是动起来,所触及的面也不会那么大,真要是有人不服,大军讨平也就是了,正好可以再砍一批人头下来。

  “给楚王府行文,将此番雍正的相关政策源源本本写上去,还有把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也写上去……咱们得先简单透个底才行……”

  李绂很快便在桌子上铺开了宣纸,用铜镇纸压着,随后取了一支狼毫笔,开始写了起来。由于这一番的前前后后都已经在他的心里,再加上跟宁渝的这一番沟通,他已经对于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都看的清清楚楚,写起来行云流水一般。

  李绂每写满一张白纸,一旁的吏员便将白纸挂了起来,等待着晾干,以防止墨水粘黏,稍过了片刻,李绂便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一摞白纸。

  “穆堂公不愧是陆王派传人,行文直达肝膈,无所缘饰,尽得江西诸先正之裘治……”

  宁渝将白纸上的文字尽数读了一遍,只觉得酣畅淋漓,不由得高声赞叹道,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写出那般字字珠玑的文字来。

  李绂收了笔,便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发出长长一声满足的叹息,这一篇文字,想必在武昌也是无可指摘的吧。

  宁渝拿起最后一张看了起来,细细读了一番,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还是没有表达的透彻,当下便看向了李绂。

  “完了?”

  “完了”

  二人相识一愣,却是哑口无言,宁渝有些哭笑不得,他又细细读了一番,还是觉得有些没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若只是如此,或许还有些不够,还请先生执笔,最后再加一段吧。”

  “……川省州县,多属以粮载丁。绅衿贡监等、尽皆优免差徭。请将优免之名永行禁革,与民一例当差……绅士原无丁银无庸优免,每私立儒户宦户名色,或借绅衿贡监之名,包免巧脱,情弊多端,其子孙族户滥冒,及私立儒户宦户、包揽诡寄者,查出治罪。”

  李绂知道自家大都督是个杀伐决断之人,说掀桌子也就掀了,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低声道:“如今乃大争之世,若是大都督一味辣手,将那些士绅都逼到了清廷那边去了……是不是先稳一稳再说?”

  “穆堂公,如今固然是大争之世,可是也更应该快刀斩乱麻,这件事情做的越早,将来的隐患也就越少,只有从根本上控制住,做到利出一孔,才能在根本上废除这一弊政。”

  宁渝心里微微叹气,李馥说到底终究是士绅群体的一员,无论再怎么忠心,都会下意识抵制这种有损士绅利益的政策,这与人的时代局限无关,仅仅是跟他的立场有关罢了。

  看来将来反完清以后,还要对付内部的这些士绅才行!

  “此些目前还不会立马施行,将来会在新的田赋制度里体现出来,也会成为我父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批法令!”

  宁渝的这一番话当中,却是透露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复汉军终于要立国称制了!

  李绂对这里面的一些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不过在得知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建国称制,不光是意味着他宁家一跃成为皇族,就连其他的开国功臣们,也将会封公封侯,大家伙出来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打天下,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当然这个时候,宁渝提出把田亩制度改革放在登基后,实际上也是在跟复汉军内部的有功士绅做了一次交换,那就是给你们封赏高官厚禄,但是你们得保证一点,那就是新朝的田亩制度得以顺利进行!

  新的田亩制度能够顺利进行,对于宁渝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到占比九成九的农民,能否在新朝的体制下稳定下来,他们稳定了下来,则复汉军立下的这一国根基,也就稳定了下来,可以说事关千秋社稷。

  宁渝不奢求让所有的农民都能发自内心的追随复汉军,因为宁渝拿不出来足够的利益笼络他们,只要能够将他们稳定下来,对于宁渝来说就是一个胜利。

  说白了,这个时代是个比烂的时代,只要复汉军比清廷、白莲教和朱一贵强上一些,就足够保证人心在手。至于万民拥戴的事情,那只能等到日后,从其他地方掠夺来足够的利益,才能考虑这一点。

  崇祯九十五年的冬天显得尤其寒冷了许多,自从宁忠源自立为王后,便宣布使用崇祯纪元,因此康熙六十一年,也就成为了崇祯九十五年。

  到了十一月底时,复汉军已经彻底拿下了浙江全境,其中第五师驻守淮北一线,防备山东的清军南下,而第六师则驻守安徽河南交界处,避免河南的清军东进。而第一师、第三师、第四师和第七师,在程铭和宇治景等人的率领下,开始朝着福建的方向全速前进。

  当然名义上的大元帅自然还是宁渝,不过宁渝却没有跟着部队去打福建,他还要留在江宁,为来年父亲在江宁登基一事进行筹划,这个时候江宁的大小事务,都需要宁渝来处理,因此也是忙得分不开身。

  在登基的问题上,宁渝跟武昌的沟通其实已经很多次了,主要的问题还是体现在一点上,那就是到底是在武昌登基,还是在江宁登基,分成了两波人争吵不休。

  像宁家、程家和郑家的一些老人,主要是以程远芝和宁忠景为首的一派人,认为在武昌登基更加稳妥,毕竟这里是复汉军起家的地方,忠诚度能够得到保证,而且武昌已经久未经过战事,没有被怎么破坏,因此用来登基比较合适。

  但是以宁渝为首的年轻一派人都以为,江宁不仅作为六朝古都,而且还是当年大明的首都,拥有非常深远的寓意,毕竟复汉军一向是以朱元璋为标杆,以驱逐鞑虏兴复汉家江山为目标,若是能够建都江宁,到时候改成应天府,想必会有相当大的奇效。

  复汉军虽然不会真正的重建大明,可若是通过这种惠而不费的方式,来收纳一部分故明之士的人心,想来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特别是在宁渝心里,还有一个另外的想法,那就是新朝建立之初,正应当大刀阔斧实行改革,若是还在武昌,难免会受到复汉军内部保守势力的制衡,这一点对于宁渝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把首都放在江宁,也能削弱这些势力。

  十二月上旬,复汉军的兵锋已经推进到了邵武府、建宁府和福宁府一带,而满保带领的清军残军已经不敢守在福州,开始朝着漳州退却,然而在这个时候,金门岛的朱一贵军也屡屡出击,在泉州一带与清军交手多次,均取得了一定的优势。

  福建的陷落已经成为了定局,可是对于复汉军来说,即将遇到的朱一贵大明军,就成了一个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彼此都是盟友,可是眼下清军在南方的彻底败退已经是可以预想到的事情,复汉军和大明军之间,便少了这么一层缓冲,直面碰撞已经是再所难免了。

  在进军福建之前,宁渝其实已经预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给到程铭和宇治景以及其他师长的命令很简单,南方诸省将来都会是复汉军的地盘,若是大明军有所动作,照打不误,不必手下留情。

  在宁渝看来,将来等到复汉军称帝之后,跟朱一贵和白莲教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会出现很大的变化,从盟友变成敌人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因此遇到了也不必在留手。

  当然,由于离过年已经没多长时间了,复汉军暂时已经停住了步伐,而宁渝也在急匆匆地赶回武昌,这一次在武昌将会召开目前复汉军规模最大的一次会议,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来年登基一事,而这将会成为复汉军目前最为关键之事。

  长江上,十余艘大船行于江山,从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将这一片天地染成一片白茫茫,任谁也分不清这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觉得眼前所见皆是美景。

  宁渝穿着一身厚厚的大氅,站在了船头上,欣赏着江景。

  一旁的陈采薇则是偷偷瞄着他的脸庞,越看却是越是喜欢这张脸,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特别是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文质彬彬,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挥斥方遒的大将军大都督,只是看着看着却有些脸红了。

  宁渝在想着将来要筹谋的大事,却是没看到那副脸红的模样,倒有几分可惜。

  “夫君,这一次回武昌……见到姐姐,我该如何……”陈采薇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得有些紧张,说起来她自从跟宁渝成亲后,却是没能回武昌,这一次还是第一回去武昌,到时候要见的人一大堆,其中特别是宁渝的另一个夫人崔姒。

  陈采薇是知道崔姒的,复汉军政事堂左参议之女,更是宁渝的师妹,其地位绝非她这个所谓的白莲圣女能相提并论的,实际上在目前的复汉军内,几乎没有人会把白莲教放在眼里,因为实在是太弱了,而且行事也太肆无忌惮了,再加上她父亲陈道显,如今说起来形同被囚禁,也至于她这个圣女更是一文不值了。

  宁渝伸手握住了陈采薇的小手,却感受到了几分冰凉,便下意识放在嘴边然后轻轻哈了一口气,笑道:“没事的,姒儿性子恬淡,见到你想必也是极为喜欢……手太冰冷了些,你还是回舱里吧。”

  “不……”陈采薇没有丝毫抽走自己小手的意思,反倒是依偎在宁渝的身旁,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眼睛却已经弯成了一道月牙。

  “夫君,要是这景色能够一直下去就好了……”

  第三百一十章 宁家大业

  汉口镇,码头上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来往的商船在长江上都看不到头尾,却是令人叹为观止。

  原本汉口码头就繁华无比,作为汉阳府下汉阳县的属地,汉口的名气反倒要大上许多,所谓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汉口号称“天下四聚”之首,由此可见商道之繁华。

  当然如今随着复汉军的兴起,特别是针对工商的扶持力度越来越大,汉口镇不仅没有失去往日的繁华,反倒更加兴盛了几分,当然为了更好的管理汉口码头,复汉军特意将汉口码头单独设立了一个汉口码头管理处,来负责来往商船的管理。

  码头上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不过大部分都是卖苦力的汉子,每日里扛着大包,虽然十分辛苦,可是每日里的工钱相当不菲,干得好的一个月总能拿七八两银子,因此也算是一项不错的生计。

  只是在码头边缘的一处角落里,却站着几名身穿大氅的士子,他们的头上还留着辫子,与一旁的汉子们倒是完全不同,这些士子们瞧着码头上的挥汗如雨的汉子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甚至还有人带着一脸的不屑。

  “该死的成胖子,居然让我等站在这腌臜之处,实在是可恨。”一名尖嘴猴腮的士子脸上带着不忿之色,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折扇挥舞着,全然不顾眼下天气之寒冷。

  一旁的身着黑色大氅的士子,脸上带着一丝冷笑,低声道:“楚逆贼子不过都是乡野之民,如何懂得治理一地之术?远的武昌就不说了,可是这区区一个码头,都被治理得满地的腌臜,实在是有辱斯文……”

  “就是……你看这船和地面,还有那些人……终究是乡野村夫,不识义理之所在。”

  “就是,咱们还是投朝廷去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却是将复汉军给骂了一大痛,可是一旁路过的一名青衣人听了,却是停了下来,冷笑道:“尔等这些无用书生,考不上科举在此摇唇鼓舌,污蔑复汉军,便足以体现复汉军之宽宏了。若是放在京城,你们的脑袋怕是马上就要落地了!”

  一番话却是骂的士子们有些挂不住脸,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落榜士子,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之辈,眼见得被人窥破,便恼羞成怒道:“哪来的蛮子,竟然敢小窥我等……实在可恶。”

  那青衣人见士子们还嘴,索性停了下来,张嘴道:“蛮子?我楚人昔日自认蛮夷,乃不服周也,今日蛮夷入寇中原,却不见你们去京城痛击蛮夷,反倒是倒打一耙,实在是不知羞耻!”

  身着黑色大氅的士子闻言,便随意保拳行了一礼,高声道:“兄台倒是好口舌,鄙人林秀夫,这些都是与我一同交好的同道好友,这夷夏之辨还是略懂几分,既然兄台另有见解,不妨还请兄台指教一二。”

  还不等青衣人开口,林秀夫边自顾自道:“大清虽然是以蛮夷之身入主中原,可是君不见,夷狄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中国而夷狄,则夷狄之……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圣德乎?”

  一番话说完以后,林秀夫微微得意的点点头,而身旁的士子们都纷纷出言称赞,唯独汉子却仿佛听到了一些天大的笑话。

  “哼,诸位虽说都是读书人,却连先圣的微言大义都不懂分毫,岂不闻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

  青衣人冷笑了一声,“如此歪解先哲圣言,着实有些好笑。”接着又望向了一旁的百姓们,高声道:“自古以来,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闵。”

  士子们被说得灰头土脸,却看到了一旁的百姓们聚集得越来越多,当下便想着离去。只是却被人给挡住了去路,一时间竟然有些进退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里面却是挤出来了一个身着锦衣的胖子,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献媚的笑容,朝着人群拱手作揖。

  “且散了吧……大家伙,就别围在这里了……”说着又望向了青衣人,“咱就散了吧……这几位爷毕竟年轻气盛,有啥说错话的,多担待几分……”

  青衣人冷笑了一声,“这些人肆意谈论我复汉军,莫不是满清余孽,别人可以走,他们不能走!”

  胖子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低声道:“当初复汉军颁布的科考制度……允过士子们来去自如,今日若是不让他们走,或许面子上不好看……”

  青衣人轻轻点点头,“此言有理,复汉军当初为了举办科举,才允许士子们进入武昌,可是如今这科举已经结束了许久,这些人逶迤不去,却是有些可疑。”

  说起来,复汉军内部在针对清廷的密探侦查上,还是颇下了些力气,特别是影子针对内部的谍报网建设,受到了复汉军高层的大力支持,时人常将影子与锦衣卫相提并论,可是影子实际的行事作风,却与锦衣卫倒多有不同。

  胖子有些着急,当下便威胁道:“还请兄台放过一马,切莫多管闲事,有些人和事,是你惹不起的……”

  青衣人哈哈大笑几声,却是挥了挥手,只见从人群当中却是走出了几名汉子,手里拿着短弩对着众人。

  士子们见到这一幕,却是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他们自然明白能够在复汉军的地界上,持着这么多短弩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大家伙便一齐看向了林秀夫与胖子,心里埋怨这两个人多事,却不想想若非前番他们口无遮拦,又岂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林秀夫当下也有些着急,他脸上堆满了笑容,望着青衣人道:“这位大人,学生有眼不识泰山……此前皆为无心之举,还请大人看在林家的面子上,绕过学生一回……”

  青衣人冷笑一声,“林家?林家算个什么东西?你父亲林自言当初为了苟活,不惜出卖清廷安插在湖广的暗探,才有机会把你送到武昌来科举,如今呵呵……”

  此话一出却是引起了一片哗然,那些士子望着林秀夫的眼神里,却是带着几分鄙夷与不屑,无论身处于哪个阵营,对于这种出卖自家暗探的行为,都是相当鄙夷的。

  胖子眼神一凝,这种机密可不是谁都知道的,当下态度便软化了许多,他低声道:“这位大人,若是寻常人也就算了,可是这些人都是托了郑家的关系,实在是有些敏感……”

  青衣人轻哼一声,“影子做事,何须他郑家人指手画脚?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带回去,我倒要看看,谁在这后面伸手!”

  胖子脸色不由得大变,他可是知道影子的,在复汉军的地界上厮混,谁还不清楚影子和军情处?军情处也就罢了,毕竟跟他们离得远,可是影子却几乎是无处不在,真要是得罪了他们,怕是以后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眼见得几名拿着短弩的汉子走了过来,林秀夫心里涌出了无限的恐惧,他抬头望着胖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渴求,可是此时的胖子哪里还敢招惹这番事,只得扭过头去,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林秀夫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绝不仅仅只是犯下了大忌讳,甚至能够连累了整个家族,若是落在了影子的手里,落下了文字,到时候死的人恐怕绝不只是他一个两个……想到了这里,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柄匕首,朝着青衣人扑了过去。

  一只弩箭被悄无声息射了出来,狠狠扎进了林秀夫的额头,穿透出了一个血洞……他倒在了地上,眼里带着些许遗憾,还有一分安心。

  青衣人脸上掠过一丝寒意,这个林秀夫的背后很明显还有更多的大人物,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使用手弩的并不是他的属下,而是宁四,他双手平端着手弩,而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杀气,反倒见到青衣人时还笑了笑。

  “大哥回来了?”

  青衣人此时已经不复刚刚冷酷模样,他的眼圈里带着几分红,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执掌军情处的当家人宁千秋,后来因为傅尔丹的问题,被宁渝调到了武昌。

  其实当初宁渝对宁千秋是有些拔苗助长的,反倒是让宁千秋的成长有些不够,因此才出现了纰漏,可并非都是宁千秋的问题。这一点宁渝知道,复汉军高层也都知道,因此宁千秋回到了武昌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心养性,重新出山担任起了影子内的职位。

  宁四恭敬道:“宁大人,这是大都督的意思,还请大人去船上一唔。”

  宁千秋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点点头,对着那些汉子说道:“把这里收拾下,该审的审,该关的关……”说道这里,宁千秋终究是有些遗憾,随着林秀夫一死,这里面的很多问题恐怕都会被掩盖起来了。

  二人当下也不管这里的情况,便朝着江边走去,而在原地的胖子却已经两股战战,他当然知道大都督是谁……当今天下,除了宁渝还有谁当得起一声大都督?

  胖子背后的人无非就是郑家的一些老人,本身就不怎么得势,靠的都是一些蝇营狗苟之事,虽然忽悠大部分人都够了,可是在宁渝这个未来太子爷的面前,他和背后的人顶多只能算一只蚂蚁,一根手指头就能轻轻捏死。

  到了江边,宁千秋跟着宁四走进了一艘战船上,接着又是走过了几个隔仓,拉开帘子后便看到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锅,而宁渝就坐在羊肉锅后面,一脸微笑望着宁千秋。

  “江南寒气重,吃点羊肉补补身子。”

  宁千秋脸色有些复杂,坐在了桌子旁,上面放着一副碗碟,一看就是给他准备的,桌子边上还温着一壶黄酒,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酒香。

  宁渝也不管宁千秋,自己拿着筷子大口夹着羊肉吃,还不时喝上一杯黄酒,而宁千秋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夹了两筷子羊肉后,便停了筷子。

  “为何要杀了林秀夫,他背后很明显还有一些人……”

  宁千秋突然见到宁渝,也没来得及问他何时到的武昌,也没问他为何见自己,反倒是对于杀林秀夫这件事,有些疑惑不解。

  “林秀夫说什么不重要,杀了他很重要。”

  宁渝从一旁伺候的侍女手中托盘里取出毛巾,擦了一把脸,轻声道:“眼下很多事情比这个更重要,稳定一点有利于大局……”

  宁千秋仿佛也想到了这一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低声问道:“大哥今天见我,为的是这个人吗?”

  “自然不是,人杀了就杀了……我原本的行程是明天下船,到时候便正式回武昌,只是碰巧遇到了你,便想着见一见你。如今的你,比我想象的成长了许多。至少杀伐决断的决心,你不缺。”

  宁千秋脸色闪过一丝苦涩,他倒了一杯酒,然后便一口饮下,感叹道:“我知道,我终究是才能有限,当初辜负了大哥的栽培,如今也无脸要求更多,不过只要是为我宁家大业,千秋愿意做一切事……”

  宁家大业,已经成为了所有宁家子弟的共同目标,哪怕是宁渝自己,现如今也不知不觉跟宁家彻底绑在了一起,他能够感受到所有宁家子弟心里的执念,亦明白这种为执念而奉献一切的决心。

  宁渝想到了当年跟父亲交谈的那一切,或许从那一天开始,宁家的未来就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是对于当时的宁家来说,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无论怎么说,宁渝在其中都扮演了极为关键的角色,也使得他们的命运发生了不知不觉的变化。

  兄弟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却是喝了不少酒,这黄酒虽然入口绵软,可是后劲也极大,再加上宁渝心绪的波动,以至于黄酒喝了许多,船上的冷风一吹,便醉了过去。

  “宁家……大业……”

  迷迷糊糊中,宁渝似乎听到了宁千秋在嘟囔着,只是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你来当皇帝

  腊月二十二,大雪纷飞,整个汉口码头和沿边街道都已经被封锁住了,数不清的复汉军士兵十步一岗持枪守卫着,往日里人潮涌动的港口上,瞬间变得清静了起来,就连同码头上的船只,也都被暂时转到了其他的码头上。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复汉军大都督宁渝回来了!

  在武昌城内,无数人的命运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了改变,有人敬畏他,有人崇拜他,甚至也有人憎恨他,可是等到宁渝的战船到了武昌之后,所有人都变得有些沉默了。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只会随着时间渐渐发酵到越来越深重。

  码头上除了复汉军士兵以外,还有一大群穿着红衣的官员,为首的两人分别是政事堂右参议宁忠景和左参议崔万采,剩下还有许多或旧或新的面孔,依次排开,对宁渝的归来翘首以待。

  这种场面其实还是第一次,主要是因为前几次宁渝回来的时候,都是处于比较关键的时候,行动自然也会比较隐秘,而如今复汉军马上就要开创一国根基,因此宁渝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回来,将气势从而拉到顶点。

  码头上的数十艘战船依次排开,从上面走下来了许多都督禁卫府的官兵,他们都是宁渝的亲卫,过了片刻之后,宁渝便在众将的陪同下,正式登上了码头,他穿着一身铠甲,身上还披着一层猩红色的披风,看上去相当英武不凡。

  “属下等见过汉阳公。”

  宁忠景和崔万采带着众人前来长揖一礼,他们在这里已经等候了许久,见到宁渝时,心情也有些振奋。

  “免礼……诸位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如今新年将至,万物革新,将来的担子也会更重一些,大家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望着众人略带几分疲惫的眼神,宁渝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过去的一年用风雨变幻形容并不为过,年初的时候打了一场决定复汉军生死的大战,下半年便开始收复江南,这些虽然离不开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可是跟他们这些幕后的每一个人也都有很重要的关系。

  所幸的是复汉军打赢了,未来属于复汉军的大幕也将缓缓掀开。

  “属下职责所在,不敢言功。”

  一套流程走完了以后,宁渝也就坐上了准备好的马车上,崔万采将在一旁作陪,而宁忠景则去安排随宁渝一道回来的都督府官员,其中很多人还没有在复汉军内部走完程序,因此为了避免产生混乱,将在年前进行相应的安排。

  上了马车之后,二人虽然算君臣,可也是师生和翁婿,相应的礼仪尊卑不能不顾,只是一番礼节过后,崔万采倒是先叹了口气。

  宁渝注意到崔万采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心里明白,崔万采位居中枢之位,费心的事情自然也少不了,想对来说反倒是毕竟辛苦的。

  “渝儿你远道回来,原本有些事情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跟你说,可是眼下事关紧急,因此老夫却不得不给你提个醒……”崔万采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显然有些事情是毕竟为难的。

  “可是先前的田亩政策?”宁渝仔细想了想,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理由了。

  崔万采凝声道:“咱们现在复汉军势头一片大好,很多人都以为这坐天下享福的日子到了。可是你之前在江宁制定的火耗归功、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这些政策,让这些人的利益受损,现在他们开始到处造势,说咱们这么说会伤了老弟兄的心……”

  宁渝心里微微一凛,他知道内部的反扑势力终究是忍耐不住了,前番还有父亲和长辈们压制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是官绅一体纳粮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他们便开始抱团反对,当然目的并不是为了对付自己,而只是为了逼迫自己让步……

  问题是眼下的宁渝没法让,新朝建立之初肯定是要出一批新法的,只有现在坚持把这几个条款给塞进去,将来才会好办事,若是现在服软了,将来反而更不好修改。

  “父亲是什么意思?”宁渝先问了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将决定他后面的方向。

  “楚王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战场上该下决心时就不能犹豫。”

  崔万采有些欣慰,他当然明白宁忠源说这一番话所需要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可是他依然坚定地成为了自家儿子的后盾。

  “这件事情里面,程家和郑家牵涉地深不深?”宁渝又问道。

  “程家老太公老奸巨猾的人物,此时自然不会跳出来冒然出头,程家牵涉进来的也不多。郑家不容乐观,郑先说当下先要顾全大局,不能太抠这些细节末节,反倒会误了大事……”

  宁渝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最怕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只要程家还没有下场,这件事就不会闹得无法收拾,尽管内部有反对的意见,可是总比雍正眼下的处境强得多。

  “改革一事,事关我复汉军之将来,更关系到天下黎明百姓的福祉,因此绝不能妥协,否则丢的是人心,也是将来。”

  宁渝坚定说道,他先就这件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接着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处理好,老师不必担心,只是有一点,咱们得先把势造起来,得让下面的人都清楚,咱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有利于他们的,有了下面人的支持,很多事情就好做了。”

  崔万采脸上带着几分微笑,他满意的不是宁渝的处理方式,而是他那一颗为百姓着想的心,只有心怀天下,才能成就大事,一味专注于阴谋,并不能长久。

  “造势,这倒是个好主意,咱们得先把更下层的人心争取过来,将来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宁渝轻轻点头,随后道:“明天……政事堂需要安排两百人吏员,人手不够可以从军中抽调,只是需要做到人人懂新的田亩政策,能够通俗易懂地将政策宣讲出来,然后再安排两千通晓粗略文字的士兵,以此分成两百队,每队十人,分别由这些吏员统领,然后深入到湖广两省的县乡,宣导田亩政策。”

  “妙,实在是妙……”崔万采略略思考了一番,瞬间便能明白过来,这个做法的关键之处,通过这种工作队的方式,最大的目的其实还是一点,那就是保证中枢的政策到了下面以后,不会变味。

  在这个年代里,为政者最难的其实不是政策的制定,而是政策的执行,往往很多出发点好的政策,到了下面以后会变得面目全非,像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政策执行的偏移,导致民怨四起。

  关键是这种政策的偏移是非常容易做到的,就好比宁渝提出的士绅一体纳粮制度,表面上看已经做到了没了漏洞,可是到了下面,很可能原来向士绅收取的赋税,会被士绅们给转移到了普通百姓的头上,到时候反倒会成为一项恶政。

  宁渝微微一叹,“这种工作队的法子只能暂解一时之弊,却不能从根本上去改变这种现状……将来总是需要进一步调整的,只是这中间要走的道路实在是太长了。”

  崔万采见宁渝的情绪略微有些消沉,当下便微笑道:“路都是一点点走的,当年我跟你说救十人百人,救不了千人万人,可是若是没有这救十人百人之举,如何才有救千人万人之根本?你只需记得八个字即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老师倒是对我有好大的期望,只是这句话后面的意思,才是老师真正想说的吧……”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随口念道:“河狭水激,人急计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虎山,我说什么也得闯一闯了……”

  ……

  “孩儿见过父亲……”

  宁渝跪在了地上,面对着上首端坐着的宁忠源,老老实实三拜九叩,无论他在外面是多么威风凛凛的大都督,可是在宁忠源的眼里,却依然还是个孩子。

  宁忠源脸色有些微微激动,一只手微微虚抬,“快起来吧……一家人不讲这个,今年咱们一家人可以好好坐下来吃一顿年夜饭了,前面几年战乱凶险,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时机……咳……咳……”说道这里时,他却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宁渝心里感觉到几分不妙,连忙道:“父亲身体何至于此?我从江南送回来的几个名医,却是干什么吃的?!”

  眼见宁渝着急,宁忠源心里也微微有些感动,他明白眼下的宁家将来也会成为皇族,很多东西可能会跟之前不太一样,可是这份父子之间的血脉亲情,却是他最为珍视的。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宁夫人的眼圈却是一红,“渝儿,大夫也曾说了,你父亲积年旧伤太多,再加上去年那次受伤,整个人的身体一直就没完全好……”

  “怎会如此……那次受伤不是医治好了吗……怎会发展至此?”

  宁渝感觉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无论怎么说,父亲对于他的帮助都是实打实的,即便是起兵以来,亦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在这个关键时候,他的身体却扛不住了……

  宁忠源止住了咳嗽,有些嗔怪地瞪了一旁的宁夫人一眼,“总是你在这里多嘴生事……老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渝儿,你随我进书房吧……”

  当宁渝跟着宁忠源到了书房之后,宁忠源笑道:“近日来,我跟崔先生常常会对弈几局,棋力大有长进,渝儿不妨陪我来下一局。”

  宁渝哑然失笑,他在上辈子便已经有一定的对弈功底,再加上这辈子跟着崔先生也下过多次,一身的棋力已经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自家这位老父亲顶多也就是初学爱好者的水平,当下心里便有些不以为意。

  很快便有侍女摆下了棋盘,黑白云子各放一旁,宁忠源执黑先行,而宁渝则执白。

  二人下棋都喜欢下快棋,不愿意长考,因此棋局很快便进入了中盘,只是场上的局势却依然是厮杀得难解难分,只是黑棋的大龙却隐隐有些危险,被白子已经逼到了角落当中,有些动弹不得。

  若是寻常下棋之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这条大龙,只是宁忠源杀伐决断,他很快便做下了放弃的选择,而是全力开始扑杀白棋的一片旗子,宁渝自然不甘示弱,指挥着大军开始屠戮黑棋大龙。

  二人似乎是在战场上你一刀我一枪地直面扑杀,压根就没有抵挡和避战的选择,因此使得整个棋面变得血腥气十足,被吞吃的棋子也开始越来越多了起来。

  只是宁渝见到自家那一片白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一刻,却是有些犹豫了起来,他终究选择了救一手,放弃了绝杀黑棋大龙的机会。

  可是对于宁忠源来说,他的眼里却没有救援的意思,而是选择十分刚烈地继续扑杀宁渝的那一片棋子,尽管他已经损失惨重伤痕累累,可是却表现出一往无前的气势来。

  “父亲,我输了……”

  宁渝感觉自己脸色有些羞红,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判断失误的情况,那一片白棋终究是不可救,可是宁渝由于救援白棋,反倒是错过了绝杀黑棋大龙的机会,倒让宁忠源以半目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今日这棋却是下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宁忠源轻轻微笑点头,只是后面的话却说得有些石破天惊了。

  “我不做皇帝了,你来做吧……”

  “孩儿不知为何……父亲为何会出此言?”宁渝感觉自己都有些结结巴巴,仿佛听错了什么。

  宁忠源哈哈大笑,只是笑声中亦藏着几分悲凉,“渝儿,为父今日借着下棋的机会,想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为将者当杀伐决断,为君者更要一往无前。”

  “为父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当了皇帝,日理万机,怕是没两年好活……到时候再让你继位,为父唯恐会多生出许多事端……不如为父便就此归于田园,或许还能多活上几年……”

  宁渝有些沉默,他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却完全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渝是不愿意现在就成为皇帝的,原因很简单,眼下的他若是成为了皇帝,势必会因为很多事情去妥协,因为少了很多的缓冲余地,他不可能一味的蛮干。

  难啊难,天底下最难的莫过于当皇帝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扑朔迷离

  宁渝心里虽然已经接受当皇帝这件苦差事,可是心里却始终有些担忧,虽然说经过了这一连串的大战,现如今复汉军的绝对主力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可是在很多时候,也必须得考虑到复汉军老一辈的想法。

  “父亲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可是我毕竟没有父亲那么高的威望,若是贸然上位,会不会有人不服气?”宁渝试探道。

  “有人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这也是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咳……咳……”

  宁忠源又咳嗽了几声,脸庞微微有些红,随后便接着说道:“你放心,该扫除的障碍,为父会为你扫除,有些人既然不听话,那就干脆让他们闭嘴……成大事者,不应该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宁渝心里一动,他联想到了崔万采前面说的那些话,这一次复汉军内部搞不好真的会来一次大换血,很快便又想到了在码头上杀掉的林秀夫,心里微微有些后悔,既然要准备大动,这个人也确实不应该就这么杀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用现在的想法去衡量当时的做法却显得有些愚蠢了,宁渝微微叹了口气,这一段时间下来,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种当局者迷的状态,如今也应该跳出局面来看看了……

  宁忠源似乎猜到了宁渝的想法,低声笑道:“你这个年纪能做到如今这个样子,就已经是天纵奇才了,这人事上的一些东西,以后慢慢学就好了,你有崔万采这样的好师傅辅佐,人心将来也只是你手里的珠子,随意摆弄了……”

  “孩儿惭愧,或许是迟钝了……”宁渝心里确实感觉到几分惭愧,严格来说他虽然是在前一路披荆斩棘,可是却是父亲等人在后面遮蔽住了宁渝的后路,否则岂能如此轻松,如今要改革,料理这些事情的首尾,还是落在了父亲他们身上。

  宁忠源悠悠道:“为父打了一辈子仗,其实懂得的大道理并不多,只是有些话却是要告诉你,人在江湖,尽可以讲一些仁义,可是一旦入了庙堂,切不可讲究小仁小义,你的心里要有大义,为了大义无论做些什么,都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救一人百人为仁,可是却是小仁,救百万千万者,方为大仁。”

  宁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磕头,“孩儿明白,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是凡俗之念,这天下当有方正的君子,也当有为善的好人。可是当皇帝却不能成为这样的君子和好人,否则于国于民,皆是大害。”

  至此,宁渝心里的所有东西都被串了起来,他在努力的磨掉自己心里的那些局限,将来也能努力的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回到了自家的宅院后,崔姒和陈采薇很快便迎了上来,在宁渝跟宁忠源详谈的时候,她们二人也在一起聊天,当然气氛也有些略微尴尬,只是二人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因此气氛比宁渝想象的还要轻松许多。

  二人虽然因为入门顺序论了尊卑,可是崔姒年纪比起陈采薇而言,其实还要略小一些,她对陈采薇之前的那段江湖生涯倒是颇感兴趣,二人聊了许久都是在聊这些方面的东西,见到宁渝回来,不由得感慨道:“采薇妹妹着实受了许多苦头,这江湖初听起来潇洒肆意,可是背后的辛酸血泪也不少呢。”

  宁渝微微一笑,“寻常人常常以没见过的感觉到好奇,再加上说书先生的一番渲染,也就让许多人以为这江湖多么潇洒,实际上那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的故事,常常都是人编出来的,为的自然是让其他不知情的人,一头栽进江湖这谭污水里面去,再也出不来……”

  陈采薇见崔姒脾气甚好,此时心里也放下了警惕心,低声感慨道:“说起来或许不信,自打我出生以后,父亲便常常带着我东躲西藏,既要防备官兵的追缉,也要提防江湖中人的暗算,后者行事往往更要狠辣一些……所幸后来嫁给了夫君,如今才过上了以前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哩……”

  这才是真正的心里大实话,说起来陈采薇出身也不算差了,好歹之前也是白鹤道总舵主之女,后来还成为了白莲教圣女,吃穿用度也是顶好的,可是白莲教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四处流动的邪教,真要细论起来,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跟宁家这样的富贵比起来便差了许多。

  三人说说笑笑之间,时间却是过的飞快,难得宁渝这几天还算空闲,因此也能多陪陪二人说话。

  等到夜色降临之后,陈采薇颇为识趣地先行离开了,她当然明白宁渝一直呆在了江宁,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崔姒相聚,便将时间留给了崔姒,以解相思之苦。

  等到没了他人在场,夫妻二人也就少了许多顾忌,特别是对于崔姒来说,更是多了几分激动和羞涩。

  “夫君,前些日子我陪祖母说话,却不料祖母说了一番话,却是有些难以启齿……”

  话还没说完,崔姒的脸上便出现了一抹飞霞,看上去煞是可爱,让宁渝心里都有些痒痒的。

  虽然宁渝心里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却故作不知,一本正经地打趣道:“却是什么事情难以启齿?你我夫妻二人本是一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崔姒没有听出宁渝语气的戏谑之意,只是轻轻扭了扭身子,低声道:“姒儿身子一直未曾见喜……祖母便多问了两句……”说完话也不敢抬头看宁渝,脸上更显得红了几分。

  只是过了许久,崔姒见宁渝没动静,便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却见宁渝正一脸坏笑地望着自己,当下便知道自家的夫君正在打趣自己,当下便有些羞恼:“你个坏胚子,就知道寻人家的开心……”

  “嘿嘿……”宁渝低笑了几声,“为夫若是不坏,你如何才能见喜?”说完便飞扑了过去,二人闹成了一团。

  一夜春宵自然无言,只是此时的武昌城内,并非处处都是这般和谐,至少对于影子总部来说,如今堪比人间地狱。

  位于武昌城西有一片低矮的楼阁,上面没有什么装饰物,也没有挂上匾额,可凡是复汉军内部的人都知道,这一片楼阁便是目前复汉军影子的总部,此地又被称为影阁,堪称是天底下最为恐怖的地方之一。

  影阁表面上并不出奇,大部分的阁楼只有三层高,可是只有影子内部的人明白,这三层楼又被称为是阳阁,何为阳阁?那是能见光的地方,所有面子上的东西,都是在阳阁里进行的,包括像影子的选拔还有相关授勋等事情,都是可以见光的。

  然而影子真正的核心部分在影阁的地下,一共分为四层,被誉为阴阁。每一层的占地面积都是非常大,其中第一层是影阁内部军械、后勤装备的存放地,而第二层则是审讯室,第三层是影阁的秘密关押地,最后一层则是影阁的机密档案库。

  当初为了修建影阁,宁渝还专门从前线调拨了许多清军俘兵,特别是大量的八旗兵都被安排去修建影阁,可是等到这七层影阁建好之后,所有参与修建俘兵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宁千秋沉默着一路走进了影阁当中,然后从密道内直接下到了地下第二层,这里面有许多人正在被审讯,只是原本就位于地下,再加上墙面也做了相关的隔音处理,因此这些人的惨叫声,并不会传到其他地方去。

  “启禀大人,那几个士子都是软骨头,很快就已经招了,他们都是听信了林秀夫的蛊惑,准备随他一同登船北上去京师……属下以为,他们没有说谎。”

  一名脸上带着块胎记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对着宁千秋禀告,他嘴角带着几分不屑的笑容,看来整治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几分满意。

  宁千秋微微叹口气,他心里虽然有了几分预感,只是听到结果时依然感觉到几分失望,不过很快他便转移了注意力,“那个胖子……什么来头?”

  “郑家放出来的棋子……或者说连棋子都算不上,不过这个胖子手里有一份行船文书,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安排林秀夫等人出逃……”

  “郑家……”

  宁千秋点点头,“郑家参与进来的程度到底有多深?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弄清楚!”

  中年人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毫不犹豫道:“属下以为,郑家参与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林秀夫背后藏着的那些人……和事。”

  “那林自言呢?”

  “林自言在知道林秀夫身亡的消息后,便一头撞死了……”

  宁千秋脸上露出了几分冷笑,这里面若是没有鬼,他可以把宁字倒过来写!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林自言出卖满清暗谍这件事,这里面似乎就透着一些诡异的东西。

  “现在这些东西还远远不够,影子需要从林自言和他的那批暗谍名单上着手,一定要深挖细查,这个过程中无论牵涉到谁,一定要严查不误!我手里有大都督的调兵手令,若是情况危急之时,可以自主在都督禁卫旅调一个营以下的兵力!”

  这是宁渝在走之前给到宁千秋的一个保障,复汉军一个主力营的编制是五百人,一般来说是会配有火炮的,用来做这件事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这几个士子也不能就这么放过,拿他们去威胁他们家族,想不吐出点东西可不行……”

  宁千秋仔细想了想,随后低声道:“针对程家和郑家的监控一定要再上一个层次,我要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至于胖子那边,先审再说其他。”

  “是,属下明白。”中年人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作为影子,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从寻常人最难以注意的角度,切入进去递出一把匕首。

  程家此时也是一片肃穆的气氛,程家老太公一手抚须一手执着拐杖,望着面前跪着的一干子侄后辈,脸上带着几分冷意。

  “你们都说说,汉阳码头一案,跟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跪在下面的一名程家中年人低着头,他是程老太公的第四子程望,在程铭去担任复汉军第三师师长之后,他便开始操持起了整个程家的家务。

  “启禀父亲,程家上下绝不会参与此事……二哥在福建打仗,程家人心里是有数的……”

  “哼,没有就好,老夫跟你们都说过,这做人最忌讳的是弄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若是这件事跟我程家有关系,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就算楚王爷不怪罪下来,老夫也得亲手砍了他!”

  程远芝微微叹了口气,他望着这些灌注了无限心血的后辈们,却是感觉到了几分失望,眼下除了一个程铭还算可造之才以外,剩下的却是一蟹不如一蟹。

  相较而言,宁家不仅出了一个宁家天才宁渝,其下还有好几个能干之辈,甚至就连宁家不肖宁千秋,如今也开始在影子里展露出了峥嵘一面,这让程远芝都有些好奇,莫非这宁家祖坟风水就好到了这个程度?

  说起来其实也很玄乎,在宁家起事以后,便有人打起了宁家祖坟的主意,声称宁家祖坟藏风藏水,更有一条大龙横贯其中,为真龙潜地,等到他日,真龙必定会一飞冲天,成就一番伟业。

  这话说的虽然不尽不实,可是后来复汉军的发展却完美契合了这段话,宁渝在安庆击垮了康熙的清军主力后,许多听过这段话的人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宁家这真龙,确确实实应在了宁渝的身上,否则朝廷的二十万大军,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当然了,这封建迷信的东西,宁渝听了虽然只是笑笑便罢,可是宁家其他人却不敢随意等闲视之,就连宁忠源都开始或多或少信了几分,还专门安排的一个营的兵力去看护宁家祖坟,还特意给了封号,唤作护陵卫,以防宵小窥伺。

  见到程远芝如此生气,这倒让其他的程家子侄感到几分不解,不就是几个人想要跑到北边去吗?至于这么大动静?这先前跑的人也不算少啊……只是眼下这扑朔迷离的情况,也着实让人多了几分担忧。

  第三百一十三章 捞钱是王道

  天底下真正了解宁忠源的人没几个,在这武昌城内,恐怕除了崔万采以外,真正最为了解宁忠源的,便只有程远芝这个老狐狸了。

  程远芝在宁忠源起兵之后,没有急于跟宁家划清界限,这其中固然有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蚂蚱的缘故,也是程远芝对宁忠源的了解所致,他可是知道宁忠源的为人秉性,说好听点叫杀伐决断,说难听了那就是翻脸不认人。

  这样的人是能够成大事的,后来的发展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孤军占武昌,还是打下数省底盘,都体现了宁忠源这种光棍气质,甚至在傅尔丹行冒死一搏时,宁忠源都能面无惧色,带着仅剩的残军去迎击。

  如今宁家气候已经彻底成了,三家说起来是同生死共进退,可是程远芝很清楚程家的能耐和位置,若是没有宁家在前面挡着,大家伙早就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因此跟宁家争锋的想法是从来都没有的,最大的期望无非就是在宁家的船上待得更久一些,坐得更稳一些。

  程远芝望着这些子侄辈们,微微点点头,他心里还是比较了解这些子侄辈的,虽然一个个没什么大的出息,可毕竟胆子还没大到那个地步,相比起郑家来说要强多了。

  程望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程远芝,小心翼翼道:“父亲,这件事里面是不是有郑家的手笔……”

  说起来这程望也不是纯粹的饭桶,他通过自家老夫这通脾气里,却是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如果没有程家的参与,那么郑家想必或多或少是有些擦不干净了。

  程远芝冷哼了一声,“少操心那些事情,这件事还没完呢……你们这段时日都给老夫待在宅子里,不许随意出门!”

  程望感觉自家老父心情不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带着下面跪着的程家子弟,磕了个头便出去了。

  等到众人都出去了,程远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忧虑,家大业大,难免会出现一些纰漏,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维持下去实在不容易。

  ……

  楚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宁忠源、宁忠景和崔万采正分列而坐,三人的表情都带着几分凝重的味道。

  “楚王,影子那边已经得到了结果……林自言之死,应该有些蹊跷,或许是背后的人出手的……郑家应该没有牵涉太深。”

  崔万采细细斟酌道,他知道自己眼下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会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因此不得不小心几分。

  宁忠源眼睛微眯,冷笑道:“他们现在想转换门庭,怕是已经晚了。眼下就算是投清廷又如何?身家财产还不是被盘剥得分文不剩,就这样还讨不得好去……说他们是猪脑子,实在是不为过。”

  “呵呵,病急乱投医罢了,只是眼下即将草创一国,是不是控制下范围?若是牵连到了太多人,难免会引起人心惶惶。”宁忠景低声道。

  “唔……”宁忠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岔开了话头,他几乎是用一种解脱的语气幽幽道:“我已经想好了,将来登基让渝儿来吧……我的身体没办法支撑太久,若是将来再闹一出变故,恐怕于复汉军有害无利。”

  在座二人默然,他们自然明白宁忠源的意思,眼下复汉军内不能经受太大的波动,至少在这几年的时间里,需要维护一个核心和一个权威,这样才不会出现分裂的危险,而宁忠景的身体很明显已经无法支撑住这个重任。

  若是寻常少年,宁忠景和崔万采自然是不放心的,可是宁渝又岂能与寻常人视之?虽说年纪还算小,可是却如同当年的秦王李世民一般打下了偌大的江山,在军内的威望甚至比宁忠源还要高一些,因此直接继位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当然,宁忠源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有登上帝位的机会,哪怕只是当一天的皇帝,谁又愿意轻易放过呢?只能说在此时宁忠源的心里,他是真的将宁家和复汉军的利益,看得比他个人利益还要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能再手下留情了。”出乎意料的是,宁忠景在得知了宁忠源的想法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狠辣,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同样是为了家族,既然是宁渝上位,那么矛盾恐怕就不是能缓和下来的了……

  既然再无退路,那就杀出一条路来,别人死总比自己死要强一些……

  崔万采同样点了点头,“只有先将内部清扫一遍,将来交给渝儿才不会让他为难,这个利害关系就由我们这些老头子来承担吧。”

  宁忠源微微一笑,政事堂这边只要统一了思想,下面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了,至于军中更是不用担心,在经过了之前的军事改革后,目前复汉军内的主力位置都是宁家人和宁家嫡系来担任的,别说其他的中小家族,就连程家和郑家都插不进去。

  等到雏鹰营和讲武堂培养的军官成长起来后,到时候整个复汉军都会大换血一次,彻底取代那些老派军官,可能到时候军内依然会形成雏鹰派或者是讲武堂派,但毕竟都在宁家的掌控之中了,也就不用太过于担心了。

  “骂名我来承担好了,反正也没几年好活的了。这个时候,只要能保障渝儿正常接替,哪怕牺牲再多,我也认了。”

  此话一出,宁忠景和崔万采不由得心里一动,看来这一场腥风血雨,马上就要来了。

  宁渝在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开始不断接见下面的一些臣僚,从政事堂到枢密院,再到监察院都要刷个脸熟,毕竟他常年在外,还有很多人确实没有见过,这对于宁渝来说并不利,无论是什么人,还是要做到心里有数。

  “大都督,属下吏科主事郭修到。”

  新任的吏科主事郭修一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眼下复汉军马上要草创一国,很多规章制度还没有彻底定下来,因此政事堂的一些主事官员都已经忙到跳脚。

  政事堂前任吏科主事被派到了新开辟的浙江,去做了浙江的布政使,而新任的吏科主事郭修,并非名门出身,实际上他也是出身于寒门,但是胜在思维敏捷为人正直,早年间也跟着宁忠源做事,颇受看重,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候便领了此职。

  “郭修,眼下诸省官员安排可曾妥当,是否已经全面铺开?还有后备的人才选拔是否已经开始?对于这一次的科举中举人才是否做好了相应的培养计划?”

  宁渝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得很慢,足够保证郭修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这对于很多官员来说,这种问话方式,同样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力,特别是很多只知道读死书的官员,更是无法做到这样的临场随机应变。

  只是郭修却显得十分从容不迫,尽管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可是也没有半点的紧张之色,直接开口道:“启禀大都督,目前鄂、湘、赣、皖、浙五省官员已经全部就位,深入到各府、县以及镇一级,目前地方上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安定,因此这些官员的就任还算顺利。”

  “后备的人才选拔也已经展开,相关的人才将会从基层官吏当中进行选拔,然后还有利用到复汉军的政务大学和军内的退役人才,以保证后续人才的充足。至于科举人才,目前各部观政到明年开春基本结束,到时候会针对下一步继续安排。”

  郭修回答得不慌不忙,这让宁渝也感觉到几分满意。只是对于郭修提到了地方安定问题,宁渝头也是清楚的,早在一个月前的时候,江南地方上的一些县便出现过动乱,大多都是在当地士绅的鼓动下,出现了反抗复汉军的情况,当然在复汉军的刺刀下,这些所谓的动乱也只是旋起旋灭罢了。

  在目前的地方政权的制度上面,宁渝并没有做太大的调整,毕竟一国制度根基也不可能轻改,到时候若是改的不伦不类反倒是徒惹人笑话,因此目前复汉军的地方政权制度依然沿用过去的制度,可以说是保持原状。

  在宁渝的设想当中,每占领一个地方一定要好好消化当地,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复汉军在这一点上做的远远还不够,毕竟复汉军崛起太快,像湖北和湖南二省毕竟是有根基在的,再加上联合了大量的士绅,因此吞下去倒也没有特别费力。

  可是对于江西、安徽以及浙江三省,毕竟是新纳之地,还没办法彻底进行消化,因此宁渝的要求也就没那么高,最主要的是打击忠于满清的地方势力和团练势力,特别是地方士绅的私人武装,更是宁渝打击的重点。

  像之前江南地方上的动乱,便是这些地方势力不甘心的缘故,因此宁渝也算是吸取了教训,在复汉军全面占据浙江后,并没有一步直接占据福建,而是开始针对已有的底盘进行巩固。当然在这一过程中,要给出许多好处,也要亮一亮复汉军的大棒。

  所幸的是南方诸省原本对清廷的忠诚度就不够,大家伙心里也知道江南只是清廷手里的会下金蛋的鸡,迟早有一天会被彻底宰杀,因此这里并没有多少官员士绅对满清殉节。大家伙也颇为知情知趣,在复汉军来了以后还是比较配合的。

  “地方绥靖一事,其首要责任便在于选官,因此吏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选拔原则,记住不要把人一棍子打死,现在人才难得,只要不是那等害民残民的官员,复汉军还是要讲究一定的方法和原则。”

  宁渝说的这番话,其实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自从复汉军兴起之后,一些人便有些昏了头,在选拔人才的时候开始讲什么德才兼备,这才宁渝看来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因为在这种体制下选拔出的人才,可能德行是有了,但是才能估计就两眼一抓瞎了,然而在宁渝看来,一个啥也不懂的好人,最多也只是一个拥有良好做人品质的废物,并不能胜任地方上的复杂工作,因此更加强调才能,才能宁渝想要表达的重点。

  “属下明白,惩前毖后,方为用人正道。”

  等到郭修退去之后,宁渝也开始考虑到了将来的政务问题,目前的复汉军严格来说跟清廷地方区别不大,制度基本相似,而人才选拔渠道变化也不是很大,这样得到的结果顶多是一个清廉度更高的地方政府,但是对于清廷存在的固有积弊改善上却没有丝毫的好处。

  实际上在如今的大清,地方积弊之深重是相当可怖的,这种积弊往往会造成官府和百姓的撕裂,特别是在针对于县级以下的统治上,更是反映得淋漓尽致,从宋明以来的士绅共治局面,并没有得到一个根本上的改善,长期以往就会造成中央权威的流失。

  特别是前明之亡,在这方面是吃了很大的亏,政令不出县城的局面几乎贯穿了整个大明,这就造成了很严重的一点,那就是中央对地方的把控变得越来越弱,能够从地方上挖掘的财源也就变得越来越少,以致于大明中央的可用财税变得非常低。

  清廷虽然在这方面是吸取了大明的教训,他们针对地方上的财税是做了改革,使得中央财税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长,这一点是比大明强上一些的,但问题是也只是强上一些,原因就在于受到了生产力的限制,并不能做到彻底掌控地方基层,地方依然是需要士绅来实现共治。

  宁渝心里明白,自己如果想要彻底掌控地方,除了抑制地方士绅的权力之外,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将目前的官员体系再扩大十倍,将底层官员直接深入到乡镇体系当中,可是想要做到这一点,所需要扩大的财税基础可就不止十倍了。

  说到底。生产力和钱没到位的时候,宁渝担心再多也是空的,因此现阶段要做的头等事,还是要多捞钱,只有钱到位了,这事情也就好办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除旧迎新

  随着除夕一天天逐渐接近,武昌城内也开始张灯结彩,准备欢度这一年到头来难得的喜庆日子,相比起过去两年,今年的武昌城终于能够安安心心过一次大年了。

  在除夕之前的前三天,宁忠源表示为了酬谢大伙辛苦了一年,特意召开了一次特大的宴会,这一次宴会当中,将会请到目前复汉军各个体系当中的中高层,像政事堂、枢密院还有监察院各部都有安排,还有军内团级以上的军官也都会参与这一次宴会,由于宴会被安排在东湖岸边罗家山下,因此又被称为东湖之会。

  说起来,这次的东湖之会自然不是一场单纯的宴会,而是宁忠源已经筹谋已久的一次聚会,目的是为了在这一次会上,彻底奠定来年复汉军立国的一些事情,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确定宁渝登基一事,要在人心上把这件事给落实下来。

  宴会所在地位于东湖岸边的一处空地之上,此处已经建立了一座高台,虽然并不奢华,可是却相当阔大,上面已经摆放了许多桌椅,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酒宴,看上去倒也显得十分威武,台上还写了两个大字——珞珈。

  尽管还没有到规定的时候,但是已经有许多人前前后后抵达了高台,他们或许三五成群,或许独自一人,人人眉眼带笑,尽情享受着胜利的味道。

  是啊,仗打到了这个地步,一个国都打出来了,也该享受享受了。

  在他们的心里,或许是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名将名臣之类的,满心以为这铁打的江山,是他们一点点啃下来的——但是在宁渝看来,在座绝大多数人的价值并没有达到不可取代的地步,毕竟大多数仗都是宁渝带人打下来的,再加上复汉军本身的装备和战术,对清军也是属于碾压状态,因此并不需要将领多么强大。

  “珞珈?此为何意?”

  前来与会的众人当中,大多也都是读过诗书的,可是看到了台上大大的‘珞珈’二字,便纷纷引经据典,可是过往的典故当中,确确实实没有关于‘珞珈’的典故,便有些令人不解。

  当然,这卖弄文采之事,也会有专门的人出马,状元彭启丰作为楚王府侍从室行走,如今即将结束观政生涯,因此也是有资格来参与此宴,也受到了许多人的重视,他们不由得纷纷看向了彭启丰。

  彭启丰这一次前来,身边也聚集了几名好友,见众人要他来解惑,当下也不甘示弱,便仔仔细细看了几眼,细细沉思了下来,不过想了许久,终于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珞者,石头也;珈者,头饰也。此珞珈确实未曾出现在典故当中,不过我知道咱们这里便是罗家山下,莫非是将‘罗家’改成了‘珞珈’?”

  “翰文兄果然大才,小弟实在是佩服不已。”

  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却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便纷纷望向了来处,却见到一名年轻人正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跟彭启丰同列三甲的吴敬梓。

  彭启丰望了一眼意气风发的吴敬梓,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艳羡,他虽然是状元之才,如今也位列要职,可是跟吴敬梓比起来,反而没那么重要,因为朝中众人都知道,吴敬梓是被宁渝给亲自要过去的,这其中代表的意思,自然令彭启丰都有些羡慕了。

  谁不知道等到复汉军立下一国之后,宁渝就是妥妥的太子?等到将来,那就是妥妥的皇帝,到时候在宁渝身边的人,自然都能鸡犬升天。

  当然这个时候的彭启丰还不知道宁渝马上要登基的事情,他热情地拉过了吴敬梓的手,向着周围的士子们介绍道:“诸位,这位便是吴敏轩,来头大的吓死人,当然其一身的文采也是让我颇为钦佩呢。”

  吴敬梓微微一笑,跟周边的士子们互为一礼后,才瞧了瞧台上的‘珞珈’二字,笑道:“翰文兄所言非虚,此‘珞珈’者并非出自典故,实则是将‘罗家’改成了‘珞珈’,这其中的手臂,便是出自于大都督。”

  听到吴敬梓提到了宁渝,当下所有人都齐声赞叹,有人夸这一改动几乎有点石成玉之妙,将俗气的‘罗家’变成了非凡的‘珞珈’,还有人以为,这珞珈山听起来就高雅脱俗了许多,于此地举行盛会正是理所应当之举。

  众人一番交谈之下倒是颇为热闹,不过也不止是这些文人雅士在这里卖弄风骚,复汉军的武将们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态,像董策、许成梁、李石虎等人几乎引领了所有的风头,在人群当中也是极为扎眼。

  在李石虎身旁,还站着一名右眼蒙着黑布的年轻汉子,正是一战攻上江宁城头的郝昭,不过由于战事的缘故,他的右眼也为此彻底失明,还曾受到过宁渝的亲自嘉奖和宁忠源的借鉴,也算是给自己挣下了不小的功劳。

  为此,郝昭也受到了禁卫师的师长宁祖毅的认可,将其直接提拔到了新组建的禁卫师里面,在群狼环伺的禁卫军里,一举坐上了禁卫师一团团长的宝座,成为了武昌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

  在这一次的大会当中,禁卫师负责全方面的安保事物,不过由于郝昭现在的身份,倒也不必亲自去盯着,因此也就陪同着刚刚到武昌的几名老上司,一同谈天说地。

  许成梁微眯着眼睛瞧了郝昭一眼,哼哼道:“第二师怎么就没有你这样的人才?要不是老宁下手快,老子估计也得跟大都督要你!”

  董策嘿嘿一笑,高声道:“许成梁,你的二师现在可是担负着西北的重任,郝昭过去怕是浪费了人才……”说完后,一众兵痞子便笑个不停。

  许成梁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老对手不会放过奚落他的机会,只好无奈道:“你以为老子愿意……那年羹尧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不明白,当初还在打的时候,他就一直坚守不出,咱们当时的任务是固守,不允许随意扩大战线,也就放过了那老小子……”

  “可是没想到啊,后来这老小子竟然直接去了青藏,这一下子可好,咱想找他打都没机会了……只能等时机合适以后,大都督一声令下,老子就砍了年羹尧的狗头!”

  说起来也巧,当初的第二师除了在长沙打了一场大战以外,其他时候并没有多少参战的机会,作为主力师一直在郧阳府跟清军反复纠缠,只是看到了其他主力两个师在江南打过来打过去的,心里不免也有几分羡慕。

  当初的第二师师长宁忠义在整军过后,也就不再担任了第二师师长一职,由副师长许成梁接任,他跟董策二人也算是都上升到了师长位置上,不过董策后来到了大都督府担任参谋处处长,相对来说要比许成梁要领先一步。

  众人一片吵吵闹闹的时候,一队队王府侍卫走进了会场,接下来便是宁忠源、宁渝、程远芝、郑先还有崔万采等人,一同走了过来。

  等到宁忠源坐了台上的主位之后,宁渝等人分成两派坐了下来,而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这上千人便成为了目前复汉军的最核心力量了。

  “起!”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红色的官衣瞬间变成了一片海浪,他们手中举杯望着宁忠源,眼神里带着几分狂热。

  “为楚王贺!楚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阵呼喊声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在所有人的心里,复汉军是一个自己亲身参与进来的传奇,一个席卷了南方诸省的传奇,一个掀翻了鼎盛大清的传奇。

  在这个传奇当中,固然有战无不胜的宁渝宁大都督,可是更关键的还是宁忠源,没有他率先带着众人走上了这条路,许多人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因此这一声楚王万岁确确实实喊得真心实意。

  特别是对于从雏鹰营出身的孤儿而言,他们对于宁家和复汉军所赐予的一切,都难以忘怀,特别是董策和许成梁二人,他们几乎是同时想起了当年在寺庙里的那段日子,若是没有宁渝伸手,恐怕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会活生生饿死。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宁渝和宁家的忠诚,几乎都是最高的一批,用董策的话来说,无论众人是师长还是团长,可首先都是宁家的家奴,也是宁渝的家奴,他们不会因为这个身份而感到耻辱,只会觉得无尽的荣耀。

  宁忠源望着台下众人,心里亦是无比激动,尽管没有喝多少酒,可是他依然感觉到一股眩晕,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味道,或许这就是当皇上的感觉,一声令下,整个天下便为之颤栗。

  “这个天下,是孤的,可也是你们的!”

  宁忠源环视了众人一眼,一口将碗中酒饮尽,众人被宁忠源的一番豪情给打动,纷纷饮尽碗中酒,高呼万岁,声震数里。

  一连串细密的鼓声响起,数十名身着重甲的复汉军士兵手中执剑而出,他们在高台上伴随着鼓声舞剑,寒光冷冽,却又透着无限豪情,看得众人齐声叫好。

  宁渝一脸微笑望着台下的舞剑武士,心里却是也来了兴致,便齐声高声道:“启禀父王,孩儿愿为父王献上剑舞。”

  众人听说大都督要亲自作剑舞之乐,当下一个个也是兴奋莫名,宁忠源也是哈哈大笑,“吾儿剑舞,当为今日此会之盛典!”

  宁渝起身拔剑,走到武士中间,一板一眼舞动了起来,他毕竟是从小得名家传授,只见一柄长剑在他的手上上下翻飞,动作并无太多的美感,可是胜在气势非凡,倒也让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众君臣当台大舞尽显豪情,可是在一旁坐着的郑先,却感觉有些心慌意乱,他望了一眼宁忠源,可是对方却没有看他一眼,接着又瞧了一眼一旁坐着的程远芝,后者却是对着他微微一笑,神情里颇具几分深意。

  “致斋,当日在武昌城倡义之时,你也曾像今日这般心绪不宁了……”

  过了好半晌,程远芝才悠悠吐出一句话来,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郑家在这个关键时候彻底倒下,这对于宁家和程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郑先听到了这句话时,却是心神一震,他当然不会认为这句话是程远芝随口道来,当初在宁忠源起兵反清时,郑先亦曾动摇过,可是毕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实在是改变不了这个关系,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宁家走了,而当时的程远芝可就曾提醒过他。

  因此,如今听到了程远芝说这句话,郑先心里却是明白了过来,眼下的局面跟当日亦有几分相同,若是愿意跟着宁家走,那自然是平安无事,若是心里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到时候程家可是不会帮他的。

  “程老太公,我郑家走到这步也是咎由自取,只是还请程老太公将来多铎照拂一二……”

  郑先神情里头透着几分苦涩,他自然明白眼下的大势是什么,可是正因为明白这个大势,才让他感觉到抗拒。

  程远芝瞧了一眼正在舞着剑的宁渝,笑道:“我这好外孙千好万好,可唯独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对人太过于仁慈了些。致斋,若非有他,你郑家如今可不是眼下这模样……”

  郑先心里一凛,长长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多言了。

  在众人欢庆之时,武昌城内却迎来了再一次的戒严,一直未曾出现的枢密副使宁忠义和禁卫师师长宁祖毅身穿铁甲,出现在了城东门处,许多复汉军士兵从城外依次进入城内,他们手里端着长长的火枪,腰间的刺刀发着寒光。

  “这马上都要除夕了,这武昌城也该清理一下了,要不然拖到过年去,怕是面子上就不好看了。除旧迎新,旧的要是不除,这新的怎么会来?”

  宁忠义脸上带着几分冷意,他望着宁祖毅低声道:“今天这一战虽然不能用火炮,可光靠两个团想来也够了。”

  宁祖毅脸上微微一笑,“哼哼,对付那帮子狗东西,何须火炮?一个时辰,我给大人一座干干净净的武昌城!”

  第三百一十五章 议定国号

  “三连听我口令,封锁住这一片的街道,一连和二连跟我来,准备上刺刀!”

  禁卫师三团二营营长周显大声吹着哨子,一队队的士兵大踏步向着城内走去,他们脚上穿着的皮靴踩踏在青石板地面,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

  数千名复汉军士兵从武昌城的各个城门分批涌入,以各营连为单位封锁街道,严禁普通百姓进出,一时间偌大的一座武昌城,变得安静无比,百姓们躲在门后,静静听着外面复汉军士兵经过的脚步声,连大气也不敢喘。

  东湖之会上人人纵情欢愉,可是任是也没有想到,针对复汉军内部的一次清洗已经在无声无息地展开,只有正在舞剑的宁渝和宁忠源知道,等到今夜过去了,复汉军将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改革是需要流血的,哪怕是对于复汉军这样的新兴势力来说,同样避免不了流血牺牲。复汉军新颁布的这些法令,严重侵害了士绅们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任何的妥协和让步都变得无济于事,只有铁和血能够消弭一切。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的复汉军基本都在宁家的掌控中,因此宁家是有掀桌子的能力的,能配合的自然是跟着宁家继续走下去,至于那些不配合的,就只能请他们去死了。

  复汉军各营营长手里都有相关的名单,上面的人便是这一次串联起来反对复汉军的士绅集团,在复汉军通过影子和郑家将这些人揪出来之后,剩下的事情变是按图索骥了。

  “砰砰砰……”

  周家门外传来了一阵激烈而粗暴的门声,却半天都无人来开门,随后外面的人便开始撞起门来,一声声吆喝的号子声后,那扇看似厚实的大门,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府内的奴婢们已经缩成了一团,闭着眼睛都不敢看向外面,还有一些胆大的家丁簇拥着站在门后,手里举着刀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周钦脸色铁青,他手里握着一把鸟铳,眼睛里却带着几分绝望之色,前些日子虽然风头紧了许多,可是还没等他们跑,便听说宁家父子要在东湖举行大宴,心里便放松了几分警惕,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宁家父子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下可好,彻底被堵在家里了。

  “父亲,眼下咱们已经彻底没希望了,跟他们拼了吧!”

  周钦之子周维望着正在颤抖的府门,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父亲卷了进去,却没有想到卷入的这么深,除了暗中密谋反对复汉军之外,甚至还跟清廷那边的暗探勾勾搭搭,连林自言那条线都牵扯进去了。

  事到如今,已经再无可挽回了。

  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周家的大门直接倒塌了下去,复汉军士兵们一拥而入,而那些原本在门后的家丁们,却没有反抗的勇气,他们很快就丢掉了手里的刀剑,然后跪在了地上。

  “砰……砰……”

  周钦和周维手里的鸟枪响了起来,可是并没有打到士兵的身上,毕竟这鸟枪的准头实在是太差了些,数名复汉军士兵几步冲了过来,直接将这二人踹倒在地,随后用粗绳捆起来打了个死结。

  虽然说这些人最终的结果都难逃一刀,可是宁渝并不想就这么杀了他们,至少在一些相关的东西没有吐出来的时候,杀了他们属于下下之选。

  当然名单上不仅仅只有周家,数十家士绅大族也都在缉捕的名单上,他们或是被捉拿,或是在跟复汉军搏杀,枪声如同鞭炮一般,在城内的各处角落响起,只是与春节时的鞭炮比起来,更多了几分沉闷感。

  郑家作为从龙大族,自然与其他大族不一般,宁忠义亲自带着复汉军的士兵包围了郑家,不过并没有暴力开门,而是颇为客气地派人上去叩门。

  无论怎么说,郑家都是率先跟着宁家造反的大族,其影响力还是有的,因此哪怕是到了如今这幅局面,也要给上几分面子才行。

  郑家人打开了门望着外面的士兵们,顿时感觉到几分错愕感,这一幕实在是太离奇了些,当下也不敢耽搁,连忙去禀报了郑觉。

  在郑先去赴东湖之宴后,郑先胞弟郑觉便成为了郑家的代表人,他面对府门外包围的复汉军士兵,并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非常冷静地派人打开了大门,随后便带头走了出去。

  “宁枢密使,此番何须如此,若是有事相召,郑某自然会亲自上门拜访。”

  一番话倒是说得不卑不亢,甚至连恼怒都没有,倒是让宁忠义颇为欣赏这份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份心态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当下便对郑觉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宁忠义也知道这一番不会彻底击垮郑家,因此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客气,“奉楚王令,调集郑家所有案牍资料,还会带走一些相关涉案人员,不得有误,还望郑先生能够多多理解。”

  案牍资料……

  郑觉眼神一凝,心里却是多了几分警觉,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低声道:“既然是楚王殿下的命令,小人也不敢阻拦,诸位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忠义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几队复汉军士兵便进了郑家的宅子。

  当然,复汉军的士兵并不会很粗暴的去搜检郑家,而是去了郑先的书房当中和库房里,将一些案牍给运了出去,中间见到的一应财物,分文未动,对于宅子里的女眷更是不曾多看上一眼。

  这一幕落在了郑觉的眼里,也不由得暗自点点头,像这般动作已经是相当客气了,只是他心里也暗叹了一句,可是有了这一回,恐怕郑家真的已经是要没落了。

  想到这里,郑觉心里对于郑先便多了几分埋怨,不管怎么说,他们郑家都跟宁家是姻亲关系,只要好好巴结住宁家,坐在复汉军这艘大船上,将来也少不得他郑家的好处,何必要去贪图那点小利,参与到那群小人当中,如今却是彻底失了先机。

  宁忠义在搜检完毕以后,将案牍都装上了马车,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便带着人离去了。

  案牍有没有问题其实也不重要,只要郑家以后彻底失了势头,那么一切也都会慢慢失去的。

  ……

  珞珈台上,众人欢聚一堂,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武昌城内出现了如此大变,由于复汉军将武昌城封锁得十分严密,因此根本没有人出来走漏消息。

  宁忠源此时一脸微笑地望着郑先,轻声道:“致斋,为何适才一直闷闷不乐?”

  郑先脸上带着几分苦笑,心里明白今天这一关怕是很难过去了,当下便跪在了地上,闷声闷气道:“启禀王上,臣只是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心里不胜感怀罢了。”

  “哦?致斋难道不高兴吗?”

  宁忠源眼神微微眯了起来,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可是语气里却有些阴沉。

  郑先连忙趴在地上,高声道:“臣心里感怀的是,当今天下战乱纷飞,百姓离乱,更有暴清残民,小民苦不堪言,若非楚王起兵反清,救百姓于水火,如今岂有我汉家江山?”

  一番吹捧之词并不能改变什么,郑先很快就抛出了戏肉,“只是臣以为,我复汉军想要更进一步,就需得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臣昏聩无能,难以委以重任,还望楚王明察。”

  宁忠源听完这话却是脸色大变,连忙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郑先,低声道:“致斋,何至于此?孤昔日倡义之时,若非你们悍然相助,复汉军又岂会有今日?致斋如今年不过五十,将来还大有可为,岂能此时激流勇退?”

  一旁的程远芝看到了眼前这一幕,笑道:“王上,致斋有此感叹,想来也是天命已至。”

  郑先脸上也带着几分惶恐之色,眼中含泪:“王上,我复汉军有今日着实不易,臣以为此时当以国事为先,若是将来能够克定中原,臣也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如此,那孤也不再强求,只是家国一体,万事忧心,将来若是到了国事危亡之刻,致斋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宁忠源脸上带着微笑,这番话自然是客套罢了,若是真到了危急时刻,郑家反而是最危险的了。

  一场大宴,众人皆饮酒过度,便各自昏昏沉沉睡在了珞珈台上,而武昌城内的枪声也都渐渐停息了下来,超过数十家士绅大族全部被抄家,上千人被复汉军的士兵押解出城,还有数十人被关押在了影子的地牢当中。

  一场针对复汉军内部士绅大族的清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快结束了,其中郑家也因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除了郑先辞去在政事堂的差事以外在军中和政事堂的郑家子弟,这一次都被取消了官职,责令回到复汉军政务大学和讲武堂重新学习,其实也是相当于被闲置起来了。

  当然对于武昌城内的百姓而言,这一次的变乱虽然感觉有些惊吓,可是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一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士绅大族,却消失了踪影,而他们的府邸上也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封条。

  内忧外患既定,宁渝上位的日子也就摆上了日程,在宁忠源已经跟崔万采和宁忠景透过风的前提下,文人们也就开始了自己的传统艺能——劝进。

  虽说这劝进已经玩过了一次,可上次确实是时机未到,宁忠源出于种种考虑之下,顶住了诱惑,可是这一次是真的不一样了,毕竟连皇帝人选都给换了,而宁渝是真正的要做皇帝了。

  对于复汉军而言,根基在于军队,亦在于人心,可是军队在宁渝的多番手腕下,再加上雏鹰营和讲武堂的骨干力量,其实已经彻底握在了手里,不用担心会有人作乱。而人心方面,经过了科举考试、工商改革和免除苛捐杂税等种种操作后,再加上一次对内的清洗,算是将目前的整个盘子给稳定了下来。

  新的一国,完全可以建立起来了!

  正月十五,楚王府大朝会正式召开,宁忠源颁布诏书,将楚王一位禅让于宁渝,而他自己选择归隐。接着政事堂右参议宁忠景和左参议崔万采,带着百官同献劝进奏折,要让宁渝立朔定元,开创一国之大统。

  所谓的立朔便是指定下一年的历法,然而这是皇帝才有的权利,象征着顺应天命,尽得天时,以天象应人心,简单来说,就是让宁渝不要在磨蹭了,赶紧当皇帝吧。

  当然了改朝换代是一件大事,大臣们如今劝进,宁渝也不可能就马上答应下来,这么也要做够了礼数,三请三让之后,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并且一定要强调一点,那就是当皇帝是你们逼迫的结果,并非本意。

  当皇帝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里面包含了一整套的工程,当然大部分都是象征意义的东西,虽说整个过程虚伪了点,可是毕竟也是玩了上千年的东西,这方面宁渝也不得不尊从祖制,再说了这当皇帝也不是为他一个人着想,也是为了在座的富贵考虑,这个面子上的东西要是不顾及,丢人的也不光是他这个皇帝。

  建立华夏正朔,这可是文人们最为乐道之事,其中首要一事便在于国号。

  “我复汉军兴于楚地,不妨以楚为国号,亦应楚王名号。”很快便有大臣给出了建议,这种事情说对了一般都会有奖赏,说错了也不会担责,反正最后都得皇帝做主。

  不过对于楚,也有人持否定态度,“我复汉军既然是为复汉家江山,何不用‘汉’,先前用楚不过是白莲教用了才作罢,如今我大汉若立,一纸诏书便可让其另改他号!”

  大家都是文人,针对这个国号各自都有各自的见解,当下也是争吵不休,甚至还有人说恢复大明的国号,瞬间被众人用眼神给秒杀了。

  宁渝望着吵吵闹闹的众人,心里略略有些不爽,按照他的想法,不管是‘楚’还是‘汉’都不太符合,直接叫中华帝国不就好了嘛,听起来多霸气!

  “咳咳……列位臣工以为,这中华帝国如何?”

  第三百一十六章 差了点什么

  听到了宁渝的所谓中华帝国,却是把在座的大臣们给听愣住了,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年号?这不是纯粹的扯么?到底有没有文化?

  崔万采脸上也带着几分尴尬,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宁渝名义上的老师,这虽然教给宁渝的都是些不怎么正经的东西,可是到了这个关头,也确确实实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复汉军内的文官们不同于大清的文臣,他们似乎天生便继承了明朝大臣的风范,开始喷起了口水,宁渝这个时候突然有些羡慕在后院修心养性的宁忠源,好歹他可以选择去修心养性,可是自己当了新的楚王,却只能看着这帮子文臣们耍起了嘴皮子。

  当然除了国号以外,还有年号啊,然后朝廷的政务架构啊,这一堆事情都摆在了宁渝的面前,让他感觉到有些苦恼,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是做起来的时候,却是需要走一套流程,像这样的争执场面将来也不会少。

  崔万采终究是站出来说道:“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王上所说的中华帝国却是有些不伦不类,难免招人笑谈。”先是暗中鄙视了一通宁渝的审美,然后望着大臣们,开始了长篇大论。

  “历朝历代以来,这国号要么是以爵位为名,要么是以封地为号,如此说来,王上以楚为号,不若以国号为楚。”

  “至于汉楚之争,倒不是因为白莲教,而是见诸青史之上,这汉着实不少,除了高祖皇帝的汉和光武皇帝的汉以外,还有昭烈皇帝的汉,除此之外匈奴刘渊亦曾以汉自居,还有刘知远同样以国号为汉……于我等而言,开创的是一统江山,再用汉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一番话却是说得众人心服口服,要是前面没有那些个汉,用一用倒无妨,可是现如今皇帝又不姓刘,再用未免有些强行攀关系的味道,大家伙也就选定了,便以楚为国号。

  宁渝心里虽然对这些虚名不以为意,可是也不想为这事反复纠结,其实用什么国号都行,主要还是得有硬实力,要不然取得再好听也白搭。

  后面就是定年号了,宁渝心里以为这国号大臣们定好了,年号自己做主就好了,心里也已经想好了,兴致勃勃道:“以楚为国号,孤以为可。这年号嘛,诸卿以为如何?”

  李绂这个时候却插嘴进来,在一旁提醒道:“王上,年号毕竟不比国号,需要等到王上正式登基之后,方可拟定。”说白了,想要年号得先把程序走了。

  宁渝有些郁闷,登基肯定是要登基的,但不是现在,也不会选择在武昌,到时候是需要搬到江宁的,而那里的天地社稷坛已经在建了,因此也只能等到登基之后了。

  不过在此之前,宁渝还需要会同崔万采、宁忠景、李绂等人解决一件头等大事,那就是确定目前复汉军的政务架构,毕竟眼下的楚王府架构当初也是草创得来的,很多东西都还不够完善,特别是官制等级上,更是混乱无比,过去大家都是草台班子,也就不在乎了,可是马上就要创立一国,要是还这么乱可就说不过去了。

  在这一方面上,就不太适合开大会了,毕竟关系到最为核心的东西,宁渝直接找来了宁忠景、崔万采、李绂等大臣,检讨过往历代的政务框架,从而得出更适合目前楚国的一些东西出啦。

  实际上,宁渝也很清楚当前清廷的框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实际上它还是基于大明的根基,从而演变得来的一种制度,它是将入关之前的满洲与明制进行了结合,加进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八王议政,可是大体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当然随着八王制度的废弃,皇帝的权利是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大的。

  至于明朝制度除了内阁以外,其他方面基本上是沿用三省六部制度,当然细节上是有些变化的,其中中书省统管六部,负责职掌行政事务,跟目前楚王府的政事堂颇为累死,而主管军事的则为大都督府,类似于目前复汉军的枢密院,而御史台则是类似于复汉军的监察院,负责职掌监察事务。

  简单来说,复汉军目前的制度与明清制度并没有真正的变化,无非就是名字上发生了一些转变,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点变化,那就是复汉军其实在事实上取消了内阁,而是选择了左右参议制度,几乎等同于左右宰相。

  在这一点上,其实无论是宁渝还是宁忠源,当初都是有过深入的考量的,那就是内阁制度最大的作用其实是权力的制衡,在效率上其实并不高,反倒是丞相制度,更加适合战时的需求,通过总览全局的方式,来避免内耗。

  当然为了制衡丞相的权利对君王造成的威胁,宁忠源并没有给出真正的丞相的名分,而是用参议来顶替,简单来说就是位卑权重,而且还设立了左右两个参议,为的便是制衡。

  “孤以为,政务清廓,方能安定四方。尤其是中枢之内,更应该做到职责相应,削减冗官冗职,以确保政务上下畅通无阻。诸卿可有何建议?”

  眼下真正能够参与到这一次会议的人,都是目前复汉军的中枢力量,对于这件事自然也会深思熟虑一番,因此不管平日里怎么说,到了这个场合上,大家不免都沉思了一番,毕竟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的,说轻一点关系到大家伙的将来,说重一点事关整个大楚的生死。

  “若是接替旧制,倒也未尝不可,毕竟这天下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套……只是新朝初立,若是有些改动,也是实属正常,却不知王上心中如何想法?”

  李绂的性子做不到那么刚直,因此很多话说起来还是比较圆滑的,大家伙听了都会觉得有道理,可是并不能解决问题,而这些东西,也并不是宁渝眼前想要的。

  实际上如果只是旧制的话,宁渝完全是可以沿用眼下的这一套东西,他低声道:“新朝鼎立,绝不可沿用老路,只是孤以为,所谓官制绝非只是为了大家的荣华富贵着想,因此这制度却是需要细思量一番。”

  众人苦苦思索之后,也是提出了许多看似有用的建议,可实际上依然是换汤不换药,并不符合宁渝的想法,唯独一直没有说话的崔万采,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见到众人都没有新的想法后,宁渝也不由得有些失望,而此时的崔万采却低声道:“王上,先前咱们所做的一切事物,其实还是差一根线去串起来,这一次的官制同样如此……或许有了这根线,很多东西就会迎刃而解了。”

  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以后,宁渝心里却瞬间敞亮了几分,他很快便懂得了崔万采的意思,他想要更改的其实从来都不是官制……而是封建王朝的这一套行事逻辑。

  无论官制再怎么改,如果始终都是在封建王朝的这一套逻辑之下,其实都是立不住脚的,而且很容易被摧毁掉,甚至包括宁渝前面做的那些动作,或许在他活着的时候能够维持下去,可是只要将来换了个皇帝,这一切都会被推倒。

  “废除苛捐杂税,减轻百姓负担。”

  “扶持工商百业,促进资本发展。”

  “重修明清刑律,废除苛刑酷刑。”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

  当这些东西都搅和在一起的是时候,宁渝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爆裂开来,这些条款条条都能尽收民心,可是混在一起的时候,却仿佛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东西。

  是什么呢?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给宁渝一个答案,在坐的所有人都没办法,可以说,宁渝真正的考验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清廷,还有天下众生,如果只是一个换汤不换药的大楚,这对于宁渝来说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李绂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王上,于民心而言,绝非一味施恩,更要恩威并重,当下我大楚对百姓施的恩,于清廷已经胜过十倍百倍了。”

  一旁的诸位臣子都是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如今的复汉军于百姓之索取,于历朝历代都是相当低了,军队更是秋毫无犯,从来都没有过残民害民之举,如果连这些都还不够,那到底要做到什么样才够?

  没有人懂得宁渝此时内心的纠结与苦闷,或许对于他而言,曾经所经历的那些美好与震撼,一直停留在他的内心里,从来都没有消散过,以致于不自觉地就会流露出来。

  “孤一直在想,为何两宋之际和明末之时,我亿万汉人,却未曾守住这个江山?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宁渝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一个死结,困扰在他的心里,可他是知道答案的,那个答案几乎残忍的让人心碎罢了。

  “民不知有国,国不知有民。”

  “我大楚绝不做这样的国!”

  ……

  如今风雨飘摇的大清朝,在雍正这个土郎中的几副猛药下来,竟然有渐渐稳住病情的趋势,开始逐渐让雍正多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奢望,也就是这药下的还不够重,疗效还没达到雍正大夫想要的地步。

  “原本摊丁入亩与火耗归公乃我大清爱民之举,可为何让楚逆走到了朕的前面,你们说,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望着满朝跪着的文武大臣,雍正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早已经接到了密报,复汉军已经在南方数省开始推行废除耗羡和摊丁入亩的政策,甚至已经走到了更进一步,那就是将士绅也纳入进了一体纳粮的范畴内。

  虽然对复汉军这种抄袭行为感到无耻以外,可是清廷行动之颟顸,也让雍正几乎感觉到心碎,他多番筹谋之下,才勉强开始推行的政策,如今却被对手全盘照搬,甚至还更进了一步,这想想都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这中间差了哪一点呢?

  对于这个问题,除了少部分糊里糊涂的大臣以外,其他人几乎是门清,大家伙都是经历过科考上来的,哪里还不懂这里面的关节?复汉军能够全面推广实行,靠的就是一个杀还有个拉,而且必须是先杀后拉。

  首先在复汉军打天下的过程中,地方士绅的损失其实是非常惨重的,大批不愿意跟着复汉军的士绅家族,都已经被干掉了,再加上这几次的清扫,可以说士绅大族们都已经被割了好几轮了,剩下除了缩着也没什么好办法。

  在杀完了这一批士绅大族后,复汉军再去实行这些政策,在无形当中其实就减少了许多阻力,再加上后面复汉也会针对配合的大族来进行拉拢,在清扫那些不配合的大族时,也收缴了不少好处,用来拉拢却是完全绰绰有余了。

  当然,即便是这样,复汉军在湖广内部也遭遇到了一批反对者,然后在将他们彻底清除干净后,甚至连一同起家的姻亲郑家都给扫到一边玩去,这才将政策全方位铺开来。

  可问题是,复汉军有人有枪,有钱有田,能打也能拉,民心还很稳定,可是清廷眼下有什么?除了那些烧火锅一样的鸟枪外,什么都没有。

  张廷玉只好道:“启禀皇上,楚逆眼下所行不过是画虎类犬,既无皇上仁爱之心,所行策略更是急躁蛮行,怕是不得长久。”

  怡亲王允祥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雍正所言何意,不过是希望能够将摊丁入亩推广到其他诸省,而不是仅仅只在直隶推行。

  可问题是,这个银子从百姓的手上是收不到的,只能分摊到各州县,通过各州县的田产籍册来征收,可是那些田产籍册上的名字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都是大清的八旗贵族老爷们……

  说白了雍正既做不到士绅一体纳粮,又不愿意再去从穷棒子手里捞钱,这中间要收的银子还不能少,实在是让下面的官员们有些无所适从。

  哪怕是首倡的直隶,如今也面临了这样的困局,使得雍正自以为的妙计,开始变成了一处尴尬的闹剧。

  第三百一十七章 雍正的新药

  自从大清的摊丁入亩实施以来,表面看上去税银在理论上确确实实会增多,而且隐户的数量在变少,可是钱并没有收上来,而且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也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好处,只能说有了这一条,表面看上去大清是在锐意改革的。

  张廷玉知道这里面的一些小把戏,虽然有了摊丁入亩,可由于并没有把士绅纳入到收税的范畴,那么到了下面以后,便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对于下面州县的官吏来说,让他们去跟士绅收税等同于跟自己要钱,这自然是不符合优待士绅的原则的,可是现在的赋税不按人头算了,按照田产籍册走,人口是可以隐藏的,但是田地是藏不住的,因此多出来的这批银子,就得想办法交出去。

  能怎么交呢,只能通过摊派的方式,把这部分银子都摊派到其他老百姓的头上,毕竟大清的赋税都是士绅们帮着收的,这里面能够玩出的把戏可就太多了,比如把士绅的田改成下等,把农户的田改成上等,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多收银子了。

  问题是这一套,张廷玉是不可能跟雍正去说的,因为他自己就是士绅大族,没道理去出卖自己的利益,这个朝廷里也都是这样的角色,因此这一点根本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甚至就连雍正,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雍正继续去挖士绅的墙角,恐怕第二天大家伙就都得造反了,毕竟大清的江山还是第一位的,只要能收到钱,这百姓委屈一下也就委屈一下了。

  “摊丁入亩必须全面铺开,大清的八旗新军还等着就米下锅呢。”

  既然如此,张廷玉只好叹口气,跟着大臣们一同领旨了,这件事如果真发展到了这一步,恐怕士绅们也不会太反对了,毕竟这肉终究是割在了百姓的身上。

  眼瞧着这帮子汉臣终于松了口,雍正心里也是甚为得意,甚至对这些汉臣凭白多了几分鄙夷,说到底都是都是大清的狗,平时叫一叫无非是想着讨块肉骨头,真要是主子翻了脸,这帮子汉臣也就不敢叫唤了。

  不得不说,大清的皇帝们是真的将汉臣的心态给摸透了,只要他们自家的富贵能够得到保障,这其他的穷腿子死多少也不会碍着他们的眼,不过这番事解决了后,雍正便有心气给大家报喜讯了。

  “岳钟琪所部来消息,西宁已经被拿下,塔尔寺也被攻破,察罕诺门汗等大喇嘛被年羹尧给处死了,其他的叛乱的喇嘛僧众也都被镇压了下去,我大清西北一疫几乎是大获全胜!”

  众臣并不知道这一消息,当下也是大为震惊,原本以为这西北的罗卜藏丹津之乱还要持续好多年,可是却赢得如此轻松,倒是让人有些惊诧莫名了。

  雍正心里也颇为得意,毕竟是自己一力坚持出兵西北,年羹尧和岳钟琪二人也都是自己所提拔上来的,充分说明了自己这个皇帝还是很合格的,至于楚逆没有被平息,完全是先皇的责任……

  怡亲王允祥这个时候也站出来,大声道:“罗卜藏丹津已经向我大清派来了使臣,想要求和自保,只希望我大清的铁蹄能够在西宁停下来。”

  徐元梦作为大学士,当下便出列道:“此一役耗费粮饷民力无数,光是调拨的军饷都已经达到了一千万两之巨。如今罗卜藏丹津既然已经称臣求和,奴才以为不妨就此答应下来,从而将军力集中到山东和河南,抵御楚逆的北进。”

  雍正听到徐元梦这么说,心里便有些不爽了,这趁机打落水狗多好,若是真的就此议和,将来若是再起了反复又该怎么办?

  “哼,罗卜藏丹津想要议和,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何能够让他继续留在西北?传令年羹尧的岳钟琪,继续平叛到底,把罗卜藏丹津的人头给朕拿回来!”

  有了罗卜藏丹津的人头,雍正的威信也将会更进一步,到时候凭借着对外开拓的这一副良药,或许能够将内部改革带来的阵痛给消化下去。

  说起来此时的罗卜藏丹津心里是真的后悔了,他压根就没想到,大清虽然在湖广屡屡吃败仗,可是在西北却变得有些如狼似虎,而他也高估了自己军队的实力,毕竟都是一些西宁塔尔寺大喇嘛察罕诺门汗的黄教门徒,传教还行,打仗的手艺就潮了点,被急于往上爬的岳钟琪给抓着胖揍了一顿。

  只是罗卜藏丹津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他虽然已经给年羹尧派去了使者求和,但是对方的态度很明显,根本就不想谈,只是一味地打,再加上蒙古原来那些持着观望态度的诸贝勒、贝子、公、台吉等,也开始痛打落水狗,率胁从叛众十余万人归顺清朝,算是彻底踩上了一脚。

  在这种情况下,罗卜藏丹津开始率领叛军向西溃逃,而清军则是在岳钟琪的率领下,沿着罗卜藏丹津的逃亡路线一路收复失地,很快便拿下了镇海、申中、南川、西川、北川等地,一直到了郭隆寺才停驻了脚步。

  郭隆寺是如今青海藏传佛教最大的寺院,又被称为是“湟水北岸诸寺之母”,其地位之崇高不言而喻,最关键的是,该寺所在地为西藏经青海前往内蒙各地的通道,战略意义十分非凡,成为了罗卜藏丹津与清军交锋的要地。

  在罗卜藏单津西逃之后,并没有忽略郭隆寺,而是以护教的名义号召起了全寺僧众还有郭隆寺多哇管家、嘉译管家、阿班文则等,屯兵哈拉直沟以拒清军的到来。

  得到这一个消息之后,年羹尧为防久拖生变,随即令岳钟琪和前锋统领苏丹火速进军,而此时的岳钟琪手里只有三千清兵,在哈拉直沟处与郭隆寺叛军展开了大战,接连攻占三座山岭,并捣毁叛军十座营寨,这才打开了攻向郭隆寺的要道。

  战鼓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岳钟琪身着一身铁甲,指挥麾下的三千军队反复冲杀,尽管这些清军士兵一路经过了苦战,伤亡亦是惨重,可是如今到了郭隆寺,顿时却变得士气高涨起来,其中原因很简单,岳钟琪已经许诺,只要拿下郭隆寺,可允许他们三日不封刀。

  在这样的承诺下,清军士兵几乎是悍不畏死一般朝着寺庙里发起冲锋,将郭隆寺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如今只剩三千多人,藏在寺后的山洞里负隅顽抗。

  “砰……”

  清军的鸟枪手站成一排,随后便点燃了火绳,这些鸟枪都是出自于火器营,因此质量还不错,只见一排排弹丸被击发了出去,随后一排排的叛军便倒在了地上,而剩下的叛军也不愿意跟清军继续鏖战,而是纷纷往洞内撤去。

  副将宋可进见到枪炮显威,将叛军都打回到山洞里面,这一下枪炮便失去了作用,于是便带着一个营的清兵士卒,拔出腰刀跟山洞内的叛军相搏,只是山洞内地域狭小,无法展开兵力,一时间竟然打成了添油战术,清军伤亡惨重。

  片刻之后,宋可进十分狼狈地带着人从山洞里逃了出来,而带去的数百名清军士兵,却只剩下半数不到,而且人人身上带伤,着实有些落魄。

  岳钟琪冷哼一声,“一群耗子躲在山洞里,难道就以为可以万事大吉不成?来人,在洞口处堆满柴草,把他们都给我熏出来!”

  众人听了此计深以为妙,便立马去砍了许多柴草过来,堆在了洞口处,由于眼下还是初春时节,这柴草都是下雨淋过的,用来生火却是再好不过,很快便产生了大量的烟雾,朝着洞内涌去。

  郭隆寺叛军在狭窄的洞内本来就很憋气,如今等到烟雾一进来,便有些耐不住,从洞口处冲出来,结果等待着他们的便是一排排的火枪,还有许多清军持着长矛和腰刀大肆砍杀,超过三千人就这么都被捂死在了洞里。

  战事发展到了这个阶段,郭隆寺的喇嘛前后战死了六千多人,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反抗力量,而清军这一战也是打得十分惊心动魄,损失惨重,上千人的死伤几乎是入青海以来最激烈的一战,光是川陕官兵的腰刀,就砍缺了三四百口。

  清军士卒们打赢了这一仗,便开始大肆纵兵抢掠郭隆寺,更是将这一处寺庙给烧成了白地。

  岳钟琪心里没有丝毫的负疚,而是得意洋洋的给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呈递了战报,将郭隆寺一战的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

  二月,年羹尧接到了战报之后,心里亦是兴奋无比,很快便给雍正写了奏折,言称这一次大胜几乎是清军自三藩平定以来最大的战果,言外之意自然便是希望讨要赏赐了。

  由于年羹尧这一次是一路光明正大报捷,因此在消息还没有进京师之前,宁渝通过军情处便已经知道了这一战的情况,脸色便有些凝重了起来。

  “王上,如今清军西北大胜,或许罗卜藏丹津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我们要不要再给些支持?”

  枢密副使宁忠义看完军情处发来的密报之后,脸上也有些不好看,这罗卜藏丹津实在是有些太没用了。

  实际上在清军进青藏之前,当时复汉军出于拖住清军脚步的想法,其实已经通过军情处的秘密渠道,将一批缴获的清军鸟枪送给了罗卜藏单津,以加强对方的力量。当然这么做的不仅仅是复汉军,连同策妄也是这么干过的。

  但问题是,罗卜藏丹津确实实力不济,郭隆寺一战几乎是将他最后的希望都给打没了,眼下再给支援也没有太多的意义了。

  宁渝感觉自己有些头疼,眼下这马上要登基了,可是清军却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这实在是有些晦气了,以致于宁渝心中细思,要不要让复汉军北上再打一次大仗出来,来把清廷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

  “这支持就算了,郭隆寺一战过后,罗卜藏丹津恐怕是打不下去了……可是孤眼下也无力抽身,确实有些难办了。”

  宁渝也只能叹气,复汉军眼下正处于一个关键的时候,迈过了这一道关卡,打下一个好的根基,其意义不是一场郭隆寺之战能比的,因此打仗的事情可能还是要往后稍稍。

  其实对于宁渝这立国之前的最后一道难题,也并非完全无解,至少对于眼下的复汉军而言,还是有机会的,承担这一项重任的除了宁渝自己以外,还有宁忠源与复汉军内的高层大臣们,目的便是撰写一本大楚的祖宗家法来。

  所谓的祖宗家法自然是玩笑话,实际上是立宪,开万法之源。

  对于封建帝国而言,所谓的祖宗家法其实并不是什么板上钉钉的东西,充其量就是类似于夜壶的存在,需要的时候会拿出来使使,不需要了自然是一脚给踢到床底下去——因此宁渝不想要这种类型的祖宗家法,哪怕这个祖宗是他自己。

  拥有后世见识的宁渝,自然明白封建王朝的最终命运,都是被赶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特别是在这个十八世纪,堪称是君主制度的最后余晖,再过五十年,华盛顿就会在北美大陆起兵反英,建立美利坚合众国,再过一百多年,君主的皇冠也将会一一落地……

  如果只是为了推翻大清,宁渝最多再花两到三年的时间彻底拿下南方,便能够整合整个南方的力量,率领大军北伐,到时候彻底拿下满清,接着便可以进攻白莲教还有朱一贵,满打满算五年时间也够了。

  问题是,这样拿下来的江山,无非就是将目前的大清换个招牌,变成一个大楚,其实质是没有变化的,这样的封建王朝,并不能承担起宁渝内心的那个梦想。

  唯有立宪,将目前的复汉军内部力量整合在一起,把利益都拿到桌面上来谈,谈够了骂够了,只要能够拿出一个所有人都能去接受的东西来,这个国的根基也就稳住了。

  因此,在整个二月份,复汉军便将目前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谈,把所有的利益都拿出来做一次最终的整合,只有等到这部《钦定大楚宪法》问世之时,宁渝才会在南京的天地社稷坛,正式登基为帝。

  第三百一十八章 授勋定衔

  所谓的《钦定大楚宪法》,绝非宁渝要去自己限制自己,更不是后世的那一套邪教,而是在这个时代的一次君权强化,说白了就是通过强化君权的方式来把士绅的肉,分一部分给工商,一方面实现制衡的需要,另一方面便是实现富强。

  明清之际的变革方向,始终都是在往自我弱化的方向去发展的,因此宁渝需要改变这一点,前提便是稳固君权的发展,摆脱那帮子士绅集团的影响,从而使得君王手里能够集中更多的资源和权力。

  为了实现这一点,士大夫共天下的模式就不能继续保持不变了,为了彰显这一决心,宁渝很快便在湖广也召开了湖广工商会议,基于江南模式的基础上,将湖广的工商界集中了过来,话里话外自然也是在暗示,想要权力,那就来支持《钦定大楚宪法》吧!

  对于宁渝的这一举动,读书人自然也有些腻歪,湖广的士子们还有其他诸省的士林,给宁渝上了一个所谓的《万民劝进贺表》,目的明面上是恭请宁渝早点继位当皇帝,可是实际的用心,就是让宁渝早点坐上皇帝的位子上去,到时候他们就能以天下的名义,来让宁渝妥协了。

  就算宁渝文成武德不好忽悠,将来下一个皇帝可就没准给忽悠上了,到时候自然就可以一切恢复原样了。

  士绅们和许多官员在这个时候达成了一致,他们务必热烈地期盼着宁渝继位,连同程远芝、宁忠景还有李绂等大臣们,也都换上了红色的官衣,在王府之前三拜九叩,劝宁渝早登大宝。

  “天下三分,其一已在我手,王上为当世尧舜,当早登大宝,以安定天下民心。”

  读书人在楚王府外高声称颂着宁渝的功绩,实在是难以将他们跟之前的那帮子联想起来,或许换个人在他们面前,早就被吹到不知天上地下了。

  宁渝在府里跟宁忠源下着棋,对着外面的山呼海啸充耳不闻,只是一心研究着面前的棋局,而宁忠源对这一套也快听腻了,也是丝毫不再动色,只是对宁渝的淡定,感到几分好奇。

  “渝儿,这门外的劝进之举,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里波动?”

  宁渝将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随后笑道:“这一套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不管是谁当皇帝,他们都会这么做,康熙、雍正还有您,他们不都是欢呼么?谁当皇帝不重要,有了皇帝才重要。”

  听见宁渝话里似乎意有所指,宁忠源只是呵呵一笑,“你能坐稳这个钓鱼台,着实说明了长进了。只是这个祖宗家法想要出来,怕是还需要一些波折罢了。”

  宁渝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眼下也是没办法了,当皇帝简单,可是这后面的事情想要收拾好太难,若是等到大楚立国,怕是没办法再这么大动干戈了。眼下这个引而不发的状态更好,我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些。”

  “至于那些反对的人,真正敢于动手的,在前番怕是已经杀光了,如今不过都是一些投机之辈和腐儒罢了,让他们动嘴皮子还行,真要握着枪杆子怕是不行的。”

  宁渝的这番话若是流传出去,怕是能让士子们无地自容,最关键的是宁渝并非凭空污蔑,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番话。

  所谓文人风骨,在满州入关之后,就被打成落花流水了,其中寥寥无几的几个大儒,像比较有风骨的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等人,如今都已经驾鹤西去,剩下的文人几乎都是生于大清,这风骨自然要打一个问号了。

  “正因为如此,这个宪法才有推出的必要,若是将国家未来仅仅只是放在这些文人和士绅的身上,实在是有些太冒险了。我大楚的皇帝必须要跳出儒家的这个君臣圈子,才能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

  门外的喧闹声依然在继续,可是宁渝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他不会在乎士绅们的口水,可是也要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因此眼下军队可是要牢牢握在手里,这一点对于比李二功绩还要大的宁渝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宁渝现在手里的底牌还真不少,首先他是作为华夏正朔发起反清起义,再加上这军队都是他一手拉起来的,仗也都是他一手打的,甚至连唯一有威胁的父亲,也选择了主动退位,实在是天命有归的表现。

  别说搞出玄武门之变的李二了,就连开局一个碗的朱重八,都难以比拟宁渝的地位,毕竟朱元璋开局起点太低,淮西集团当中有不少人之前跟朱重八还是同僚,再加上常遇春这些淮西大佬,并不能完全确保朱元璋的绝对威信。

  “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这句话才是天下祸乱之源。我要做的,便是将这天命给固定下来,才能避免这个祸乱之源,而这个宪法便是最好的载体,以宪法之名,与万民相约,朝廷内外均以此法为根本,才能永葆我大楚江山之稳固。”

  宁渝终于抛出了自己内心最大的野望,只有当天下人都以为天命不可移之时,宁家和大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而这一点也是宁忠源最大的追求。

  宁忠源望着外面群情汹涌,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军中授勋定衔,可以开始了。”

  二月初,复汉军趁着眼下战争基本停息的空档,将许多将领都召回到了武昌,他们一方面是要参加宁渝的登基大典,另一方面便是关系到自家前途的要紧事——授勋定衔。

  在目前的复汉军当中,针对勋章的尝试是早已经就有了的,而且在军中的反响也非常好,可毕竟处于草创阶段,没有成体系,因此这以此将会推出成体系的勋章,另一方面还会给军内的士兵和军官推出军衔制度,以保证上下尊卑有序。

  在之前的时候,复汉军上下更多都是以职务论高低,但是这种做法并不够准确客观,因此也常常会引起一些问题,而军衔制度的推出,既可以明确军人在军队中的地位、责任和相互关系,也是国家给予军人的荣誉,将会针对目前的军内等级进行一次细分,也是一次收纳人心的举动。

  当然这一次的授勋定衔,针对高层军官,将会直接在武昌举行授勋仪式,而中下层军官则会通过各师团内部进行,以避免军队调动带来的混乱。

  宁渝穿着一身的干净整洁的军装礼服,在枢密副使宁忠义的陪同下,走进了早已经设立好的大帐之中,此时帐内已经坐下了上百名将领和军官,其实还有许多人留守在了军内,因此并没有出现这一次的盛典当中。

  宁祖毅、董策、程铭、程之恩、许成梁、宁铁山、钱英、李石虎、岳凌峰、许明远等人此时都已经坐在了帐中,还有其他的一些中低级将领也是满满当当坐成了一排,他们一个个身着整齐的新式军装,脸上带着笑容。

  “军人之天职,在于保家卫国。你们都是我复汉军到现在的精英,受勋受衔,是你们过去几年里的功勋见证。没有你们,没有如今的复汉军,也没有眼下的大楚。”

  宁渝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他举起了手,端正地给下面的军官们行了一个军礼。

  “你们,当得起我宁渝的一礼!”

  下面坐着的复汉军军官们神情有些激动,他们有的是复汉军雏鹰营的老兵,有的是讲武堂出身的精英,还有从清军叛逃过来的将领,如今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什么是士为知己者死,这便是了。

  相对比清军,复汉军在对待底层官兵上真的已经是非常好了,每人入伍先发十亩的军功田,每次立功受赏时也会赏赐大量的田地,而与之相对比的是,宁家自己并没有把多少田地归为己有,在这方面着实比当初入关的八旗都还要强一些,因此人人忠诚宁家,并非一句虚言。

  当然,宁家子弟也不是圣人,可是他们心里都明白一点,只有保障了军队,宁家的富贵才能一直维持下去,暂时的委屈在将来也会得到更大的回报,因此在针对这方面,复汉军着实比清军强出了太多。

  “授勋授衔仪式开始!”

  宁渝目前设计的这一套勋章体系,主要是分为三个类别,第一个类别是代表着军人最高荣誉的九鼎勋章,寓意便是以一腔热血护卫九鼎,非有大功于华夏之人不可获得,而这一类的勋章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获得,毕竟眼下的复汉军将领们,还真没谁有这样的资格。

  第二个类别就是面向一般有功将领的宝鼎勋章,宝鼎勋章主要分为三等,一等宝鼎勋章主要是嘉奖主导重大战役的有功将领,当然目前依然没有人能获得,二等宝鼎勋章则是嘉奖主导一般战役的有功将领,获得这一类勋章有目前的各大师长,还有总参谋处的董策等人。三等宝鼎勋章则是奖励一般战役中的有功将领,像目前的各师副师长和各主力团长都是可以获得的。

  至于第三个类别,便是面向低阶军官和普通的有功士兵,主要分为三等忠勇勋章,跟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而这一类别的勋章预计将会在全军颁发数千枚之多,因此也不会在今天直接颁发,而是在各师各团自行颁发。

  这些勋章基本上覆盖了目前的整个复汉军,宁渝并没有增设太多的勋章,这样反倒是会让勋章出现贬值的情况,因此于情于理而言,控制勋章数量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

  当然,针对获勋的有功将士,宁渝也不光只是给予一个勋章完事,还有跟勋章相配套的各方面待遇,田地还有政治上的优待都是有的,除了享有相关规格的赠田之外,有复汉军勋章者,在退伍后还将会优先安排在各县乡担任官职。

  为了更好的塑造军人的荣誉感,宁渝还特意规定,持有功勋者的子女,可准许其直接加入雏鹰营,并且在经过了相关的培训后,可直接进入讲武堂进一步学习,将来也有机会在复汉军内担任军官。

  宁渝可不会在这个年代玩公平这一套,只要能够将复汉军的人心牢牢捏在手心里,放出来的这部分利益又能算的了什么?至于那些初入复汉军的士卒,真有那等天纵奇才的人物,也有机会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里出头,因此并不会影响什么。

  在这么多的胡萝卜面前,复汉军对宁渝的忠诚度自然可想而知,说句难听的话,这个时候哪怕是让他们直接自杀殉国,恐怕都会有许多人愿意这么干,因为他们已经把命卖给了宁渝。

  在勋章颁发之前,宁渝还介绍了一遍新推出的军衔制度,目前复汉军针对将领和军官推出了五等十四级军衔,分为元帅、将官、校官、尉官和士官五等,其中元帅目前是虚设,只有一个全军大元帅,由宁渝自己本人亲自担任,这一军衔有十分过硬的要求,那就是非皇室及九鼎勋章获得者,不可受此军衔,毕竟在名义上,全军大元帅统帅目前整个复汉军。

  除此之外,宁渝还专门空下来了一个兵种元帅,目的自然是为了将来的陆军元帅和海军元帅做准备,当然目前的复汉军,并没人能够达到这个军衔等级,目前同样是处于空缺状态。

  而元帅以下则分为上将、中将和少将,主要是针对目前的大部分将领,其中宁忠义作为枢密副使,目前暂定被封为中将军衔,而其他的各师师长都是少将军衔,像宁祖毅、董策、许成梁还有都督禁卫旅的宁四,都被封为了少将。

  在往下便是校官军衔,主要分为大校、上校、中校、少校,这四级面向的则是各师的副师长、参谋长还有各团的团长、营长等中层军官,再往下则是尉官,分为上尉、中尉、少尉,以各连队的一些底层军官为主。

  除了这些军官以外,宁渝还破天荒地提出了给士兵们授衔,专门设置了士官军衔,却是让大家都感到有些诧异。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光明大道

  在拥有后世的见识和这辈子的带兵经验之后,宁渝对于士官的建设是非常重视的,毕竟在如今的战争当中,一批能打能杀的精锐骨干士卒,将会直接决定战力的高低,而基础士官的建设,也就成为了关键所在。

  宁渝望着台下的诸位将领,高声道:“你们都是将军,也都是军心之所在,可是光有军心还不够,需要手脚,需要血肉,而那些基础士官,就会成为你们的手脚,你们的血肉!”

  众人听完以后,虽然有些老派将军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有很多年轻的将领,特别是从雏鹰营出身的将领心里,却开始深思了起来,他们即便是不在乎底层的士卒,可是不会不在乎宁渝的想法,既然当下宁渝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一番用意在里面的。

  针对底层的士兵,宁渝专门设置了上士、中士、下士和军士长四个等级,其中军士长更是分为三级,一级军士长地位堪比少尉,二级军士长地位能够比拟少校,而三级军士长地位能够比拟大校,目的自然是为了提高士官的地位。

  经过了这一番授勋定衔之后,宁渝可以说在原本就已经稳固无比的军心基础上,再加上了一道保险闸,而复汉军的宪法在得到了军队的保障之后,也将会更有底气。

  ……

  在整个二月份,宁渝在湖广几乎是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从田亩税收制度,再到《钦定大楚宪法》,这一条条一款款将人心都给搅得热血沸腾起来,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为复汉军叫好,不少利益受损的士绅大族虽然不敢明面上有什么动作,可是背地里的这闲话可就说个不停了。

  长沙城内,此时就因为《钦定大楚宪法》一事,在士绅当中惹起了不少的波澜,特别是作为长沙的望族王氏,就有些义愤填膺的感觉了。

  “你说这楚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好端端的皇帝不做,偏偏要闹这个什么狗屁宪法?这只要当了皇帝老儿,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带着几分不解,作为王氏的族长,由于复汉军田亩制度改革一事,导致王老爷子对复汉军怀着深深的意见,只是畏惧复汉军的兵威,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一名中年人叹口气,他从桌子上端起了一碗茶汤,低声道:“老爷子,就别为皇帝老子操心了……咱们王家这一次要交的田赋,可比往年高出了好几倍!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

  王老爷子冷哼一声,“咱们苦,其他大族也好不到哪去,他们不愿意出这个头,咱也不能做这个出头的钉子……且等着吧,等到局势再变一变,咱们再伺机而动。”

  中年人微微苦笑了一声,心里也知道眼下只能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退下去了。

  除了王家以外,很多大族也都在观望着,他们要么期盼着满清能够打回来,要么就是期盼着将来宁渝当了皇帝——这样一来,就会别的东西去束缚住宁渝的手脚。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对于湖南的商贾而言,眼下的这个大王简直是最好的大王了,取消了绝大多数的关卡,也取消了那些莫须有的苛捐杂税,眼下他们尽管还是很辛苦,可是赚到的银子却多了许多。

  商贾们满意了,农人们也满意了,因为在宁渝新的田赋制度下,已经彻底取消掉了火耗还有一些其他的苛捐杂税,再加上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的制度,使得许多隐户都敢于出来了,因为他们没有田地了,自然也就不用再交赋税了。

  只是到了民间时,也就变成非常奇怪的情况,士子乡绅当中一部分人在借故否定《钦定大楚宪法》,而商贾和农人们却表示拥戴复汉军,双方吵吵闹闹的时候,并没有耽误这一部宪法的最终出台。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谜底即将揭开,而崔万采等人也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制定这个宪法并不算难,真正难的是多方之间利益的权衡,这种勾心斗角的感觉,几乎让崔万采以为自己在制造党争,只是在宁渝的大力坚持下,终于给完成了。

  就在宁渝审核这一本经过了众人精益求精的祖宗家法时,江宁方向也来了消息,天坛已经完全给建好了,就等着宁渝这个皇帝去登基了。

  “王上,那帮子读书人到现在还在鼓噪不停,说什么当下登基方为大事,所谓宪法实在是太荒谬了……臣以为,不如把这帮子读书人给抓起来,送到前线去!”

  宁忠义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他是了解宪法的根底的,自然也清楚这本宪法出台的意义,绝不是那么简单的,至于现在反对的人,明着是反对宪法,实际上是反对当下复汉军的一系列政策,这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操作了。

  宁渝嘿嘿一笑,他摆弄着手里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钦定大楚宪法》,脸上闪动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不急不急……咱们先把这个抛出去,给他们先瞧瞧再说,真要是他们先不客气了,那孤也就不客气了。”

  武昌城内,经过了数天的刊印之后,《钦定大楚宪法》终于开始在城内发售了,当然对于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本书跟他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可是对于士绅大族们而言,却是第一时间买了回去。

  “什么?士农工商四民平等?取消匠户户籍限制?人人都能参加科考?”

  “岂有此理,这天下礼法最大,岂能取消跪拜之理?若是那帮子穷骨头见到本老爷都不下跪,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当今的王上实在是太重商权了,这商贾之道不过是囤积居奇,为国为民实为大害,岂能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士绅们看完了以后,却是跳了脚,他们看着那里面的一行行字,却是感觉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如今却被堂而皇之给写了出来,他们聚集在一起,研究这里面的每一处条款,可是还没等全部看完,整个人便有些承受不住……

  “不行,绝不可让此宪法通过,否则我诗书传家之尊严何存?”

  一大帮子士绅和一些读书人开始打算串联,集体来反对这一件事,他们认为如今的复汉军不过是占据了南方数省,为了稳定肯定会选择平息掉他们士绅的怒气,到时候一定让这个所谓的宪法变成劈柴烧!

  可是能买《钦定大楚宪法》的不仅仅只是士绅,识字的也不仅仅只有读书人,商贾们同样买回了这一本《钦定大楚宪法》,在读完后却是感觉大大舒了一口气,实在是这里面的内容太让人惊喜了!

  “嘿嘿,那帮子读死书的书呆子,岂能懂得我等商贾之道?没有了商贾和工匠,如何才能富强国家?”

  “哼哼,欺负谁不会读那些《四书》《五经》似的,我也会读!没有考取功名,也敢妄称自己是读书人?”

  很快,这一本《钦定大楚宪法》便开始在武昌城和周围的府县里流传,对于那些读书人而言,这本宪法里的内容简直是在挑战他们的认知极限,而对于商贾们来说,却仿佛是无价之宝。

  当然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其实这本宪法里还有很多内容,比如皇帝是全军的最高统帅,再比如只有皇帝有权利修改宪法等等,说白了这本宪法对于皇帝的权力是进行了一次再放大,可是在眼下这个阶段,却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士绅与商贾双方互喷的时候,谁也没有办法去顾忌到君权的膨胀,而且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谁让人家是皇帝老子呢?在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下,反倒是这些扩大君权的条款,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议。

  当然这样一来,宁渝的目的也就是达到了,他当然知道不可能依靠一部宪法就能控制住士绅,也不可能通过一部宪法就能扶持其工商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添加的这些私货,足够保障皇帝能够大权在手。

  简单来说,《钦定大楚宪法》配合着其他的条款,在实质上将商贾和士绅之前的联系给切断了,而君权的扩大才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这本宪法真正代表的还是皇帝的利益。因此它跟后世的宪法完全是两码事。

  双方吵吵闹闹,可是也没办法拿对方如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而宁渝在经过了这一番斗争之后,面前的这一道光明大道也算是彻底铺好了,而登基加冕的日子就要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登基为帝

  三月初三,传说中乃黄帝的诞辰,因此自古以来便有着‘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而对于如今的复汉军而言,也将会迎来新的开始。

  江宁城,如今已经被改成了南京城,在三月三这一天迎来了祭天大典,也将会成为宁渝登基称帝的一天,无数从湖广和江西安徽过来的百姓,都在这一天涌到了新的南京城里,他们脸上带着几分热诚,希望能够在这一天看到天子登基。

  在南京城正阳门外,圜丘被修缮一新,这里原本是当年朱元璋登基之地,在此地修建了圜丘,并且下旨将天地天地合祀,也就是将对天地的祭拜活动合在一起,都在圜丘举行,因此此地乃当时大明朝最为关键的祭祀天地之地。

  当初朱元璋在建立圜丘时,一共建立了两层,四面各有九级台阶,台面和台脚都用琉璃砖砌成,四周为琉璃栏杆。圜丘外还有两重围墙环绕,内圆外方,暗合“天圆地方”之意,还在围墙四面均设有棂星门。而圜丘内还建有望祀殿,其西面还建有斋宫、钟楼、神厨、神库等附属建筑。

  等到靖难之后,朱棣迁都北京,此后的数百年里,即便是满清入关之后,京师一直都是驻于北京,这样以来原来南直隶的地位就直线下降,后来还被改成了江宁,而圜丘从此便渐渐衰落,不复当年荣光。

  可是等到了这一回,江宁再次被改名为南京,复汉军的高层也都集体搬迁到了南京,仅仅只是在武昌留下了一套人马而已,南京的圜丘自然也就重新进入了复汉军高层的视野,针对圜丘的修复工作也很早就展开了,到了如今自然修建得差不多了。

  当然圜丘一带早在十天以前,就已经被复汉军重兵把守,堪称是三步一人的密度,除了相关的工匠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个时候进入圜丘,而负责整个守卫工作的便是宁渝的都督禁卫旅,当然如今也被改了名字,唤作皇家近卫旅。

  数千名士兵穿着崭新的军装,扛着燧发枪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他们的脸上严肃而激动,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场面,如今却是终于要实现了。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老百姓,心里都是需要一个皇帝的,若是没有了皇帝,他们会感觉到慌乱,哪怕这个皇帝再怎么昏庸无能,可是在百姓的心里,却始终都会觉得是奸臣蒙蔽了皇上——长达两千多年的洗脑,让君权的至高无上牢牢刻在了百姓的心里。

  因此在复汉军造反后,当皇帝是上下所有人的一个共同想法,也不管谁去做这个皇帝——只有有人就会感觉到安心,如今有了皇帝,复汉军士兵们的心里也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可是在所有人都开心的时候,负责南京城内外围警备工作的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徐昂,如今却是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知道这个所谓的武城兵马司成立时间仅仅不到半个月,虽然统帅了超过八千人的兵丁,可整个南京城上上下下的治安,都压在了五城兵马司的头上,还不能出半点篓子。

  问题若是平日还好,可是眼下的南京城要举办登基大典,超过十万人涌入了南京城,若是这里面混进来清廷的密谍,故意大肆破坏甚至伤害到一些相关要人,那么他徐昂的十颗脑袋瓜子都不够砍的,着实愁煞人了。

  “我跟你们每个人都说清楚,人多归人多,可是咱们一定不能乱,有几点必须要保证到!看着有人若是疑似带了刀剑、火器、弓弩以及手榴弹进南京的,一律直接拿下!”

  徐昂的眼睛里带着几丝红血丝,整个人身上都在散发着一种异味,他已经连续三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几天里几乎将整个南京城用脚给丈量了一遍。

  “指挥使宁大人有令,只要这一次咱们平平安安过去,你们每个人,记住,每个人都会得到三倍的饷银!若是你们当中有人出问题了,他会死,我也会死,你们也会死!”

  威逼利诱,终究是将所有的巡城兵丁的鸡血给打起来了,他们原本就是从战场上转下来的兵,很多人还没有失去那份敏锐和警觉性,因此在这些日子里的巡逻中,也揪出了不少可疑之人,设置在城南的五城兵马司大牢中,已经关满了犯人。

  城内外的五城兵马司是第一道防线,而在圜丘附近的复汉军则是第二道防线,那么影子便是第三道防线,许多穿着便衣的影子密探也在人群当中,观察着周边的一举一动,若是见到有人存在异常举动,也不会去惊动对方,但是会将其牢牢盯住,以确保在掌控之中。

  除此之前,楚王亲卫营是这一次负责贴身保护皇帝的力量,宁四亲自担任了楚王亲卫营的营长,带着数百名穿着大红军衣的复汉军士兵,目的便是能够在关键时候,为宁渝挡住从暗处射来的冷枪暗箭。

  当然,除了这些警备的力量以外,雏鹰营和讲武堂的学兵们也都汇聚到了自己的所在地,他们受到皇家禁卫旅的节制,也在这里面承担一部分的安保力量,特别是将外围的百姓彻底隔绝开来,以确保太平万安。

  百姓们望着这密密麻麻的复汉军士兵,虽然也分不清这些人都是哪些部队的,可是看到他们年轻而稳重的脸庞时,却不由得感觉到了几分安心,这样的军队,一看便是能够真正打仗的军队,也是能够真正护佑百姓的军队。

  在拥挤的人群当中,却有几人看上去颇为惹眼,为首一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却是显得异常的激动,身旁也有一名老者,只是神情更加淡然一些。

  “若是当年祖父能见到今天这样的场景,怕是死也无憾了。”

  另一名老者却是低叹了一声,“梨洲先生若是见到那一本所谓的《钦定大楚宪法》,怕是担忧会更多一些。”

  这二人所谈到的梨洲先生正是当年大家黄宗羲,而正在交谈的这两个人来历也都十分不凡,花白老者唤作万承勋,正是当年黄宗羲的孙女婿,也是大儒万斯同的侄子,自幼便以诗名传扬天下,在黄宗羲死前,还曾专门给其留下一封书信。

  “总之,年纪到此可死;自反平生虽无善状,亦无恶状,可死;于先人未了,亦稍稍无歉,可死;一生著述未必尽传,自料亦不下古之名家,可死。如此四可死,死真无苦矣!”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万承勋听说复汉军兵起之后,便怀着莫大的好奇心,等到复汉军要称帝时,便从乡下走了过来,为的便是亲眼瞧上一瞧这复汉军的情况。

  而他身边的另外一名老者也非寻常人物,乃浙江杭州府海宁县人氏,姓查名慎行,早在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中过进士,后来还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为官仅十年后便乞休归里,与万承勋乃同辈好友,因此便跟着他一同来了这南京城。

  听到查慎行对复汉军的《钦定大楚宪法》不置可否,万承勋也不以为意,低声道:“祖父一身不为清廷做官,为的自然便是心里的那一口正气,如今我汉家江山兴复在即,这些旁枝末节,也就无关紧要。”

  查慎行内心潜意识里对复汉军还是有几分敌意的,或许他还感念着清廷当初给他官做的缘故,因此下意识便觉得复汉军是叛逆,这次跟着老友一块过来,心里未尝没有一些看看复汉军笑话的想法。

  “宇光兄,这《钦定大楚宪法》可绝非细枝末节,一味贪享商贾之利,却无视君子微言大义,着实可笑,你我今日来此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乘着眼下出城的人少,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查慎行说罢便想逆着人潮离去,可是一旁的万承勋却摇了摇头。

  “这复汉军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好是坏,老夫都想留下来悄悄,再说老夫如今都六十了,怕也是没多少时间好活,留下来多看看,将来下去后也好跟祖父多多说道说道。”

  查慎行叹了口气,“宇光兄,你的想法老夫当真明白,可是当下这复汉军的所作所为,哪一条是为我士绅考虑?咱们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呵呵,这是不是一路人,终究是要看过才知道,反倒是悔余,眼下北方风寒,做事情还是需要三思而后行啊……”

  二人经过这一番交谈,也都明白了彼此之间的想法,正所谓志不同不相为谋,当下也就就此别过了。

  却是过了片刻,巳时正日子既将来临,一队队穿着锦衣的士兵们从城内涌出,他们穿着的皮靴踩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脚步声,而更多的穿着红衣的复汉军官员们,也从里面涌出来,他们是这一次主持大典的官员们,宣告着这一次登基仪式即将来到。

  又是过了片刻之后,却是十余名穿着大明九章衮服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头上还戴着九旒冕冠,手执玉圭,开始朝着圜丘慢慢走去。

  若是不懂礼法的人看了或许还会觉得莫名其妙,其实这些人都是目前的复汉军好不容易搜罗到的一些大明宗室,虽然说这血脉都已经远到不能再远,可是毕竟还是沾着点亲故,用来举行这个登基大典,倒也足够了。

  领头的几名朱明宗室分成几列站好,开始祷告天地,嘴里也是念叨着一些繁杂的祷词,他们目前所做的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表示天命已经重新回到了汉人的身上,当然作为大明的继承人,如今的大楚也将会承接天命,成为天下正统。

  实际上这一步,等同于是大楚直接否定了清廷的正统性,而是直接承接明统,那眼下的大清自然也就是成为了伪清。在这个年代里,这一步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经过了这一步,才能说明天命所归。

  当然了对于那些不甚了解的百姓和官兵而言,却是看得有些迷迷糊糊,他们也分不清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只能一脸呆若木鸡地望着仪式的举行。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夷入主中国,四海以内,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

  祷词念完之后,这些大明宗室们也没有立马就下去,而是开始念起了三百五十五年前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当时也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将这一篇气势雄浑的北伐檄文给念完,随后便兴军北伐,一统天下。

  只是到了如今却多少有些人事已非的感觉,特别是对于那些前明宗室而言,更是涕泪横流,当年的大明帝国虽然结束了,可是他们的心里,却依然存留着一个汉人江山。

  “昔日大明承接天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言。天道循环往复,我华夏天命自有天命者所继承,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前明宗室们以最后的一句话,将这一场登基大典给推向了高潮,所有人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一份神圣感,当年的场景与今日的场景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重合,而大楚的身上也势必会蒙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得位之正,莫过于明……看来今日还要加上一个楚了。”

  许多士子心里流淌过这一句话,他们的心脏仿佛攥得死死的,想要呐喊想要欢呼,更想跪伏在地上高呼万岁……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宁渝穿着十二章衮服开始缓缓向着圜丘前进,所谓的十二章,便是在肩上绣着日、月、龙,星辰与山脉在背上,火、华虫、宗彝在袖口,织藻、粉米、黼、黻在腰间,有襞积,本色綼裼。

  望着正在前进的宁渝,所有人都沉默住了,他们的脸色涨红,随后很快便高呼了起来。

  “万岁!”

  “万岁!”

  “万岁!”

  宁渝站在了天坛上,环视了一眼台下的众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命在朕,朕即皇帝!”

  第三百二十一章 废除贱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的民众彻底被引爆了,他们跪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甚至还有许多老者都在抹泪,这一幕离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几乎如同梦境一般。

  一个汉人的江山,一个不用再留着丑陋的辫子的天下,一个能够重振汉家衣冠的时代!

  尽管还有许多大儒依然忠心于满清,可是更多的读书士子心里,都还偷偷藏着一个汉家天下,他们如今见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怆然泪下,七十多年的悲怆,于今日一朝尽散。

  望着天坛上的那道身影,台下的万岁呼喊声越来越高,不得不说宁渝在前面的那一系列举措,实实在在为百姓带来了许多好处,因此使得民心尽归。

  “昔日大明太祖皇帝天命有归,起兵伐元,终得一混天下,成为万民之主。慨然有神州陆沉之志,发而为中流击楫之歌,满清入关以来,中原仁人志士前后慷慨赴义,方有复汉之起,续我华夏道统,不使宗族绝嗣。”

  宁渝环视着众人高声念着,清亮的声音在天坛上回响,只听得众人亦是激动不已,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我大楚承接明之大统,亦将会建立华夏道统。

  “拜!”

  礼官高声呼喊,站在天坛下的禁卫们便依次高声呼喊,一直到最外层的士兵们,官员们连同百姓们如同一道道波浪般跪了下来,三拜九叩,口中称颂万岁。

  宁渝当下祷告了天地后,也就算是正式走完了程序,从此便成为了皇帝,而此时的宁渝,年纪不过才十九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台下的苍生万民。

  “天命之归,系于万民,而万民之法,在于《钦定大楚宪法》!与诸君立约,与万民立约,与天地立约!”

  崔万采、李绂、吕毅中、宁忠景、董策等人望向了宁渝,他们带头再一次跪在了地上,三拜九叩,身后的朝廷官员和百姓们也都纷纷跪在了地上,高呼万岁。

  基本上来说,这是他们可以行的最后一次跪礼了,因为在新的《钦定大楚宪法》当中,跪礼从此将会在日常中彻底废黜,除了新皇登基和皇帝驾崩之外,任何人都无须再行跪礼,而宁渝如今只是弱冠之龄,基本上是不可能走在他们的前面,也就不会再有跪礼了。

  无论是收买人心还是真心实意也好,宁渝的这一番举动都让人感叹不已,革故鼎新这方面,这皇帝怕是事事都想改一改,当然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能不跪自然是最好的。

  当皇帝,这登基是第一步,可是也是最简单的一步,因为在宁渝登基之后,马上就会面临一些其他新的问题,像年号还没定下来,还有皇帝的一系列礼仪规制,然后还有内廷与外廷的架构,还有官制、品级、薪俸,还有最要紧的封赏,都是马上需要定下来的事情。

  登基大典结束后,宁渝遵循礼仪,从圜丘返回到了紫禁城奉天殿当中,算是完成了登基仪式的最后一步,而未来大楚的皇城,便是这么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前明紫禁城。

  说起来,现如今的北京紫禁城的规模,其实还没有南京紫禁城大,其建筑形制也与南京紫禁城一模一样,前朝以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为核心,东有文华殿、文楼,西有武英殿、武楼;后廷以乾清宫、坤宁宫为核心,东有春和宫,西有柔仪殿、奉先殿、大善殿、九五飞龙殿、西宫,两侧为东西六宫。

  特别当时建造紫禁城的时候,朱元璋特意要求一切惟求朴素,“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矣。”因此整个紫禁城都建造得十分坚固,只是可惜的是,南京紫禁城在后来经历了多次的磨难。

  第一次自然不用说,靖难之变发生后,朱棣攻克南京,当时因为战火的缘故,导致奉天殿在烈火中倒塌,后来虽然被重新修复了,可是后来朱棣迁都北京,便导致整个南京紫禁城陷入了衰败。

  后来在明末时,弘光政权被清军灭亡,当时的大明紫禁城城垣皆坏,墙倒屋颓,几乎沦为乞丐的避难地,正所谓“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在满清入关之后,虽然建都北京,可是对于南京也十分重视,将紫荆城改成了八旗满城,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后来康熙南巡时,曾下旨将南京紫禁城上的琉璃瓦拆下十二万张,还有雕龙柱磉和九龙藻井等物,都用来在普陀山上建造法雨禅寺。

  等到复汉军攻下江宁后,虽然有意对紫禁城进行了保护,可是原来的荒凉景象早已经就存在了,因此宁渝只得调遣了大批的工匠与战俘来重新修缮紫禁城,前后历时半年左右才修缮一新,因此这才得以在南京登基。

  在宁渝登基当了皇帝后,这其他人也就先安排了一番,宁忠源作为其父,自然是被尊为太上皇,而宁家列祖列宗也都被尊为了皇帝,而老太太被尊为太皇太后,宁夫人也就尊为太后,崔姒为皇后,陈采薇晋为贵妃,也算是各有欢喜。

  除了他们以外,宁渝的两个从弟也各自被封王,只是名号并不算什么显贵,一个为郕王,一个为申王,也算是欢天喜地了,不过由于大楚的宗室管理条例还未曾出来,因此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

  至于其他的大臣和将军们,他们的封赏将会放在后面,等到诸事调理完毕后,将会进行一次大的封赏,也算是嘉赏众人之功。

  宁渝端坐在奉天殿内,算是坐上了皇位,他抚摸着龙椅上的雕纹,再看看下面喜气洋洋的朝臣们,顿时便有些感慨了,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这一呼万应的滋味,简直能让人感觉到痴迷,当下也有几分顾盼自得的模样。

  “启禀皇上,新朝鼎立,当改元换代,当重新定下年号,以示万民。”

  很快,还不等宁渝休息片刻,这事情就来了,崔万采站在下面,举着芴板出来呈奏,提醒宁渝先别顾着自个爽了,这活还没干完呢。

  宁渝轻轻咳嗽了一声,“崔卿所言正是,这年号自然是极为关键之事,朕以为,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其中维新一词正符合我大楚之现状,不如叫做革新如何?”

  下面的文臣听完后,虽然有些人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宁渝的眼神,却又止住了,当初在国号上反对过,如今要是年号上再反对,怕是皇帝再大度也会受不了的,因此在年号上,并没有人反对,就这么通过了。

  宁渝见这件事没人反对,心里也是暗爽,只是却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一桩子事,当下便高声道:“我大楚鼎立,当造福万民。朕以为,当下百姓之弊,尤其以贱籍为甚,因此这革新元年的头一件事,便是废除贱籍,以解天下民生之困苦。”

  文臣们一听此言,并没有那等守旧之人表示反对,反而是纷纷赞同,实际上主要因为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有很多人是反对贱籍的,因为这玩意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所谓的贱籍制度,也是一种流传颇为悠久的制度,从唐朝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存在了,当时的唐朝把人分为两大类,良民和贱民,良民不用说,贱民又分两种,一种是官贱民,包括官奴婢、官户、杂户、工乐及太常音声人等。一种是私贱民,包括私奴婢、部曲、客女、随身等。而这两类贱民都属于贱籍,其地位几乎等同于牛马。

  后来在到了宋朝时,贱籍制度是有所松动的,当时的奴婢是会受到法律的保护,主人是不可以随意杀死奴婢,否则也会受到严惩。可是等到元朝时,贱籍制度反倒是被强化了,甚至还在里面加入了蒙古的奴隶制度。

  这一制度的出现,导致在明朝时也出现了许多贱籍,像在浙江绍兴一带存在一种堕民,俗名大贫,其人非丐,亦非必贫也,这些人之所以沦为了贱籍,主要是因为当初朱元璋将很多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手下的部将,贬为了堕民。

  还有一种叫乐户,这种贱籍的历史更为悠久,像百姓若是犯了强盗杀人罪,其中除了首从皆斩以外,妻子同籍,将会配为乐户,就算没有杀人,及赃不满五匹者者,其魁首皆斩,而妻子也会成为乐户,还有靖难之后,当时许多拥护建文皇帝的朝廷官员,他们的妻女也会被贬为乐户,充当官妓。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叫做世仆,也就是子子孙孙都会成为家奴,另外还有常年居住在船上的疍户,这些人几乎都是因为各种缘故,沦为了贱民。

  到了满清入关后,这些制度几乎再一次被强化了,甚至还加入了一些八旗当时的贱籍,而这些贱民们世代相传,不能改变、不能当官、不能科举、不能跟普通人通婚,可以说一旦沦为贱民,其子子孙孙也都会被动成为贱民。

  宁渝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过废除贱籍的想法,也在屡次透露过自己的意思,而等到这一次登基之后,废除贱籍制度也成为了他收取民心的一步好棋,将会在目前整个大楚内全面实施,通过解决诸省贱民问题,来促使他的身上笼罩着另一层的光环。

  当然除了民声之外,宁渝还有另一重想法,那就是巩固摊丁入亩政策和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政策,因为这三个政策之间,存在着很强的联系关系。

  严格来说,在过去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成为隐户,也就是不在官府的掌握中,为的主要是逃避丁税,以致于许多得以免去赋税的大家大族,都能收取大量的隐户投靠,以致于朝廷掌握不到这部分的人口,对于朝廷的统治极为不利。

  当然,摊丁入亩的实施可以让更多的贫民直接走出来,而不用再沦为隐户,原因是他们不用再交丁银了,那么在这个时候,废除贱籍能够更好的鼓舞人心,也能促进大量的隐户重新暴露出来,能够被官府所掌握到,这对后面的新政推行,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点的意图,别的人知道不知道还不好说,可是对于崔万采、宁忠景等人而言,心里确实再清晰不过了,当然他们自然也很支持这一政策,既能通过废除千年的贱籍制度,使得皇帝博得一番美名,也能让大臣们可以掌握到更多的人口。

  不过跟前面的政策一样,废除贱籍制度虽然有利于朝廷的统治,可是对于士绅们而言,又是一次打击,他们只有掌握到足够的人口,才能产生威胁,如今宁渝的几番做法都是在这方面发力,使得更多的人逃离了士绅的影响。

  崔万采轻声道:“臣以为,此策甚可,当早日施行,以解天下百姓之大困。”不管其他的大臣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此时的崔万采却是一万个支持的态度,这可是真真切切能够救万人之举动,堪称仁义。

  宁渝心里也十分高兴,只是他也明白凡事过犹不及,今天已经完成了这一件大事,也就不再急着去干其他活了,开始表示要提前下班了。

  “如此甚可,一应其他诸事,可明日大朝再议……朕还有些个人的私事要处理,就不留诸位爱卿了。”

  可是臣子们这才刚刚过了把上朝会的瘾,哪里肯让皇帝现在就走?一个个便纷纷出来劝阻,甚至还有人以天子无私事的理由,要把宁渝堵在大殿上不准下班。

  这一下就把宁渝给惹急了,不过今日登基之日,也不好过于惩罚,当下眉头便微微一皱,“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议亦可,今日登基之礼已过,还请诸卿下去,朕要回宫了。”

  说完后,宁渝也不再顾忌其他,而是当场便起身而去,当然在走的时候,他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了,这以后的日子可不能这么过……看来大楚版本的内阁是要提前弄出来才行……

  第三百二十二章 如履薄冰

  宁渝下朝的第一件事,并非去寻找自己的那俩老婆,而是直接奔向了仁寿宫,自家老父宁忠源和宁夫人,现在便以太上皇和太后的身份居住在那里。

  走进仁寿宫时,宁渝却见到宁忠源正拉着吕毅中在下棋,当下心里便有些好笑,这俩人说起来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江南文宗,可是这棋艺水平却不相伯仲,都是臭棋篓子的水平,因此倒也杀得兴高采烈。

  只是宁渝笑过之后,心里多少也有几分感慨,虽说自己笑话他们,可是这当上了皇帝之后,无形当中自己也被困在了这个壳子当中,有很多事情便已经不能随便亲力亲为——比如再次带兵打仗……

  见到宁渝过来,吕毅中连忙起身想要跪下行礼,无论怎么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都是皇帝,更是一个在江南掀起血雨腥风的君王。

  宁渝却是扶起正欲跪下的吕毅中,低声道:“吕先生何须大礼?如今登基时辰已过,所有人都无需再行大礼。”

  “怎么样,这当皇帝的感觉如何?”宁忠源扔下了一颗黑色棋子,望着一脸复杂的宁渝,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模样。

  宁渝感慨道:“没当皇帝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真当了皇帝后,儿臣的心里便只剩下了八个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说得好啊!”

  宁忠源哈哈大笑起来,“为父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但是近日却偶有所得,便跟你说一说罢。”

  瞧见宁家父子摆开了传授当皇帝的架势后,吕毅中心里便有些不妙,他连忙行礼道:“启禀太上皇,启禀皇上,老朽这便先行退下了。”

  宁忠源轻轻摆手,“吕先生不必先走,这件事说起来与你也颇有关系,因此大可留下来听听,看看朕这番话说得对与不对。”

  “谨受教。”

  宁忠源站起身子,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铜钱,还有一把小米出来,就这么洒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脸严肃地望着宁渝,不发一言。

  宁渝叹口气,他如何不明白自家老父朴素而实在的想法,只是这二者想要做起来又何其难也……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父皇的意思,我如今却是明白了。”

  宁忠源哈哈大笑,“你永远要记住一点,治理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可以讲,老百姓不认那些大道理,他们只认手里的铜板还有这能吃下去的小米,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命,所以只要你不把百姓手里最后一块铜板最后一把小米夺走,这天下就不会乱起来。反之若是你这么做了,那么任谁来也救不了咱们宁家的天下。”

  前明之失,不仅是清廷一直以来的学习对象,也是如今大楚的一个借鉴模板,宁忠源的这番话,其实无非就是将那些弊端都总结出来了,不能把底层的百姓逼得他们吃不起饭的地步,否则反抗将会无处不在。

  吕毅中亦是感叹了一声,“若是大明的皇帝能够一直理解这个道理,大明不会亡,若是康熙能明白这个道理,眼下的天下也不会乱。”

  宁忠源又是满怀深意道:“当了皇帝了,不能一直待在宫里,多出去走走,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若是寻常的皇帝,恐怕这一生都会局限在小小的紫禁城当中,可是对于宁渝而言,他偏偏不会只在乎这一小小的天地,而只有更大的世界,才能让他保持清醒的状态。

  忙过了数日之后,宁渝心里想着宁忠源说的那些话,当下便决定出去走一走,至少要听听百姓们的想法,不能做一个只待在宫廷内的皇帝。

  于是宁渝便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便装,头上戴着一顶翼善冠,便在中廷禁卫的护送下,一路直接出了宫廷,来到了南京的大街头。

  宁四有些略略紧张,若是往日他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可是如今身份确确实实不一样了,因此也不敢懈怠,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附近的人群,生怕从里面蹦出来一个刺客来。

  “咳,这咱们今日就跟往常一般无二即可,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唤我为少爷罢了。”

  宁渝嘿嘿一笑,却是迈开了步子,在南京城的街头上开始巡视着一切,自此登基大典结束后,南京城内的百姓便多了许多,大家伙也都在欢庆,因此并没有太多人第一时间散去,而是继续滞留在南京城内。

  说起来这南京城车水马龙,看上去一派盛世繁华的模样,可是在宁渝这个看惯后世大城市的人眼里,也不过如此罢了,只是百姓们的日子,反倒是更让宁渝比较好奇。

  严格来说,大楚很多政策都是刚刚才开始实施,因此大楚表面上的变化并不大,老百姓依然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而身上的衣着依然是破破旧旧,可是也不代表完全没有任何的变化,至少在南京的街头处,贩货的小商贩却是多了不少。

  远远望去,千年流淌的秦淮河,流淌到南京城东九龙桥后便一分为二,一股水顺着城墙外侧南行西流,成为外秦淮河;一股穿过东水关西行入城,成了内秦淮河,而此时的内秦淮河上漂着几艘彩船,想来便是这城内的烟花之地。

  宁渝自然没有兴趣去寻花问柳,实际上他对于女色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实在是经过了后世阵仗的宁渝,看这个年代的女性,并不会产生多少心动,哪怕是崔姒和陈采薇,其本身的气质亦远超脸蛋,成为让宁渝更心动的存在。

  实际上对于宁渝而言,更想知道的还是百姓们对于新的《钦定大楚宪法》的看法,这才是宁渝出行的真正目的。

  这个年代里并没有所谓的报纸和其他的传播机构,百姓们想要知道一些朝廷的大事,除了口耳相传之外,还有就是依靠城墙边上的布告,以及街头巷尾的小茶馆。

  宁渝带着众人进了一家茶楼,刚刚坐定之后,点了一壶铁观音和几分点心,还没等开始吃呢,就听到有人开始议论起来《钦定大楚宪法》的条条款款,倒也不是因为正巧,而是这几天议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偏偏朝廷也没有任何禁止的意思,因此许多人都在讨论着。

  不过并没有出乎宁渝意料,凡是读书人,大体上都是觉得这《钦定大楚宪法》过于拔高了工商的地位,认为这朝廷有些薄待了读书人,而商贾们则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意思,恨不得天天把《钦定大楚宪法》背下来。

  对于寻常百姓们而言,他们一方面感叹朝廷对小民是越来越好了,毕竟这田税可是都收到了大户的手里,可是另一方面,也在犯着嘀咕,那就是将来会不会改变这些政策,若是到时候换了政策,怕又是百姓们受苦了。

  对于这些人所说所言,宁渝也没有丝毫的愤怒与得意,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用炭笔记下几笔,一切都仿佛变得无声无息,可是宁四却渐渐发现,皇帝整个人似乎也在发生着变化,变得更加像一个皇帝了。

  在颁布《钦定大楚宪法》后,大楚也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包括《钦定大楚民法》、《钦定大楚商法》还有《钦定大楚刑律》,以及重中之重的《钦定大楚税赋》,其中的条款是正式将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当成了国策,被严格地在各地实施着。

  其实这些法本身在《钦定大楚宪法》当中,是有一定的体现的,只是将这些条令给更加细化,变得更加通俗易懂,这对于小民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因为在过去的时候,法令其实并非是给百姓看的,而是给下面的小官小吏们看的,让他们依法而行。

  可以这么说,在这个阶段里民不知有法,更不会依法而行。德治在这种环境下,也就变得非常理所当然,可以说这个阶段的县太爷,几乎是将刑狱大权给一把抓在手里的,断案也就成为了县太爷的必备功课,这其中固然有许多经典明断,但是更多的则是糊涂断案和利益往来。

  宁渝心里明白很多东西都是要一步步来,这个时候不易步子过大,否则很容易出现问题,因此他并不会想着一步迈向法治,这不现实也没有必要。

  不过总的来说,百姓们对于朝廷的要求并不高,而大楚在这方面其实已经是做得非常出色了,甚至是从那些读书人的角度而言,朝廷都可以担上一个“仁”字,因为没有哪个朝代,会如此地重视小民的利益,甚至是低到尘埃里的贱民们,也彻底迎来了新的生活。

  许多恢复了正常户籍的贱民们,他们跪在了皇城根脚底下,也不去喧闹什么,只是静静地跪着,他们没有怨气要发,也没有委屈要诉说,只有无尽的感动与希望。

  这一幕并不算出奇,因为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人也在对着皇城行大礼,无论《钦定大楚宪法》怎么规定,他们都希望通过自己的跪拜,来让住在皇城里面的达官贵人们知道,百姓是最容易感恩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小恩小惠,都会让他们铭记。

  宁渝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叹了口气,眼角微微有些红。

  “传令政事堂,让他们都来看看,看看这些百姓们,咱们大楚真的做的还远远不够……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了片刻之后,一大队穿着红色官衣的政事堂官员们,从东华门涌出来,他们的到来瞬间惊讶到了那些百姓们,他们望着那些满头大汗的官员,却是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李绂望着穿着一身便衣的宁渝,却是有些惊讶,低声道:“皇上,为何在此地……”

  宁渝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那些百姓们,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官员们,轻声道:“你们都跟我来,看看咱们的百姓,都是怎么样的一群人。”

  看看百姓是什么人?李绂有些不太理解,而一旁的崔万采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只是望着宁渝的背影,抚须微笑了起来。

  宁渝很快便带着官员们走到了百姓面前,他高声道:“百姓们,你们快起来吧……朕说过,我大楚无需跪礼……你们不用跪在朕的面前!”

  下面的百姓看向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再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官员们,当下便有些将信将疑,他们却没有站起来,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皇帝,跪着总是没有错的,当然除了继续跪下之外,人群中还齐齐高颂万岁。

  宁渝不顾身旁宁四的阻拦,亲自上前几步,扶起了跪在面前的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人家,你们无需如此……这是朕应该做的,若是朕做的不好,你们可以骂朕,可是不要跪,更无须跪。”

  老者的脸上先是一片惶恐之色,却是过了片刻后,又是涕泪横流。

  “皇上宅心仁厚,草民心里岂能不知,可是正因为如此,草民心里才会愧疚万分,皇上还未曾从我们身上收入分文的赋税,便给草民们一份天大的福寿,实在是无以回报啊……”

  说起来,宁渝确确实实没有从他们的身上收过一文钱的赋税,甚至当初在攻下江宁后,对于这些贱民还多有关注,在登基之后更是第一时间就解除了他们的贱民身份,着实是有着再造之恩。

  宁渝轻轻叹口气,他回头望向那些官员们,“你们看了这一幕,不知心里有何等感触?朕相信,这天底下的百姓们一直都没有变过,可是为何前明覆灭,为何清廷不得人心?便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去注意到百姓的想法!”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朕愿意做虚心纳谏的李世民,可是你们也得是时时心怀百姓的魏征才行。”

  宁渝在对官职改革的前夜里,带着众臣一起上了这么一课,自然是带着很深的用意,他希望用今天的这么一幕,给所有人传达一个信息,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需要做到一副勤政爱民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升官的机会,如果不爱护百姓,不管多高的能力,都不能做亲民官。

  或许宁渝的想法并不合时宜,甚至显得有些幼稚,可是这毕竟是他最大的坚持,也是最开始的初衷。

  第三百二十三章 枪和骰子

  登基了,皇帝也当了,宁渝自然也不会忽视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这帮子人,毕竟这些人才是自己的基本盘,老百姓是谁强跟谁,可是只有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才是真正义无反顾跟着自己混下去的嫡系力量。

  前面的授勋定衔便是一次封赏,不过那些毕竟是面向于军队的,并不是针对所有人,因此宁渝很快便给有司下旨,开始重新拟定官制,以及针对有功之臣的封赏,特别是得赶紧把新的朝政架构给弄出来,这样宁渝才能避免成为朱元璋那样的劳模皇帝。

  在一番准备后,宁渝也算是做足了功课,便开始准备在奉天殿召开一次国政大会,而这此国政大会将会以政事堂原本的人马为主,从而重新调理现如今的国政根基,以及梳理内外廷和地方的一些东西。

  说起来,历朝历代以来,这些东西基本上就是立国后最为重要的事情了,不过在三省六部制度确定后,大部分的王朝都是在这个圈子里微调,其实核心的东西始终没有变过,当然宁渝也不打算改变什么,毕竟好用就行。

  当然对于那些文官们来说,也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大家伙都在摩拳擦掌,准备针对这件事情跟宁渝好好争上一争,当然争的东西,本质上还是君权与相权的界限,也就是皇帝跟大臣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自从有皇帝以来,这君权与相权之争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哪怕是天才如朱元璋,即便是取消了丞相这一个职位,可是到了后来,依然有内阁首辅这样的怪胎出来争权,而且比起丞相而言,其权利甚至变得更大了。

  因此对于宁渝而言,他不会去考虑去做一个劳模皇帝,那么其权威下放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何去平衡好臣下的权力,却是一件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因为如果过于放权,难保不会出现君权被相权所欺,当然若是事事抓在手里,那是会累死人的。

  “三省六部,不足为倚靠,更不可一味偏学。明清之制,亦是缺陷多多,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崔万采抚起长须,这可是一个大命题,当下便微微沉吟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

  “历朝历代之架构,往往不出三省六部之架构,于明清直至巅峰,清制也是在明制的基础上而来,若是细论其得失,却是需要细论明制的结果。”

  “若是论及明制,首要一点便是废除了宰相,设立了内阁,如今清廷设立的军机处亦有几分内阁的风采,这一点自然是好的……”

  “至于三省六部制,于今亦大为不同,像唐时的中书、门下以及尚书三省,到了明时已经没了中书省,仅仅留下了中书舍人,仅仅具备案牍管理以及抄写,而门下省则留下了七品的给事中,权重而位卑。至于尚书省虽然还在,可是尚书令及左右仆射之权,已经悉数被化进了六部……”

  崔万采对这方面十分熟稔,他微微感慨一声,“明制虽有科参封驳之权,可是此职仅为七品给事中所有,权重而位卑,也就容易沦为党争的棋子,明末时的党争之祸,未尝没有科道在里面推波助澜。”

  说起来,朱元璋在制定这个制度的时候,可谓是用苦良心,他害怕下面的臣子权力过大,便将三省都给拆分了,特别是能够封驳皇帝旨意的权力,却给了那些位低之人,给事中虽不是大官,但可以各自单独发表意见,遇到廷推、廷议、廷鞠,他们也可出席,给出意见来。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科参的官员并不是用来封驳皇帝,而是用来制衡六部,只要他们开口,六部尚书往往因为科参而束手无策,只有把原议搁下,这种情况也是当时皇帝君权的一种,因此本质上它是维护君权的,也常常被用来进行斗争。

  因此明朝时的科道,与唐时的门下省,其意义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制衡君权,一个是制衡大臣。因此明末前的党争模式,都是由各自党派下的科道言官射出第一箭,而这一点也是崔万采所主要反对的。

  宁渝轻轻点点头,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是接着望向了其他的大臣,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诸卿可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尽可以一起说出来,咱们这一次是奠定江山万世之基业,更需要多多权衡。”

  下面的大臣们互相望了一眼,只见李绂慢吞吞走出来,高声道:“崔大人所言,确实有理,只是臣以为,天子之威不能半点有损,唐时的三省六部,实在是太过于腐朽了。”

  目前的大楚,严格来说派系并不多,特别是在政坛上目前其实只是粗粗分为两派,一派为湖广派,代表人物自然是崔万采这样的湖广士林领袖,另一派则是江南派,只是江南派并没有所谓的领袖,吕毅中也好,李绂也好,都是江南派中的大儒,只是目前以李绂为主罢了。

  虽说李绂过往与崔万采颇有私交,可是并不妨碍他们在政坛上的对立态度。特别是江南与湖广的各派士绅,也在暗中角力,明面上虽然没有真正撕扯出火花来,可是裂痕已经隐隐约约产生了。

  当然对于这一点,宁渝和宁忠源谁都不会插手,甚至是比较乐于的态度,毕竟这底下的臣子要是铁板一块,那么睡不着觉的就是他宁渝了。

  因此听完崔万采说的那番话后,李绂当下便出言反驳了。

  宁渝瞧了瞧殿上其他的大臣们,只是大伙也是一直在消化着刚刚的言论,并没有要呈奏的想法,当下心里便是一定,斗可以,但是不能无底线的斗。

  “朕以为,明制虽然有些问题,但是并不大。虽说取消了宰相一职,事权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可是也并非皇帝一人亲自做主,还有内阁大学士,还有六部,还有通政司、都察院和大理寺,而且很多事情是必经廷推、廷议、廷鞫的……”

  宁渝在这一点上可是丝毫没有买老师的帐,他虽然知道崔万采确确实实是出自于一片公心,也确确实实是为了大楚好,为了他宁渝好,可是宁渝依然是不会同意回到唐时旧制,因为他宁渝根本就不是李二那样的皇帝。

  说起来,在文人心中君臣相得的典范是李世民、魏征,魏征善谏,李世民善于纳谏,表面看上去一片和气美满,也被文人夸了一千多年,成了圣君名臣。

  但是,这样的名头不适合宁渝,因为在宁渝的计划当中,他要做的皇帝不是这种会顾忌虚名的皇帝,他有很多事情在这个时代是没办法跟士大夫和谐相处的,比如宁渝要改科举考试内容,不考四书五经了,考科学知识,这是能跟士大夫商量的事吗?

  很明显,宁渝要做的皇帝是一个类似于秦始皇一般,一言九鼎的皇帝,哪怕他的很多举动放在这个年代,不会为任何人所理解,可是他该做的依然会去做,现在不做将来也会做,那么加强君权也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宁渝要的,不是别的东西,就是要言出法随,就是要说一不二。

  崔万采听完宁渝的一番话后,虽然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可是手指却捏得有些发白,他轻轻叹了口气,黯然地退到了一旁。而李绂的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兴奋,他确定自己已经明白了皇帝心里的想法,这是一个真正的雄主。

  做大臣的,面对的皇帝其实是非常关键的,君臣之间也很讲究一个缘分,遇到一个知人善任的皇帝,自然值得可喜,遇到一个暴戾无度的皇帝,也就只能哀叹了。

  “朕以为,当下大政暂且先放下,可是有一点却是必须要提前说好,这内廷与外廷之间绝不能再有丝毫的瓜葛,内廷将会彻底取消宦官制度,罢尽太监,也不许男子私自自宫,宫廷之中的一应事物均采用女官制。”

  见到崔万采偃旗息鼓了,宁渝反倒是偏转了话题,他一下子就把话题带到了内廷与外廷上面来了,让大臣们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对于宁渝所言,却感觉到万分兴奋。

  对于文人们来说,最恨的是什么?阉竖绝对是榜上有名,实际上作为皇权的一种延伸,宦官参与政治本质上是会被文臣们抵制的,明末前的东林党与宦官的斗争便是这种鲜明的体现,不过与其说是东林党不满宦官,更多的还是不满随意插手地方的皇帝。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对于文人们来说,他们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皇帝当成一个神像一样,供奉在那里,少了还不行,可是若是这个神像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和动作,那么文官和士绅们就会联合起来,把神像伸出来的手给剁了,太监便成为了这种斗争的牺牲品。

  如今见到宁渝主动要禁绝太监,便使得大伙有些喜出望外了,这个时候谁还管所谓的祖制不祖制,传统不传统了,只要对于文官集团有利的,那就是好政策。

  尽管几天前宁渝带着大伙去东华门外做了次秀,可是很明显许多人都没有特别去在意这件事,他们在意的只是宁渝选人用人的一套标准——明君之治不过是百姓们的一种臆想,因为皇帝无论怎么贤明,最终都是需要靠为官者去实施。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宁渝竟然真的打算把宦官制度给取缔了,这样文官集团们便再也没有约束了——除非宁渝再一次扶持起宁家的宗族力量和勋贵力量……可是这二者的破坏力可比宦官们强多了,很多人以为宁渝是不敢选的,谁都知道,宗族和勋贵都是要吃肉的。

  真的不敢选吗?宁渝脸上露出几丝笑意,实际上扶持宁家宗族和军伍勋贵集团,已经是宁渝制定好的计划,而且他也不会担心宁家宗族和勋贵集团的反噬,因为这个时代是一个开拓的时代,海外的大片领土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因此,朕便要彻底隔绝内廷与外廷,内廷不得干政,外廷也绝不可干涉内廷。”

  宁渝这一番话信息量还是很大的,他的意思大臣们都听懂了,过去的皇帝属于那种什么都可以管,但是什么也都需要被天下人去节制,好比天子无私事,哪怕是皇帝在后宫玩一些小游戏,都会被科道言官骂个狗血临头,荒淫的大帽子可就扣上了。

  既然这样,那就做一个交易,皇帝取消了宦官制度,内廷不会再干涉外廷,也就是皇帝不能再随意到处插手,可是也有一样东西需要换来,就是皇帝的私人生活,也不能被外廷干涉,这些都属于皇帝个人的自由。

  这一点让大臣们有些难以接受,无论是崔万采还是李绂,都感觉有些别扭,他们的想法虽然已经超越了同时代的许多人,可是依然会以为一点,那就是皇帝不仅仅只是作为皇帝,也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既然都是象征了,行为举动自然要符合标准,否则岂不会让人笑话?

  特别是控制皇帝的私事,可是大臣们最大的乐趣了,如今皇帝居然说,以后互不干涉?甚至还有一点关键之处,那就是将来的嫡位之争的问题,这立嫡到底是内廷之事还是外廷之事?若是将来皇帝自己突发奇想怎么办。

  这些问题很快便成为了悬在大臣们头上的刀,他们当然希望这内廷不干涉外廷,可是也希望外廷能干涉内廷,只是这样以来,怕真的是欺负宁渝的枪不够准了,要是被拖出去打靶可就惨了……

  宁渝望着为难的朝臣们,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得意,商贾之道在于买卖双方都得有筹码,可是过去的皇帝却一直在跟大臣们掷骰子,若是一直掷六也就罢了,可是只要掷出几个三来,这天下怕就会彻底落尽大臣的手里了,那时候的皇帝可就真的被动了。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皇帝一直都是宁家的人,而大臣们可是一茬茬的,他们可以输一百把,后面的人都能继续上来玩,可是皇帝只要输个三四把,那天下也就荣光不再了。

  想要在这种游戏里取胜,宁渝很果断地丢掉了骰子,而是捡起了算盘和枪,要么坐下来好好一起算下这笔账,要么就拿着枪互殴。

  有枪有算盘,宁渝还能怕谁?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宗室之议

  圈定了内廷与外廷的规矩后,大臣们都有些偃旗息鼓,他们悻悻地发现了一点,那就是当下这个皇帝还真是不一般,关键是手里的牌也是一大把,打来打去到最后居然是大臣们吃亏了。

  崔万采脸上露出几分苦笑,这该争的东西还是得争,既然这方面吃亏了,那就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当下便低声道:“皇上若是打算将内廷与外廷隔绝开来,那这内库财权与国库之间,该如何平衡?”

  听完崔万采的话后,李绂脸上一愣,当下便反应过来了,这也是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你皇帝想要谈这个生意,那可以啊,内库和国库的钱怎么算呢?如果用了国库的钱,那么大臣们问问内廷的事情也不过分吧。

  宁渝对崔万才这个问题只是嘿嘿一笑,他这一次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自然不会担心:“内廷与外廷彻底隔绝,这财权上自然会取一个约定的分配比值,内库除了这个分配比值以外,分文不取,但是外廷也不得干预内库用度。”

  大臣们听到宁渝这番话,却感觉到几分诧异,这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将整个天下都视为自家的财产,想拿就拿,想取就取,所谓约定比值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皇帝伸手要了,大臣难不成还真敢不给?

  “不知皇上以为,这约定比例多少比较好?”

  崔万采还是颇为了解宁渝的,当下也不顾其他大臣的反应,开始认认真真跟宁渝谈起了比例问题,看得其他大臣目瞪口呆,这要是皇帝开口就来个五五分成呢?到时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了宁渝自然不会干这种流氓事,倒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愿意带头去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个比例其实他已经想好了。

  “朕以为,国库收入皆来自于百姓,都是民脂民膏,朕绝不可以百姓之骨髓来奢靡无度,后廷原本人就不多,朕也不欲取太多,只要百分之一就好了。”

  “百分之一?皇上,这是不是太少了?”

  现在反过来轮到崔万采担心了,他不光是群臣领袖,那也是皇帝的老丈人,听到宁渝报出这么个数字,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真要这样他女儿崔姒吃啥?

  宁渝嘿嘿一笑,他当然心里会有很多大的把握,要知道眼下岁入虽说没多少,可是等到他统一了全国之后,将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全面铺开,每年的岁入在现如今的基础上翻一番也并不算难,而清廷在之前的时候,全年岁入是三千万两左右,也就意味着宁渝的岁入至少能到六千万两。

  如果再加上新改革后的商税,宁渝有信心实现全年岁入过亿两,到那时候哪怕只要百分之一,也是足足一百万两白银,再加上宁渝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商会,每年几百万两白银的收益是完全没问题的,只要不过于奢靡,根本不会影响到生活。

  当然了,如果像清廷这几个皇帝一样,动辄给自己修园子,那肯定是不够用的,只是对于宁渝而言,修园子并没有多大意思,只有开拓才能获得更大的成就感。

  “爱卿心里担忧,朕也知道,可是朕以为我大楚筚路蓝缕,如今方有这番局面,只要百姓的日子能过的好一些,前线的将士能吃饱穿暖,朕和后廷苦一苦,也不是什么大事。”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随后轻声道:“只是朕以为,内廷也不能空守着国库的银子,这一百万两也不能坐吃山空,相关的营生也得做起来,外廷可不许干涉,当然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皇商的名头,想赚钱就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好好赚。”

  听到宁渝的这一番保证后,崔万采确实想了起来,年前的时候女儿确实从崔家调派了一批精干子弟,想必就是去做这营生去了,当下不由得一叹,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眼见得众人对此都没有意见了,宁渝顺着这个思路,开始继续沟通宗室的问题,很明显,宁家是一个还算比较大的家族,如今除了宁忠源这个太上皇以外,像其他宁忠景、宁忠义、宁忠信、宁忠海等人,也少不了一个王爵,如何针对这批王进行管理是一件比较大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这几个王的年纪都不大,像最小的宁忠权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而且现在也在地方上当知府,先不说他干得怎么样,如果按照明制,这位立马就得退休了……在宁渝看来,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和不智。

  在宁渝看来,大明虽然出了靖难之变这样的事情,但是后面未免有些过于防范了,实际上像朱棣这种造反模式,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其他人想要模仿简直就是在找死,也根本谈不上成功,后期将宗室当猪养更是奠定了朱氏的失败——自我弱化绝不可取。

  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大臣们又一次跟宁渝闹拧了,李绂这个时候站出来了,他低声道:“皇上,前明宗室之举虽有不妥,可是严控宗室也是必要之举,若是过于放纵,恐怕隐患藏在将来。”

  说起来,对于文官而言,第一敌人是参政的宦官集团,因为他们是天子的意志体现,消灭宦官集团是坚决有必要的,而第二敌人就是宗室力量了,因为他们是皇权的后备力量,也是能够对文官集团产生威胁的存在,因此自然下意识里会希望限制住宗室。

  可是对于这一点,宁渝自然不会再选择妥协,他放弃了宦官制度,自然需要给文官集团再找个制衡的筹码,宗室便是不可缺少的一环,不过针对这一块,宁渝也没有彻底放纵宗室的打算,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宗室之祸,有七王之乱,有八王之乱,也有玄武之变和靖难之战,严格来说,其宗室制度都是自取其祸,不可为表率。由此说来,历朝历代之宗室制度,唯有宋制尚有一二可取之处。”

  宁渝的这番话自然是有来头的,至少大部分的大臣在听到宋制时,眼神却是一亮,他们当然知道宋代的宗室是有多让人省心,甚至可以说比起汉唐明各代而言,都要强出许多,这也跟宋代时的政治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严格来说,宋制是继承于唐制,但是它吸取了唐代时门阀势力过大的教训,因此对于家族势力是大为打击的,并且通过科举制度扶持了大量的寒门子弟进入官场,从而弱化了门阀。另一方面,处于对武将的削弱,也使得文臣的实力进一步膨胀,变成了真正士大夫共天下的怪胎。

  因此在这个时候,宋代皇室在对待宗室上,并没有采取过度的放纵和过度的压制,而是一种比较平衡的状态,它一方面扩大了宗室的范围,将诸王、公、侯、伯、子、男,皆由子孙承嫡者传袭。若无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以次立嫡子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子;无庶子,立嫡孙同母弟;无同母弟,立庶孙。曾孙以下准此。合依礼令,传嫡承袭。

  相反的是,周、汉、唐诸朝其实很注重控制宗室的规模,像出五服之外就不被列为宗室,也就是不再皇家的家谱上了,可是宋朝,即使出五服也仍然得到皇室的承认,这样一来其实是强化了宗室的根基和人脉。

  但是另一方面,这样经过扩充后的宋代宗室,势必会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负担,因此宋制在这一点上,做出了硬性的要求,那就是宗室被统一安排,不得离开集中居住区,离开开封等居住城市更是犯罪,实际上成了变相监禁。此外,宋朝宗室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授予一定的官职,但都是虚衔,不能领兵打仗,也不能成为宰相。

  宁渝的想法便是在宋时的宗室上进行改变,首先第一点就是扩大宗室的范围,以巩固宗室的根基,但是另一方面,对于宗室的待遇则是大大降低,所有的宗室爵位相对于功爵而言,都减一等待遇,以此降低宗室福利压力。

  说白了,宗室王爵仅仅享受功臣爵中的公爵待遇,而公则享受侯,以此类推。此外宁渝也针对爵位体系进行了调整,相对于清代所谓的入八分不入八分等繁杂体系而言,这次的爵位制度要简化了不少,更加类似于明制中的爵位。

  实际上明制中爵位也是分成宗室爵位与功勋外戚爵位两种,其中宗室爵位都是定制袭封的,分为亲王、郡王和一大串的将军和中尉。而功勋外戚爵则分为世袭与不世,其中大部分都是不世的,且仅仅分为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十分简洁。

  宁渝自然明白,控制爵位的数量还是非常重要的,若是大肆泛滥,岂不是显得朝廷的爵位不值钱?

  “我大楚的宗室不必以显爵授之,亦不必以世袭而论,其宗室身份依旧记录即可,朝廷可供其成年前的基础生活开销和学习上的花费,成年后宗室身份收入一律断绝,唯有重新得爵者,方可享受爵位待遇。”

  宁渝脸上平平无奇,可是说出来的这番话却是让所有人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伙实在是有些狠了……宗室不给显爵,不给世袭也就罢了,连养一辈子都不行了?

  “当然,朝廷亦应该网开一面,准许宗室可自谋生业,可从军立功,可进入仕途科举,不得已任何理由阻止,亦不能暗中阻挠。”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说起来宁渝的想法很残酷,很不讲人伦道理,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面藏着的巨大前景。

  说白了,相对于被人养猪一样的宋明宗室,表面上看上去一辈子衣食无忧,其实终身都被困于樊笼,既无利于宗室力量,也无益于天下。而宁渝在取消了大量的宗室待遇之后,也给了宗室们一个放开束缚的机会,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甚至朝廷也会在暗中扶持,这一点跟过去是完全不同的。

  群臣默认,他们发现自己的思维一直被宁渝给带着走,而且相对于准备齐全的皇帝,他们这些大臣的战斗力简直是弱鸡,根本无法起到半分的阻挠,在这个宗室制度上,也没有任何人起来说个不字。

  终究是李绂站了出来,他叹口气苦笑道:“如此是否对宗室过于狠辣?若是天下人知道,恐怕会觉得皇上不够仁厚。”

  宁渝嘿嘿一笑,“狠辣?仁厚?若是把他们当成猪养,才是最大的狠辣!宗室想要发展,想要前进,很简单,那就是跟其他人一样,成为人才,成为将来大楚的栋梁!”

  殿上一片沉寂,众臣终于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绝不是什么好忽悠的主!

  什么年轻气盛?什么年少轻狂?在宁渝面前,一切套路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反倒是被宁渝给带进了坑里,签下了一个又一个足以让前辈们耻辱的条约……

  文臣们表面上地位上升了,连下跪都不用了,可是他们再也不能干预皇帝的后宫生活,也不能干预皇帝怎么花钱,现在连宗室和勋贵都被皇帝用另一个法子给放出来了……就连实质上一直被文臣们牢牢抓在手里的立嗣权力,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崔万采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他绝不会认为现如今的宁渝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至少这些东西可不是他能教的……说是天纵奇才也就罢了,可是这有些可怕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皇权与相权的拉扯,就像两个大汉在拔河,这个人拉过来多少,另一个人就得让出去多少,而现在的情况变成了宁渝一只手就把绳子给拽得到处跑,逼得他们这些大臣,也不得不紧跟着宁渝的节奏,因为一旦跟不上,连这个游戏的参与资格都没了……

  下朝之后,宁渝如同打了一场打胜仗一般,得意洋洋得去了坤宁宫,现如今崔姒便住在那里,而陈采薇居住得也不远,就在一旁的春和殿当中,当然由于宁渝的女人本来就这俩,因此其他的宫殿都是处于封闭状态。

  只是当宁渝刚刚走进坤宁宫之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笑声,仿佛还有太后爽朗的声音,却是让宁渝感觉有些莫名奇妙。

  第三百二十五章 厘定制度

  “皇上驾到……”

  走进了坤宁宫之后,宁渝一下子发现坤宁宫里多出了许多人来,除了太后和陈采薇,还有日常那些女官之外,还有两名太医院的御医。当然由于宁楚草创,御医都是来自于江南的国手,人数并不算很多,但医术还是非常精湛的。

  “恭喜皇上,皇后有喜,孕相已显。”

  一名老者弯腰轻声道,他便是这太医院的新任院使叶桂,民间唤作叶天士,是江南有名的国手,有手到病除的本事,也是宁渝点名让他来做的这新任院使。

  宁渝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时,当下心里便有几分兴奋,道:“此番有劳先生,先生辛苦了。”

  叶天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皇后体质康健,并无违碍之处,将来诞下龙凤也实属国之幸事。”

  一旁的太后也笑了,“你这个都做皇帝的人了,现如今也成了父亲,本宫与你父皇也放心了不少……若是再没有喜讯传来,怕是你不想选秀也得选了!”

  说起来这里面其实还有一档子事,那就是在宁渝确定要继位之后,很快便面临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没有子嗣!对于任何一个集团来说,确保传承是极为关键之事,事关生死存亡,不容忽视。

  因此便有人跟太后进言,要给皇帝选秀!现在就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实在是太少了!至少得再选个几十个,才能确保皇家子嗣传承,当然,这事也被宁渝狠狠驳斥了一通,多关心下天下百姓,别老是关心皇帝娶老婆的事。

  当然了,如今眼见得有后了,宁渝心里也有些喜不自胜,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崔姒,脸上也带着几分红晕,当下便上前握住了崔姒的小手,也不说话,双目对视却是无限的浓情。

  一旁的陈采薇瞧了瞧崔姒,又看了看宁渝,却是有几分失落,随即展颜一笑,浑然无事一般,只是这一幕也被宁渝和崔姒看在了眼里,二人笑了笑,却是揽过了陈采薇,一同说着一些悄悄话。

  很快,皇后有喜的消息在外廷当中也被传扬了开来,崔万采作为国丈,自然也是万分重视,他亲自去将叶天士请了来,好生地询问了一番相关情况,而叶天士自然是无所不言,二人也都属于那等博学之人,一时间相谈甚欢。

  “叶兄,老夫也曾听说,你在江南被百姓们称之为半仙,称赞你医术之高明,甚至连康熙当年患上了搭背疮,都是你给治好的,甚至还御笔亲题‘天下第一’的匾额赐给你,可有此事?”

  说起这件事,叶天士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当初康熙确实曾请我去延治过,也的确曾赐下天下第一的牌匾,只是老夫从不以此为傲……老夫从医数十年,连拜十七人为师,最终学到的是医德,上至皇帝,下至走卒,皆为医者。”

  崔万采哈哈大笑,“说起来康熙也算是有福之人,能够得遇叶兄这样的高人,这天下第一倒也实至名归,叶兄的一番想法,老夫何曾不知,当年亦心向往之,甚至曾有过投身杏林的想法,悬壶济世,未尝不能挽救世人。”

  叶天士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慨,“叶某心知自己以一人之力,最多也只能救下百人千人性命,可如今崔兄身居高位,关系到千万黎庶的生计,这才是真正的救世大道。”

  ……

  四月初,宁楚正式推出了《钦定大楚文官法》《钦定大楚功勋爵法》等一批法令,与此同时,新的官制也正式向世人公开,那就是在原来明制的基础上进行了调整,在细节上出现了许多改动,以便于更好的适应新的局势。

  首先在中央的架构上,不再以六部为主干,而是将六部进一步拆分,变成了外交部、内务部、组织部、财政部、工商部、建设部、劳工部、教育部、农业部、卫生部以及宗教部等多部门,其部阁长官依然为尚书衔,下面分设左右侍郎和各司郎中。当然在各部之上,设立一个行政院,用来进行协调管理,行政院直接对内阁负责,不设院长,仅仅设立一个行政院办公司。

  原来六部的一些职能基本上都被拆分了,像原先的吏部通常会负责下设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司,而如今变成了内务部和组织部,而原先像户部是负责管理土田、户口及国家财政的机构,下设十三司,如今被划分为财政部、农业部、工商部,以此类推,因此整个架构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与此同时,原先明制的都察院是被保留了下来,将原先复汉军的监察院改为了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以及按行省划分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在品级方面进行了调整,御史的品级将会进行上调,负责监察中央各官署,纠举百司之官中的弊政,以及各地的提学、巡盐、茶马、巡漕、监军、屯田,仅对内阁负责,不对行政院汇报。

  这也是宁渝为了强化监督的意义,他打算执行监督权力的都察院与负责行政的行政院彻底区分开来,将来都察院内部的人员升迁也将会在都察院内部进行,以保证其组织架构尽量不会为外人所影响。

  至于原来的那些府、院、寺、司等机构,将会逐一化入各部之中,比如与礼部相关的机构有宗人府、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行人司、国子监、钦天监、太医院、教坊司、僧录司、道录司等,其中像宗人府、太常寺和光禄寺归为内务部,而鸿胪寺、四夷馆以及行人司归为外交部,国子监和钦天监归为教育部,太医院则是归为卫生部。

  至于教坊司则是被宁渝彻底给废止了,重新规划出来的礼仪司归于内务部,还有像僧录司和道录司归为宗教部,因此这些部门将会彻底实行各部管理。除了行政与监督之外,宁渝将司法部门也单独列了出来,也就是大理寺来负责复审与平反刑狱。

  在这些以外,更为要紧的是与兵部相关的机构,彻底被划分到了枢密院,其中分设总参谋部、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和军科部,负责全军指挥。当然对于这么一个要紧的部门,自然也就是权衡的,那就是由五军都督府来负责掌管军队,平时没有调兵权力,必须有皇帝的兵符和总参部的命令,才能进行调动。

  在制定完成这些制度后,最关键的便是内阁制的最终确认,当然并非是将内阁的权力扩大化,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缩小了许多,也就是宁渝弄出来的联席部长会议,当然过去的时候也有六部官员参与,但是眼下各部数量增多,再加上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地位拔高后,因此将会显得更加独立。

  宁渝明文规定,行政院、都察院、大理寺和枢密院属于平级,内阁局中协调,但是不得强令所属部门做事情,一应计划与决定应该直接由各部尚书直接决定,并报给内阁进行审批。如果审批不通过则重新调整方案,连续两次审批不通过可直接呈递皇帝审批。

  从这一点上,宁渝是坚决反对行外人去指导行内人的,虽然说那些阁老们在人心揣度上十分出色,可是在比较专业的东西上,就有些外行指导内行了,因此只给审批权,但是不给直接决定权。

  至于地方上的行政机构,宁渝并没有照搬明清制度,而是将其彻底进行了改变,因此所谓的巡抚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而是重新恢复了布政使司一职位,主管一省民政与财政大权。至于原先的按察司则是直接隶属于大理寺监管,仅仅主管一省司法之权,至于监督一则由都察院御史来负责。

  至于地方上的军方事物,则是设立了总兵官,受到与五军都督府和枢密院双重领导,其中日常的一应训练和兵源都是由五军都督府辖制,而枢密院则是负责战时指挥和战略调动等,以便于对地方军队能够更好的管理。

  当然对于该省内的日常军务,则由该省总兵官连同省枢密院会同解决,省枢密院将会定期赴中央枢密院进行汇报与人员轮换,基本上可以说是将地方的兵力给彻底收到了中央的手里。

  而省级以下则是简化为府县二级,原来所谓的州一级全部取消掉,将小县合并为大县,至于其他的佐官则是仿照中央架构,设置各省各府行政院,合院司所掌于一署,有民政、提学、度支、劝业等司,并且设定设巡警道,掌全省巡警、消防、户籍等事务,与此同时,各省还设置了劝业道,专管全省农工商业及各项交通事务。

  当这一系列的调整和规划出台后,崔万采心里未尝没有些许抵触,因为根据新的方案当中,地方权力是要明显缩小的,而中央集权则是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点。

  “皇上,若是地方上没有财权与兵权,或许会有些过于苛刻了……明清之制中,地方三司权力被压制过甚,以致于督抚之流总览全局,似已稍重,然进止机宜,悉秉庙谟,大难敉平,幸赖有此。”

  崔万采的意思很简单,不给地方权力,到时候出现什么乱子了,可就没办法第一时间扑灭了,可是在宁渝看来,这一点完全是局限于当地局势,甚至有矫宋明重内轻外之弊的嫌疑,可实际上权力太大了……

  明清时期的督抚之所以并非常设职位,甚至还要定期进行轮换,同样有这方面担心的东西,因为地方督抚可以控制一省之财、兵、刑权,其权利之大几乎能够做到一手遮天,这并不符合宁渝的利益。

  宁渝轻声感慨道:“万事均有第一步,地方上的权力回收,是因为中央各部进行了大肆扩充,只有统一财政、统一行政、统一司法和统一军事之后,才能让中央各部对各省司道进行垂直控驭。”

  这并非是宁渝给官员们进行协商的东西,而是已经做好的决定,除了接受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商量余地。在这方面,宁渝甚至表现得比之前要强硬许多,因为这种地方与中央的权力划分,明显是无法做到公平的两端的。

  当然对于大臣们而言,他们已经习惯了宁渝的种种改变,因此也不会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当新的内阁制度问世之后,却是让人有些提不起劲来,相对于明朝时总揽全局的内阁而言,这宁楚的内阁在权力上几乎小太多了。

  反倒是新的行政院却成为了制度的中心,在这一点上宁渝的目的还是很鲜明的,那就是行政院作为权力更大的机构,因此不能掌握在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手中,每次的内阁联席会议上,都需要有所有的部长参与。

  对于改头换面的六部,文臣们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往好了说这以后当官的坑位越来越多了,可是这官的含金量无疑是下降了,权力也小了许多。

  宁渝给大臣们人手发了一本新的手册,上面关于各部门的职责,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原来的科举被划到了教育部,像选官任官归到了组织部,至于原来的通政司现在变成了行政院办公司,还有原先的三司倒是升格了,可是也只跟内阁和皇帝对接了……

  李绂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在他原先看来,这政务架构变来变去无非就是换个名头,实际的东西都是换汤不换药,可是眼下看来,权力都分解到了各部门上面,内阁反倒变得有些无用,而皇帝通过直接各部,完全可以将用人和财权都捏在自己的手心里,至于原先还能限制皇帝的六部给事中,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启禀皇上,如今内廷已经不再干预外廷之事,这批红之权该归于何处?”李绂的这个问题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严格来说明制时太监也没有批红之权,但是后来事物太多,皇帝实在忙不过来,这部分的权力就落在了宦官的头上,眼下没了宦官,这部分权力自然会引起重视。

  “行政院各部所议之事,皆呈递内阁,召开内阁部长联席会议批准是否同意,朕只负责稽查追溯,不再负责寻常政事。各省奏折涉及相关部门之事,会同呈奏内阁。”

  宁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接着说道:“凡涉及都察院以及大理寺之事,直接呈递给朕,枢密院之事,亦由朕亲自处理。”

  这一番态度就很明显了,对于这些最为繁杂庞大的寻常政务,皇帝只负责时候追溯,到时候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可是这督查和执法,还有军事大权,都被皇帝亲自握在了手中,用这些东西来当鞭子,驱赶着行政院和内阁往前走。

  第三百二十六章 风云之变

  宁渝在南京搞风搞雨的时候,天下人也开始知道了复汉军已经立国称制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这天下各方势力的耳中,当然河南的白莲教也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势力。

  “砰——”

  一只崭新的青花瓷碗被刘如汉狠狠摔了出去,他的脸色由涨红变得青紫,心里的万般怒火却感觉无从发泄……自从上一次他侄子被复汉军给赶回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只是一直在心里强自忍耐着。

  如今听到了宁渝在江宁登基为帝,还将江宁改成了南京以后,刘如汉的心情就有些止不住的暴躁,那个黄口小儿,怎能如此?怎敢如此?

  对于刘如汉来说,现在虽然已经占据了小半个河南,可是依然难以突破北线的清军,只好围着洛阳干瞪眼……这个时候看到复汉军在南方大打出手,一举拿下了江南,眼珠子都羡慕得发红了……

  老子在北线啃干骨头,一个黄口小儿在江南吞下了偌大一块肥肉!

  此时的刘如汉已经不打算继续那个所谓的同盟了,毕竟人都已经是皇帝了,但是他也不会想不开去跟复汉军在南方争锋,因此处于南北交界之间的刘如汉,眼睛也就盯上了关中,绞在这南北的大漩涡里毕竟不是个事,若是能在将来割据关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薛观被刘如汉召来以后,这个狗头军师自从彻底投靠了刘如汉之后,日子并没有好过到哪去,特别是上一次出使复汉军,不仅没有达到结果,还使得他被刘如汉的侄子刘召嫉恨,因此回来后也被刘如汉不阴不阳地刺了几句。

  可是这一幕很快便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心里便有了底,这很明显是失去了刘如汉的看重与信任……此时若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在这个所谓的大义军中,薛观被排挤得几乎立不住脚,他原先的一些亲信都被人给调离开了,此时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待在刘如汉的身边,可是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对于薛观而言,他心里未尝没有过后悔的情绪,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只能跟着刘如汉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上所言,属下以为甚可,三秦之兵骁勇酣战,当年闯王便是尽其三秦大军,一路打到了京城,夺了这天下!”

  薛观当然明白刘如汉的一番心理,当下便顺从着对方的心思,将对方暗中比为闯王,可实际上眼下的刘如汉哪里比得上闯王?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只是刘如汉的心思已经完全到了这上面,可是想要进关中,洛阳便是挡在面前的一块大石头,需得将其搬开才行,刘如汉心里细细思虑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拿下洛阳,进入关中。

  “不过,咱们可不能单独面对清狗,你速速去南京,告诉宁渝,就说我大义军愿意向南京称臣,希望能够得到一些鸟枪和火炮的支援,以便于为大楚拿下洛阳!”

  刘如汉脸上带着几分冷笑,他心里越是恨极了复汉军,可是面上却丝毫未显,反倒是希望能够再依靠复汉军得一批军备物资的支援,至于拿下洛阳以后,到时候他刘如汉也要开国建制,到时候就坐镇关中好了。

  就在薛观再一次带着使团前往南京时,清廷也得到了这一消息,而对于知道此事的雍正而言,却是无疑在他的脸上再一次狠狠地甩了几个巴掌。

  要知道,今年才是雍正元年!

  他虽然已经登基有一年了,可是雍正为了表示对康熙的父子之情,还特意在去年一直坚持使用康熙六十一年,如今好不容易能换成自己的雍正元年,却被这样的一个消息给打得晕头转向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之前宁忠源、刘如汉和朱一贵虽然先后称王,可毕竟不是帝,这中间就有可以说道的地方,因此雍正装个死问题也不大,可是当宁渝称帝的消息传来后,雍正可以想到的一点,就是明天大臣们的折子估计都会像雪花一般飞过来,那就是开战。

  能开战吗?

  雍正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悲哀,安庆一战几乎葬送了京营的大部分精锐,现在组建的新军也才刚刚起了个苗头,如果这个时候开战,就只能把年羹尧的西北大军调回来……可是刚刚看到胜利苗头的西北战场又该怎么办?

  一桩桩一件件压在了雍正的心头上,他不由得感觉到一丝悲愤,甚至是对康熙的悲愤,若不是那一战举措不当,现如今岂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雍正从匣子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来几颗淡黄色的即济丹,一口吞咽了下去,接着喝了半盏子水,很快药力便出现了,他的脸色重新红润了几分。

  “把军机处的大臣们都给朕请来……”

  很快,怡亲王允祥、户部尚书张廷玉、兵部尚书托赖、大学士徐元梦和隆科多等人便已经到了养心殿,只是众人刚刚一进来,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磕完头之后,却发现雍正并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只好继续跪着,心里也都开始琢磨了起来,这皇帝今天是怎么了?

  雍正慢吞吞道:“根据密探消息,楚逆已经在江宁登基称帝……”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大家伙自然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楚逆这是在逼着要打了,如果大清不去打,等同于承认已经无法控制,这是什么局面?是明末的局面,其他地方的野心家也会出来的!

  兵部满尚书托赖脸上赤红如血,高声道:“启禀皇上,楚逆此举实在是十恶不赦,奴才以为,当起大军伐湖广,攻江南!”

  说是这么说,可是人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句空话套话罢了,哪有兵去伐江南,而且现在宁楚在今年大肆招兵买马,那火枪火炮更是一水地从枪炮厂里拉出来,这些都是朝廷目前清清楚楚的,因此打打白莲教还行,打楚逆实在是力有不逮了。

  张廷玉轻声叹气,“奴才以为,当下楚逆已经不可制,或可另选他法……”言下之意,便是要和谈了。

  对于张廷玉的这番话,其他人罕见的没有进行反驳,任谁都知道,现在跟宁楚死磕确实有些不妥……只是没人敢说出这句话来,因为任谁说这番话,都将会成为朝廷上的靶子,哪怕是雍正,也难以将此人给保下来。

  雍正面无表情,他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一点,可是他不可能自己开口,只能找个替死鬼来才行……他的目光在群中大殿的群臣里巡视了一番,眼神落在了隆科多身上。

  在目前的亲信当中,隆科多一来地位高,二来也是有功之臣,他说话是有这个分量的,黑锅他能扛得动。特别是,隆科多在前些日子里,跟八爷党来往确实密切了些,这让雍正早就有些不满,借这个机会把他放下去也好。

  只是雍正是这么想的,可是跪在地上的隆科多却不想做这个替死鬼,他硬着头皮道:“奴才以为,不如派人去招抚白莲教与朱一贵,还有可以将西北大军调集回来,集中力量来对付楚逆,或可一试……”

  这番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心里门清,眼下跟刘如汉和朱一贵和谈,先不说对方会不会在这种局势下同意,就算对方同意了,也不可能改变清廷目前的现状,因为清廷本身就没有将太多的精力放在二者身上。

  眼见得隆科多敷衍推诿,雍正眼神微微眯了眯,现如今可不是刚刚登基的时候,就在上个月他已经将八爷党进行了彻底的清算,鄂伦岱坐廉亲王党被夺职削爵,发往盛京,以其弟夸岱袭一等公,而在之后,便已经召集了廷臣宣示胤禟罪状,并及胤禩、胤蓪、胤禵等人,算是来了一次了断。

  就在雍正有心发作之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怡亲王允祥却叹口气,低声道:“奴才以为隆科多所言不可,如今关键不在于宁楚,而是在于我大清如何保全现有的地方,稳住宁楚或可一试,奴才愿意出使宁楚,为我大清搏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允祥这番话当中,已经不再去说什么楚逆了,而是直接以宁楚代替,这让众人心里有了一丝明悟,看来这和谈怕是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只是对于允祥主动背黑锅的行为,雍正心里还是比较感动的,因此当下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着怡亲王允祥为招抚使,前往楚逆……宁楚进行招抚之策。为彰其为国报效之心,叙总理王大臣、怡亲王胤祥予一子郡王。”

  这番事解决了之后,众人心里也是长长松了口气,看向允祥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恩和同情,更明显这件事不管成不成,黑锅都是允祥背定了。

  雍正冷哼了一声,“无论怡亲王此行是否成功,这备战一事绝不能停,在讷尔苏的十万大军还没成军之前,前面以绿营久拖待变之策,绝不能停止下来。”

  张廷玉这个时候也就不再装死了,沉吟道:“眼下福建大半已失,两广处于包围之中也是岌岌可危,急切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如重点加强西南,云贵川陕或可重点经营,以地势之优来拖住宁楚,乃可行之策。”

  雍正点了点头,“高其倬在云贵总督的位置上,还是合格的,他曾与朕言:‘士司承袭,向有陋规,已严行禁革。咨部文册,如无大舛错,请免驳换。’可见对于云贵之地还是颇为了解的,以此来总览大局,想必能够有一番作为。”

  说道这里后,雍正又想了想,“贵州还差一个提督,尔等以为何人比较合适?”

  允祥想了想,轻声道:“奴才以为,左都督马会伯忠勇诚毅,于西藏亦曾立下大功,资历和威望也足够,或可用之。”

  雍正很快便在脑海里想起来了,笑道:“此人颇有儒将风范,也倒还合适,就让他去吧,令有司赐下貂冠并孔雀翎,以赏其心。”

  等到诸事都商议完毕后,雍正也就挥手退散了诸人,他还有许多奏折需要处理,只是急切之间没能来得及,如今也只能加班加点了,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一宗疑虑是放不下的,那就是现如今朝廷把希望放在了新军上,可若是新军也打不过楚逆呢?

  想到了这一点,雍正心里却是越发地不安,他此时无比希望允祥这一次能够建功,如果真的能够说服宁楚议和,就算是把南方给出去,似乎也不为过了……

  不得不说,大清的皇帝在这方面是真的不一样,当初的康熙皇帝在战前因为一个省而反复纠结不已,还在想要不要跟楚逆和谈,可是如今到了雍正,先是让了江南,现在又在考虑割让整个南方……

  就在刘如汉和雍正都向南京派去了使团后,朱一贵的明军却跟复汉军在新化府一带对峙了起来,两支严格来说还能算友军的军队,互相仇视着对方。

  当然原因并非是宁渝登基之事,这事还没有传到朱一贵的耳朵里,也不会就此大功干戈,双方对峙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在明军的眼里,他们打崩了满保的清军,这福建和两广理所应当是他们的,因此并不愿意相让半分。

  可是这对于福建的复汉军而言,却是不可能接受的,特别是在宁渝登基之后,大家心里想的是这全天下都是宁楚的,又何须你等相让?

  双方也都是刚刚取得了大胜的军队,因此士气都十分高昂,不可能退上半步,便不约而同采取了敌对的手段,只是相对于队伍严整的复汉军,明军更像是一堆义民,武器装备也都是来自于缴获的清军,除了士气和人数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出奇的地方。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若是他们不让,咱们就直接打过去。”

  宇治景的眼神十分从容而淡定,多次大战中他都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因此整个人的锋芒似乎都被收敛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把藏在刀鞘里的刀一般。

  当然,如果说宇治景是一把藏在刀鞘里的刀,那么程铭更像是一座山,他的年纪和阅历所积淀下来的东西,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因此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至少皇帝日后亲征的机会会很少,他得向南京证明一点,自己是有能力独当一面的,将来才能成为更高一级的统帅。

  而最好的证明办法,自然莫过于战场上的战绩了。

  而程铭,需要一场足够震撼的大胜。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服就打

  台湾府,如今应该叫做承天府,当年郑成功逐荷兰收复台湾之后,便在台湾上设置了承天府,又名东都,并且在承天府下设置了两个县,分别叫做天兴县与万年县,以示反清之意。

  后来到了康熙二十二年,台湾被清廷攻克之后,便将承天府改制为台湾府,隶属于福建省布政使司,当时还在台湾府衙前御制碑文,勒碑府城,垂示久远。当然这一处碑文已经被明军给彻底捣毁了,台湾府也就重新唤作了承天府。

  原来的台湾府府衙如今被改成了中兴王府,朱一贵平日颇为节俭,因此曾令人将府衙内的一些珍稀物品都给搬了出去,如今整个王府显得十分素净庄重。

  只是今日里,王府后院却显得热闹了许多,只见数十名军士举着鸟枪站在后院里,而面前则摆放着许多一人高的靶子,似乎是在进行着操练。

  朱一贵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大明蟒袍,坐在了院中的一处凉棚中,脸上不喜不悲,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静静观看着军士操练。

  “砰——砰——”

  随着一阵阵枪声过后,只见一片浓白的烟雾升腾而起,伴随着浓烈的硝烟味道,将整个后院变成了战场一般。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随着浓烟渐渐消散,便发现面前的这些靶子上,已经出现了许多黑洞,甚至有的黑洞已经彻底打穿了靶子,在后面的墙上留下了一道道粗黑的印记。

  “黄将军,杨将军,你们以为这火枪与复汉军之火枪相比,孰强孰弱?”

  朱一贵不紧不慢地问着,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靶子分毫,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一旁站着两名长相粗豪的汉子,其中一人名叫黄殿,是朱一贵起家时的大功臣,正是在黄殿、颜子京、李勇、吴外等十五人的拥护下,朱一贵在下定了起义的决心,而且也是他带着两百多人找到朱一贵,给朱一贵黄袍加身的,因此目前位居朱一贵一人之下。

  另外一人名叫杨泰立,此人更厉害,甚至就连当时的康熙皇帝都知道他的名讳,因为他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当时在朱一贵起兵之后,台湾总兵欧阳凯胡作非为,不得人心,而当时还是把总的杨泰立深为不满,就在背后偷袭刺杀了欧阳凯,然后裹挟大军投奔了朱一贵。

  由于这二人都曾经立下大功,被朱一贵引为左膀右臂,成为明军的高层首领,而且他们各自手下也都有一帮子嫡系力量,因此这二人说的话也更为朱一贵所重视。

  “王上,末将以为,若是与复汉军的火枪相较,或许还差上一些……可是与清军的鸟枪相比,则远远过之……”

  杨泰立性格比较实在,当日刺杀之举也是忍无可忍,可是在日常中,杨泰立却显得比较朴实憨厚,因此也不愿意说些违心之语。

  只是在杨泰立话音刚落时,一旁的黄殿也不顾朱一贵在旁边,当下便勃然大怒:“杨将军此话未免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了吧……这鸟枪也是老子好不容易从西人手里买下来的,如何不如一区区复汉军?”

  杨泰立叹口气,耐心解释道:“昔日我也曾听探子说过,复汉军开枪时根本无需点燃火绳,而是以燧石击发,光此一项就强过我等火绳枪许多……更不用说鸟枪的精准度和稳定性,更是远远不如。”

  黄殿心里依然有些不服,正准备开口反驳时,却见朱一贵站起了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必吵了,强与不强亦非火枪之一项相较。孤已经得到了消息,宁渝在江宁登基为帝,孤以为,咱们迟早有一天,会跟复汉军正面碰上,或许这一天会来得很早……”

  朱一贵也是地方豪强出身,他侠义好客,豪放健谈,在还没有起事的时候,就经常结交江湖豪杰,每有客至,他就宰鸭煮酒,述及国事政情,或崇论宏议,或悲伤感叹,因此此人的做派有一种及时雨宋江的感觉,对于人性的揣摩是非常独到的。

  在起事不久以后,朱一贵曾经通过影子的帮助,铲除了内部的土豪出身的杜君英父子,将内部清洗了一遍,可是这样一来他非但没有感谢复汉军,甚至心里对于复汉军存在很多的戒备,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自然不甘心在将来成为宁楚的一个臣子。

  听完朱一贵所言,杨泰立和黄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同样是这般想法,自己当家做主久了,也就不愿意再投靠任何一方势力,哪怕是气势宏大的复汉军,也无法使得他们俯首称臣。

  “传令给颜子京和李勇,镇守所在要道,绝不可放复汉军从福建过去……若是他们敢动手,那就打一打,孤倒想看看,这复汉军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不得不说,刘如汉和朱一贵这二人,放在这个时代也能算得上顶尖的人才了,可是他们毕竟跟宁渝不一样,见识与思维一直停留在了造反坐天下的层面上,其实并不了解宁渝眼下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在干什么。

  刘如汉毕竟是在湖广的眼皮子底下,受到复汉军和清军的两面挤压,还不敢跟宁渝翻脸,可是对于远在台湾的朱一贵而言,他眼里的复汉军还蒙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楚里面藏着什么,因此他想要碰一碰,至少要看清楚复汉军的真实实力。

  可问题是,朱一贵根本没有机会看到。

  四月初六,程铭率领的第三师在夜幕的掩盖下,朝着明军的阵地发起了冲击,整整一个营的掷弹营担任了尖刀的作用,他们利用手榴弹的强大威力,将明军的阵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源源不断的复汉军士兵从口子处一拥而进,对明军展开了追击。

  “轰隆隆——”

  炮声不断响起,漫山遍野的复汉军士兵端着刺刀向着前方发起冲击,早在打完第一轮排枪之后,明军的阵型就已经崩溃了,他们的鸟枪虽然还算先进,可是训练度却相当低下,这也是因为明军势力在急速膨胀后,所产生的恶果。

  正因为如此,在明军彻底崩溃后,常常能看到一个连的复汉军士兵,就像驱赶牛马一般,将大量的明军给逼降,他们趴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动静,心中的那股子傲气,算是彻底被打落了。

  在之前对清军的一战当中,他们也曾这般打崩过清军,也曾这般追击过清军,可是如今在复汉军面前,却感受到了同样的无力。

  对于这一战,程铭早就已经下达了命令,决不允许杀俘,违者军法重处,因为这条命令是从南京传递过来的,上面的意思很简单,明军不是敌人,可以打败他们,收编他们,但是不能肆意加害,毕竟他们也是反清的一份子。

  在这一次大战当中,程铭得到了宁渝的授命,成为了大军的统帅,指挥着第一师、第三师和第四师,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经过数日的拼杀,却是将明军主力彻底给打崩了,其中俘获者多达两万人。

  又过了数日,第一师的大军便已经攻占了宁化,而第三师在程铭的亲自率领下,直接一路突击到了泉州府,将泉州团团围了起来,而里面的明军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在李勇的率领下苦苦挣扎着。

  颜子京作为福建方向的统帅,并没有发挥其应该的职责,在复汉军发起突击的第一天,他就带着一些残兵败将,朝着后方溃退而去,结果退到了泉州后,被急匆匆赶来的朱一贵,给一刀砍下了人头,挂在了旗杆上。

  反倒是李勇作为副帅,带着人节节抵抗,虽然也难逃被打败的命运,可是却止住了崩溃的战局,让朱一贵还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被人彻底赶到海里去。

  “陛下万岁!”

  复汉军营帐里灯火通明,此时已经举行了授勋大会,许多在此战中获得战功的士兵们,身上配上了新出炉的勋章,而相关的福利待遇,将会在后面一一落实。他们抚摸着胸前那枚精致勋章时,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而更多的士兵则是带着羡慕的眼神,望着这些人。

  “哎,他娘的,清军不耐打,这明军也不咋地,这一次咱们三万人在这七八天的时间里,打垮了他六万人,很多人都没捞到勋章,眼睛红的要死呢。”

  “可不是,我大哥还是勇猛无比,他一个人带着他们小队的人,直接冲垮了明军半个营!十几个人追着一百多号人跑呢!”

  士兵们大口喝着酒,当下便有些得意,嘴里也就放开了胡咧咧,只是他们胡咧咧的时候,那些战绩通常都是真的,因为在营中胡吹那可是要被上官重罚的。

  一名年纪较大一点的士兵却摇摇头,军内人称他老柴,很早就是复汉军的一份子,他的肩上跟普通的士兵也明显不一样,是新的士官衔。看样子虽然只是一个三级士官长,可是在营中却极为罕见,甚至有人戏称,这军营里的营连长比士官长多多了,因此大伙对他都是比较尊崇的。

  “兄弟们,明军虽然不耐打,可是他们的纪律和武器其实比清军强出许多来,咱们上了战场可不能掉以轻心!”

  这话一出倒也有很多人纷纷点头认可,有些东西都是实打实能看见的,一味贬低敌人可不是件好事,有人奇道:“老柴,听说你们这些士官长,是可以直接给枢密院呈递战后报告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柴挺起了胸膛,脸上微微露出几分得色,这项权利可不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只有他们士官长才有的,要知道哪怕是团营长,都不可能直接给枢密院呈递战后报告。

  这个报告面向的内容,自然不会是战争指挥方面的东西,主要还是跟士兵的待遇有关,像日常的饮食还有战后的授勋授奖是否存在问题等,都可以写在上面通过专门的渠道,传递给枢密院,以此保证士兵的待遇。

  这项制度是宁渝专门为士官长所设立的,他们虽然不是指挥人才,可是却是军队里的骨干,因此由他们来作为枢密院与士兵沟通的桥梁,自然是再合适不过,至少可以保证军心能够稳定,不会出现欺上瞒下的情况。

  当然了,对于士官长制度,军官们自然不会乐意见到,可是在宁渝的强行命令下,该制度依然是被通过了,这也导致宁渝在军内的地位变得至高无上。

  就在士兵们欢庆鼓舞之际,此时复汉军的大帐内,也来了几名神秘之客。

  “想和谈?没问题!”

  第三百二十八章 廉耻与风骨

  在这一场大战当中,复汉军所发起的一系列凌厉攻势,几乎将朱一贵的内心给打出了阴影,他实在没想到,刚刚还获得大胜的明军,在复汉军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朱一贵盯着黄殿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之前丢下军队逃跑的颜子京,正是他黄殿大力推荐上来的,还当上了福建一路的统帅,可是在复汉军的冲击下,颜子京都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甚至直接弃军而走,导致大败。

  黄殿跪在地上,垂头丧气道:“王上,属下该死,颜子京是跟咱们一块起家的老兄弟,属下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怯……”

  老兄弟……

  朱一贵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杀气,当初确实是他黄殿和颜子京等人带着两百多个地痞过来,簇拥着他当上了王,可是自己也没有亏待他们,军中的高位都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也给了他们,可是这些人却依然不知足!

  他黄殿在台湾府,做了多少歹事?霸占了无数百姓的田地不说,更是大肆杀人。至于那颜子京也是如此一般,还霸占了许多百姓之妻女,这些人的存在早就让朱一贵深深不满了,只是前番还要对付杜家父子,这才一直忍让下来。

  可是如今在面对复汉军的攻势时,却表现得如此不济,这便让朱一贵再也忍耐不得,所幸他们的嫡系力量也基本上拼得差不多了……

  “总之,这次的乱子必须你们收拾好,复汉军那边,咱们既然打不过,那就和谈吧……不要再让孤失望了……”

  朱一贵深深望了一眼黄殿,脸上重新恢复了不悲不喜的神色,只是转过头看向南京的方向时,不再发一言了。

  福州有三十六奇,其中一处名曰华严岩,乃在山之阳,一石耸立,长可三丈许。据传唐嗣圣十八年时,曾有高僧持《华严经》于此念经,一夕雷雨大作,劈石为巨室,僧遂宴坐其间,遂名华严岩。

  只是在福州,华严岩侧的一处宗祠却更为大名鼎鼎,唤作施公祠,乃康熙亲自下令为施琅所建,祠前还有专门为施琅写下的祭词。

  然而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施公祠前,今日却涌来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其中许多人手里持着火枪,正是攻进了福州的复汉军,他们押着数百人站在施公祠前,气氛庄严肃穆,令人感觉到通体发寒。

  这些双手被缚住的人,都是施琅的孝子贤孙,大多说起汉军镶黄旗的子弟,剩下的也是福建绿营的官佐,也是大清在福建的核心力量,说起来也好笑,就在允祥带着人去南京谈判之时,福州却在炮火轰隆中被攻破,施家拼凑起来的一些绿营,根本无无力抵挡半分。

  在复汉军进城之时,这些施家的子弟们还带着城里的一些青壮族人反抗,甚至许多人都持着鸟枪站在了城头第一线,结果被复汉军攻进城以后,尽数抓了来。

  在复汉军攻克南方各省的时候,针对这些大汉奸的清算就根本没有停止过,而且宁渝专门下了严令,对于这些汉奸后代不必有任何的手下留情之处,特别是对于上了汉奸名录的那些人,更是要严加惩治。

  说起汉奸,施琅自然也算是头一号的了,康熙还专门在福州为他建立了施公祠,而施家的子弟也俱得高位,像之前死掉的施世骠便是福建水师提督,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是没有想到汉人的旗帜,重新在福州上竖起来了。

  施琅原本所生八子,其中像施世泽、施世纶、施世骝、施世骥、施世騋、施世骠以及施世骅等人都已经身故,而唯独承袭了靖海侯爵位的第八子施世范还活着,在福州城内被复汉军给当场活捉了。

  此时这位养尊处优的靖海侯施世范却批头散发地跪在了地上,周围都是他的子侄,上百人几乎一个不落地被抓了回来,还有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了施公祠的面前,看上去极为恐怖。

  “父亲啊……世范不孝,没能守住这份家业,咱们施家完了啊!”

  施世范早就知道复汉军的相关政策,自然明白自己已经是无路可走,甚至是施家整整一门上下,都已经无路可走了。江南的曹家,如今已经烟消云散,彻底化为飞灰,而福建的施家,恐怕也难逃这一下场。

  程铭带着宇治景等人大踏步走了过来,瞧见了跪在地上的施家子孙们,眉头不由得一挑,脸上浮现出几分浓浓的鄙夷感,这所谓的施家也不过如此。

  在复汉军和明军南北共进的情况下,满保早就带着人一路跑到了广东,可是他能跑,靖海侯一族是绝对不能跑的,甚至可以说这全福建的士绅都可以降楚或者降明,唯独他靖海侯一族谁都降不得!

  当年施琅归顺清廷后,悍然带着人攻台,平灭了最后的明郑政权,就已经注定了这条路没有了回头路,若是将来汉人复起,靖海侯一族就得拿命去还!这些东西刻在了施琅的血里,也刻在了施世纶、施世骠等人的骨子里,他们比清廷更为害怕!

  随着一声令下,复汉军士兵们松开了那些施家的子侄们,然后举起了手里的火枪,随后便扣动了扳机,一阵阵轰鸣声响起后,地上便躺下了一地的尸体,而施世范则目光呆滞坐在原地,无力动弹。

  接着让施世范更为痛心的事情出现了,许多复汉军的士兵拿着铁锹开始大肆砸毁施公祠,上面的泥像被人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看上去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父亲,世范无能啊……父亲……”声如泣血,哀痛至极。

  宇治景瞧见这一幕却是感觉大快人心,讥笑道:“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施家的满门忠烈了,就是不知道北京的雍正皇帝认不认这个账……”

  程铭面无表情,看着被砸毁的施公祠,冷冷道:“当年在湖广的时候,就曾经听过施公祠的大名,据说在这福建还不少……什么施侯祠、施将军庙的,都合该砸得干干净净,他们今天的这份荣华富贵也享受了几十年了,如今就得用命还!”

  当然,眼下的这一幕,确确实实是在用命还,只是这份代价之惨烈,怕是施琅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了……

  就在施家烟消云散之际,整个福州城内却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地却是比过年还热闹,实在是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受到施家的压迫实在是太久了,也太狠了!

  在此之前,施家在福建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土皇帝,光是田地都不知道占了多少万亩,再加上施家子弟在福州城内横行霸道许多年,城里憎恨他们的百姓是与日增多,而如今大家伙都知道,施家彻底完蛋了!就连那一座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施公祠,也彻底完蛋了!

  “嘿嘿,堂堂的靖海侯施家也有今天……”

  “跟你们说嘿,那里面的枪声就跟这鞭炮似的,破里啪啦的,不过人跟咱这可不是一回事!那一声枪响就得死一个人!”

  “活该,听说这回复汉军可是把施家给彻底灭族了,实在是大块人心啊!”

  在福州城内许多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原本他们就对清廷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对于一直欺压百姓的施家更是深恶痛绝,如今听说这施家亡了,一个个简直比过年还开心,还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对于施家的清算也不仅仅只是集中在福州,福建其他诸府也在同时进行,对于复汉军来说,这一次行动还有项关键意义,那就是警告所有当汉奸的人,想在将来图个活路,没门!

  ……

  四月十四,怡亲王允祥带着使团从北京出发,跟着他一同出使的还有礼部尚书张伯行,使团大概也有数十人,在上百名骁骑营的护卫下一路南下。

  只是就在刚刚进入江苏地界的时候,允祥便接到了福建快马传来的消息,靖海侯施家一门忠烈,尽数没了……

  “堂堂靖海侯施家,竟然就这么一朝没了……本王实在是不忍卒读……”

  允祥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看着眼前这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却是感觉到几分唏嘘,甚至心里有些惊恐,若是议和不成,将来在战场上也打不过复汉军,到时候他爱新觉罗的下场绝不会被施家好上半分……

  礼部尚书张伯行也是低低一叹,他当年在福建做过许多年的巡抚,跟施家人也没有少打过交道,虽然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对于施家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只是性格刚硬秉直的他还没有跟施家交手,就因为江南乡试弊案跟总督噶礼互参,以致于被撤职调离。

  “施家满门忠烈,死得其所,皇上也不会寒了功臣的心,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楚逆的暴行,或可在人心一节上讨得先机……只是眼下,王爷还需收敛起思绪,咱们此行不比施家轻松啊……”

  张伯行如今也是七十多岁了,放在这个年代是非常难得的,因此发辫大半都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是层层叠叠的,他实在不希望最后晚年这段光景,给葬送在江宁。

  允祥表面上是在对施家的结局赶到悲伤,实际上还是在担心自家爱新觉罗的后路,这施琅也就是收了台湾,可是他爱新觉罗可是真正的拿下了这个天下!

  只是这些话注定是不能说出来的,或许张伯行能猜到,或许猜不到,可是对于此事的允祥而言,只得暂且搁置内心的忧虑,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场谈判当中去。

  想到了这里,允祥收敛起思绪,勉强笑道:“张老大人,这已经进了湖广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不少了,不知张老大人如何看?”

  谈起这个问题,张伯行的脸色却有些严峻,“重工商,苛士绅,利百姓……楚逆所谋深远,其用心更是极为可诛!”

  “何以见得?”

  “王爷,这楚逆如今虽然得了帝位,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苛待士绅,这一处便是我大清的机会啊!再加上他重用工商,可工商之辈见利而忘义,绝非可依靠之辈,由此看来,老夫断定三年内,这湖广圣人教化之地怕是沦为蛮夷之所在。”

  张伯行不愧是儒家士大夫出身的能吏,对于宁渝所作的一切,并非完全不懂,只是他出身士绅,自然看不惯对方的所作所为了。

  允祥下意识感觉到张伯行这番话有问题,要知道现如今雍正皇帝干的事,也是在刨士绅的墙角,只是没宁楚这般大刀阔斧罢了……

  “可是本王发现,这湖广的士绅也没人出来表示反抗啊……难不成他们都接受了不成?”

  张伯行听到这话为之一塞,当下便想反驳,只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叹口气道:“这自古以来造反的,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这士绅自然是比不得的,他们好歹还有良田豪宅,银谷满堆,谁肯贸然去送死?”

  允祥越发感觉奇怪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东西,缓缓道:“明末之时,造反的也是边军驿卒李自成,江南的士绅在我大清八旗的铁蹄下面,无不是剃发称臣,跪在道旁相迎,却不见什么人敢于起兵反抗的,如今这局势变幻,他们自然是不肯冒这个险了……”

  张伯行沉默不语,很显然允祥已经把儒家士大夫心里的那点玩意戳了个干干净净,所谓的文人风骨,在刀枪面前无一不瑟瑟发抖……

  想到来这里,允祥终于叹口气,“陛下果然高瞻远瞩,所谓跟宁楚争民心,纯粹是一个笑话,他们的天下是靠民心么?放屁,他们是靠的刀枪,靠的是大炮,没有这些,岂有今天这诺大的局面?”

  “本王知晓,我八旗当年能够从满洲一地席卷天下,绝不是靠什么民心,那些不过是哄百姓的一些东西……还是要靠刀枪火炮!当年我满洲能留发不留头,杀得天地变色,杀得民怨四起,还不是一样把局势稳定下去了?”

  说道了这里,允祥的脸色变得一片坚毅,他望着远方繁华的江宁城时,重重吐出了一句话来,却是听得张伯行心惊肉跳。

  “我大清想要复起,就得比楚逆有更多更好的枪炮,到时候用枪炮再杀出一片天地!”

  第三百二十九章 工业革命的前夜

  南京城,在经过了登基大典之后,其原先破败颓唐的气息被一扫而空,如今转过头来倒是给人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在剪去了辫子之后,百姓们的精神面貌似乎也比往日好了许多,看上去倒有几分大国气象。

  就在清廷、刘如汉和朱一贵先后派人到南京出使之际,宁渝却在接待一位十分特殊的客人,此人名叫恩斯特,来自于普鲁士的耶拿,是一个传教士。

  宁渝在这几年的行军当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传教士,但是大部分都仅仅只是单纯的传教士,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地方,可是自从跟眼前的这位恩斯特交谈后,宁渝敏锐的发现了此人在化学和医学上的非凡造诣。

  “大皇帝陛下,北方的清国皇帝只需要能够为他造出枪炮的人,不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可是我想说的是,那位自大的清国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化学带来的神奇威力,更不会知道主所代表着什么!”

  恩斯特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普鲁士人,他喋喋不休地跟宁渝讲述着化学和主的伟大,可是这并没有让宁渝感觉到厌烦,他甚至都将会见白莲教使臣的事情都推到了后面。

  “恩斯特先生,朕想问问你,你能给朕带来什么?”

  宁渝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这些老外的想法,无非就是希望在中国能够自由地传教,因此他们也不傻,清楚在东方这块土地上,想要传教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成为皇帝的顾问,就像他们的前辈们那样,而且还能为此得到大量的钱财。

  恩斯特笑了笑,他很喜欢面前这个年轻的皇帝,不像他曾经见过的那位君主那般无礼与傲慢,甚至都不需要他去跪下,在清廷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让这个德国人感觉到无比的愤怒和不解。

  “伟大的皇帝陛下,我给天朝带来了一本书,这本书足以让你们重新认识我们的世界,我敢保证,这是这个时代最为伟大的著作!”

  恩斯特脸上带着几分骄傲,这个年头的西洋人跟后世可不一样,他们初来中国的时候,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美丽与宏大,精致与震撼,就连街上百姓的衣物,看上去都十分美丽,要知道此时的西方,甚至还没有开始工业革命,他们所经历的黄金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掏出一本书,封面上用德文写着一行字,只是宁渝只懂得一些英文,看到那上面的德文,不由得傻了眼。

  “恩斯特,这本书朕看不懂,不如你给朕介绍一下,这是什么书?”

  恩斯特笑道:“大皇帝陛下,这本书名为《化学基础》,是我的老师花了很长时间才整理出来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书籍了!”

  《化学基础》?先不管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书籍,可是宁渝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却感觉有些熟悉,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本书是你老师整理出来的,他叫什么名字?”

  恩斯特听宁渝这般问,当下便骄傲道:“启禀大皇帝陛下,我的老师叫做格奥尔格·恩斯特·施塔尔,他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化学家。”

  好家伙,师徒俩用一个名,这让宁渝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这个人可不是面前这个恩斯特那么简单,可以这么说,这个人的传奇性还真不是一般般。

  在宁渝前世的记忆当中,出于某些原因对于施塔尔这个人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此人可谓是相当彪悍,早年间是燃素说的先驱贝歇尔的学生,后来在德国耶拿大学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这个阶段堪称化学医学双大拿,然后此人在后面也成为哈雷新建的大学的医学和化学教授,最奇葩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疯狂迷恋过炼金学。

  “老师现在在柏林给普鲁士王做御医,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化学,这是他去年整理出来的一本《化学基础》,我今天将它送给大皇帝陛下,还请大皇帝陛下准许我在天朝传教……”

  宁渝端详着手里的《化学基础》,心里其实有几分心动,可是对于眼下的宁渝来说,他是不太希望传教士在国内传教的,因此便有些纠结。

  “恩斯特,你知道吗?在天朝传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而且我天朝子民也不信鬼神,更信奉知识的力量,若是你能够为他们带去知识,他们才会真正认同你的理念。”宁渝一边信口胡诌,一边观察着恩斯特的神色。

  对于这一套乱七八糟的理论,恩斯特却表现的十分认同。

  “大皇帝陛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说的非常正确,唯有带来真理,才能带来主的荣光!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将真理带给贵国的子民。”

  宁渝嘿嘿一笑,“朕以为,当下中西之间虽然偶有交流,可是交流却实在不多,这其中固然有地缘的因素,但是更多的是没有跨出交流的第一步。恩斯特,朕希望聘请你为大学士,你可愿意?”

  没错,眼下的宁楚其实也是有翰林院和大学士的,只是相对于清廷的所谓大学士,宁楚的大学士并没有所谓的政治权利,而是一个比较偏向于学术的头衔,此外,它也不仅仅是用来授给儒家大师的。

  “大学士?我明白了……感谢大皇帝陛下的信任,我愿意为大皇帝陛下效力!”

  恩斯特一听自己就有官当了,当下心里便有些兴奋不已,他很爽快地便答应了这个要求,此时的他虽然还记挂着传教的事情,可是毕竟没有那么地重视了。

  宁渝笑道:“恩斯特,既然你是朕的顾问了,那么朕就希望你去做几件事情……”

  “还请大皇帝陛下吩咐。”

  “朕以为,这天下之大,实在是广阔无垠,天朝与西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过于遥远,其中很多交流不太顺畅,朕以为不如请你作为朕的全权代表,将来和朕的外交部长一同,前往西欧各国出使,以建立相应的沟通渠道。”

  恩斯特一听有衣锦还乡的机会,这个老外的笑意都快止不住了,当即承诺道:“大皇帝陛下高瞻远瞩,臣一定会带着帝国的诚意前往各国建交,不负大皇帝陛下所托。”

  “嗯嗯,恩斯特,朕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请你回西方之后一定要梳理一批西方著作的书籍,然后运回到天朝来,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领域亦不必局限,凡是有用的都可以运回来,朕要在南京建立一座大图书馆!”

  “是的,大皇帝陛下。”

  “恩斯特,朕希望你将来回到西方以后,请搜罗一批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医学还有军事方面的专家,请他们到天朝来成为顾问,朕愿意给出五倍以上的薪资,还会给他们封爵,当然了,你做好这件事情以后,朕会给你封个侯爵。”

  宁渝一边想着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一边给恩斯特画大饼,其实这些东西如果真的能够实现了,就算给恩斯特封个公都不为过,不过宁渝眼下毕竟在控制封爵的数量,也不好给太大的,否则内部人也会有意见。

  虽然说只是一个侯爵,可是已经足够把恩斯特砸得晕头转向了,他所梦寐以求的一切,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似乎就要实现了,这让他感觉到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当下闭起了眼睛,口里默默诵着。

  “主啊,难道是您伟大的目光已经照耀在我的身上了吗?”

  宁渝也不管这个洋鬼子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他反复叮嘱道:“恩斯特,朕会给你钱给你人给你地位,但是你要记住一点,你以后就是天朝人了,明白吗?朕希望你能够事事以天朝的利益优先。”

  恩斯特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觉悟的,他当即按住胸口道:“向主保证,我恩斯特将会事事以大皇帝陛下的意思为主,绝不会出卖天朝的利益。”

  等到忙活完了恩斯特这件事,宁渝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最近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到脚不沾地,一直呆在奉天殿处理政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乏力感。

  新的官制基本上已经落实了下去,而宁楚的第一任首辅,理所应当的落在了宁忠景的头上,而次辅的头衔则给看崔万采,李绂在这次的争斗中并没有赢过崔万采,可是他的位置也相当不错,乃首任都察院院监一职,当然这个职位也是宁渝弄出来的一个,其地位理论上是高于各部尚书的,因此李绂当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其他各部的尚书,也都从原先的人马中填补上了,只是这一套体系的运转还需要时间来磨合,因此对于宁渝而言,事情并没有少多少。

  “皇上,刘如汉的人已经到了,见还是不见?”次辅崔万采轻声道。

  宁渝拧了拧眉头,“先晾晾再说,这次怕是又想来要援助了……哼哼,若不是朕向着他们在北边还有些利用的价值,岂会让他们逍遥至今?”无论战略上怎么样,对于白莲教的一些所作所为,宁渝都是看不上眼的。

  崔万采轻轻点头,随后道:“皇上,这恩斯特此人乃西人出身,封其为大学士是否有些太显眼了?以这般贪图财利之人,给些钱货打发了也就了事。”

  宁渝听完崔万采这番话,当下便有些无可奈何,哪怕是崔万采这般天资聪颖之人,在看西人时都带着几分蔑视的,他们在这方面跟雍正其实是没啥区别的,也是主流思想——反倒是宁渝这般重视的,更像是异类。

  “朕以为,西人之思维有颇多可以学习的地方,特别是他们对于客观事物的了解,并不亚于我中华,因此以千金市骨之法,想必能够吸引到一大批的西人精英,以填充我朝之空白,取长补短,你明白吗?”

  崔万采听完宁渝这一番话后,他沉默了许久,却是提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难道皇上以为,西人如今有些方面强于我天朝不成?”这个问题看似很狂妄,实则是反映了当下天下人的一种心态,那就是我天朝大国乃人杰地灵之地,其余之地皆蛮夷。

  宁渝苦笑了一声,他知道崔万采问这些的用意,这并不是崔万采自己问,而是替朝内的群臣问的,替士林问的,可是宁渝没办法回答,就好比他没办法告诉崔万采,再过一百多年,西人的坚船利炮就会扣响华夏的国门,而到时候国将不国。

  从恩斯特所说,宁渝基本上可以断定,那就是整个西方已经处于工业革命的前夜,甚至可以说它已经开始了,伴随着的不仅仅是技术的革新,还有社会关系的变化。

  尽管瓦特还没有出生,可是早期的工业蒸汽机已经出现了,它或许存在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那只是停留在实验室的阶段,可是宁渝心里清楚,再过几十年,蒸汽机将会被逐一完善起来,分离式冷凝器、汽缸外设置绝热层、用油润滑活塞、行星式齿轮、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节气阀、压力计等等,它们都会出现的。

  可以说,上天把他宁渝放在了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个时候工业革命还没有正式开始,西方跑马圈地式的殖民也没有完全拉开序幕,这个世界还是一片未知的混沌状态,而谁能在这个时候抢占先机,谁就会成为时代的主角,就好比十九世纪的大英帝国!

  因此,在这个时候,宁渝才会那么着急地调理国内的情况,甚至还没有彻底统一中国,就率先开始了一系列的变革,他希望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整合华夏的力量,然后辐射到整个亚洲,最终完成对西方文明崛起的一次完美阻击。

  而这一切,宁渝也只能放在心里,他望着崔万采露出了一丝笑容。

  “朕现在做的事情,你们可能不会理解,可是等到以后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会有很多人感谢朕……”

  第三百三十章 大清真的要完了

  南京,如今成为了天下人关注的焦点,无论是雍正还是刘如汉,亦或是朱一贵,都在关注着这一次谈判的情况,要知道现在的天下局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是被宁楚所左右的,不愿听就只能打。

  薛观带着人早早便已经到了南京,只是却一直都没有见到过宁渝,甚至连宁楚的首辅和次辅都没有见到,出来接待的只有外交部尚书宋恩铭,此人严格来说并非是宁楚传统的老臣,而是宁渝从江南带回来一名读书人,曾经在福建跟西人学过葡语和法文。

  宋恩铭出身于传统儒家文化圈,因此思维跟传统汉家士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至少也见过许多市面,才华能力也都有,因此宁渝也就将其从都督府的一名中层官员,破格提拔成为了新朝的外交部尚书。

  “敢问宋大人,我等已经到了南京有些日子了,贵国上下为何迟迟不见我等,莫不是无视我大义军?”

  薛观脸色有些阴沉,这次他的使命绝非寻常,若是对方不上钩,那还真是有些不好办了,毕竟这全天下,也就复汉军有这个能力提供大量的火枪与火炮……

  宋恩铭脸上也不急不躁,缓缓道:“皇上最近忙于政务,确实无暇相见使者,首辅和次辅两位大人在忙什么,本官也不敢问,再说我堂堂大楚外交部尚书来见使者,难不成还委屈了使者不成?”

  “不敢不敢,宋大人,非我等对大人有意见,只是此次前来觐见大楚皇帝,实在是有要事相商……事关我两方利益的大事啊!”

  薛观心里暗恨,面上却是越发地谦卑,谁叫势不如人呢?

  宋恩铭嘿嘿一笑,“实在不是本官推诿,本官就给你吐点实情出来,皇上如今去巡视禁卫军和讲武堂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首辅大人在武昌处理要事,也不在南京,至于次辅大人嘛,那不是也跟着皇上一块去了呗……”

  听到宋恩铭如此说,薛观心里却开始猜疑了起来,按道理来说巡视禁卫军和讲武堂,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是结合着首辅宁忠景去了武昌,就让人感觉有些浮想联翩了……

  说起来现在宁楚的首都虽然在南京,可是关键所在依然是在武昌,毕竟那里才是复汉军的老巢,就连禁卫师有一个旅都在武昌没动弹,关键便是那里的汉阳铁厂和枪炮厂了……那是足够让天下所有势力为之艳羡的地方。

  “首辅大人去武昌,想必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薛观一边试探着说着,一边瞅着宋恩铭的脸色,只是对方一直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却是让薛观感觉到几分无奈,“那我们只能等皇上回来了。”

  宋恩铭调转过了话头,“贵使有什么不妨可以跟本官说一说,毕竟本官也是大楚的外交部尚书,一般的寻常事情,本官还是能做主的……”

  “也罢,总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大义军汉王殿下刘如汉愿意归附大楚,成为大楚的忠臣!”

  薛观一脸正气凛然,仿佛有一颗誓死效忠皇帝的心一般,却是看得宋恩铭有些目瞪口呆。

  ……

  宋恩铭其实并没有说错,首辅宁忠景确实去了武昌,而宁渝确实带着次辅崔万采去巡视了禁卫军和讲武堂,但是身旁还有两人,便是这一次代表大清出使的怡亲王允祥和张伯行,他们跟着宁渝一同去了南京城外的禁卫军军营。

  允祥和张伯行到了南京之后,还没有正式坐下来歇口气,就被宁渝带到了城外参观军营,这固然让他们感觉到惊喜,可是也有几分不解,哪有人主动带着对手来了解自家的机密的?不过正好也是个机会,二人也就不顾车架劳累,一路跟过来了。

  宁渝带二人前来,自然不会是好心的给他们看秘密,实际上这一次巡视,是在得知清廷要派人来出使,便早就设计好的,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

  “怡亲王,朕知道你们原道而来,十分辛苦,本来是给你准备了一场接风洗尘宴,只是碰巧赶上了巡视一事,便将你们一道拉过来了,应该没什么怨言吧?”宁渝脸上笑眯眯的,他对于允祥这样的汉子还是挺欣赏的。

  允祥望着这个比三阿哥弘时都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心里却是感慨万分,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里就做出了这许多的大事,别说他们了,哪怕是历朝历代以来,也绝少有能与之匹敌的少年英杰,心里想着,脸上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谦卑。

  “陛下客气了,允祥这一次前来大楚,自然是客随主便,不敢有所要求。”

  一旁的张伯行只是眯着眼睛望着二人,又看看了一旁微笑不语的崔万采,当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众人走进了新修缮的禁卫军军营中,首先映入众人视线里的便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八个大字‘男儿精忠,死当报国’,铁笔银钩,看上去却显得杀气腾腾。

  很快,宁祖毅一路小跑了过来行了一个军礼,他的身后还在跟着几名参谋人员,穿着一身复汉军的军衣,看上去却是威风凛凛,精神无比,让允祥看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可是在丰台大营里待过的,这大清的兵可没这般的精气神。

  “皇上,部队准备完毕,请检阅。”

  宁渝瞧了一眼允祥,笑道:“那就走吧……”

  禁卫师的校场占地面积非常广阔,众人一路前行了片刻才到了一处高台之上,上面已经有许多穿着红衣的参谋,正在写写画画,见到宁渝等人过来,连忙立正行礼。

  “皇上,部队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始演习?”

  “开始吧。”

  宁渝带着众人站在了高台前,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校场上的一切动静,那校场的规模十分宏大,远处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假人,还有阵地工事和城墙,看上去像模像样,跟真正的战场几乎相差无几,只是此时校场内空无一人。

  就在允祥和张伯行疑惑之时,只听见一阵鼓声之后,上万名复汉军士兵如同流水一般涌出来,红色的军衣仿佛一团火焰一般,燃烧着整个大地,只是一刻钟还未到,那团火焰便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座座方阵,挂在腰间的刺刀反射着寒光。

  允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或许在张伯行这种文官看来,复汉军不过是动作比较迅速,队伍排列得比较整齐,可是只有真正带过兵的人才清楚,这样的集结速度背后,其实是考验这支军队的指挥能力和执行能力。

  如果放在清军当中,若是想要找出一只能够比拟的军队,允祥很悲哀的发现,不谈火器装备,仅仅只是这一点,清军就已经远远不如了。

  清军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军队,寻常的绿营就不说了,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就不谈其他了,训练度较好的京营八旗,别说一刻钟,就算是半天功夫,也很难做到这一步。

  想到了这里,允祥脸上便有些阴沉,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的复汉军。

  在复汉军集结的过程中,复汉军的炮兵阵地也被构筑成功,六斤炮,十二斤炮,甚至还有十八斤炮一一被列在了阵前,数量加起来粗略估算一下也超过了上百门,这些火炮的炮身泛着幽光,上面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炮手们站立一旁沉默不语。

  “咚咚咚……”

  三声鼓声响起,那些炮手们很快便开始了行动了起来,一颗颗黑色的弹丸被塞进炮膛,接着便是火绳被点燃,浓白的烟雾冒了出来,这让允祥感觉到激动而紧张,他真的很希望这些炮里能炸膛个几门,以便于让他找个理由继续为京师火器营开脱……

  “轰隆——轰隆——”

  一阵炮火声响起后,密密麻麻的弹丸飞到了远处的目标靶场,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这是为了更好的体现演习的效果,全部更换成了开花弹,因此声势比起实心弹要强上许多,只见一片浓密的硝烟升腾而起,却是将众人的视线都给阻隔开来。

  只是片刻后,硝烟缓缓散去,面前的这一幕却让允祥和张伯行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些假人工事还有城墙,如今几乎都已经被摧毁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还屹立不倒,上面被熏成漆黑一片,看上去有几分凄凉之感……

  “大楚兵威之盛……实在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啊……”

  允祥下意识地端起了一旁的茶水杯,只是他的手却在微微的发抖,几乎不能止,这并非是允祥胆小,实在是刚刚那一幕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宁渝暗暗有些得意,这一招是他跟宁铁山提出来的,也就是利用大规模火炮对地方阵地进行覆盖打击,当然由于现如今火炮的精准度还不够高,因此也是试过了许多次才掌握了一定的技巧,特别是像火炮的分布和角度上的调整,都是为了制造出这一幕。

  目前来看,这一幕确确实实是把允祥和张伯行给吓到了,哪怕不通军事的张伯行,在这般的炮击面前,脸色也有些煞白,他似乎都能想象到,若是对面列队的是清军,恐怕光是这一轮的炮击,就能杀死上千人……

  众人一片沉默,可是校场上的复汉军士兵开始动了,他们排列着整齐的三排横阵,在鼓声下开始缓缓向前行进,离校场草人只剩下一百步的时候,便一同举起枪来,扣动了扳机,接着后退一步,后面的士兵们向前踏出一步,举枪射击……

  一排排的弹丸如同雨水一般倾泻而出,将校场上的草人打得面目全非,浓白的烟雾蔓延开来,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道,可是这对于士兵们而言,却是战场的味道……

  等到排枪射击完毕之后,士兵们拔出腰间的长长刺刀,挂在了枪口处,然后在各自的连长和队长的率领下,分小组向前突击,当发着寒光的刺刀狠狠刺进草人胸口时,站在将台上的允祥,却感觉心口一片刺疼,就好比那支刺刀插进了他的心窝当中,甚至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胸口……

  严格来说,这次的军事演练其实真正有门道的地方,都在细节里面,可是张伯行就不说了,允祥本身就是个半桶水,他能看出复汉军的强大,但是却看不出真正强大的敌法,整场演练下来,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火枪大炮,剩下的便是那柄长长的刺刀。

  “这……实在是耸人听闻……”

  允祥的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他敢保证,哪怕是现在大清练的那支新军,也不可能是这支军队的对手,只是他心里有些不甘,希望能够问个究竟。

  “陛下,这样的军队,是目前复汉军当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吗?”

  宁渝轻笑了一声,“禁卫师的前世是一个守备师,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最为精锐的部队,眼下我复汉军最精锐的几个师,还在福建呢……”说完以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允祥一眼。

  允祥心里顿时一沉,如果只是最精锐的也就罢了,这里撑死了就万把人,可问题是宁渝所言应该不会有假,这样的谎言很容易就能戳破……可如果是真的,那么这里面所代表的意思可就不简单了,这也就意味着复汉军只要有五万这样的军队,目前的大清就完全应付不了了。

  一旁的崔万采笑道:“贵使远道而来,今天这番巡视耗时良久,却是贵使辛苦,后面我会陪同二位到驿馆里去,到时候会跟贵使具体细谈。”

  允祥一听却有些不愿意了,他可是知道今天宁渝还要去一个讲武堂的地方,心里也是颇为好奇,便低声道:“外臣见了这一场演练,如今一身疲惫已去,却想继续见识大楚的强大,还望陛下照准。”

  宁渝心里冷笑一声,这看戏还真看上瘾了,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当下轻声道:“贵使有所不知,我大楚讲武堂乃军方机密之地,绝非寻常人能进,贵使若想看却是多有不便……还请贵使谅解。”

  听到宁渝这般说,允祥也只好作罢,带着张伯行等人,跟崔万采怏怏而去。只是他在临走之前,又望了一眼校场,发出了一声莫名的感叹。

  “哎,大清,再不振作就真完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效仿班定远

  深夜的紫禁城处于一片漆黑,除了巡街兵丁的灯笼以外,便再无一丝光亮,就算是偌大的皇宫当中,也只有奉天殿是一片灯火通明,其余的宫殿陷入了一片黑暗,让人看着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宁渝坐在龙椅上,望着面前厚厚一摞奏折,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次宁忠景回武昌视察兵工厂,崔万采也有另外一番要事要做,很多奏折也就只能他亲自来处理,特别是一些急事和要事,更是丝毫耽误不得,只好忙碌不停了。

  当然在奉天殿里,也不仅仅只有宁渝一个人,其中枢密使宁忠义也在奉天殿当中,此时正一脸愤恨地望着次辅崔万采,而一旁的都察院院正李绂则是幸灾乐祸地喝着茶水。

  “皇上,福建一战基本结束,我军马上就可以挥师两广,并西出一路大军进攻云贵,在今年年前便可以彻底拿下南方,到时候以一军攻川陕,一军攻山东,东西两路齐平并进,这天下也就有了七分。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候,内阁为何否定我军新编十个师的计划?”

  宁忠义平时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可是眼下却被逼的连着喷了一大通唾沫,可见心里气成了什么样子。

  崔万采无奈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瞧见宁渝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当下便叹口气,轻声道:“否决枢密院的计划,并非崔某一人能做主的,这事情首辅宁大人在去武昌之前便已经定下来了,内阁诸君也都听到了……答案就是不可!”

  宁忠义一听说是自家三哥否定的,当下也就不敢再炸刺了,只好苦口婆心道:“崔大人,宁某是一介粗人,也不敢干预政事,只是军情似火,咱们若是想要早一点打到京城去,这新编十个师不能再少了!”

  目前复汉军整个编制都已经重新调整过了,五军都督府下规划了十个正式野战师,番号从第一师到第十师,到今年下半年便能彻底完成规划目标,此外还有一个皇家禁卫师和一个皇家近卫旅,都是归属于宁氏皇族的,除了皇帝亲自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他们。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目前枢密院能够调动的兵力就是十个师,再去掉四个防备清廷和一个防备白莲教的师,剩下其实只有五个师是可以动的,而这五个师都已经在江南和福建就位了,因此在其他方向,兵力其实并不足以支撑西征。

  可问题就来了,西征是枢密院已经准备了许久的计划,会动用五到六个师,沿着长江而上,打开一条通道出来,把云贵二省纳入到宁楚的版图当中,从而实现西南方向的战略计划。

  正因为如此,为了配合西进的战略要求,还有届时北上的规划,枢密院便设立了一个新编十个师的庞大计划,几乎是将目前的复汉军再复制一个出来,而这份计划的背后也就是大量的钱粮,因此就需要拿到内阁方面去进行沟通。

  可是这份方案几乎是把目前的军费再翻上一倍,这是如今的宁楚财政根本无法负担的东西,因此当首辅宁忠景看完以后,当下便也急眼了,在内阁会议上把自家的四弟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决定不许,由于这个计划在内阁上就搁浅了,因此根本没有机会呈递给宁渝。

  只是后来宁忠景去武昌巡视,这个通知的事情也就变成了次辅崔万采,黑锅也被这位给接过来了。崔万采性格虽然忠厚,可是原则性也极强,他对于这个计划同样不支持,主要是实在太穷兵黩武了。

  复汉军的军队,跟清军那种一条绳捆来以一大片的绿营不同,来了以后就要发田地的,此外再加上相关的火枪、火炮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合在一起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目前的宁楚财政制度刚刚革新,存起来的库银实在是难以支撑。

  宁忠义心里大概也清楚,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个计划也不是关系到他一个人,而是关系到整个复汉军的大计,因此也不得不力争。

  “陛下,当下局势下,我大军完全可以在两年内北伐平定中原,兴复我汉室江山,此时扩军之行,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王叔,这份方案还是先缓缓吧……我大楚要的不是一片残垣断壁的江山,更不是万民流离失所,眼下若是一味北伐,恐怕会葬送我大楚如今的大好局面,朕实在是不愿意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宁忠义不懂,可是他明白自家这个侄子皇帝,乃千年都难得一出的天才,既然他这般说了,当下也就沉默不语了。

  宁渝心里清楚,这是军方势力膨胀后的必然结果,特别是在目前宁渝打下的框架下,战争才更加符合他们的想法和利益,可是宁渝心里明白,眼下宁楚的重心已经不在外患,而是在于内忧了,若是一味北伐,真正崩溃的是这个国家。

  正因为如此,宁渝才会布置出白天的一切,目的就是逼和清廷,然后双方便可以开始比拼内力的阶段,达成这一点的时机已经到了,只是还需要一个引子罢了,允祥作为这个引子将会变得很合适……

  崔万采是最接近宁渝想法的那个人,也最明白这一切的根由,只好轻声道:“皇上,今日白天这出戏是唱完了,这下一步是不是该开门见山了?”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番,轻轻摇头道:“这件事不能咱们提,现在我们才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先晾他们几日,然后通知外交部,我要宴请刘如汉的使者和朱一贵的使者,这件事的声势造得大一些。”

  “皇上这一出下来,实在是妙啊!”崔万采感慨了一句,他发现宁渝现如今是真的将人性给拨弄得清清楚楚,这一套连环计下来,却是切中了当今清廷君臣的心底去了。

  实际上,此时在驿馆当中,允祥和张伯行二人都在奋笔疾书,将今日的所见所闻给写了上去,这些文字将会安排河南的清军用八百里快马给送回去,第一时间呈递给雍正皇帝,以备决策。

  只是就在允祥和张伯行二人写完后,却发现彼此的脸都是一片惨白,甚至可以说,白天的那一幕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的心神,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化解,这样的恐怖是前所未有的,就仿佛来带了一片新世界。

  当然,如今的宁楚于他们而言,确确实实是新的世界,至少满大街的人都没有带辫子,反倒是他们,虽然头上还顶着早已习以为常的辫子,可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张老大人,本王心绪实在难安啊……”允祥看过了这一场操练后,再想一想大清的兵丁,心里是越来越冰冷。

  张伯行活了七十多岁了,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啊,老头子甚至以为这都是假的,可是那些爆炸声和那上万名复汉军的士兵,却总是真的,因此思来想去,也只能悲哀地表示,宁楚在器物一道上,远远超越了清廷。

  不得不说,过去的清廷达官贵人在对付复汉军时,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特别是对方所表现的一切,都好像还留有余地一样,这让清廷王公大臣们深为不安,如今张伯行被这一场枪炮却是给打醒了。

  “宁楚用枪炮控扼人心的法子,实在是太妙了,老臣以为,若是我大清能够照搬这一套下来,想必也能做到这一点,到时候练出二十万新军出来,便足以与宁楚一战了……”

  张伯行却是像突然转换了思想一般,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物,如今见到了复汉军的这些作为,自然也就有了新的想法。

  “是啊,只是眼下的关键就在于时间,咱们必须要跟宁楚议和……得给皇上挣足发展的时间才行!”

  允祥与张伯行二人畅聊了许久,眼睛红通通的,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求见皇帝,却没想到人刚刚走出门没几步,便被笑眯眯的崔万采给拦下来了。

  “二位,老夫正要前来寻你们,却不巧碰上了,不知二位可有要事?”

  允祥连忙拱手道:“崔大人,本王此来特意是想要觐见陛下,有要事相商,还请崔大人予以引荐。”

  崔万采虽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可是这时候却装作不知情,笑道:“哟,可不太巧,皇上这两日行程已经满了,怕是没有机会跟贵使相见,若是贵使实在有紧急之事,也可与老夫商议一番。”

  张伯行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很快就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当下也开口道:“崔大人,陛下若是这两天没时间,咱们也可以等一等,还希望崔大人能够向陛下转告,我二人千里迢迢来到南京,自然是有大事要说的。”

  崔万采抚须微笑,这在场的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岂能没听懂张伯行言语里的南京是何意?只是眼下放长线钓大鱼,当下也就不接这个茬,只是拱手笑道:“既然如此,本官一定禀告。”

  等到崔万采离去之后,允祥和张伯行回到驿馆中以后,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忧虑,皇帝有事不见,这与昨日的态度几乎是截然不同,不由得二人不多加深思。

  “只可惜我大清埋在江宁的探子,基本上都被影子和军情处给拔干净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这般下场,哼,这件事的根由还是孙文成……若非是他投靠了楚逆,我江南大局岂会败坏如此?”

  允祥脸上带着几分怒气,说起来在江南大战之后,清廷的人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查出了这里面的首尾,对于孙文成这个在江南大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叛贼,自然也是恨之入骨,曾经屡次派遣杀手想要暗杀孙文成,可是孙文成心里也清楚,不光自己小心,而且还加入了影子,以致于杀手们也是有去无回。

  张伯行抚须沉思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老夫当年也做过几年的江苏巡抚,跟江宁的望族也算是有些交情,只是这交情也是有薄有厚,老夫去讨个消息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以后可就没办法了……”

  允祥闻言大喜,连忙催促张伯行,“张老大人,咱们眼下最为紧急的事情,还是要谈清楚宁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能搞清楚这一点,其他的代价也就值得了……”

  张伯行无奈叹口气,便写了张纸条子递给了亲信,然后便送他出门去了,只是消息传递需要时间,二人也只得在驿站里下棋消磨空闲。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那亲信才急匆匆跑了回来,在张伯行的身边耳语了一番,却是让张伯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一旁的允祥早已经忍耐不住,连忙问道:“张老大人,这一番到底如何了?”

  “王爷,宁渝今天一直在会见刘如汉和朱一贵的使臣,虽然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可是能肯定的是,这件事于我大清绝非好事……”

  张伯行缓缓开口道,脸色愈发显得阴沉,“如此一来,咱们便彻底有进无退了……”

  何止是有进无退,简直就是生死一线,表面上看这一次是清廷跟宁楚的谈判,实际上是跟刘如汉和朱一贵摆在了天平的两端,若是复汉军愿意跟清廷妥协,那么清廷最多再面对刘如汉的进攻,可是要是对方跟刘如汉和朱一贵合作,那么清廷势必难以抵挡……

  允祥越想心里越发阴沉,“可是前不久复汉军跟朱一贵在福建就大打出手……”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允祥自己便说不下去了,所谓的大打出手,也就是那么回事,双方真要想和谈,自然会从其他地方找补利益回来……

  “王爷,如今这一次事关我大清之生死,你一定要去想办法见到皇帝陛下,至少不能让他们达成协议……”

  “那张老大人您?”

  “老夫这便去召集人手,若是事有不歹,便全力扑杀白莲教使团……”

  张伯行年纪一大把,可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杀气却是让允祥都感觉浑身一冷,好家伙,这是要效仿班定远来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玉石俱焚

  中殿之中,宁渝高坐在龙椅之上,面前则是摆满了菜肴与美酒,下首则是坐着薛观与黄殿二人,众人一同饮宴,谈笑风生,却是好不快活。

  实际上薛观与黄殿二人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他们抵达了南京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接见,直到今日才被外交部尚书宋恩铭请到了中殿之上,受到宁渝的接见。

  说起来是接见,其实并没有谈到什么实际的东西,特别是薛观与黄殿分属两大势力,更加不可能一起谈论什么,大家也只是逢场作戏,一直喝到了傍晚。

  宁渝一直在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可是薛观与黄殿二人都各自有心事,也只好耐着性子附和着,只是心里也在猜测着宁渝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今的天下,朕以为无非就是你我三家瓜分清廷罢了,我宁楚自然是希望能够全据南方的,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就在众人饮宴之时,却不料宁渝借着酒意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似醉非醉,似真似假,可即便如此也让薛观与黄殿二人心动不止,他们此番的目的,无非就是跟宁楚共分天下,如今听到宁渝主动提起,当下便有几分心动。

  “陛下,如今清廷昏聩腐朽不已,内部人心思变,军队更是不堪一击,若是陛下出军北伐,我大义军当为先锋,为陛下拿下关中沃土。”

  薛观说出来的这番话,无非就暗中表达了大义军想要图谋关中,却是让一旁的大楚臣子们眉头一皱,关中你们也敢惦记?反倒是宁渝一直是微笑着望着众人,似乎并没有半点的不愉快。

  一旁的黄殿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他见此机会难得,便跪在了地上,“皇上,我家王上愿为楚臣,只是还请陛下赐予一块能够容纳我军的土地……”

  崔万采站起来,拱手致意道:“二位使臣快快坐下,我宁楚已经取消了跪礼,倒不必如此客气……只是二位所言,绝非一时片刻所能定下的,今日宴会之上,倒不必多谈了。”

  听到崔万采么说,顿时气氛便有些冷,薛观和黄殿对视了一眼,一种默契感却是油然而生。只是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开口之际,宁渝站起了身子,挥手致意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不如就这样吧,咱们明日再谈。”

  薛观和黄殿见此也只好默然不语,纷纷告退,便乘着马车一路返回使团,只是说来也巧,二者使团相距不远,其中正好有一段道路同路而行,因此薛观的马车却是与黄殿的马车并驾齐驱,一路相谈甚欢。

  随着天色已晚,车队一路前行人烟渐渐稀少,薛观只不过是一介文臣,并无发现什么异常,可是黄殿毕竟是军伍出身,这一幕让他心里暗自有些警惕,他虽然知道在南京城当中,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可是多年来的生死相搏,还是让他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停车!”

  黄殿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内心的谨慎依然让他选择了下令停车,只是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一支带着火团的长箭从天而降,钉在了车壁之上,尾羽在剧烈的撞击中摇出了一片幻影。

  薛观的眼神一缩,他立马便意识到了不好,当下便高呼有刺客,并让一旁护送的兵丁结阵以待,还派了数名护卫向着后方奔去,以便于向复汉军求援。

  只是就在那几名护卫刚刚往后跑了三四步,便被远方的几只长箭给射中,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发出了凄惨的哀嚎声,只见黑暗中再一次射出了一轮箭矢,将几人给直接射杀当场,鲜血流了一地出来。

  黄殿下意识中以为这是仇家找到了自己的头上,当下大怒道:“结阵,持火枪,杀!”

  相对于薛观来说,黄殿手下的士兵都是从明军当中的精锐而来,一个个也是打了不少仗,特别是在火枪方面,一直都有一套很独特的见解,因此在面对这场突袭时,他心里虽然暴怒万分,可是并没有多么紧张失措。

  很快从远方走出来了一批黑衣人,他们手里持着短弓,一路小跑快速接近着使团众人,不时还射出一轮箭矢出去,却是让薛观和黄殿手下使团人伤亡惨重。

  只是等到黄殿手下的士兵们结阵完毕后,火枪的威力便开始显现出来,随着一阵排枪轰击声想过,瞬间便倒下了六名黑衣人,而其他的黑衣人见到如此情形,当下便带着人狠狠扑了上来,与使团中人战成了一团。

  此地原本地势就比较狭窄,因此双方战成了一团,喊杀声不绝于耳,彼此的伤亡也极为惨重,稍战片刻之后,便倒下了一地的尸体。

  薛观和黄殿二人面色阴沉,望着面前的厮杀,心里却开始生了几分疑心,他们有怀疑过是宁渝下手——可是他们作为使团,但凡在南京出了事情,复汉军都难辞其咎,对方没有道理暗杀他们,真想杀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杀。

  “清廷使团……”

  薛观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望着面前厮杀场面一字一句说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唯有清军的使团下手动机是最大的,只有他们都死了,宁楚才会去考虑与清军和谈。

  听到薛观这么说,黄殿很快也就猜到了缘由,冷笑道:“当今大楚皇帝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怕是咱们的踪迹早就已经被泄露给了清廷,否则岂能解释今日之刺杀行为?”

  薛观也叹口气,“或许那位陛下,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跟清廷的互相攻击,只是观今日之局面,怕是已经有人入彀了……”

  只是就在薛观与黄殿各自揣测之际,却听到了远处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绵密如雨,当下便明白过来,想必是复汉军的士兵已经到了,再看正在厮杀的黑衣人,亦是脸色大变,开始寻求着脱身而走,只是此时被使团护军死死缠住,哪里又有机会?

  此时地上已经躺下了二十来具黑衣人的尸体,还有十余名黑衣人被拖在了战场上,他们的脸色越发显得绝望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不顾生死,采取了玉石俱焚的打法。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诛清逆,平人心

  随着复汉军的进场,局势瞬间便明朗了起来,剩下的黑衣人纷纷想要突围而走,却被鸟枪和弓箭击中,瞬间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黄殿和薛观二人阴沉着脸色走上前去,拉开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面巾,只见那人的额头光秃秃的,后面还留着一根细小的鼠尾辫,顿时勃然不怒。

  “尔等清鞑,在南京城也敢如此放肆!”

  这件事情很快就闹到了次辅崔万采那里去了,他望着一地的黑衣人死尸,然后又看了看被活捉的数人,当下脸色亦是十分阴沉,这一次清人虽然不是大楚发动的袭击,可是在南京城对其他使团发起这般攻击,可见其用心之歹毒。

  薛观此时脸色反倒平淡了下来,他深深一礼,若有所思道:“此番清人发动袭击,其目的自然便是为了阻扰我等大计,还望崔大人明察。”

  一旁的黄殿眼神一亮,他也意识到了这个机会难得,故作气愤道:“这些清人用心之歹毒,实在是不可不察,陛下也应该明白清人是不可信的,更不可与之相谈。”

  崔万采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清廷使团竟然如此果决,在他们还没有透出任何消息的时候,就果断地向另外两家使团下手,这等老辣的手段,怕是只有张伯行能使出来,换成是允祥这样的小儿辈,恐怕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二位还请早日歇息,清廷使团确实在南京,只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还需要本官清查,一旦有了结果,本官自然不会放置不管。”

  薛观和黄殿二人听到后,当下对视了一眼,便点头同意了,随即便各自离去。

  可是得到了这样结果的崔万采,心里却是颇为不解,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清廷使团算账,额是去求见了宁渝,将随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都给宁渝说了一番。

  此时的宁渝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长袍,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看着,此书名为《皇楚英雄烈传》,乃教育部编订了一本科教书本,里面收录了许多复汉军内的英雄事迹,还有许多宁楚官员的事迹,以小说话本的方式呈现出来,因此在南京城极为火热。

  听完崔万采的汇报后,宁渝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奇色,反而笑道:“那些杀手本来就是朕安排的手笔……他们确实是清人,不过都一些俘虏罢了……”

  “皇上?”

  这一下子却是轮到了崔万采奇怪了,他的脑海里极速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却是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明白宁渝的目的,这么一番刺杀的用意到底是为什么?

  宁渝看到了崔万采内心的怀疑,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意,“嘿嘿,这一次的事由,不过是那头老狐狸张伯行,想跟朕做了一次交易。”

  崔万采听完宁渝这么说以后,心里的疑惑却是解开了一半,难怪这清廷上下能打听到使团的消息,难怪他们能够在密不透风的南京城里组织数十人的刺杀……并非是笼罩在南京的这张网不够密,实在是因为这就是一处戏!

  “皇上果然是弈道高人,只是老臣依然不懂,此番废了这许多功夫,所谋者为何?”

  崔万采不懂宁渝的想法,他实在是没有从这里面看出什么好来,除了让原本就是敌人的几方,变得更加你死我活之外,却是看不到别的用处。

  “所为者有三,首先我大楚可率先抽身于事外,安心拿下南方诸省,待三年经营,编练二十万强军,便可彻底平定天下,恢复的汉室江山社稷,此为一也。”

  “其二,光是我大楚抽身还不够,得把其他两家都给拖下水去,刘如汉想要关中,坐观龙虎斗,朕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得让他彻底撕破脸去……明日朕便会令人将允祥交给白莲教,让张伯行回北京,一众黑衣人的身份也将会暴露出来,到时候袭杀双方,自然再难转圜,清廷与白莲教,也就再难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宁渝一边说着,手指头也放下来了两根,低声道:“第三,朕已经密令程铭,直接突袭明军,直接彻底拿下朱一贵!趁着眼下大家的眼睛都在南京,若是能够彻底平定东南,将会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一番话说完,崔万采心悦诚服,他在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东西,甚至他也明白大楚势必要议和,但是这场议和绝非眼前这么简单,说白了宁渝想要的是另一种议和,大楚可以停下来,你们还得接着打下去,因此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因此,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一个人,位置还得足够高,得是他作为代表清廷的人物,来做出扑杀使团的决心,才能把这坛子污水彻底泼在清廷上,而遍数清廷使团众人,唯独一人才能做到,那就是礼部尚书张伯行。

  可是比这出戏更难理解的是,张伯行居官清正,天下所知,在他当官期间,一切花销包括米麦蔬菜、衣服穿戴,甚至是磨面的牛、石碾都是从河南老家运来,操守甚至被康熙评为天下第一,如今也做到了户部尚书的高位上,可以说清廷对他实在不薄,又如何会跟宁渝做这样的买卖?

  说起来,清廷虽然把利益都拢到自家八旗手里,可是这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顾忌一二的,因此自从康熙年间开始,满清朝廷就开始有计划“重用”汉人,特别是那些清誉满天下的汉人名臣,更是清廷的重中之重,像之前的清官于成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甚至都做到了两江总督的高位上。

  至于其他的什么大学士、部阁大臣还是上书房总师傅,也不乏汉人的身影,以此来彰显清廷对于汉人的重视,满汉一家,主奴一体,问题是这一套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汉臣们也乐意吃,为清廷效劳也是一桩划算买卖。

  问题是,那毕竟是过往了,如今随着复汉军的崛起再加上雍正的上台,汉臣的日子便一日不比一日好过了,因此大家伙可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死,前有孙文成等辈,后面有一个张伯行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了,这年头做名臣,那都是要讲究体面的,一身正气和两袖清风都得有,可是学会算计也是不能少的,否则真要是一头栽到底,这曹家和施家也就成了天下汉奸的榜样了。

  “张伯行虽然是清官,是忠臣,是良臣,可是他如今也是七十多岁了,有一大家子还得养活……若真的跟着清廷一路顽抗到底,等到哪一天我复汉军进了京城,再想反悔也是没了法子的……”

  宁渝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张伯行想做名臣,还想做忠臣,朕就给了他一个这样的机会,不光给他子孙后代许了公侯之位,到时候还放他回京城,让他做雍正皇帝的礼乐名臣。”

  张伯行既能保住名声,又能保住后代的前程,自然不会拒绝宁渝的好意,顺水推舟之下,也就彻底将心里的那点顾忌给抛之脑后了。

  崔万采心里一凛,当初张伯行在就任户部尚书一职时,雍正还专门给他赐了一块所谓的“礼乐名臣”匾额,以彰显其气节与操守,只是这礼乐名臣转头就给宁楚暗送秋波,还暗中协助宁渝做下这番偷天换日之事,却是令人佩服之至了。

  “恕斋先生这番回到京师也好,将来也可以给我大军做一内应,想必能够得到不少的机密。”

  崔万采点点头,心里头虽然很开心,可是却止不住地厌恶之情。

  在刺杀一案爆发后,禁卫师的官兵很快便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包围了清廷驿馆,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抛了出来,那些人留着的发辫毫无疑问地告诉了所有人,清廷在这一场刺杀背后,所扮演的角色。

  除了身在局中的张伯行以外,清廷驿馆众人都以为是自家事情已经败了,就连允祥脸上也是一片青灰之色,这件事虽说是张伯行的主意,可是拿主意的还是他自己,这里面的首尾干系,怎么也摆脱不了。

  张伯行这个时候反倒是故作惊讶状,怒斥道:“这些人与我等未有丝毫关系,我驿馆来者多少人,如今依然是多少人,如今会参与此等险恶的密谋暗杀?”

  只是他这番话自然也是极为无力的,在场中人也不会相信他的这番拙劣的表演,毕竟那些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可是隐藏不住的。

  “罢了,罢了,这番事情皆由本王而起,请缚本王去见陛下吧。”

  令所有人甚至是宁渝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允祥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自承罪过,说好听点叫做光明磊落,可是说难听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只有熟悉允祥禀性的张伯行清楚,允祥在这一方面确确实实十分光明正大。

  不少人望着允祥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怜悯,此人怕是离死路也是不远了。

  等到允祥被押到奉天殿时,在场的除了大楚文武百官以外,薛观与黄殿也都已经在场等候多时,只是黄殿望着允祥的眼神里,却是带着几分杀意。而薛观则是处于深思的状态,他还是有些不太能理解,特别是不能理解宁渝的做法。

  根据薛观之前的推断,眼下宁楚跟清廷和谈是到了一个关键时候,否则也不会将与他们二方的合作搁置下来,这其中是有些地方存在着猫腻,可是就在和谈未成之时,允祥居然指使人悍然刺杀使团,不过这一做法倒符合允祥为人,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宁渝如今又是一副公开处理的样子,难不成真的要彻底跟清廷势不两立?

  就在薛观胡思乱想的功夫,允祥便一五一十将谋刺一事给说了出去,特别是他为了揽责,还将刺杀一事归在了自家的头上,心里其实也很笃定,宁渝不会杀他。

  这一点上,允祥跟薛观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身旁还有一个黄殿,而此人却是欲杀允祥而后快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要跟宁楚实现彻底的和平,就必须要给宁楚制造一个不得不打的对手,那就是清廷。

  杀允祥,也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启禀陛下,允祥此贼在南京城内行凶作乱,杀我使团二十七人,实在是猖狂至此,外臣以为,此人不杀不足以捍卫大楚之尊严。”

  好家伙,这一句话一出来,却是让允祥都脸色一变,他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感觉有些东西的发展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下也不再顾忌到王爷的尊严,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砰砰作响。

  “小王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宁渝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微笑,“按道理来说这番事确实该我大楚管,可是毕竟眼下苦主在此,那么朕再管便有些越俎代庖,不如便将这个权力交给二位吧。”

  “这允祥,你们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

  众人的脸色很快便凝重了起来,这件事的发展似乎已经超过来了他们的预料,这一下子就连薛观和黄殿都脸色一变,他们很快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两难境地,杀不杀允祥不重要,可是关键是若真的放了,回去后该怎么交代?

  以刘如汉和朱一贵这两个人的为人禀性上来看,若是此番松口怕是于江山都极为不利……许多人都是打着反清的旗号来的,如今若是为了一个清廷的王爷,就彻底选择了宽容与忍耐,怕是所有人都容不下这二位了。

  “外臣以为,此番事发南京,当由陛下定夺即可。”薛观和黄殿硬着头皮说道,这件事要下决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不如我等继续昨日之议?”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冷笑,现在胡萝卜和大棒都已经准备妥了,这今天怎么也得死上一个人了……

  黄殿一咬牙切齿,当下便低声道:“外臣请求诛清逆以平人心!”

  等他说完之后,还瞧了薛观一眼,只见薛观也是一叹气,站出来道:“外臣请求诛清逆以平人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星辰大海

  允祥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番出使,竟然会变得这么凶险,南京依然成为其丧命之地,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杀他的人还不是宁楚,而是白莲教和朱一贵的人。

  “陛下,臣冤枉,此事当中另有隐情啊!”生死关头,允祥也再不愿意兜着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妙,这里面的东西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只是如今撕破脸了,黄殿干脆一条路走到黑,怒视着正在磕头的允祥。

  “王爷,此番袭击使团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且你先前也开口承认,难道眼下就要反悔不成?”

  “这……”允祥被堵得哑口无言,毕竟刚刚还是他亲口承认,现在转头就矢口否认,确实有些无耻了,只是不否认也不行啊,毕竟瞅着皇帝这模样,是真的要杀他啊!

  小命面前,允祥也不敢再充大头了,连忙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小王……小王绝无此意,这番事情的前后首尾,都是张伯行一人主张,与小王无关啊!”

  允祥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引起众人一片鄙夷的目光,这人前面都已经承认了,如今却矢口否认,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了。

  只是一旁的张伯行此时却叹息一声,花白的发辫看上去更显苍老,跪在地上也不辩驳,“除贼原本就是老夫之责,此番自然都是老夫的手笔。”

  尽管张伯行所言揽下了这一切,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却是让众人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那就是这一切的首尾都由允祥所安排。

  真相大白的戏码走完之后,接下来便是惩处真凶的戏份了。

  在宁渝的正义凛然下,允祥被直接交给了薛观和黄殿,只是望着这个烫手的山芋,二人的意见并不一致。

  杀掉允祥,已经不仅仅只是出气或者报仇雪恨那么简单,而是代表着要不要沿着宁楚制定的路子走,它是跟后续的谈判连在了一起的。

  像薛观这种原本就抱着坐山观虎斗心态的,就不愿意杀允祥,因为杀了允祥就会最直面清军的压力,反倒是黄殿,已经打定主意要抱紧宁楚的大腿,自然不会担心远在天边的清廷,而是以杀允祥来博取宁渝的信任。

  二人原本在谈判期间结成的短暂同盟,在这一刻却是变得荡然无存。革新元年五月初五,允祥在南京被斩首,其尸身由张伯行护送回北京,而作为直接执行者的薛观与黄殿,则是依然在南京跟宁渝讨价还价,时间益久却没个结果。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程铭在宁渝的密令下,悍然向着泉州发起了猛攻,朱一贵军队原本就士气不振,如今再加上这番突袭,却是根本无法坚守泉州,被复汉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大量的军队直接投降了复汉军,而朱一贵则是带着人逃往了台湾。

  “陛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我王上何曾有过半点冒犯之举?如今双方尚在和谈之际,贵方却一而再再而三痛击我军,岂不是在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黄殿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抨击宁渝的言辞也很有力,可是对于立志于天下逐鹿的宁渝而言,战场上是从来不会讲究所谓的仁义道德,他的目标就是彻底收复东南,自然不会容忍朱一贵在旁边窥伺。

  “朱一贵在台湾,朕不会管他,甚至可以帮他,但是朕不能容忍,他在福建在泉州,你明白吗?”

  宁渝的声音里略带几分冷酷,打了就是打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要挡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的敌人,没有任何放过的理由。至于世俗毁誉,并不是他会关心的问题,将来也不会在乎半分。

  “陛下……可是我军是真的怀着诚意而来,还望陛下明鉴。”

  黄殿恳切地望着宁渝,言语里不由得软化了几分,这一幕让旁边的大楚君臣看了,不由得露出几分微笑。

  “贵使,朕之前也曾说过,朕的目标是整个南方,只要你们不来南方,那么咱们就不会是敌人,你们明白吗?”

  宁渝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却仿佛世间最为恐怖的事物,让黄殿看了,心里不由得打了寒战。现如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于说自己多么了解面前这个男人,更不会明白在这个人心里,勾勒出一副多么伟大的蓝图。

  “陛下所言,外臣却是有些不解……还请陛下明示!”

  黄殿有些不解,心里的愤怒却是淡化了几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实力不如人,除了忍气吞声,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朕以为,这天下之广阔何止华夏一地,若是大家都只想在华夏之地发展,也就没有了沟通的余地,这样朕就算想退一步,也无济于事了。”

  宁渝长长叹口气,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确实真的像是在感慨这一切,其悲天悯人的态度,确实让在坐众人感觉到几分真诚。

  只有崔万采望着自家的主君,心里却在感慨,如今这皇帝确实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他真的比之前要更加可怕了。

  宁渝环视一眼众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可不是那等短视的皇帝,这天下之争绝非局限于一时一地,唯有放眼世界,才能改变眼下这一切。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朱一贵也好,还是白莲教也好,都能够出一份力,也能够起到一份应该有的作用,因此,宁渝不惜放弃眼下的利益,也要促成眼下的局面。

  传统儒家思想里的大一统,能够凝聚华夏人心,可是在对于对外开拓上,大一统的思想就显得略微有些保守,像传统的华夏君臣,恐怕在遇到当下的敌人时,都会恨不得消灭对方而后快,可是对于宁渝而言,每一个敌人其实都有保留的好处。

  这一点不仅仅是针对朱一贵和白莲教,哪怕是清廷对于宁渝而言,也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在未来的日子里,只要能够将清廷驱逐到最北端,成为一个对远东东土的开拓者,也未尝不符合当下大楚的利益。

  当然,针对这一切都会从现在就开始进行布局,这也是宁渝心中的星辰大海。

  第三百三十五章 眼里还有君父吗

  杀允祥,逐张伯行,宁渝大刀阔斧的行为,很快便向世人宣告了一点,只要敢在南京动手,不管是谁也好,都难逃一死,而对于薛观与黄殿而言,则是另外一番感受,那就是这是一个完全不按情理出牌的家伙。

  特别是在这个过程中,福建的复汉军悍然向泉州发起了进攻,数万人的攻势彻底打垮了明军在福建的根基,朱一贵甚至不得不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到台湾,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宁渝居然还好整以暇地邀请黄殿继续谈判。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可是黄殿在听完了宁渝描述的前景之后,心里却是不由得动了几分心思,更主要的是他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

  如果坚持跟宁楚作对,那么下场不用多说,盘踞在福建的几个师,转过头来就可以向台湾发起进攻,双方都没有太强力的水师,因此决胜之机依然是在陆地上,可是之前刚刚经历过的大战告诉黄殿一个事实,那就是明军绝无胜算。

  在这种情况下,黄殿望着宁渝伸过来的胡萝卜,不由得有几分意动,可是心里却依然有着万般的顾忌,只好叹气道:“陛下,此番和约绝非外臣所能定夺,王上若是不许,外臣亦难以做主。”

  对于朱一贵对其的猜忌,黄殿并非完全不知,先前朱一贵杀了颜子京,便是对黄殿的一番警告,后来又将他派到了南京来议和,同样是带着借刀杀人的目的,无论和约成与不成,黄殿手里的兵力其实都已经被夺了,到时候也就任由朱一贵宰割。

  黄殿望着面前的这个面前的年轻人,心里便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启禀陛下,若是臣若是能够恢复旧职,到时候和约自成,臣对陛下也是感激不尽。”

  宁渝对黄殿这番表态亦是大喜,他早就想在明军当中插上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并没有那么好找,黄殿虽然能力平平,可是只要胜在听话,倒也足够了……左右最差的结果就是死掉一个小人罢了,下一手闲棋也不算差了。

  “你的想法,朕知道了。你且放心,此番回台湾,到时候由新任福建总兵程之恩亲自送你前去。”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的笑容,继续道:“你回到台湾之后,你我双方的很多事情,还需要你来操劳,却是辛苦了。”

  黄殿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却是大喜,他如今手上没了兵权,回到台湾怕是难逃一死,可是只有巴结上了宁楚这一条大腿,到时候朱一贵也拿他没奈何,他黄殿在台湾便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反正都是做狗,还不如找一个更强大更有前途的主人,将来在宁楚的支持下,未必没有取代朱一贵的机会……到那时候,他黄殿也有机会做一方土皇帝了!

  “为陛下赴汤蹈火,臣万死不辞。”

  对于宁渝来说,这也是一件大喜事,他本来在白莲教内有陈氏的插手契机,如今经过了这一番谈判,他在清廷内部有张伯行这样的汉臣内应,在台湾有黄殿这样的小人策应,这天下偌大一副棋盘,也算是处处都有着力点了。

  在经过这一番事情之后,宁渝召集了薛观与黄殿二人,在大大的舆图面前,尽情挥洒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拉锯之后,三方正式达成了协议,被称为革新癸卯条约,而这一次条约基本上奠定了宁楚的日后向外开拓的格局。

  在这一条约当中,宁渝宣告华夏南方所有诸省的所有权,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干预,白莲教大义军所占据的河南等地都要让出来,而作为回报,白莲教大义军可以向西北关中开拓,而宁楚将会给与一定的支持,不限于武器装备以及对清军的牵制。

  至于黄殿这一方,则是彻底放弃福建,转向东南亚诸岛开拓,当然他们也将会得到宁楚的支援,而宁渝对黄殿本人的承诺则很简单,力保他在明军当中的地位,如此一来却是皆大欢喜。

  三方谈判的消息,很快便连同着允祥被斩的消息到了京城,由于这一消息走的是军机处,因此外臣大多都不知,只有那几位军机大臣所知道,可依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堂堂大清的亲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叛军的手里,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气了。

  而得到了消息的雍正,则是狠狠吐了一口血,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向着后方倒去,这一下子却是让军机处众人惊慌失措,连忙延请来了御医,经过了好一通忙活,才将雍正给救醒了过来,只是眼里含着泪,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叛贼杀朕皇弟,实在是痛煞于朕……允祥啊……朕悔不该……悔不该派你去叛军之地……”

  雍正躺在了御榻之上,眼圈都红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却是不自觉回想起了往昔与他这个十三弟允祥的一切,当年夺嫡之时,若不是老十三平日里大力支持,还有关键时候去接管丰台大营,这张皇位怕是也没那么稳当地落在了老四的头上。

  等到雍正继位之后,允祥更是兢兢业业,从查户部的积欠开始,到后续的摊丁入亩改革,都是他老十三在前头冲锋陷阵,朝里朝外对这位怡亲王的恨意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可是没有他老十三,哪有这般顺顺当当的雍正皇帝?

  然而,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因为允祥死了,几乎就是断掉了雍正的一条臂膀,也断掉了雍正心里的所有侥幸。

  张廷玉深深叹了口气,他对于这位怡亲王也是颇有好感的,可谓是一等贤王,可是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死,也只能以泪相送了。

  “皇上,与楚逆议和之事,乃奴才建言所致,万般罪责皆由奴才一力承担。”

  雍正抬起了眼皮子,望着正跪在面前的张廷玉,心里纵然是有千般的怒火,此刻却也化作了一江春水,已经死了一个左膀右臂了,难不成让他自己再砍一条,那到时候谁来办事?

  “衡臣啊……这件事也怪不得你,只怪那楚逆和朱逆等人,行事丧尽天良……去吩咐军机处,千万严守住机密……并且通知使团一路秘不发丧,等回京之后,再给怡亲王风光大葬吧!”

  “是,奴才记下了。”

  “且下去吧……”

  “嗻。”

  等到张廷玉离开之后,雍正静静地躺着,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思绪万千,对于允祥被杀一件事,他心里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件事里头,张伯行的所作所为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就连当时率众扑杀朱一贵使团和刘如汉使团的决定,都不能算有大错。

  可问题是在于,若是这番事真由允祥做出来的,也就不足为奇,可是若是张伯行做主,他以七十老迈之龄,如何能做到这般大事?还是说这件事就是允祥亲自布置动手,张伯行主动揽过?

  雍正心里渐渐起了疑惑,可是他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分毫,而是派人将徐元梦叫了来,他作为朝内的满蒙亲贵大臣,跟汉臣们是走不到一块去的,因此用来调查这件事却是再合适不过。

  “善长,十三弟被杀一事,朕心里觉得颇有蹊跷,特别是张伯行在这件事里,怕是没那么简单。”

  雍正望着徐元梦的脸庞一字一句道,于情于理,这件事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奴才以为,此番出使楚逆,或许存在一个大阴谋……”徐元梦发觉这是一个彻底击垮汉臣的好机会,当下便存着几分闹大的心思。

  “不可……等使团到京之后,可对使团进行密查……不必牵连甚广……”

  雍正自然明白徐元梦的意思,可是当下的他还需要汉臣的帮助,因此不会这么急着就将满朝的汉臣都给清算掉,那样到时候他自己的权威也将会保不住。

  徐元梦心里有些不甘心,只是也不敢反驳雍正,当下也只能轻轻叹口气。

  “怡亲王一事,我大清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皇上,对楚逆一战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才有气无力道:“新军还未征募完成,枪炮等物也才是刚刚开了个头,我大清即便是南征,怕也是到三年后了……”

  其实雍正这番话说的着实保守了许多,就连拥有汉阳铁厂和枪炮厂的宁楚,也没办法在革新元年之前将十万大军彻底编练完成,这也是宁渝为什么要选择大力发展内部的缘故,以目前清军火器营的速度,就算是三年的时间,也很难彻底练成十万火器军。

  可是雍正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个不是阴谋诡计能够改变的,而是实打实的工业力量,可是放在目前的大清,是没有这个能力去构建如同复汉军目前这么庞大的军功体系的,更没有这个人才上的储备。

  在过去康熙年间,火器力量就已经开始被严控了,相关的技术发展和人才的培养早就落下了,如今雍正借助几个西人的力量,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处境,因此对于宁楚、白莲教还有朱一贵等势力的所作所为,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了。

  问题是雍正眼下想要忍气吞声,甚至严令军机处保守秘密,可是随着过去了数日,从南方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使得这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在京城内被传扬得轰轰烈烈,也就传到了八旗亲贵的耳朵里。

  原本雍正继位以来,所作所为都在放宗室的血,这使得宗室对于他早就已经有所不满,特别是对八爷党的清算,使得双方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大,而这一次允祥的身亡,却是给了一个他们向皇帝发难的借口,这里面有原先的八爷党,有十四爷党,甚至还有雍正自己的儿子三阿哥弘时。

  雍正早年间子嗣十分薄弱,他的长子弘晖七岁便已经夭亡,次子亦是三岁夭亡而未曾序齿,而后来的次子弘昀亦是十一岁夭亡,这样一来康熙四十三年出生的三子弘时,便成为了雍正早年唯一的健康子嗣,而弘历则是在康熙五十年才出生的。

  严格来说,这样一位皇子原本是很受雍正看重的,可问题是自从弘历一出生之后,便将所有的光芒都给夺走了,就连当初康熙皇帝在位时,就对这位孙子颇为喜爱,甚至是亲自养育在宫中,亲自授予书课。

  这样一来,不管雍正原先对于弘历的看法如何,从那一天开始,弘历便隐隐成为了世子的唯一人选,而前面的弘时则被人弃之如敝履,成为了一颗弃子。

  可是这一切对于弘时来说,却显得异常的残酷,而后便与雍正感情日益单薄,甚至开始投身于八爷党——这对于当时还只是雍亲王的胤禛而言,自然是撕心裂肺一般的背叛,对于这个儿子也就感到了痛恨,父子之间便再无往日之恩情。

  在这种情况下,弘时也就隐隐流露出了几分对雍正的不满,“皇阿玛此番听信汉臣,派十三叔去楚逆议和,原本就是与虎谋皮,如今十三叔身故,皇阿玛却一直秘不发丧,实在是有所不当。”

  一旁的宗室贝勒贝子们听到弘时这一番话,当下便有些沉默,无论怎么说非议皇帝都是大罪,他仗着是皇子可以胡说八道,其他人还得为自己的小命考虑。

  弘时见无人说话,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气势汹汹道:“当初八叔向皇阿玛进言,任命十四叔为大将军,率领我八旗铁骑进攻楚逆,当可一战而平之,又岂会遭遇如此祸事?十三叔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在楚逆手里,必须得讨一个公道!”

  “可是……这里面是不是另有其他原因,咱们还是得等皇上的吩咐……”一名贝勒站起了身子,他越发感觉到不妙,匆匆道:“三哥,咱这回功夫还有要事要做,就恕不奉陪了……”

  三阿哥弘时闻言便有些不爽,正欲开口训诫这位贝勒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仿佛是一名孩童,只是说话的语气却浑然不似孩童,正是四阿哥弘历。

  “三哥说出这么一番话,眼里还有君父吗?”十二岁的弘历经过了两代帝王的教导,整个人的气度恢弘,与一旁的弘时比起来,更显皇家仪态。

  第三百三十六章 创建报纸

  “四弟,你今天怎么有功夫来三哥这了?这上书房的功课可完成了?”

  弘时瞧着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四阿哥弘历,心里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是他,自己今日岂会被逼到如此田地?甚至是太子之位,与他弘时也是彻底无望了。

  羡慕与嫉妒交缠在一起的心态,已经构成了弘时心里的痛,他甚至想过派人暗杀弘历,到那时候他弘时就是毫无疑问的太子选择,那个荒唐行事的老五弘昼,与他一丝威胁都没有。

  与咬牙切齿的弘时相比,弘历却毫不在意地笑道:“有劳三哥关心,这上书房的功课自然是已经妥当了,只是今日先生教授一节,名曰孝悌,弘历心里多有不解,还望是三哥多多教导一二。”

  在弘时面前提‘孝悌’二字,简直就是在和尚面前骂秃驴,弘历表面上笑呵呵的模样,可是说起话来,却像是一把把小刀子一样,直接朝着弘时的心口里戳。

  “哼,三哥自然懂得践行孝悌之道,至于四弟你,还是多操心自家事吧。”说着话的时候,弘时却是再也不顾一旁的弘历,便扭头向后走去,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悔意,今日之事看来是会被皇阿玛所知晓,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迫走了弘时以后,弘历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忧虑,他虽然年幼,可是天性聪慧,连康熙皇帝都是深以为可的,因此对于如今雍正皇帝面临的局面,也多了几分清楚的认知,说一句难听的话,颇具王朝末日气象。

  只是懂得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尚且还年幼的弘历,根本没办法去插手国政要事,更没办法去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来,只得每日里用心读书,常常希望能够在书本里学到东西,找到能够对付楚逆的法子来。

  只是弘历再怎么聪慧,学习的都是一些儒家经义,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本来学多了就对脑子不好,想要找到救亡图存之道,却是难上加难。

  不过弘历的这一番做派倒也不是完全做了无用功,而是更加坚定了雍正的想法,那就是立弘历为嫡。

  特别是在这一次吐血之后,雍正对于自己身体的情况已经有了几分了解,那就是绝非长寿之像,虽然说没到说没就没的地步,可是雍正得为爱新觉罗家族考虑,得早日立下根基,才能防止万一。

  为了立嫡一事,雍正特意将大清的各旗旗主还有王公大臣等人全都召集了过来,为的便是商议当下清廷的一等大事。

  说起来,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当中,针对继承人的相关制度永远都是最为要紧的,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帝国的将来,而对于刚刚经历过康熙九龙夺嫡之争的大臣们而言,这更像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搏杀。

  在雍正继位前后,倒在了夺嫡之路上的皇子都已经有好几个了,更不用说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大臣,更是前仆后继一般,被裹挟在里面彻底脱不了身,太子、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还有老十四,这些人和他们的党羽都成为了夺嫡的牺牲品,还有更多的人消失在了这场争斗当中。

  事到如今,雍正便要改变这一个局面,至少在如今的大清,不可能再经历这么一场变乱,否则天下都没了。

  “先皇考之时,夺嫡之争的教训,你们都应该铭记在心,如今朕承继大统,自然不能再以嫡位为诸皇子斗争之源,相关的体统自然要立起来。”

  雍正说这番话的时候,也环视了一眼王公大臣们,只见满蒙亲贵们大多不以为然,而汉臣们则是显得颇为激动。

  “奴才、臣等谨遵皇上旨意,还请皇上明示。”

  不管大家伙心里面怎么想,这明面上确实要改,毕竟过去夺嫡的阴影也让他们感到浑身的疲惫,实际上康熙年间的夺嫡之争,对国家的影响几乎是空前的,甚至在朝堂上制造的裂痕一直延续到了今日,大家伙都受不了了。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满清入关之前,就是蛮子出身,受到满洲旧俗的影响,早年间立继承人可不是按照所谓的‘嫡庶’观念,特别是清朝前三代统治者在生前从未明确过太子之位,通常都是采用立爱立少之举,像皇太极上位还有顺治上位皆是如此。

  不过到了康熙年间,康熙皇帝还是希望能够有所改进,便效仿了传统汉家王朝的嫡长子继承制,在康熙十四年诏立嫡长子胤礽为皇太子,问题是康熙皇帝身体康健,继位时又早,以致于又足足当了几十年皇帝,而在这一过程中,针对胤礽的明枪暗箭自然不会少,在众多兄弟的觊觎下,胤礽经历了两立两废,终究是无法染指皇位。

  因此在八旗亲贵的眼里,所谓的嫡长制完全就是个笑话,听见雍正的言语里有些想要恢复旧制的打算,也就不那么感冒了,而汉臣们就希望制度能够遵循传统儒家体统,便希望雍正能够贯彻嫡长子继承制。

  可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雍正,如何会迷信所谓的嫡长子继承制?更别说眼下他的名义上的长子弘时是个什么德行,雍正心里更是一清二楚,实际上他早已经有所筹划。

  “朕以为,皇考立嫡乃立贤,其实质就是为了让我大清的江山,能够由有德之君承嗣,而非那等小人之辈窃取之,由此似为辛者库贱妇所出的廉亲王等辈,也就没有染指江山的可能了。”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将打击廉亲王作为一件政治上的大事,而被康熙鄙薄为辛者库贱妇所出的这句话,也就经常提出来了。

  “朕以为,嫡长制不可取,但是立贤也不可由过往一般,否则迟早会成为朝内党争的武器,这绝非朕的本意。因此立嫡之事,需要从新筹谋。”

  雍正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下面低着头的王公大臣们却是感觉到一阵冷意,这皇帝也实在是太过直白了些,直白的都让人难以接受了。

  “奴才、臣等不敢……”

  见到王公大臣们不敢有反对之意,雍正有些得意道:“朕为此事已经思考了许久,更是看了许多他国之事,在波斯国当中,曾有制度曰密储制,那每逢波斯王初继位之时,便密选诸子中才堪承统者,书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后,大臣与王子共发封而视之,由此便可确保江山传承稳固。”

  听完雍正从波斯国翻出来的方子后,王公大臣们都有些沉默,他们大都不是蠢人,当然明白这一制度的厉害,心里却是又惊又叹。

  严格来说,争储之事往往是君权与相权交锋的关键之点,有史以来因为继位之争的政治风波更是数不胜数,历朝历代几乎都有,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改变不了眼下的这个皇帝,那就改变下一任皇帝,只要坚持给皇帝洗脑,总有一天皇权便会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也是朱元璋即便是取消了宰相制度,可是也难免其子孙皇权被大大压缩的事实。

  可是雍正眼下却另辟蹊径,你们不是要围绕着储君玩套路吗?那行啊,朕可以立下太子,但是你们谁都不能知道!

  在这一点上,雍正是充分吸取了康熙的教训,毕竟当初的公开立储制度,几乎谁是太子谁就成为被攻击的靶子,不光是有许多人暗中盯着使绊子,甚至跟皇帝的关系也变成储与君的关系,对于皇帝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因此当雍正采用秘密建储的方法后,立嫡之事便完全成为了皇帝的权利,让所有的皇子都能看到希望,但又没有明确的竞争目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兄弟相争,也能避免以皇子为中心的势力团伙,而大臣们就算能猜到一些,可是也难保皇帝不会修改,这样一来君权之威尽在臣道之上。

  王公大臣们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就算是汉臣们想要反对,其实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反对理由,毕竟大清的皇帝可是遵循的满洲旧制,你汉家习俗是不能强加于皇上的,这样一来汉臣们就算是想进言,也没有别的办法。

  “奴才以为,皇上此策实在是妙极,可收全功。”

  “臣以为,秘密建储,乃稳固天下之良策也!”

  没有了反对派,剩下的自然便都是那些吹捧之言了,众人却是将雍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对于这个秘密建储制度,更是称颂有加。

  “诸位臣工,朕已经草就立嫡诏书,现如今就藏于这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待朕若是哪天去了,你们便可以启开诏书,拥立新君继位!在此事之后,任何人都不得再向朕进言太子一事,违旨者严惩!”

  “嗻……”

  新的秘密建储制度就这么被通过了,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那个谜底已经根本不是谜底了,而是两个显而易见的字——弘历。至于其余的弘时和弘昼,几乎很难再对弘历造成威胁。

  而与此同时,弘时心里对雍正的不满也是越来越深,他开始屡屡跟八爷党中人接触,甚至还冒着风险去见还在闭门读书的允禩,当然这一切自然难以逃过雍正的眼睛。

  只是此时的雍正却比以往更加隐忍,他几乎是用一种看小丑的姿态,看着自家的这个儿子在上蹿下跳,心里却是渐渐起了杀意,只是这一念头,却是为日后的政局变乱埋下了伏笔。

  与清廷的暴跳如雷相比,此时狼狈逃窜到台湾的朱一贵,却几乎快要发疯,他从台湾赶到泉州还没到一个月,结果就被复汉军的一波突击给赶下了海,身边的精锐军队也都被打散,回到台湾后甚至大病了一场。

  朱一贵的心里固然对复汉军带着恨,可是对于去谈判的黄殿,也再也没有信任,他与当年的这批老兄弟之前,算是彻底出现了一道裂痕。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黄殿却给朱一贵来了信件,声称已经与宁楚达成了协议,并且他已经代表明军与宁楚签了字,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几乎让朱一贵气死当场,心里却是起了对黄殿的杀心,只是他也不傻,因此也假意写了一封信给黄殿,言辞之中尽是嘘寒问暖之意,只是末了才询问了一句黄殿何时归来,这台湾诸事还需要处理呢。

  随着宁渝这一次的会谈之后,几方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点内部的纷争,宁渝在一旁看好戏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自家事,而且还是一件相当要紧的大事——办报纸。

  说起来,报纸这样的神器,对于皇帝来说真真是个好东西!

  对于皇帝来说,最难以容忍的便是底下的人串通一气,导致皇帝的耳目被蒙蔽,因此大部分皇帝手里都会有一只谍报力量,从而保证皇帝对底下的情况有个比较真实的了解,像厂卫就是如此,江南三织造同样也是如此。

  实际上在目前影子的职责当中,也有监测各地的经济活动还有物价等任务,可是在宁渝的预想当中,如果有了报纸作为补充,也能起到一部分的作用。

  此外,报纸的另一项重任便是监察了,虽说宁渝针对都察院进行了改制,独立于行政院之外,可是有了报纸以后,也能起到一定的辅助监察作用。

  最后,报纸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责任,那就是传递信息的作用。实际上在汉代开始,当时的朝廷便已经开始创办报纸了,不过那时候的报纸与后世的报纸大为不同,它被称为邸报或者是抵抄,专门用来刊登皇帝谕旨、大臣奏章、朝廷公布的法令等政府公文。

  当然,如今的大楚也是有邸报的,可是宁渝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在大臣当中流传的邸报,而是一种能够面向大众,至少是大部分读书人都能看到的报纸。

  只是对于宁渝而言,眼下并没有所谓的新闻行业的人才,自己所掌握的那点皮毛也不足以支撑起一家报刊,因此他在创建报纸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召集人才。

  虽说目前大楚的人才算不得很多,可是目前摆在面前,可供宁渝选择的至少有三个人,分别是江南儒宗吕毅中,还有大儒严鸿逵,以及刚刚结束了观政的状元彭启丰。

  第三百三十七章 清流与浊流

  创建报纸看似是新潮的一件事,可是根本上还是文字上的东西,宁渝也没办法去找一些思想足够开放的人才来做,因此尽管吕毅中、严鸿逵和彭启丰这三人都是儒家思想信奉者,可是宁渝也不会选择摒弃不用。

  说起来宁渝眼下很尴尬的一个局面,便是这个帝国看似人才济济,可大部分都是信奉儒家的旧式人才,因此宁渝在选人用人之时,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特别是在前期打天下的时候,宁渝也对于儒家士子整体还是采取拉拢的态度。

  当时虽然也弄出了一所复汉政务大学,还让李绂针对性改变了教材,可是毕竟是难以脱离这个时代的框架,因此也没有特别让宁渝感到惊喜的地方,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也算是宁渝向儒家挖下的第一镐墙角了。

  因此当眼下宁渝掀起了一场改革,那么对于思想领域上的改革,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到了日程上来,报纸便是其中一项重要举措,这写的人是儒家大师,看的人也是儒家士子,因此宁渝就打算利用报纸,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来实现儒家的改造。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吕毅中也好,还是严鸿逵和彭启丰也罢,都是儒家的正统支持者,以他们的思想能够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宁渝几乎用屁股蛋子都能想到,这样的东西可不是宁渝想要的,因此相关的洗脑是不能少的。

  “臣吕毅中见过皇上!”

  “臣严鸿逵见过皇上!”

  “微臣彭启丰,见过皇上!”

  很快,在内侍的通禀下,三人都带来了奉天殿,只是见到一脸兴奋的宁渝时,却无一不脸色有些怪异,也不敢多看,纷纷拱手行礼。

  吕毅中和严鸿奎二人不必多说,自从到了武昌后,便一直很支持宁楚,而后大楚建立之后,他们二人也算是得到了一定的奖赏——文华殿大学士,官秩不算特别高,属于正二品,与各部尚书并列,不过在权力上,宁楚的大学士却是一个荣誉职衔,与明清的大学士远远不能相较。

  吕毅中和严鸿奎二人也没有更大的野心,有了大学士的犒赏也算是足够,而且严鸿奎的弟子沈再宽,也谋得了一个知县的位子,当下自然是对宁楚感恩戴德。

  相对于旁边已经功成名就的老前辈,状元彭启丰却或多或少有些失落之感,他当初一举折下桂冠,心里也是有些兴奋与激动的,后来任官也是进了楚王府侍从室,等到大楚建立之后,他也被任为了翰林院的编修,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已经在宁楚内部待过许久的他,当然清楚眼下的翰林院浑然不是那么回事!

  明清之际,内阁首辅必是翰林出身,因此清贵的翰林院也就成为了天下第一等的出身,一甲榜上的前三位都少不了翰林院的锻炼,大家一想到了日后的美好生活,当下也就忍住了这般清苦的翰林生活。

  可是如今的宁楚,随着制度的变动后,浑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翰林院被归于教育部下属,日后的升官路子,基本上都是在教育部这个圈圈里打转,想要当内阁首辅?做梦去吧!

  要知道,眼下的宁楚信奉一个政策,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想要升官?别做梦了!

  因此彭启丰被分到了翰林院之后,甚至感到了绝望,与他一道观政结束的众人都去了比较好的去处,刘统勋去了帝乡孝感县做了县令,汪由敦去了关键要地大冶做了县令,而陈大受则是进了财政部,也算是不错的差事,而那吴敬梓更是了不得,直接进入了行政院办公司,成了一名副司长,级别虽然不高,可是权力却大的吓死人。

  反倒是他彭启丰状元出身,如今却混得最为落魄,心里的酸甜苦辣可想而知,如今得蒙皇帝召见,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过度,在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宁渝深深望了一眼彭启丰,笑道:“翰文,近来可好?朕把你放在翰林院,你可知是为什么?”

  彭启丰平复了下内心的激动,低声道:“微臣以为,这是皇上对臣的磨炼……臣心里甘之如饴……”

  这些话都是套话罢了,其实彭启丰心里还是希望宁渝能够重用他,至少不能继续留在翰林院,无论是留在行政院还是去都察院,或者是去地方为官,都是不错的选择。

  宁渝轻轻摇摇头,“翰文,朕会给你锻炼的机会,但是跟你想象的不一样,留在翰林院,只是朕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却是让彭启丰和严鸿奎二人有些疑惑,而反倒是吕毅中心里似乎有所感悟,他望着彭启丰的眼神却是柔和了许多。

  “朕以为,你彭启丰之才能绝不比其他几个人要差,但是你们的才能所体现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

  宁渝慢慢说道,他尽可能用委婉的方式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其实还是很单一的,很多人做官的想法都是为了做天下事,为了做万民事,如果告诉他不能做,对于一个人的信心打击是非常大的。

  “刘统勋和汪由敦是未来的封疆大才,长于俗务,朕便将他们放到基层去做实事,将来只要不行差踏错,将来部阁高位不是没有机会;吴敬梓谨慎有方,处事不乱,因此放在办公司也是合适的,而陈大受精通算计,心思玲珑,财政部可供其大展身手……”

  宁渝将这些人一一说过后,才望着一脸患得患失的彭启丰,意味深长道:“可唯独你彭启丰,才能真正在学问一道上得到深入研究,这样的才能放在官场上却是可惜了,朕让你进翰林院不过是过度之地,如今却是有一个机会,可以尽情展现你的才能……”

  彭启丰深深一礼,叹息道:“臣不善于俗务,亦无折樽冲俎之才能,以致于让陛下操心过甚,臣实在有愧与陛下,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宁渝哈哈大笑,“朕不要你万死,但是确实有件事适合你去做,那就是创建我大楚第一份报纸,用你的手中之笔,为我大楚百姓带来一方天地。”

  “报纸?”

  不光是彭启丰有些不理解,就算是一旁的吕毅中和严鸿奎,也感觉有些迷迷糊糊,不过他们大概也猜到了,召集他们三人过来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这报纸的缘故了。

  “朕以为,这一次制定的《钦定大楚宪法》和《大楚田亩制度》,为何推出屡屡受挫?原因就在于天下人不懂朕的良苦用心,亦不懂新政之利,就会有抵触的心理,朕不怪他们,可是,朕希望能够通过报纸的形式,让天下人能够知道朝廷的政策,能够明白朕的用心。”

  宁渝脸色有些严峻,实际上政令从上而下,很容易出现走形的情况,像王安石变法便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很多政令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是真到了地方实施后,却几乎变成南辕北辙,原本的利民之举,变成了害民之举,因此用报纸来保持上下有一条沟通的渠道,是非常重要的。

  彭启丰一听完宁渝所言,却是无比振奋,他原本就是初入官场,还是去的翰林院,心性里还是颇有一番为国为民的气度,高声道:“陛下圣明,若能施行此措施,天下黎庶百姓都能清楚了解到国政,也就少了许多误会和争端,对于陛下的用心也就更能深切感受。”

  宁渝微笑道:“只是这报纸想要传达其应有之义,便不能缺少这主笔之人,否则也无人会看,当然这主笔之人需得文坛之大家方可……朕以为,吕先生和严先生乃江南大儒,正合该负责此事。可为总编及副总编。”

  二人听了,当下便领旨谢恩,只是相对于年少的彭启丰,已经一大把年纪的吕毅中多少也经历了许多事,当下便有些犹豫,低声道:“陛下,此举措虽好,可是难免会被一些人所利用,若是落入奸人之手,怕是会引起大乱。”

  宁渝微微一笑,他当然明白,如果报纸没有控制好,所带来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不过他已经做好了相关的举措。

  “朕决意在宣传部下设立新闻出版司,负责全国之图书出版以及报刊发行之责,日后所发行之报刊,需要在新闻出版司登记造册,对于其内容之审核亦由该司负责,首任司长暂处于空缺状态,彭启丰可为副司长。”

  说罢,宁渝望向了彭启丰,笑道:“此事责任重大,朕希望你能挑起这份重任,不要辜负了朕的期许。”

  彭启丰心里微微激动,正五品的副司长一职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更不用说简在帝心,当下便行礼道:“微臣遵旨。”

  “这报纸前面可以主要以朝廷的法令为主要内容,把朕颁布的这些法令,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给大家细细说一说,然后朝廷内发生的一些大事也可以登记上去……当然现在很多东西都不成熟,可每月一刊,日后酌行添加。”

  宁渝不厌其烦地吩咐着,他可不希望这起头一件事就给办拧了,而且眼下这张报纸并非全部,将来还会逐渐放开新闻业,让民间更多的报纸,在满足要求的前提下参与到其中来,这样也能多几条言路出来。

  “臣等知晓,只是还请皇上为此报赐下名字来。”

  宁渝细细思索了一番,却一直没有想到什么满意的名字,便笑道:“二位乃大才,可有什么想法?”

  吕毅中微笑着轻声道:“我等士大夫立于世间,正所谓‘读书通大义,立志冠清流’,不如就叫做清流报吧。”

  “清流报……”

  宁渝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太感冒的,要知道明末的清流在家国覆灭之际,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作为,只是这个名字是吕毅中提出的,当下也就不再反对。

  清流就清流吧,反正到时候回头也得弄个‘浊流’出来对抗!

  朝廷内部有党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哪怕是如今初创的大楚,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包括现在成立的清流报,将来也会被人所利用,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宁渝根本不会担心,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未来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清流报……

  对于宁渝而言,现在更多的是解决有无的问题,只有先有了一份报纸,能够尽可能在读书人当中传播,接下来就可以办一些更加通俗易懂的报纸,在普通老百姓当中传播,就算老百姓不识字也没关系,这城里也都有读报人……

  严格来说,宁渝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传统儒家士林的话语权当中,撕开一道口子来,哪怕是用的儒家士子也没关系,撕开了口子,将来也可以灌输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进去,只要时间足够长,那么迟早有一天,话语权也会被宁渝给彻底握在手中。

  很快,行政院宣传部下面挂着了一个新的牌子——新闻出版司,这对于宣传部尚书宁忠权来说,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自从立国之后,宁忠源也封了个王爵,还得了个宣传部的尚书位置,整个人都沉稳了几分。

  只是还没等宁忠权搞清楚之际,第一版的清流报却是正式出炉,上面的文字并不多,豆腐大小的四个板块,载着四篇文章,幅度虽然都不长,可是都是讲的朝廷目前的大政,文字精义都相当了得,一看便是大家之作。

  “好文章啊!这是哪位大家之作?是要呈奏给皇上看的么?”宁忠权读得兴起,却是扭头就坐在了新闻出版司的正堂上,看得是津津有味。

  “启禀王爷,这是清流报的第一版,乃吕先生与严先生的大作,正是要呈奏给皇上。”彭启丰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容,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如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清流报,好!我大楚就是需要这样的报纸!若是日后再有新的,切记给本王送上一份来……”

  宁忠权一边恋恋不舍地交出自己手里的报纸,一边殷切叮嘱着,“好文共赏,皇上也不会怪责的,不过你放心,本王绝不会给外人知晓……”

  虽然知道宁忠权是这般的性子,可是此时的彭启丰依然感觉到几分滑稽,他摇摇头,接过报纸道:“王爷,将来这报纸在大街小巷上就可以买到……”

  “街上就能买到?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宁忠权望着面前的彭启丰,终究是摇了摇头,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魏武捉刀人

  在宁渝的提点下,第一版的《清流报》算是正式与众人相见,只是这清流报一月一刊,实在不算是什么所谓的新闻,但是在这个时代里,却也算的上难得的信息发布了。

  第一批的《清流报》在经过了七八日的刊印后,最终得到了三万份,将会在南京、武昌、汉阳、长沙、南昌、安庆、杭州等地进行发售,售卖的价格确实不菲,足足八十个大铜板,明摆着不是给普通老百姓卖的,可即便如此,这三万份吧《清流报》依然被一抢而空,当然几乎都是那些略有家底的士子们给买下来的。

  由于第一版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国家大政,再加上乃江南大儒吕毅中和严洪奎执笔,因此大部分士子都奉若至宝,恨不得将上面的文字给直接背下来,特别是在宁渝的要求下,行文一定要简洁的缘故,没几天的功夫,很多人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与此同时,不光是士子们在传颂,就连城里大大小小的说书先生,也都买了一份在各个茶楼里四处传颂,很多不识字的老百姓也对这朝廷的政令,却是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在这个过程中,尽管这三万份报纸覆盖到的人群只是十余万人,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却几乎是丢了颗炸弹进去。

  对于新上任的宁楚官员们来说,他们发现朝廷的政令几乎很快就得到了传递,这种宣传的方式比过往要强上不知道多少,而对于那些士绅大族们而言,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报纸带来的弊端,那就是他们再想欺上瞒下就很困难了……

  过去的上千年里,士绅大族们连同官员几乎垄断了朝廷的消息渠道,下面的百姓几乎不知道朝廷所行是何政令,被压榨被欺骗也是再所难免,可是如今有了报纸以后,很多人更直观的感受到了朝廷政令的原本面目,也就不需要通过士绅大族们去了解了。

  可以说,到了这一步,宁渝对于报纸的设想,基本上是达到了比较令人满意的结果,因此他也就进一步开始要求新闻出版司,扩大印刷能力,加大印刷数量,然后通过水路的方式,将更多的《清流报》给传递出去,甚至可以考虑降低一定的价格,这部分差价完全可以由国家来承担。

  六月的天气炎热无比,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进行着,许多人都已经直接脱去了上身的衣衫,赤膊押运着一车车的物资吉艰难前行,可是在他们的身旁,还有上百名穿着红衣的士兵,正衣冠整齐地踏着步子前进。

  就在南京城内的《清流报》被飞快印刷的时候,河南方向的白莲教大义军也迎来了自协议签订后的第一批来自宁楚的援助,大概有三千杆原先复汉军缴获清军的鸟枪,以及二十多门威远炮、子母炮和大量的火药等物,而押运过来的除了这些物资以外,还有一支宁楚的使节团和军官代表。

  宁千秋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军官服,肩膀上佩戴者代表少校的肩章,他如今算是正式从影子当中脱离出来,重新进入了军界,并且也得到了一个十分艰难的任务,那就是作为使节去评估大义军的实力,判断其是否具备进入关中的能力。

  根据宁楚与大义军达成的协议,在大义军收到了枪械物资后,他们将会在一个月内发起西征,沿着渑池、陕州一线直接攻往潼关,乘着清军主力尚未集结的时机,一举进入关内,拿下西安府。而宁楚则北进汝州府、汝宁府一带,伺机攻下洛阳和开封,从而拉平北方的战线,将清军赶回黄河以北。

  “宁将军,我早就对复汉军的军威军纪有所耳闻,而如今见到却发现这传言根本无足以形容贵军之强大,有此十万之师,北伐中原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一旁的薛观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试探地询问宁千秋,他也是欺宁千秋年少,希望能够套取一些消息,最好是关于宁楚北伐之事,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大义军上下心里的刺,他们真的很担心复汉军北进着北进着就给他们来一刀。

  可是宁千秋毕竟是从影子和军情处摸爬滚打出来的,他对于薛观的小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只不过他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北伐中原却是早了,若是贵军能够早日进军关中,我军自然便能接受河南诸府,到时候你我并肩作战,却是一桩美事。”

  薛观闻言也只得苦笑,他连忙转过了话头,笑道:“我家王上如今正率军围攻大谷关,还请宁将军随我等一同前往。”

  大谷关是通往洛阳的要道,实际上在做了弃河南入关中的决定后,白莲教内部也是有不同的声音,很多人认为河南是他们一步步打下来的,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就算去关中也需要一点点打,还不如占据洛阳以自图。

  这种想法的支持者其实并不少,就连刘如汉都隐隐有些后悔,于是在他的默许下,大义军便朝着洛阳的方向前进,一路上攻势都十分顺利,可是在清军重兵把守下的大谷关前,终究是遇到了硬钉子。

  镇守此地的将军唤作张广泗,原本在贵州思州当官,后来雍正继位之后,由于局势的缘故,此人被调到了河南,如今在河南巡抚田文镜的麾下受到重用,率领大军镇守大谷关,以防备白莲教侵犯。

  由于此人十分英勇善战,兼以善于用兵,因此麾下虽然只有三千绿营兵,可是却在刘如汉五万大军的猛攻下,尽管死伤惨重,可是也坚守了宝贵的七天时间,从而等到了田文镜从洛阳派来的援军,双方便就此处于焦灼状态。

  宁千秋虽然知道的不是很多,可是他也能断定此时刘如汉遇到了麻烦,因此倒也想去见识见识,便在薛观的指引下,沿着道路往洛阳方向前进。

  不过他们的距离并不算遥远,仅仅两天的功夫,便已经抵达了大谷关下,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四周地形极为险要,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关卡屹立在山间,上面还插着一面大旗,写着一个‘张’字,看上去却显得颇为扎眼。

  关下四处已经布满了尸体,由于天气过于炎热,上面已经出现了许多蛆虫和苍蝇——引起众人一阵皱眉头,恶心倒也就算了,可是从尸体的分布上来看,这一仗却是打得极为惨烈和血腥。

  刘如汉说起来人多势众,拥有好几十万的兵力,可是真正明眼人都明白,这几十万裹挟的流民根本没有战斗力,几乎是一触即溃,唯独他麾下亲自率领的嫡系部队,才能与清军一战,而这支部队的人数不过三万人,战斗力也并不怎么强大。

  “拜见汉王千岁!宁千秋已经将我大楚一应物资全部押解至此,还请汉王千岁一一验明。”

  宁千秋望着堂上的那名中年汉子,面上毫无表情说着客套话,可是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惊讶,此人分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汉子,长相甚至还有几分猥琐,居然能干出这么一番大事?

  那汉子看着宁千秋,却是有些慌张,连忙伸出手来,“贵使请起,此番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来人,倒酒!”

  一众军士提着几坛子酒上来,随后在众人面前都放了一个酒碗,接着便开始倒酒,只是那酒液浑浊无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酒。

  那汉子望了望众人,随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角落,才笑道:“诸位,请满饮此杯。”说完后也不顾他人,自个迫不及待的喝了下去,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酒的好坏。

  宁千秋将酒液倒进了嘴里,只觉得那酒苦涩无比,根本没办法入喉,心里的好奇却是更加强烈了几分,便站起了身子,瞧了一眼正在饮酒的大义军将领,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王上,我大楚先前之约定,乃贵军一月内开拔进攻关中,而我军接防河南诸府,如今贵军在大谷关下停顿已久,莫不是贵军战力不济,以致于难以攻克此关?”

  “大胆!你这厮,如何敢羞辱于我王?”

  还没等主位上的汉子发怒,角落里却是出来了一名护卫,他拔出腰间的长刀,恶狠狠地指着宁千秋。

  场中的气氛却是瞬间一凝,大义军的将领们望着那护卫的眼神,却比看那汉子还要敬畏几分,这一幕落在了宁千秋的眼里,心里多少便有了几分底。

  “哼,贵军倒是英才济济,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护卫,却比王上还更显三分霸气……宁某今日得见,实在是佩服啊!”

  听到宁千秋话语中意有所指,那护卫却是哈哈大笑,一步步走向了主位,随后刹那间拔刀砍向了汉子,将那人的头颅给剁了下来,空气里瞬间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简直作呕。

  那护卫脸上丝毫不慌不乱,冷静地撕下一块布擦拭着刀上的血珠,才回头瞧了宁千秋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孤才是刘如汉,今日不过是身体偶有不适,才遣人假扮成孤,只是可恨此贼徒具孤三分相貌,却毫无孤半分气质,倒让贵使看了笑话……”

  宁千秋自然不会把这一套把戏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无论换过来还是换过去,其实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乖乖做宁楚的狗,至于换谁当狗有什么区别呢?

  “汉王千岁,贵军若是不能在一个月内进入关内,到时候我复汉军或可帮助汉王千岁,攻下洛阳和潼关!”

  此话一出,刘如汉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他挥了挥手,只见帐内众人一个个纷纷退去,只见那偌大的一间帐篷里,便只剩下了刘如汉与宁千秋二人。

  “贵使可知,若是孤不拿下洛阳,到时候待孤攻潼关之时,岂不是腹背受敌?到时候若真如此,恐怕会死无葬生之地!”

  “汉王多虑了,你军攻潼关,我军自然攻洛阳,可确保贵军万无一失!”

  刘如汉深深叹了口气,态度不知不觉间却软化了几分,“陛下是知道的,我刘如汉没什么大本事,这中原我都可以不要,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关内便是我唯一可以仰仗之地……若是万一出了个差错,我如何跟兄弟们交代?”

  宁千秋不为所动,冷冷道:“汉王千岁多虑了,有我大楚在做后盾,何须担忧清军……更何况,你以为你真有选择吗?”

  刘如汉默然,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手指捏得青白,却闭上了眼睛。

  “来人,下令攻城,若有退者,斩!”

  ……

  轰隆隆——

  随着宁千秋带来的火炮帮助下,大谷关一战的残酷程度更是猛然再上升了一个档次,整个关隘上上下下都布满了缺口,还有一条细长的裂缝横贯其中,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关迟早是守不住的,只是还要在关里埋下多少人命,还是一个未知数。

  一排排的大义军士卒就这么举着盾牌往上冲,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或是死于巨石,或是死于长箭,或是死于鸟枪,更多的人踩着前面的尸体,开始一步步往上爬,接着被关上的清军给推了回来,周而复始,一直到关下积累了更多的尸骨。

  宁千秋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也算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物,对于这种阵仗也不是没经历过,一手执着炭笔,一手拿着册子记录着,那一个个死亡的士卒在他的眼里,连成为数字的资格都没有。

  薛观望着从大谷关上抛下来的石头时,再看看前赴后继倒在关下的士卒们,心里不由得哀叹了一声,这宁楚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这分明是拿着大义军士卒的命,来躺平河南的清军……

  这个道理不光是薛观懂,刘如汉也懂,可是他现在除了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宁千秋的到来意味着一件事,想要活就得在宁楚划下的圈子里打,不打还不行,否则大家都得死……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多走走,多看看

  六月的京师酷热无比,四处响起来的蝉鸣声,却是让皇宫内外众人都感觉到无比心烦,早年间佯装捕蝉的粘杆处,如今是真的不捕蝉了,他们现如今着力于抓人、审讯还有处决,可是散发的血腥味道,也早就浓郁的化不开了。

  张伯行的使团已经回到了京城,与此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允祥的尸身,在被斩首后,宁渝特意恩准张伯行将允祥的头颅和尸体带回京城,因此在简单的缝合之后,张伯行便直接将允祥放进了棺材里面,四周都铺满了冰和咸鱼,也不顾一路上腥臭难闻,就这么带回了京师。

  只是经过了酷暑的暴晒后,昔日的英俊潇洒的怡亲王允祥,如今却变成一堆奇臭难闻的腐肉,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许多人都不敢看。

  唯独一向跟老十三交好的雍正皇帝,心里多少带着点哀痛,便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可是这一眼看了不打紧,却让雍正皇帝连哭都没有来得及哭,便吐了个稀里哗啦。

  与此同时,为了给这位十三爷报仇,雍正下旨将除张伯行之外的所有人等,全部打入了粘杆处的密牢之中,每日里进行严加审讯,在酷刑的折磨下,几乎所有人都将罪行指向了张伯行……

  “敬庵,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这一次是真的怒了啊,哎!”

  徐元梦端着一杯清茶细细品着,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痛惜的味道,可是还有闲心吹起茶面上浮起的沫子,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几分真诚。

  张伯行都七十多岁的人,那城府之深却是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哪怕是他跟宁楚的交易,也仿佛从来没放在心里过,苦笑道:“老夫这一辈子的清名算是毁了啊……怡亲王和老臣一块去了南面,可最后只有老臣一人活着回来,老臣对不起怡亲王,更对不住皇上啊!”

  “那您老倒是说说,这回出使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老夫怎么听人说,是您老带着人效仿班定远之壮举,要在南京城截杀朱逆和教匪使团,这才出的岔子?”

  张伯行深深叹口气,“这番刺杀却有其事,亦是老臣建言,此番原原本本都是老臣的过错,可是楚逆却一直抓着怡亲王不放,硬是给砍了……老臣恨不得以身相替,可是楚逆不许……”

  在这件事情当中,张伯行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担心,原因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就是楚逆故意为了激化和清廷的矛盾,所以杀怡亲王是果,可是因并不是张伯行截杀使团,因此张伯行的一系列言语当中,都似有似无的进行了暗示,不能让老臣来背黑锅。

  徐元梦有些头疼,他当然有理由怀疑张伯行在这件事里面的角色,可是也不能随便乱来,毕竟张伯行还是雍正继位后立下的标杆,还专门赐下了牌匾‘礼乐名臣’,若是用其他手段来对付这位老臣,朝廷其他人怎么想?特别是汉臣,恐怕会更加离心离德了。

  与此同时,在徐元梦心里还有另一个不敢想的局面,那就是张伯行要是真的投靠了宁楚,那该怎么办?

  这意味着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那就是在康熙和雍正两朝都得到重用的汉臣,如今都已经叛变投敌,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这对于朝廷目前的满汉局面,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点可比死一个亲王要严重多了。

  “敬庵,皇上的意思是这一趟出使实在是太过于劳累了,让你先在府里好好休息,礼部的事情暂且先放下,这对方方面面都有个交代。”

  徐元梦终究是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知道这件事注定是没个结果了,或许那一整支使团,除了张伯行以外都会死,可是死完了,事情也就完了。

  张伯行脸上带着几分苦笑,“老臣心里明白,也没什么要紧事放不下的,或许在府里读读书,才是老臣更希望过的日子吧。”

  ……

  养心殿。

  雍正皇帝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上面的信息是使团当中一名暗探呈递上来的,其内容并没有多么出奇,都是关于这一次出使的细节信息,甚至连同张伯行和允祥二人说的话,几乎都有记载。

  “这么说来,允祥之死,完全是被楚逆用来断绝白莲教和朱一贵后路?”

  雍正的脸色带着几分潮红,他望着下面跪着的粘杆侍卫,“那你们呢?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吗?朕养你们又有何用?”

  粘杆侍卫跪在了地上,磕头不止,“启禀皇上的话,江宁如今已经被楚逆彻底清扫一空,奴才安插下去的探子不是暴露了就是还在潜伏着,尚无去接触楚逆的机密……此番怡亲王被杀,奴才死罪!”

  雍正冷冷地看了粘杆侍卫一眼,缓缓开口道:“张伯行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或许是有问题……”粘杆侍卫额头的冷汗都出来,只得低声道,“奴才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只是此番他的嫌疑最大……望皇上明察!”

  “下去吧……”

  雍正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力,他几乎是快要瘫软在了龙椅上。

  “喳……”

  对于雍正而言,他已经无法再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在反对他——这种境地下,张伯行有没有串联宁楚还重要吗?

  如果能杀,雍正早就杀了,可是眼下没有杀,完全就是因为当下局势,根本没办法让雍正去下这个手,杀了一个张伯行不要紧,后面惹出来的动荡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安抚,实在是得不偿失。

  眼下的北京与南京之间,并不是只有雍正与宁渝这两个人,在他们的身边,还有更多的敌人,只是雍正与宁渝更像是两只磨盘一般,将身边的这些人和物都给绞进去,绞得粉身碎骨……特别是眼下的雍正,他其实相对于宁渝而言,更没有回头路。

  被绞进这场旋涡里面的,除了北京的诸位臣子以外,还有远在西北的年羹尧和岳钟琪,他们对于这场南北之争,感受却各有不同。

  在西北发生的这一场战事,比所有人的想象都更加顺利,郭隆寺一战中清军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罗卜藏丹津自西宁附近败走后,退踞于青海柴达木以东的敖拉木胡卢,而此时的罗布藏丹津主力大损,已经呈现苟延残喘之势。

  在郭隆寺一战后,岳钟琪看出了罗卜藏丹津此时的颓势,便向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进言,要乘春草未发之际,直捣黄龙,而后年羹尧欣然接受,分兵三路进攻,其中岳钟琪与侍卫傅鼐出南路,总兵武正安出北路,参将黄喜林、宋可进出中路,副将王嵩、纪成斌搜山,以此万全之策直逼敖拉木胡卢。

  不得不说,岳钟琪的眼光非常精准而毒辣,在多路分兵之下,罗布藏丹津也只好跟属下将领分屯诸隘,像他本人居柴达木以东的敖拉木胡卢,其手下大将阿尔布坦温布和吹拉克诺木齐屯兵哈喇乌苏。

  随后岳钟琪率领精兵进攻哈喇乌苏,一路上都潜藏踪迹,因此并未被阿尔布坦温布发觉,等到岳钟琪抵达哈喇乌苏后,在黎明时突袭了阿尔布坦温布的营地,斩杀上千,叛军余部败逃,而后岳钟琪继续率兵追逐整整一昼夜至伊克喀尔吉,捕获阿尔布坦温布和他的妻子长马儿、青黄台吉兄弟两人,吉吉扎布台吉等,又接连攻下噶斯、次布尔哈两处敌营。

  在之后,岳钟琪率精兵五千和一万良马进至布尔哈屯,直逼罗卜藏丹津大营,与总兵武正安还有参将黄喜林、宋可进等人,对罗卜藏丹津呈现包围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罗卜藏丹津也只能继续西逃,率额尔德尼、藏巴札布、格尔格竹囊、额尔克代庆、库勒等五位大台吉,携众数万人逃往乌兰木呼儿。岳钟琪乘胜追击,在投降叛军小头目彭错吹因的引导下,昼夜驰行三百里,在青海、西藏交界之桑驼海截住了罗卜藏丹津大营,当时罗布藏丹津的营地分散于水草边,且在深睡当中。

  岳钟琪率领清军直接纵马踏营,大破罗卜藏丹津大军,活捉了罗卜藏丹津之母阿尔太哈屯、妹妹阿宝等叛军酋领眷属和其它台吉,而罗布藏丹津本人则扮成妇人率少数残骑兵北逃投准喀尔部。

  一场空前的胜利,使得岳钟琪天下扬名,当捷报穿到京城以后,雍正皇帝整个人都从颓唐的状态中走出来,他甚至光着脚站在舆图前,丈量着岳钟琪收复回来的失地,这位先前败于复汉军的名将,终于再一次证明了自己。

  在大喜之下,雍正皇帝对头号功臣岳钟琪也不会薄待,封岳钟琪太子太保,三等威信公,授兼甘肃提督,除此之外,雍正觉得还不够尽兴,御笔题写五言律诗二首,又拿过金扇一柄,再题七言律诗一首,并黄带一副,都赏给了岳钟琪。

  打完了,也赏完了,可是问题又来了,白莲教大义军在六月攻下了大谷关,正式兵围洛阳,而此时驻守洛阳的清军大概有四万人,战力一般,若是勉强守住也可以,但是如果大义军转向西进潼关,则意味着关中岌岌可危。

  按道理来说,陕甘是清廷的军事重地,常年在此地驻扎的大军并不算少,西安驻防将军苏丹,陕西巡抚范时捷还有陕西提督杨启元,麾下都有一支精锐大军,按照规制来看,八旗加绿营大军绝不下五万,可问题是眼下的陕兵空了。

  当初在征策妄阿拉布坦时,陕西和甘肃的绿营基本上就被抽调了许多,后来复汉军起兵时,陕兵一部又被年羹尧带着去打郧阳府,这个过程中损失十分惨重,如今导致整个陕西的八旗和绿营,加起来才不到一万五千人,而仅靠一万五千人想要守住关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雍正无奈之下,任命年羹尧为陕甘总督,带着西北大军回防陕西,抵御大义军西进,可是这么一来,与罗布藏丹津的议和一事便摆上了日程。

  西宁城,清军大帐中一片欢腾,众将饮酒作乐,以庆祝这一场大胜。

  “只可惜在桑驼海没有抓住罗布藏丹津,让他给跑掉了,否则今日岂会有如此后患?”

  年羹尧手里拿着一柄银刀子,切割着案上的羊肉,却是吃得满嘴流油,只是说起这桩事情,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坐在下首的岳钟琪已经一扫曾经的颓势,他的眼神里带着自信的光芒,这一次的大战他为首功,这是全天下人都看在了眼里的事情,谁还敢说他是一个无能之辈!哪怕坐在南方的那个皇帝,也不该如此折辱于他!

  只是对于年羹尧,岳钟琪还是带着几分尊崇,轻声道:“大将军,罗布藏丹津不过是一个鼠辈罢了,不管他躲在了哪里,都不会对我大清再有半点威胁,若是将来还敢有半分异动,末将定将今日这一刀再还给他!”

  年羹尧哈哈大笑,将手中银刀狠狠插在了羊肉上,接着捧起酒碗,庄重道:“东美,老夫今日先为你庆功,但是老夫心里也明白,你志不在此,一个小小的罗布藏丹津,以后根本不值得你去动手!”

  “大将军深知末将,一个罗布藏丹津,确实不足道哉……”

  岳钟琪平端着酒碗,脸上带着几分不甘,“楚逆才是我最想交手的对象,在安庆末将没有打赢,可只要有下一次的交手机会,末将也不会再输!”

  去年在安庆的一场惊天决战,几乎将岳钟琪心里的傲气给彻底打没了,只可惜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是雍正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岳钟琪也有幸在西北战场上宣告了自己的实力,否则一代末将或许会彻底沉沦下去。

  听到岳钟琪发自内心的感叹,年羹尧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如今乱世纷争,既是你我这些武人的荣幸,可也是我等的不幸……南北两个皇帝的心思,可都是一般让人猜不透,咱们啊,还得多走走,多看看啊!”

  第三百四十章 县令们也要多学习

  七月初九,正值全年最热的时候,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当中,四处都林立着凉棚和茶馆,甭管这些茶楼多么简陋,可是每到这个季节里,都有许多人喜欢捧着一壶凉茶细细品着,消磨着夏日的闲暇时光。

  这些人什么身份都有,士农工商几乎无所不包,大家伙甭管多想挣几个口粮钱,可在这种酷暑里也干不了什么,幸好随着《清流报》的刊行,南京城里便多了一项热门活动,那就是读报纸,日子头也仿佛多了几分意思。

  如今南京城的大小茶馆里,基本上都会有那么一个读报人,大多都是一些识字的落魄文人,靠着读报也能赚点大铜板,济个生计。在他们的抑扬顿挫声中,许多人还都能听懂这朝廷的意思,于是一个个越发兴趣大了起来。

  “复汉军第一师于六月十九,正式攻占漳州府,而第三师攻占汀州府,已经彻底占据福建全境……敌清军畏战如鼠,如今已退至广州府……大军南下进攻两广之日,迫在眉睫。”

  当这一条消息被那说书人念出来后,茶馆里却是掀起了一片沸腾,众人都知道,拿下了福建,两广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宁楚基本快要实现占据东南的设想。

  “就说清狗子不禁打,没想到是这般的怂,竟然将潮州府、嘉应州还有惠州府一股脑给丢了……着实不堪一击!”

  “就是,等到彻底拿下了南方,到时候陛下北伐之日,也就在眼前了!”

  众人吵吵闹闹的,这京师的百姓往往都有一个特点,他们虽然生活上并没有多么的富足,可是对于国家大政是一个比一个热心,民间的消息流传的却是比官方还快,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在一众吵闹的众人当中,却是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手里正捏着一份报纸细细读着,态度之认真,几乎是在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印在心里,而他身旁摆着的凉茶和几碟点心,却是根本没有动过半分。

  “大楚之新政,在此报上却是一览无余,陛下之雄心,更是如烈日在空,令人不敢直视啊!”

  那青衣人看完报纸后,却是发出了一声感慨,与一旁吵吵闹闹的汉子们不同,他看这报纸却是看尽了宁渝想要真正表达的东西,那就是大楚之新政。

  只是他的这一番话,却是引起了旁边一名中年汉子的注意,而此人来头却是不小,乃南京府顺天县县令谭顺之,是当年跟着宁忠源这些人一起打天下的班底,本人才能相当不错,一直在中枢任职,后来立国之后,便做了这天下首善之地的县令。

  谭顺之年纪虽然不算小,也有四十多岁,可是思想却是相当的开阔,在宁渝提出的多项新政之后,一直都是带头践行,每隔几天都会去大街小巷里,听听百姓的想法,因此也颇得宁渝的看重,好生嘉勉了一番。

  这一日却是颇为正巧,那青衣中年士子在读报后发出的感叹声,却是让谭顺之给听了个正着,当下心里便有些疑惑,报纸上虽然有大政的一些东西,可是能看出这朝堂大政根底的,确实没有几个,能出现在这茶棚里,却是一个难数。

  “先生倒是高人,如何从这报纸上的几篇文字上,看出大楚的国政和陛下的雄心?”谭顺之态度虽然谦卑,可是言语间却也够直白,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青衣人嗤笑一声,“此报言简意赅,又无晦涩难懂之字,哪怕是寻常的七岁小童都能完整读下来,又有何难?至于大楚的国政和陛下的雄心,更是写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了。”

  “还请先生赐教。”谭顺之步步紧逼。

  “这……那我今日就且胡说一番,还望兄台不要苛责……”

  青衣人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缓缓开口道:“大楚之国政,其根源在于《钦定大楚宪法》,我观其大略,却是出了一身大汗,实在是痛快淋漓,此宪法绝非那等蠢人所言是为工商所制,亦非蓄意毁我士林,这里面讲的一切,其实就是一个大同天下。”

  大同天下,乃传统士子文人最为憧憬的时代,也是最为美好的时代,人人友爱互助,家家安居乐业,没有贫穷富贵,没有战乱纷争,是一个真正的美好世界。

  谭顺之的眼神微微一凝,这是第一个人对《钦定大楚宪法》带着这么高的期望,当下便急忙开口道:“兄台所言我信了,可又是如何看出陛下的雄心?”

  青衣人微微摇头,“陛下的雄心,在这天下万物,在这浩瀚沃土,可是天下万物和浩瀚沃土不会凭空而来,有了这《钦定大楚宪法》,将来才会有天下万物和浩瀚沃土。”

  嘶——

  谭顺之吸了一口气,他现在越发怀疑起中年人的身份,若是对方只是不世出的大才也就罢了,可如果是清廷派来的奸细呢?

  “先生大才,一席话却是令鄙人佩服至极,敢请教先生名讳?”

  青衣人此时脸色却是黯淡了几分,自嘲道:“鄙人名声不显,姓汪名景祺,乃一落魄举人罢了,未曾于科场扬名,何来大才?”

  谭顺之笑道:“寻常之辈只道科场功名,可是这世间万般事,又岂止是一个功名能说尽的?先生无须挂怀。”

  汪景祺脸上带着几分苦笑,摇了摇头,却是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谭顺之见汪景祺不欲继续攀谈,当下也只得叹息一声,也准备离开此地。只是就在他转身时,却发现那《清流报》还留在了桌子上,并没有被那汪景祺拾走,当下便伸手拿了起来,只是刚拿起来,却发现报纸背面写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余今年五十又三矣,青春背我,黄卷笑人,意绪如此其荒芜,病躯如此其委顿,间关历数千里,贫困饥驱,自问平生,都无是处……”

  “忆少年豪迈不羁,谓悠悠斯世,无一可与友者,骂坐之灌将军,放狂之祢处士,一言不合,不难挺刃而斗。其意以为,君辈未尝读破万卷书,安敢向我鼓弄唇舌耶?所至之地,望风闻名,往往引避去,世人皆欲杀,其信然矣!五十岁渐知素昔之非,降心从人,折节下士,因稍稍有与我友者,然遇事侃侃,不少假借如故也……”

  谭顺之细细看完之后,只觉得文字当中的豪放狂狷的姿态,却是展现无遗,暗道此人虽然怀才不遇,可也是希望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否则何必写下如此文字?若是错过,却也是可惜了人才,当下便将此报小心折叠起来,收入了怀中。

  实际上茶棚里的这一幕,不过是谭顺之所经历的一处小插曲罢了,他这一次实际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参加全国县令促进大会,这实际上是在宁渝的授意下,组织的一次对全国县令的考察和学习会议。

  在宁渝公布完一系列新政之后,更多的精力是着力于实施方面,在这一方面县令们的施政手段将会直接决定新政的效果,因此宁渝对此十分重视,这次大会便是给这些县令们上课的过程,只有解放他们的思想,才能促进施政手段的改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从复汉军正式立国大楚之后,很多原先的基层官员都被升了职位,因此如今的大楚县令们几乎都是立国后选拔的人才,这些人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年轻,思想足够活,而且在组织部委派这些县令的时候,宁渝都是亲自把过关的,挑选的也都是实干之才,就连状元彭启丰,都没有进入这一批选拔中。

  宁渝眼下其实心态是有些着急的,眼下处于工业革命的前夜,可是有些东西是需要开始做起来的——他让恩斯特去西欧各国引进人才、书籍等,在国内也没有放弃技术的探索和研究,至少蒸汽机和珍妮纺织机的立项已经开始了。

  除此之外,宁渝在这种变革阶段,需要保证社会的稳定蜕变,传统的小农经济在工业革命时代的崩溃几乎是必然的,如何将那些失业农民和佃户引导进入新的工商领域,则变成了一件要紧事。

  在中国传统小农社会中,自给自足是一项重要的衡量标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所谓的盛世,可实际上这种盛世极为脆弱,因为土地所能容纳的人口是极为有限的,哪怕是单位面积的土地投入再多的人力,再怎么精耕细作,也无法显著提高原有的产量。因此当人口不断滋生的情况下,人地矛盾只会愈演愈烈,社会崩溃也只是一件迟早的事情。

  工业化的发展,需要吞吃大量的土地资源还有人口资源,因此不可能维系住现有脆弱的小农经济,产业升级也就成为了要紧的事,将更多的农业人口转化为工业人口,就成为了避免社会动荡的关键抉择。

  可是产业升级并不是宁渝张嘴就有的东西,需要一个足够包容的商业环境,需要大量的原料供应,以及一个充分的消费市场。特别是宁渝想要的还不是按部就班的升级过程,而是大幅度的跨越式升级,因此政府助推成为了必然。

  所幸宁渝穿越回来的时间足够早,可以说在海内外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敌人,哪怕是所谓的大英帝国,如今也只是停留在工业革命前的积累时期,相关的产业升级并没有开始,更没有后世遍及世界的殖民地。

  因此宁渝在抓紧对内改革时,对外扩张整体是采取比较缓慢的节奏,并不急于一下子就统一全国,毕竟如今的清廷,已经很难对大楚造成威胁,内部改革才是宁渝如今看重的东西。

  说起来,这个年代是没有所谓的工业一说的,几乎所有的产业都是手工作坊,用一句很寒酸的话,在宁渝创建的汉阳枪炮厂之前,几乎所有人生产火枪的方式,都是一个人一根枪管慢慢敲,生产效率之低下令人发指。

  这一点不要说当时的大清,就连欧洲各国的枪炮,也都是靠的个人铁匠铺子,可能在工艺和技术上比清廷现今许多,但是模式几乎是一样的。因此宁渝创建的汉阳枪炮厂,通过标准化和分工合作的生产方式,已经超越了整个时代。

  只是在宁渝看来,大工业化不能只有军工行业,像其他的行业也开始需要做相关的技术储备,像焦炭、反射炉加坩埚钢加蒸汽机组合,就是未来的发展趋势。有了这些基础准备,相关的行业生产模式,也会适当进行调整。

  全国县令促进大会被放在了奉天殿当中,超过两百多名县令汇聚一堂,他们穿着大红色的官衣,隐隐分成了几大群,其中大部分人的神情里,都带着些许拘谨和敬畏。仅有少数一些人,能看出神采飞扬的感觉。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低阶官员,在没有特殊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踏入到奉天殿一步,至于能升到部阁高官级别的人,实在是太过于稀少,用十中无一来形容都不为过。

  宁渝大踏步走进奉天殿,瞧见那些正低着头的县令们,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容,这些县令们不缺乏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但是还缺乏一些新型思想的灌输。

  “陛下圣安!”

  县令们带着一份忐忑不安的心,长揖一礼,红色的浪潮在奉天殿内翻涌,倒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

  宁渝面露微笑,伸出手来,“大家无需多礼,你们都是我大楚的基石,也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大楚的三十年后,要看今天的你们!”

  一番话看似平平淡淡,并没有所谓的升官发财的许诺,可是里面却透着强烈的暗示味道,从基石到栋梁,可不就是升官的意思嘛……再来一句三十年后,一锅香浓的鸡汤算是新鲜出炉了。

  关键是下面的年轻县令们却是极为受用,他们大部分人进入官场的时间还不算长,因此一个个听得面色发红,恨不得立马就给他宁大皇帝当牛做马去了。

  “陛下万岁,臣等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报陛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因地制宜,产业升级

  “今日之会,不论其他,咱们就说一说这天底下最根本的事情,那就是填饱我大楚数千万黎民百姓肚子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每个人都是父母官,也都是最有发言权的,朕今天就想跟你们好好搞清楚这件事!”

  宁渝清朗的声音在奉天殿当中回荡着,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些商量的意思,给大伙传达的信息很明确,这不是在问责,而是真正在问计。

  一名身形粗壮的络腮胡汉子站了出来,他身上裹着的官服看上去有些紧巴巴的,可是此人眼里散发的光芒却显得十分自信,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臣文鼎之启禀皇上,这天下唯独以农事为重,可是亦也农人最苦。臣汗颜,乃勋阳府房县县令,可是麾下百姓至今都无法吃上饱饭,如今虽有朝廷周济,可是毕竟难以自足,若是遭遇大灾,饿殍遍野也不是虚言了。”

  在场的其他县令们,听到文鼎之这一番话后,眼神里却是带了几分担忧,这等实情说出来,岂不是让皇帝下不来台?当下便有人打算,待会皇帝发怒之时,出来应声救上一救,好歹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不能就这么折损了。

  宁渝闻言便陷入了沉默,而殿中诸臣也不敢发出丝毫动静,他们脸上的忧色却是越来越重,直到片刻后宁渝才长长叹口气,望着那一脸正色的文鼎之,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两年前,朕曾深入过勋阳府巡视,曾经跟勋阳的百姓说过,三年后保证他们不会被饿死,可是如今已经两年,我大楚虽然建立,可是勋阳的百姓们,还没有真正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这是朕的失职啊!”

  当初宁渝从勋阳带出了两万人,后来又间间断断在勋阳府募兵了一万多人,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已经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还有许多人成为了复汉军的高层,这一次光封的将军当中,就有不下三位来自勋阳府的将军,可以说勋阳人为大楚流的血,绝不会少。

  文鼎之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他撩开了官服,毅然地跪在了地上,尽管大楚新的宪法当中,他们已经无需再跪,可是此时的文鼎之,却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陛下对郧阳百姓的恩情,百姓们心里都是一清二楚,陛下离开勋阳之前,还为勋阳百姓写下十条发展之策,后来郧阳知府郭崇郭大人亲自带着下官一点点开拓勋阳,将许多百姓的命给拉了回来……可是勋阳太穷,地太少,人又太多,文鼎之不怪皇上,只怪自己无能啊!”

  堂堂一介七尺汉子,就这么泪洒奉天殿,倒是惹得一旁众人心有戚戚,当官当官,这最难的怕就是这些地方知县。

  宁渝叹口气,他轻轻挥手,殿外便进来了两名侍卫将文鼎之给扶起来,“朕心里清楚,我华夏以农耕立国,可是农人之苦,农事之艰,难以言表……终究原因,还是我大楚地狭人多,地力实在是难以养活更多的人口,咱们得给百姓们找条出路出来!”

  一番言辞情深礼切,却是将众人给吸引住了,他们都知道目前的现状,可是这天下不都是这么回事吗?到哪里去寻找出路?

  “什么是出路?朕曾经听大学士恩斯特说过,西欧各国中的百姓也没有多少田地,破产者更是不计可数,这些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一部分去了那海外求生,还有一些人就变成了城镇手工业人员……朕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只在田地里刨食!”

  宁渝望着众人的面孔,却是将自己的野心吐露了出来,“说来说去,这田地能够承载的人口很有限,不管怎么精耕细作,都很难将粮食一下子提升太多,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想办法把眼光放长远,眼下只有发展工商,才能将更多的人养活下来!”

  与会的县官们心里都清楚,皇帝是大力支持工商的,在还未立国的时候,就在江南成立了工商总会,还专门颁布了一批江南工商促进法令出来……可是眼下说起来,大部分地方跟工商都没啥关系,如何发展工商?

  “陛下,若是江南物华丰茂之地,促进工商或可有用,可是像勋阳府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如何促进工商发展?”

  “因地制宜,产业升级。”

  宁渝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这么问,当下便抛出了自己的答案,随后进一步解释道:“像有些地方确实先天发展不良,可是不代表没有后天发展的机会,因此得根据每个地方的特点专门针对性发展,实现产业升级。”

  “好比郧阳府,当年朕给郭崇布置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探查全府的矿产资源,这件事已经做了有两年,虽然没有收益,可是至少咱们知道郧阳矿产资源丰富,像铁矿、银矿、铜矿甚至是金矿都有发现,这些矿产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文鼎之轻轻叹口气,“陛下,那些矿产虽然被勘探出来许多,可是缺乏开采资金,根本没办法真正挖出来,只是在纸面上的财富罢了。”

  “这些矿产不一定都由官府来出面开采,完全可以成立一个资源管理司,然后将这些资源集中勘探,然后竞拍发售,由工商行业自行开采,朝廷只需要收取发售费用,然后还有相关的税收即可,得想办法把它们给利用起来才行。”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朝廷没有钱不代表商人手里没有钱,那些大族的钱都留在了田地上,可是只要有比买田利润更高的产业出现,不怕这些人不心动。

  一番话下来,却是听得众人心里一片忐忑,许多人开始盘算着自家地盘上能卖些什么,可是还有很多人担心这一过程中会有人中饱私囊……他们望向了始作俑者的皇帝,希望能够拿出一个更加详细的方案。

  “朕不会限定你们,这些资源都是可以拿出来利用的,但是有一点,朕在工商部下面设立了一个资源管理司,所有的交易层面都会有他们参与进来,所有的契约也都需要通过他们的审核,否则将是无效,朝廷随时有权利收回矿产资源。”

  宁渝嘿嘿一笑,“除此之外,都察院也成立了一个经济调查司,到时候发售的一应资源契约,都将会被经济调查司全程跟踪调查,中间但凡有存在营私舞弊之状况,均有权终止该项契约的进程……”

  一听到这中间存在的限制,当下便有人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若是真的毫无限制,那几乎是将真金白银送到他们面前,考验他们的定力一般,可是人性如此,有几个人能够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宁渝希望他们能够放开思想,可是不代表会容忍贪污,这两个部门的成立,其实都是在给孙悟空头上戴紧箍咒,它自然无法彻底根除未来所存在的营私舞弊和贪污腐败的情况,可是至少能够控制局面不会出现彻底失控。

  “将来,你们的相关政绩考核,都将会加入这一部分进去,咱们要解决的是农民问题,可是关键还是在于工商,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而且这农事和工商并不背道,咱们既要抓农业,也要抓工商!”

  随后在宁渝的敦敦教导下,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官员们,却是更深刻的明白了扶持工商的想法,而宁渝也专门针对各地的情况,提出了矿产、商贸、造船、制茶、缫丝、制糖以及外贸等支柱性产业,令众人却是听得内心一片沸腾。

  这些行业将会在宁渝的建议下,率先开始规模化尝试,而他们所出产的原料和财富,在满足一部分内销的情况下,另一部分便是转向出口,因为眼下的宁楚已经拿到了出海口,也在恩斯特的帮助下,与这个时代的外商建立了联系制度。

  其实就算没有宁渝的干预,这个年代中外交流也不算少了,只是不成规划而已,后世所谓的“十三行”如今虽然只是萌芽状态,可是起到类似商家已经有了,他们成为了海外洋行在华夏的代理人,也就是买办集团。

  只是对于宁渝而言,他可不愿意将这部分的收益让渡给这些买办,因此外交部和工商部已经在联手准备,开始针对对外贸易形成一份决议,新的关税法也在紧急制定当中,未来将以更大的规模去出口国内的相关强势产品,并保持巨额的贸易顺差。

  县令们听到了后面却是感觉到一阵麻木,若说前面还能听懂宁渝的意思,到了后面却是有些迷迷糊糊了,还要跟蛮夷做生意赚钱?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只要能让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咱们就得放下思想上的包袱,得主动去做生意,主动去跟那些西洋人沟通,看他们需要的是什么,看咱们能从他们手里得到什么,银子也好,粮食也罢,互通有无嘛!”

  到了最后,宁渝轻轻拍了拍御案,意味深长道:“你们,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

  七月,南京下了一场暴雨,可是这场雨却浇不灭参与过县令们那颗滚烫的心,他们带着宁渝的殷切嘱托,纷纷赶回了自己所在的驻地,可是对于宁渝而言,如今这一次举动无非是给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可是真正什么时候发芽,还需要等待很久。

  当然,这一次县令们也不算是空着手回去,他们又带回去了另一条法令,那就是减租减息令,即基于新政之背景,所有的地主都需要在原基础上降低十分之一到十分之三的租额,针对已经存在的借贷关系,年息不得超过一分半,如债务人付息已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

  这条法令是宁渝旨在减轻农民和佃户生存压力所出台的政策,当然也是一条更直接损害士绅利益的法令。无论宁渝怎么重视工商的发展,也不会忽视农民的根本生存处境,因为在这天下士绅们很难真正有决心会造反,可是农民们如果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是真的会揭竿起义的。

  但是这一份法令只是临时平稳局势的政策,在宁渝的心里绝非万事大吉,因为无论如何降低农民的生存压力,将来也会面临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工业革命初期,大量的用工缺口将会逼得农民们不得不抛弃田地,走进工厂当中。

  因此在宁渝的设想中,未来的地主将会有计划转变为农场主,从而更好的提高单位生产力,获取农业经济收益,而不是为了承载就业人口,简单来说让更少的人去耕种更多的土地,让这些多出来的人口,成为工业革命的劳动力。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太难,因此宁渝也不会想着一蹴而就,因此针对眼下改善农民们的生存状态,也就成为了关键。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以废除火耗杂项为初始,再到摊丁入亩,再到减租减息,宁渝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百姓们心中的圣君。

  “陛下实乃圣君啊!”

  在南京的街头上,新一版的《清流报》已经正式出炉,而这一次县令大会也成为了上面的重点内容,‘因地制宜,产业升级’的核心内容并没有出现在上面,反倒是宁渝最不重视的减租减息令,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姓们不太懂什么所谓的国家大政,也不懂什么是永不加赋的大道理,可是针对皇帝提出来的减租减息令,却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感激,这个皇帝是真正的在为老百姓着想,也是在为农民们着想。

  汪景祺的手上也拿着一份《清流报》,自从上一次心神激荡之下,将自己书写的那些文字给遗失后,他便有些后悔,倒不是舍不得那些文字,而是如果被他人探知到了,却是多有不便,只是已经丢失,却是再也没有寻见了。

  看完了清流报上的一字一句后,汪景祺心里却是涌起了一片热诚,以他的敏锐性,当然能够看出减租减息令背后的激烈交锋,皇帝能够在当下还未一统天下的时候,就开始下此狠手,可见其决心之重和爱民之深。

  这一番让汪景祺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想法,随后愈来愈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不免有些痴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蒸汽机的野望

  经历过一番战乱后的福建,在宁楚高效的新政体系下,开始渐渐恢复了正常,大量的宁楚官员迅速下到县乡之中,建立基层的统治,而在这个过程中,复汉军第三师也一起配合下乡,清扫那些还在顽抗的土豪劣绅,以至于烽烟四起。

  当然,这对于如今的复汉军而言,已经是一种非常正常的事情,将领们心里都清楚,这打仗前面打的是豆腐,后面可是钉子。所谓的豆腐是指一碰就碎的清军,而钉子便是指那些扎根在地方上的那些土皇帝和土地主了。

  在这一方面,宁渝的态度一向都是极为坚定的,即便打的慢一些,损失大一些也没关系,可是必须要将原来忠诚于满清的地方势力给彻底砸碎,然后安插进自己的人去,才能牢牢控制住地方的局势,否则终有反复的可能。

  枪炮声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同样也有对未来的希望。

  七月中旬,福州的码头上站定了一大片人,其中为首之人乃福建右布政使郭崇,此外还有福建总兵官程之恩,带着一大帮子红袍子,正在为谈判结束的黄殿等人送别。

  “黄将军,台湾府背负崇冈,襟带列岛,浪峤南屏,鸡笼北卫,以澎湖为门户,以鹿耳为咽喉,乃我华夏关键之要地,我大楚是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郭崇双手抱拳一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眼下贵我双方还是应该以和为贵,此番送别,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黄殿一脸谦卑,轻声道:“郭大人所言极是,大楚之恩德,台湾府上下必将铭记……”言语当中已经丝毫不提明军和朱一贵了。

  福建总兵程之恩同样抱拳行礼,高声道:“黄将军此行一去,程某在此遥祝一帆风顺,只是他日若有变故,可派人送来信件,程某能帮上的忙,绝不会推辞半分。”

  根据宁渝跟黄殿达成的协议,这一次他回到台湾之后,整个复汉军上下都会成为他的后盾,若是朱一贵胆敢暗下黑手,那么福建的第三师将会第一时间渡海攻伐,以制台湾。

  因此眼下的这幕送别场景,也是给黄殿撑起腰杆子,摆明了告诉朱一贵,如果敢动黄殿,复汉军就立马打过去……且不管海峡对面的朱一贵怎么想,至少现如今的黄殿满怀感激之情,只要活着,那么就有机会将台湾府掌控到自己的手里。

  当然,黄殿也不是完全空着手回去,为了保障黄殿能够跟朱一贵扳腕子,宁渝特意将前番大战后捉到的明军俘兵,划拨了一万人给黄殿,并且附赠了一些缴获的鸟枪和刀剑长矛等武器,这些兵员和装备将会跟着黄殿一道乘船去台湾。

  宁渝一边强压着白莲教大义军进攻关中,另一方面则是在台湾府插下一根钉子,当然目的也是逼着朱一贵和黄殿两个人,能够将目光转向东南亚,扩大基本盘。

  天下如棋盘,宁渝落子无数,可是他更专注的依然是内部的发展,扶持工商也好,拉着县令们开会也罢,都是其中的一环,如何将这些环给串在一起,还需要大量的时间,而对于宁渝而言,主要是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恩斯特从西方带回来的人才书籍,另一个便是位于南京城的绝密研究基地癸卯一。

  癸卯一基地位于紫金山的一处绝密地带,自从宁渝占据了南京城之后,该基地便开始进入修造状态,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癸卯一基地所有的建筑都采用水泥制成,四周架设有铁丝网,并且禁卫师有一个营常年驻守在此地。

  对于整个宁楚而言,癸卯一都是一项绝密,除了相关的少数人员知晓以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也不可能在任何文字资料上发现这个基地的存在。特别是在军情处内部,它是属于甲级机密,非相关人员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当然说起来神秘,实际上整体都非常偏向于后世简洁风格,几排高大的混凝土建筑被划分为各个研究区,还有几幢灰色的小楼,是作为研究人员日常的生活作息地,日常相关生活物资都会由专人运进来。

  当初在创建癸卯一基地时,宁渝便紧急将雷驼子给召回来,他经历过了汉阳枪炮厂的建设,在这方面是有很多经验的,用来担任癸卯一基地第一任主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这里便是蒸汽机的研发地……目前基地内一共安排了三个研发组,通过不同的方向来研发蒸汽机,目前进展十分迅速,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蒸汽机就能够面世。”

  雷驼子站在一旁,十分殷勤地介绍着,只见数十人穿着研究服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他们就算见到宁渝过来,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宁渝的规定,这里所有的研究人员都有官身,也就是拥有朝廷的品级,像普通的研究人员是正六品,中层研究人员一般是正四品,而像雷驼子这样拥有首席大学士身份的,品级更是高达正一品。

  在宁渝的记忆里,对于蒸汽机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虽然不能从实质上给雷驼子提供帮助,但是在这个时代里,蒸汽机的雏形其实已经出来了,由恩斯特提供的相关资料当中,就有相关的真空蒸汽机的记录。

  根据恩斯特的资料中显示,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早期的工业蒸汽机,当时的这种蒸汽机出现主要是为采矿行业服务的,像当时的英国采矿业规模就已经很大了,特别是煤矿,传统的开采方式和人力,已经难以满足排除矿井地下水的要求,因此蒸汽机便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一直到十多年前,托马斯·纽科门制造出来了一种工业蒸汽机,它将蒸汽引入气缸后阀门被关闭,然后冷水被撒入汽缸,蒸汽凝结时造成真空,从而通过空气压力来推动活塞,然后在矿井中联结一根深入竖井的杆来驱动一个泵,以活塞运动产生的动力将水排出到井外。

  恩斯特在来华之前,对于这种工业蒸汽机的了解还是比较多的,虽然没办法提供完整的工业草图,可是在他的指点下,雷驼子对于蒸汽机的原理有了一定的思路,因此这种纽科门蒸汽机的仿制工作,进展速度也非常快。

  宁渝望了一眼房间中央摆放的样品,傻大黑粗的模样,看着有些不伦不类的,可是这依然让宁渝的内心依然有几分激动,这就是未来的神器啊!

  “经费、物资还有人才,朕都会想办法给你调拨,它的诞生,其意义之重大,绝非一般。但是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今年内就要将它研发出来。”

  宁渝望着雷驼子严肃道,甚至比当初让雷驼子制炮时还要严肃。

  “启禀皇上,臣今年一定能研发出来。”

  雷驼子虽然还不明白它的作用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也感觉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力量,就好比当初研发的火箭弹,改变了一个王朝的命运,蒸汽机的出现,恐怕也能改变一个时代。

  宁渝抚摸着蒸汽机,低声道:“我大楚立国革新,朕以为,不如就叫他革新一年式蒸汽机。”

  “是,陛下。”

  “雷驼子,朕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它不是终点,眼下的蒸汽机还是比较简陋的,本身的问题还很多,也没有办法去做更多的事情,因此这将会是一项十分长期的工作,可能是以数十年计……你们的牺牲和奉献,朕心里都会明白。”

  宁渝这句话的意思清楚,它不是一个短期的项目,而是需要长期不断努力实现突破,也就意味着它的保密时间将会非常久,而在座的所有人,为了适应保密的需求,都会付出一定的牺牲……甚至是终生的牺牲。

  “是,陛下。”

  雷驼子听明白了,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可是他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从进来癸卯一基地开始,雷驼子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是大楚的首席大学士,为大楚奉献终生,也是应有之义。

  “陛下,臣想讨一个恩典。”雷驼子话音刚落,便想着跪下去,只是还没有等他彻底弯下膝盖,宁渝就已经扶起了这位老人。

  “爱卿有什么苦衷,尽管跟朕说出来,能够做到的,朕绝不会反对。”

  雷驼子没有开口为自家的子孙讨封赏,而是慢悠悠地望了一眼那些还在辛劳的科研人员,低声道:“臣得蒙陛下垂青,位居大楚首席大学士之要职,已经别无他求。只是跟着臣的这些人,他们有的还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有成家……”

  “朕会安排一应适龄女子前来相亲,若有合适的朕给他们保媒,一应需求朕皆允许!”

  宁渝毫不犹豫打了包票,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已经有所准备的,不过对于这些人的付出,似乎还有些不太够,便又开口道:“将士们在前线杀敌立功,会有勋章奖赏,你们在后方虽未杀敌,可是功劳不比他们差,朕也会给你们授勋授爵!”

  “但凡有人带领团队率先突破重大科技,全员授鲁班三等勋章,带领者着封伯!”

  “但凡有人能够带领团队完成甲级项目,全员授鲁班二等勋章,带领者着封侯!”

  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雷驼子都吓了一跳,宁楚勋章贵重不说,这爵位更是金贵无比,除了宁氏皇族之外,一般人不在战场上滚个几回生死,根本没机会拿爵位,因此这一会宁渝的态度几乎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只要你们玩命一样地把蒸汽机弄出来,你们就能封勋封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深深长揖一礼,宁渝的这一番表态,几乎让他们的血开始沸腾了起来,他切切实实地给所有人指明了道路,只要能够表现出价值来,就会得到更多的封赏,甚至是真正意义上的认可。

  “大楚的未来,离不开你们每一个人的付出,朕曾经跟内阁的大臣们都说过一句话,你们不是所谓的匠人,你们是工程师,你们是创造者,你们是未来是希望,也是大楚的底气所在!”

  宁渝的态度十分诚恳,他一边讲的时候,一边不自觉想起了之前,从火炮到火枪,再到火箭弹,从孝感县的那一处小小的枪炮坊,到上万人规模的汉阳枪炮厂,这些人是真正的为这个国家的兴衰努力过,牺牲过。

  “朕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活出尊严来,所以朕给你们官身,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做官,而是让你们明白,器物一道照样能够成就伟业,眼下国家还什么都没有,将来咱们还要改科举,改教育,从基础开始改,你们的道路,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走!”

  在癸卯一基地的这一番讲话,激动人心,可是也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宁渝的想法,或者说是野心,只是这里处于隐秘所在,皇帝说的话同样是绝密,因此倒没有惹起什么风波,可是一旁跟随的次辅崔万采,却有几分担忧。

  “陛下,咱们的教育将来要改吗?”

  “要改!而且要大改!”

  在亲信且老丈人面前,宁渝自然不会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当然这也没有引起崔万采的惊讶,他老早就知道自家这位学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这件事或许在皇帝心里已经很久了。

  崔万采也不是那等腐儒,他也认为教育是需要改革的,可是跟宁渝的不同点在于,他以为此事当缓缓而行。

  “当下陛下所行诸策皆已经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可是对于士绅们而言,亦是影响颇大,教育改革一事又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若是缓缓行之,或许没有什么波动……若是陛下大力推行,恐怕会引起反复。”

  宁渝轻轻低叹一声,每次涉及到变革的事情,似乎都要缓下来……只是缓下来这问题就能解决吗?还不是照样留了下来……

  “崔先生,你的意思朕当然明白,可是朕以为,若是缓下来事情能办下去也就办了,可是一直拖着迟迟不办,这个问题就会一直留下来……”

  “如果朕不去做,还能指望谁去做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新的科考制度

  在宁渝的心里,眼下是一个大时代,也是一个急速变革的时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成立了数十年,而沙俄也将会在今年发动对波斯的战争,旨在夺取里海西岸和南岸部分地区,表面的太平景象下,掩盖着重重危机。

  未来的宁楚也绝不可能止步于华夏,一旦统一全国后,到时候既要考虑到东进的沙俄带来的威胁,也要考虑到进入西方的西方列强,那些人可不是一滩烂泥的清廷,需要真正的血与火的考验,才能取得胜利。

  因此,宁渝才会感觉到一种由衷的紧迫感,西方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肆意发展,他才会如此着急地去推动新政改革,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会感觉有些不能理解了,至于这么着急吗?

  “崔先生,华夏如今处于一个大变革的年代,这场大变革不是我宁楚起兵反清,而是来自于海外,来自于一种目前还看不到的威胁……这个世界绝非只有华夏一隅,大争之世当中,要看的也不仅仅是现在。”

  “咱们的国家甚至可以说咱们的文明,将来的兴衰存亡,完全取决于在这个时代所占据的位置,可是咱们现在的思想和教育,是有问题的,它可以适应过去,但是不能适应未来……”

  宁渝说的有些混乱,可是崔万采依然察觉到了那份急躁,这是宁渝从来都没有的,哪怕是面对清廷,都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的忧虑。

  “陛下所言的威胁,莫非是海外西人?他们虽然有些门道,可是与我华夏数千年的底蕴相比,也不会有什么胜算吧……”

  纵使是崔万采如此人物,也难以预料到西人在未来两百年的发展速度,也难以预料到他们可能存在的威胁。

  天朝上国的执念,已经深深扎根于每一个人的心中。

  宁渝欣赏这份从容与大气,也希望能够一直保持这份天朝上国的霸气,可是前提就是波动命运的齿轮,让华夏避免那一段屈辱的沉沦史。

  “崔先生,眼下的西人处于蜕变的前夜,他们的科技文化和思想,都已经逐渐调整完毕,将会在未来的一百年里爆发出来,你我可能会看不到,可是我们的子孙,将不得不以一种被动的方式去迎接他们的到来。”

  宁渝轻轻叹口气,“他们开启的钥匙,便是朕当年跟先生说的那个缺失的东西。”

  “钱?”

  “没错,正是资本。它是一个怪物,能够吞噬一切以利自身,可是反过来它也是强大的,它自从诞生之日开始,便开始改变这个世界,它会越来越强大,可是胃口也会越来越大,从欧洲到美洲,再到天朝……”

  宁渝不想继续跟对方普及资本论的基础知识,轻声道:“在资本面前,一切资源都会得到最大的利用,可是对于天朝而言,咱们似乎已经陷入了一个怪圈,一切的目的都是维持,只要能够得过且过,就能一直过下去。”

  “安逸,到死了都要安逸,咱们的百姓不是不够辛苦,可是这份辛苦的背后,是朝廷只想着安逸地过下去,所谓的两宋繁华,何曾不是安逸?”

  两宋,儒家盛世,可也是汉人对外极为屈辱的一段历史。

  崔万采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有些明白了宁渝的想法,面前的这个皇帝,绝不等同于一般的皇帝,他心里的所谓天下,实在是太大了。

  “朕明白,我大楚的官员们都是读着儒家精义上来的,他们不懂工商,也不明白如何去促进工商的发展,哪怕是朕给县令们上课,也只能给他们留下一个想法,但是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但是,朕真的很希望,这些未来的大楚栋梁们,不光是看儒家的经典,也得弯下腰去,好好看看农民是怎么耕田的,好好看看商人是怎么经商的,多看看百姓们的生活,多去感受下百姓的疾苦!”

  宁渝的话语里没有多少的愤怒,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尽管他是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未来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但是他也不可能真正一言兴邦,想要改变现状,就得一点点去做,从教育、思想、民生等领域开始,一步都不能少。

  “陛下所思,臣亦所愿!”

  崔万采长揖一礼,他并不是被宁渝所说服的,而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那就是对于百姓对于天下,怀着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只是二人的思想存在时代的差异罢了。可是对于百姓,他们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得到了崔万采的支持后,宁渝很快便在朝堂上掀起了新一轮的教育改革,或者说是从根本上开始改变传统的科举制度,从而适应未来国家的需要。

  “科举乃国之大事,事关社稷千秋万代,自即日起,大楚科举将会全面改革,改三年一次科举为一年一次,仅设立秀才、举人、进士三级,大楚所有官吏将会通过科举制度进行选拔。”

  宁忠景捧着诏书在朝堂上大声念着,他的神情肃穆而庄重,只是双手却微微有些发抖,似乎拿着的不是一封诏书,而是一张宣战书。

  其实他想的也没有错,因为这封诏书的内容,就是在对天下儒学宣战!

  奉天殿里的大臣们静静地听着,当他们听到科举改成一年一次,当下便有人有疑义,只是见朝廷大佬们都还没说话,当下也就忍耐不言,静等着首辅将后面的内容继续说完。

  “此番科举改革,将会跟吏治改革结合在一起……”

  当宁忠景念到这一句时,许多人便感觉有些不妙,他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宁渝冷峻而严厉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从革新元年开始,所有人均可参与我大楚科考,凡是通过者可获得秀才学位,该学位可由各省教育院认定通过,能够在本地担任不入流品级的官员,负责原先的吏员所负责之公务,地方职位需任满五年,官声良好且考评优先者,方可参与举人考试。”

  “凡是通过秀才学位,并且担任五年官职者,且官声良好且考评优先者,参与举人考试通过者,可以担任县令及以上等地方官职,或不超过五品官职的省府官职。”

  听到这里的时候,朝堂已经是一片哗然,大臣们虽然已经任职高官,可是对于这种改革却是存在潜在的抵触心理,这基本上意味着过去那种考上进士,入翰林院十年苦熬,然后出来便是从三品以上的督抚侍郎模式,彻底宣告破产。

  “肃静!朝堂之上,岂能由尔等放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沉声喝道,他冰冷的眸子扫视了一眼那些鼓噪的大臣们,当下便让那些大臣们噤若寒蝉,李绂原本就是跟着宁渝打天下的老臣,再加上任职独立的都察院,负责整个大楚官僚的监察,甚至比起次辅的威慑力还要大一些。

  宁忠景也没有理那些官员们,而是继续念道:“在省府担任佐贰官三年以上者,且具备至少两年的地方主政官员经验者,方可参加进士考试;若是在地方担任五年以上知县者,也可参与进士考试。考中进士者方可担任中央各部衙主政官员以及地方主政官职。”

  “当然了,这些都是日后慢慢调配完成,不会一下子就进行改制,诸位现在的位子还是稳妥的……”宁渝慢悠悠说道,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但是,日后内阁、行政院、都察院以及大理寺等系统内官员,都必须要有地方主政经验,若是只是考考试,以后可就做不了大官了。”

  宁渝的意思很清楚,以后的大楚自上而下,都需要一步步爬,哪怕你是考试的天才,哪怕以原来的实力能够考中状元甚至是探花,到日后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从秀才为官开始做起,只有地方上的主政经验足够丰富,才能参与下一轮的考试,这等同于将科举制度变成了选拔官员的考核方式。

  宁忠景可继续道:“此番科举改革,不光是改革选官用官之法,还会改革科举的考试内容。为了适应地方上的行政需求,原先的儒家精义虽然还会考,但是会加入算学、农学、工学、商学、法学等内容……秀才一级考试会全部涉猎,举人考试会分为各科考试,根据考试内容和成绩来分配官职。”

  在这个改革模式当中,秀才一级的考试内容难度并不高,因此考核的面会比较广,为官者应该对算学、农学、工学、商学、法学等内容都有一定的了解,才能去担任与百姓打交道的官员。

  而到了举人考试阶段,就不会再涉及全方位的考试,而是根据个人的能力选考科目,比如选考算学者,将来可以分配到各省府的财政厅局,比如选考农学者,可分配到各省府的农业厅局当中去……以此类推。当然,虽然到时候考试的内容少了,但是难度也会适当加大。

  宁渝的想法很简单,传统的科举考试确实是一种良好的人才选拔模式,这个模式是没问题的,但是考核的内容是有问题,因此这次改革的重点是改内容不改模式,该考试还是得考试。

  “未来的科举考试将会由教育部与组织部共同负责完成,负责考核的内容,当然还需要设立科举都察院,专门来负责考察官员的相关政绩,以此综合判定成绩。”

  最后一颗钉子被彻底敲下,此时的大臣们更庆幸的是一点事,那就是他们都是从龙一代的臣子,已经跳过了这些步骤,可是后面的继位者们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们将会真正从扎根基层开始做起,否则根本没有升到高位的一天。

  当然对于宁渝而言,这也是他给这些从龙老臣的甜头,毕竟他们都是从血火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如今享受了这份优待,也不算差了。

  “可是陛下,当下士子们都是读这圣贤书长大的,这算学、农学、工学、商学、法学等,却没有正经学过,如何才能考过?”

  很快便有大臣反映过来,这里面其实还存在着一些漏洞,只是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到。

  宁渝脸上挂着几分笑容,有人这么快就反映过来了,也不枉他一力调教,笑道:“此事便是关于教育改革方面的内容了,还请首辅给大家介绍一下。”

  宁忠景当即又拾起一副诏书,开始念道:“将来科举一应考试内容,均有教育部和组织部共同拟出,为了配合新的科举制度,未来三年内会逐渐在每省建立一所综合性新式大学,还会在十年内在各府建立新式学院,以供学子学习,此外也将会鼓励私人创立新式院校,一应学习资料均由教育部拟定推出,原先的旧制私塾亦不会取缔,均可保留。”

  在宁渝的设想当中,教育这种需要花大钱的事情,自然不会一步到位,而是分解到数十年当中逐步提高,三年在各省办一所综合性大学,咬咬牙还是能够完成的,至于各府的院校则是在十年左右全面铺开,至于府一下暂时不会考虑。

  当然了,办教育是会花钱的,因此宁渝也不会采取免费的手段,只能尽可能降低学费,比如办学一应花费,由中央财政负担三成,地方财政负担个三成左右,而学子个人只需要负责四成,通过降低门槛,也能促进一部分人走进大学了。

  至于全面免费的义务教育,也就是在宁渝的脑子里过了一下,然后就果断放弃了,因为以目前的人口基数而言,就算宁楚把全面税收全部垫进去,怕也是不够的,因此只能作为日后财政扩大后的备选计划。

  “一应士子的学籍,都将会在教育部备案登记,从而确保人才的建设和使用……考试过程中只以学籍编号和考官编号为记录,考官不得打听学子的身份,学子也不可打听考官身份,考试结束后也不得私自联系。”

  宁渝的一番话,却是在不动声色中,以教育部登记备案学籍的方式,破坏了旧有的座师制度,也就打破了这种师生依存关系。

  在过去的科考当中,士子与考官便是这种座师关系,尽管在考试之前二人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只要士子中举,那就得去拜谢考官,确认师生关系,以后学生有事可以找座师帮忙,而座师有名,学生也不得推辞,因此科举时代的考官,那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差事。

  然而如今这项大大的好差事,以后是彻底没了。

  大臣们听到以后,脸上纷纷露出了苦笑,这皇帝对于当官还真是门清……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七千万斤铁

  七月赤阳高高悬在天上,整个南方也到了一年四季最热的一天,空气中都透着一股灼热感,让人喘气都有些困难,酷热甚至在之前热死过人,因此许多人都不敢随意出门,一直待在家里等着渡过这段日子。

  可是百姓们能够待在家里渡过暑热,而大冶的几座矿山里面,却依然在进行着辛苦的劳作,密闭狭小的矿洞里涌着热浪,时不时蒸腾而起几乎让人直接避过气去,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里,根本就无法使人类正常生存。

  宁楚麾下目前的矿山数量还是非常多的,然而正常的矿山早在几天前都已经宣布停工,等待酷热过去再继续开工,可是在大冶庚午两个序列的矿山上,却依然在辛苦劳作着,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庚午两个序列的矿山根本就是清军战俘所负责的。

  特别值得重点一提的是,这两座矿山里的清军战俘,基本上都是罪大恶极的绿营兵和绝大部分的八旗兵,就连清军的一些名将都在这些矿山里,像之前活捉的傅尔丹还有还有一些八旗的都统等,为宁楚的铁矿挥汗如雨。

  “父亲,喝口水吧……”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半碗浑浊不堪的水,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进了矿洞里,放在了一名躺着的汉子面前,他只感觉自己的嗓子在冒着火,对于眼前的这碗水,他比谁都想喝下去,可是却强行忍住了。

  傅尔丹强行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拍了拍少年的头,“哈达哈,你先喝一口吧。”

  那少年听到这句话,终究是忍耐不住,端着污浊不堪的水狠狠灌下去一口,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涌上心头,嗓子里也变得好多了,他有些想继续喝,可是终究是止住了,只是他低头看了看水,终于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傅尔丹听到少年的哀嚎,并没有去制止他,不要说他的儿子了,就连他都有无数次想过一头直接撞死在这里的冲动……

  当日在战场上,傅尔丹带领的残军被宁渝彻底击败,他本人和其次子哈达哈被俘,长子兆德战死,而后就被送到了矿山上去。

  在如今的庚午两个系列十来座矿山上面,有超过两万名八旗俘兵在辛苦劳作,而他们原本的数量多达三万多人,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先先后后累死了一万多人,剩下的人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就连昔日的内侍卫大臣傅尔丹,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吃尽了苦头,可是他一直坚持活下来,便是因为他要看到清军有一天能够打到这里来,到时候他将发誓用汉人十倍的血来偿还……虽然他还不知道康熙皇帝已经死了。

  一旦想到了这一个目标,傅尔丹就不愿意死,他挣扎着接过那碗污浊的水,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左右,一口便给喝光了,他努力吞咽着,努力的忘记那碗水是多么的腥臭难闻,就如同当年在京城喝的那些酒一般,心里便充满了对生的渴求。

  与此同时,一名穿着整齐红色军衣的复汉军少尉,一步步走向了傅尔丹所在的矿洞,他的步子坚定有力,纵使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也没有解开领扣,只是脸上透着一种冰冷的味道。

  等是少尉走进矿洞之后,见到躺在地上的傅尔丹父子时,当下微微皱了皱眉头,厉声道:“傅尔丹,你们组本月的目标依然没有完成,将执行罚鞭,请集合你的队伍到出来!”

  傅尔丹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他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少尉重复了一遍之后,他才慢悠悠跪了下去。

  “是!傅尔丹知道了。”

  “回答不及时,自领罚鞭十记!”

  “是!傅尔丹知道了。”

  矿山上的规矩很多,特别是针对这帮战俘的规矩更是数不胜数,比如俘兵们被划分为许多个小组,每个组人数都在三十人左右,也都有每月的挖矿指标,连续两个两个月未完成的情况下,就会罚鞭。

  傅尔丹和其他的俘兵们被绑在了木柱上,他们将会分别接受罚鞭,其他每个人是十鞭,而他傅尔丹是二十鞭,可千万不要小看这种鞭刑,实际上每个月都有人被十鞭给鞭打致死,因此纵使是傅尔丹,心里也有些发虚。

  行刑人员手里拿着长长的藤鞭,在每次鞭打之前都会放进盐水里浸泡一夜,一方面是使之充分吸水,增强柔韧性,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俘兵们还要继续劳作,所以用盐水能起到消毒的作用。

  “啪——”

  第一鞭打在了傅尔丹的背上,只见他的背上出现了一道深紫色的鞭痕,剧烈的疼痛感让傅尔丹几乎想要晕厥过去。只是还没等他晕过去,第二鞭又紧随而至,原先鞭痕的位置瞬间皮开肉烂,鲜血四溢。

  很多人在这种鞭刑下,都挨不到十鞭便晕死了过去,可是对于傅尔丹这样的武人而言,身体的抗击打能力还有比寻常人好上不少的,他一直坚持着完成了二十记罚鞭,身上的衣物似乎也都被鲜血彻底浸泡了一番,成了一个血人一般。

  哈达哈在一旁咬着牙,却不敢哭出声,因为很快他也会接受鞭刑,如果现在哭出声来,被行刑人员察觉到了后,行刑时会加大力度,到时候可就不太好过了。

  火辣的疼痛伴随着炽热的阳光,让傅尔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他望着众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说完,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等到傅尔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矿洞之中,身边也没有那些臭烘烘的矿卒,只见一个年轻人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与周边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略微有些熟悉的感觉。

  “傅尔丹,你醒过来了?”

  年轻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朗悦耳,略略带着几分从容的味道。

  傅尔丹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可是也敏锐的察觉到,此人应该来头不小,当下便保持了沉默。

  “当初在战场上,你可不是今天这副模样,看来这环境还挺能改变人呢。”年轻人轻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在嘲笑他。

  可是年轻人的这一句话,瞬间提醒了傅尔丹,他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年轻人的背影,便确定了心底的想法。

  “你是宁渝?”

  “住嘴!当今陛下面前,岂敢放肆!”

  还没等年轻人开口,不知从何地冒出来一名中年人,手里提着宝剑,望着傅尔丹透着几分杀气。

  “凤池,你先退下吧……”

  宁渝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挥了挥手,甘凤池也不好继续作态,便退到了一边,但是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若是傅尔丹有任何的动静,他都能在瞬息之间斩杀此人。

  傅尔丹却仿佛没看到甘凤池一般,冷哼了一声,道:“当今皇上只有我大清康熙皇帝,尔等贼子也敢妄言称帝?”

  宁渝不慌不怒,慢吞吞道:“康熙都死了一年多了,当初你被俘之后,朕在安庆打了一场大胜仗,直接打垮了康熙的十万大军,而后他回京后便死了……如今大清朝在位的可不是康熙,而是雍正,也就是雍亲王。”

  “什么?”

  傅尔丹如同雷殛一般,他有心以为宁渝所言是假,可是却又知道,对方不可能来给他开这种明显藏不住的玩笑,当下便脸色煞白,心如死灰,这其中固然有他对康熙的忠诚在里面,另一方面也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几分渺茫。

  康熙皇帝死了,自己怎么办?

  宁渝的这个消息,彻底震慑住了傅尔丹,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当初的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候啊!

  可惜,自从复汉军出来后,这种日子便彻底宣告结束了,如今的傅尔丹,在听说康熙死了,主力大军也被打垮了,整个人的心态都有些变化了。

  康熙亲自率领的十万大军都毁灭了,还有什么能拦住复汉军?还有什么人能挡住面前的这个男人?

  雍亲王?他不行的……傅尔丹根本不相信雍正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内有八爷党,外有复汉军,这个局面太艰难了……

  “傅尔丹,朕今天本来不是来见你的,只是听说你被行了鞭刑,这才过来瞧上一瞧……如今见到你,朕心里却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想不想听听?”

  傅尔丹沉浸在康熙身亡的消息里,一时间却是没有听明白宁渝在说些什么,他喃喃道:“皇上驾崩,奴才也不愿独活……”说着话的时候,便奋足了力气将脑袋往墙上撞,只是他身子虚弱无比,却是被甘凤池给挡了下来。

  宁渝望着傅尔丹冷哼一声,“康熙虽然死了,可是八旗还没死完呢,现在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可以为矿上的两万多俘兵考虑下,还有你的儿子哈达哈。”

  傅尔丹闭上了眼睛,“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果要杀了你们,朕不会等到今天来问这样的愚蠢问题,实际上对于朕来说,你们的生死无关紧要。但是,若是有但凡一二价值,也未尝不可利用一番,当然于你们而言,也能够保住性命,朕的想法可谓双赢。”

  “什么想法?”

  “朕跟你说的,不仅仅是现在矿山的两万人,而是事关整个八旗的生死。朕也不怕名言告诉你,最迟三年,朕就会一统大江南北,到时候八旗之存亡便尽在朕一手之中,若是你八旗还想活,就得跟朕换个谈法。”

  宁渝的一番话却是击中了傅尔丹内心的那点东西,实际上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死是彻底置之度外了,特别是在知道康熙皇帝身亡的消息,整个人更是投着绝望感,可是对于八旗,他还是有几分关心的,毕竟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八旗子弟。

  “朕跟你明言,到时候这江山社稷,没有八旗的容身之地,哪怕是关外之地,将来也只会都是汉人,没有多余的一寸土地留给八旗。”

  “朕想告诉你一点,眼下的八旗看似还占据了半个华夏,但是朕也不瞒你,你们所在的矿,每日里能出的铁矿能炼出两千斤的铁来,而这样的矿朕已经有一百多处……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这些东西虽然也算的上是机密,可是也只是眼下的机密,因为宁楚的开矿速度,将会在后面达到一个巅峰,到时候这个数字还会翻上几番,因此告诉傅尔丹也无妨。

  而对于傅尔丹来说,他自然能够算明白这笔账,他自己所在的矿每天能出两千斤的铁,这是能够估算的,如果根据宁渝所说有一百多处,那么每天出铁就在二十万斤左右,一年下来就是七千两百万斤。

  可问题是根据傅尔丹所知道的相关机密中,大清在康熙五十八年的出铁才四千五百万斤……这四千五百万斤可是集中在全国,其中南方铁矿就占据了一部分,因此现在丢掉了南方以后,怕是一年三千万斤的铁都难保了。

  不过造成这个局面的不仅仅是复汉军,还有清廷统治者自己的锅,实际上清廷的产铁量一直都被有意控制了下来,因为中国历代的产铁量都比清朝高,其中宋朝由于长期持续铸造铁钱的需求,还有大量铁兵器的需求,产铁量是有过一个爆发期的,大概最高的时候年产量在九千七百万斤左右,而到了明朝嘉靖年间,产量铁量则是高达三亿斤。

  但是自从满清入关之后,清廷的统治者便有意控制铁的产出,像康熙还曾经下令关闭全国许多铁矿,并且对余下征收重税,以致于目前的产铁量才惨不忍睹。

  如今复汉军的产铁量高达七千万斤,都已经比康熙全年时要高出一大半了,没有了铁,也就意味着在装备兵器等方面,会严重滞后于复汉军,这让傅尔丹有些垂头丧气。

  宁渝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冷哼道:“朕告诉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是如果想打仗,朕愿意奉陪到底,这七千万斤的铁,就算均分到八旗的头上,每人都能分到四五十斤,朕靠铁就能把你们全都压死!”

  “若是八旗还想活下去,就得学会跟我宁楚合作。唯有合作,将来的八旗才有一条生路可言!”

  第三百四十五章 掌控基层

  在经过宁渝的这么一番威逼利诱下,傅尔丹的脑子里却是已经晕晕乎乎了,他潜意识里觉得宁渝说的有道理,可是心里又有一些不甘。

  “陛下所言固然有理,可是我八旗子弟也是一百多万人的,若是连关外之地都不肯给我八旗,我八旗又能去哪里?陛下此言莫不是要赶尽杀绝不成?”

  宁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朕已经说过,若是要赶尽杀绝,你今日根本没有跟朕见面的机会……朕之所以还愿意来见你,便是因为在华夏之外,还有一块土地可以让你们去。”

  傅尔丹心里已经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了,他不由得好奇道:“还请陛下之言,此处乃何地?”

  “美洲。”

  “美洲是何地?我大清从来都没听说有这样的地方。”傅尔丹有些怀疑,他都觉得这是宁渝在糊弄他,特意编个地名出来。

  “一个还没有被人彻底占据的天选之国,不在华夏范围内,在海的对岸。你等八旗若是去了美洲,只要能够立足,于我华夏也是一份功劳,到时候朕就能给你们一条生路。”

  宁渝耐心解释道,不过说起来现在的美洲也不算特别太平,至少从五月花号开始算起的话,英国在北美大陆上已经殖民了上百年,这份底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撬动的,八旗至少还有一百多万老少,也能算得上一份筹码。

  傅尔丹沉默了,他不知道宁渝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所谓的美洲之地在何处,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对眼下的局势判断,原来思考的一切东西都彻底换了个样子——连康熙皇帝都没了,现在能依靠的,恐怕真的只有那一百多万八旗国族了。

  “不过现在还早,朕还没有打到北方去,今日跟你说这个是给你一份希望,让你能够坚持活下去。”

  宁渝随口画了一个饼,实际上他倒也不是坚持要跟傅尔丹谈,主要是目前手上确实没有太多的筹码,这个傅尔丹还算是官阶威望毕竟高的,将来说不定能够一用。

  等到宁渝走后,傅尔丹这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逆贼的话岂能轻信?”可是打完以后,他的心里又莫名的想到了美洲,难不成将来真要去那里?

  对于宁渝而言,这也是他布下的一颗闲棋,不一定有用,可是到了关键时候,也未必不是一条合理的对策。而现在的美洲虽然还是未被开发的状态,可是西方各国针对美洲的殖民已经有几十年不等了,若是把八旗安排过去,说不定还真能干出点什么来。

  至于八旗真的在美洲站稳了脚跟以后,宁渝自然也不会任其发展,而是会想办法用更多的汉人来稀释掉八旗,从而彻底反过来同化八旗,到时候的美洲,自然也会有宁楚的一分利益在里面。

  当然,眼下的大清还没有被彻底打断骨头,至少得重新打成后金,想要变成大楚的狗,就得恩威并施了。因此在此之前,傅尔丹这个闲棋还没有到彻底动用的时候,因此于宁渝而言,也只是一个小插曲。

  宁渝此番来到大冶自然不是专程为的傅尔丹,而是登基后第一次巡视整个湖广,这其中的意义非常重大,并非为了荣归故里,而是为了巩固基本盘,为将来的改革统一人心。

  对于整个宁楚来说,虽然目前建都南京,可是真正的基本盘还是在湖广,正因为有了湖广子弟兵的鼎力支持,宁渝才敢急于进行这一系列的改革,而不用担心反对派掀桌子,因为他掌握了真正的绝对武力。

  这一次出巡湖广是带着政治目的来的,因此宁渝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轻车简行,在禁卫团的护卫下,带着次辅崔万采、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以及一大串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沿着长江赶到了湖广。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大串的地方官员在湖北左布政使宁万钧的率领下,朝着宁渝参拜,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湖北布政使司的官员,自从湖广行省被拆分之后,湖广更多只是地理上的含义。

  如今的新生的宁楚政权,焕发出了一种超越时代的行动力,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浙江、福建以及南直隶等南方七省,进行了全方位的架构重建,原先的近六百个县被压缩为了三百九十四个县,所属的相关官员都已经全部被安排了下去。

  这一次的基层区划架构的重新安排,也是在宁渝的强调下完成,当然并不是为了减少基层官员,实际上经过调整后的宁楚,在官员密度上是要比清廷高上许多倍,因此改革后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官员,这甚至还引起了一定的非议,被认为是冗官之举。

  原因很简单,原先的清廷一个县里,其实真正的官员没有多少人,像正牌子的知县无需多言,此外还会设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及典史一至二人,这些人的责任也就是负责帮助知县处理政务,也算是朝廷吏部在册的正式官员,像县丞为正八品官员,主簿为正九品官员,典史为未入流官员。

  像县令、县丞、主簿以及典史通常都是命官,也就是经常而除了以上四位以外,还会有一些像驿丞、训导、教谕、仓大吏这样的微末小官,一般都是一人。而这些人基本上就是一个县里能够拥有的官员人数,通常不超过十人。

  当然,光靠这么几个人想要管理十几万人的大县,自然是不可能的,剩下还有大量的吏民可供驱使,像书办、衙役、捕快以及狱卒等,通常一个县里也有个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帮助县太爷管理。

  像光是书办,在一个县里通常有就几十人,而且跟六部的配置一样,也是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为首书办被称为经承。可是,这些人在朝廷里是不记名的,在朝廷里也是没有备案的,当然也没有工资只有所谓的津贴,而这些人通常便依靠办事来收取好处费用,另外书办通常都是世袭的,也不能参加科考,因此导致这个群体几乎是固定化,外人无法插手。

  这种制度的形成,也就导致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发生,那就是皇权几乎不下县,整个县里的事物,基本上都被当地的大族给垄断了,所有的办事人员几乎都是当地的豪绅大族,就连没有造反前的宁家,在孝感县也是这般一手遮天。

  这些人的存在,就连正牌子的县令都会束手,因为他们的话可比县令的话管用多了,如果没有地方士绅的配合,这个官是决计难以当下去的。宁渝依靠宗族起家,自然知道宗族豪绅在地方上是什么样的处境,因此他心里非常忌惮。

  对于宁渝而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基层给架空,因此他便打算从根基上插手,直接改变县级的架构,将县级的官员队伍进行了扩大,把原来的所谓吏员,都纳入到了组织部的管理范畴,设立了相关的垂直管理部门,比如财政局、警察局、城市管理局等等,以便于加强基层政府的管理能力。

  宁渝的想法便是通过充实基层的文官力量,加上基层的退伍军人,从而实现更加高效廉洁的治理效果,将地方从此纳入到自己的掌握之中,但问题又来了,像这么规划,宁楚虽然规划到了不到四百个县,但是官吏的人数却比之前暴增了三倍以上,而朝廷花在这些官员身上的银子,同样也暴增了许多。

  在宁渝的心里,掌控基层不仅仅有利于国家的统治,而且其本身也能增加开辟财政岁入,将原先一些看不到的钱和收不上来的钱,给收进国库当中,再加上南方七省都属于比较富裕的省份,因此朝廷在承担这笔费用的时候,也还算撑得住,压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对于宁渝而言,充实地方的另一方面,就是加强都察院的监察职能,将都察院给下沉到县一级别,设立县都察院,专门负责相关的监察工作,特别是为了保障县都察院的职责,他们将不对同级县令负责,而是直接向府都察院汇报,实现垂直管理。

  当然了,这一套组织架构在确定完毕后,并不是立马施行,毕竟相关的官员缺口还很大,只有等到新政教育落实后,到时候才能提供充足的官员。

  “诸位爱卿,大冶乃我宁楚根基质地,每年这里出产的铁矿,能够变成农家手中的犁和镰刀,能够变成战士们手中的火枪和长刀,因此有了大冶,宁楚才有未来。”

  宁渝望着面前的官员,道:“大冶县令何在?”

  “臣大冶县令和文君见过陛下!”

  一名年轻的官员从人群当中挤过来,他微微低着头,说话也是沉稳有力,可是脸上的激动之色却溢于言表。

  在目前宁楚的官制当中,现如今的县令在品级上提高了许多,为正六品官职,但是在实际权力上,比起过往是要小很多的,其中像判案权力是完全被划归了大理寺系统中,而监察权力更是被都察院给完全剥夺了,这样便只剩下了行政权。

  而大冶县作为复汉军的关键要地,品级相对于寻常的县更高一些,因此大冶县令和文君是朝廷里的正五品官员,在如今这个年纪里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宁渝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轻轻点点头,“和文君,你是朕从诸多学子中亲自拣拔的,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大冶县在你的手里,要更加兴盛才行。”

  和文君跪在了地上,“臣绝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渝在大冶县并没有待太久的时间,他在一天后便离开了大冶,前往了汉阳,并且亲自去巡视了汉阳枪炮厂和汉阳铁厂,对于汉阳如今的变化他也是看在了眼里,心里也多了几分兴奋。

  原先汉阳枪炮厂的第一期工程已经完全结束,经过了一年半的建设之后,当初所制定的生产能力已经完全得以实现,而且对于新武器的研发也处于高速的发展,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汉阳枪炮厂堪称世界第一大兵工厂,其生产能力和研发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

  至于汉阳铁厂的建设速度虽然没有兵工厂那么快,可也是稳步协调发展当中,七千万斤的铁生产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并且在年底只要能够保障相关的原料和人力,突破到一亿斤也指日可待,虽然宁渝还不清楚汉阳铁厂在世界上占据的地位,但是能够有这样的成绩,而已足够他开心了。

  一路上的巡视中,宁渝所看到的也不仅仅只是相关工业能力的发展,关于民生方面他也是极为重视,毕竟如今国家已经恢复了和平,如果百姓的生活没有得到改善,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对于宁渝而言,这一点甚至更加重要一些。

  所幸的是,宁楚在建国之后,采取了一系列的利民政策,包括像废除火耗银、摊丁入亩等到措施,都是能够在客观实际上减轻百姓的负担,再加上赋税大量被减少,因此百姓的日子确确实实在好转当中。

  如今的宁渝最担心的一点,就是来自于中央的政策,经过了地方之手会不会发生变化,还有地方官员的综合素质,会不会对百姓的生活产生影响。这些点看似不重要,可实际上带来的影响却非常大。

  湖北左布政使宁万钧作为宁家的远方族人,也不是完全依靠关系上位,他确确实实有相关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也有一颗爱民之心,对于宁渝的担忧,他心里也是心知肚明,低声道:“陛下,如今百姓们都很感恩呢,政策到了下面后,都有都察院的人前来巡视过,没人敢在这时候动手脚。”

  宁渝赞许地点了点头,“万钧,咱们起家不容易,立下大楚这一国更不容易,靠的就是人心,靠的就是百姓,若是咱们对百姓不好,百姓可是会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不满的,因此官府的事情要做在前面。”

  第三百四十六章 苛政如虎

  郧阳府郧县,一行人站在城门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其中为首一人正是郧阳知府郑明秋,他的脸上微微有些焦虑,时不时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期待着什么,只是等待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影,脸上的焦虑之色也是越来越重。

  “牧野,陛下的圣驾到何地了?”

  “郑大人,陛下既然说要来我郧阳,想必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房县县令文鼎之在一旁好生劝慰,说起来他还是前不久才从南京回来,对于陛下的秉性也算是有些了解,当下反倒不像其他人那般焦急。

  “牧野有所不知……老夫实在是有苦难言……”

  郑明秋轻叹一口气,他虽然也算宁楚的从龙老臣,可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郑家的远方子弟,在之前的那场政变之后,郑家算是彻底被逐出了核心圈层,留下来的人几乎都没有占据什么要职,而他如今作为知府,也是岌岌可危。

  后来县令大会的时候,郑明秋还有心嘱托文鼎之,看他能不能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些好话,只是这番心思还没有开口,就得到文鼎之出发的消息,便错失了这个机会,如今宁渝视察郧阳府,便是郑明秋心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八月份的天气炎热无比,众人等到满脸流汗,却一直没有见到御驾的踪迹,心里也是有些焦虑,就在此时却见远方升腾起一片烟尘,当下不由得心神一震,连忙端正神态,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等到车驾抵达后,郑明秋带着人走上前去,对着车驾长揖一礼。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车架却没有回应,只见一名中年人从一旁走过来,乃新上任的侍从室主任李文,前任侍从室主任高靖,因为用心办事被安排到了江西当了左布政使,而后便是此人接任,相对于高靖更多了几分如沐春风的感觉。

  “郑大人不必多礼,陛下现如今不在御驾当中……”

  郑明秋有些懵,他望了一眼李文,又看了看文鼎之,只得继续试探着问道:“那陛下这是……”

  李文呵呵一笑,“陛下现在应该是直接去下面的县乡了,至于哪里我也不清楚了。咱们就呆在郧县,等着陛下回来吧。”

  郑明秋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郧阳民风刁顽,若是有人冲撞圣驾,那臣罪该万死,这可如何是好?”

  反倒是一旁的文鼎之眼睛一亮,他笑道:“郑大人不必忧心,陛下能够深入民间反倒是一件大好事,咱们郧阳百姓的日子,怕是要好过了!”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郧阳府历来匪患严重,从明清之时,朝廷就不断派兵到此地剿匪,可是收效甚微,只能治标不治本,无法彻底从根源解决问题。

  在复汉军时期,宁渝还曾经到郧阳巡视过一次,在郧阳募兵两万,而且还为郧阳提点过发展之策,可是此时彼时不同,宁渝这一次巡视勋阳府,就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法子,至少能够平衡这种态势。

  这一次视察郧阳府各县乡,宁渝并没有大张旗鼓带着大部队,而是仅仅带了几十人,身着便衣一路前行,当然为了保障安全,禁卫营的人马也在不远处缀着,若是有任何问题,只要发出信号,他们便会在一刻钟内抵达。

  尽管天气比较炎热,可是宁渝并没有半分不耐,毕竟好歹他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这种环境对于他来说,也着实算不了什么。

  “陛下,这天气着实有些热了,臣以为不如先回郧县吧……”

  崔万采擦着脸上的汗水,他自然不是真正因为炎热才这么说,而是担心在这穷乡僻壤里会出什么事情,因此便希望宁渝能够早点回郧县,以避免得朝廷里的大臣们担心。

  宁渝轻轻摇头,“崔卿,朕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是不会回去的,至于郧县,在那里看不到什么东西。”

  崔万采听到宁渝这番话,心里却起了误会,低声道:“陛下,郑明秋虽然是郑家的关系,但是他为官以来还算兢兢业业,倒不至于如此……”

  宁渝摇头苦笑,“郑明秋做的怎么样,朕心里有数,可是跟他也没有太多的关系……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知府,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那陛下所为何意……”

  “走吧,咱们得看看,看看才明白。”

  在郧阳府诸县中,房县是宁渝比较关注的一个地方,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此地民风彪悍以外,便是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因为房县又被称为‘房陵’,之所以得此名,便是因为其有着“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有如房室”之说法。

  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去县衙当中,而是直接往下面的乡里行去,只见一路上都是山林葱郁,地势险要,众人越走眉头皱得越厉害,此地若说是山清水秀倒也能算上,可是更多的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陛下,当初我复汉军还在此地跟年羹尧的陕兵在此纠缠过许久,当时那些清兵不识地利,纵使有几倍的兵力,可是依然被我大军戏耍得团团转,损失惨重后便不得不退出了此地。”

  在前带路的向导脸上露出几分骄傲之色,当初在郧阳战斗的许多士兵,在战斗后都留在了房县成了家。因此这次宁渝前来视察时,他作为当年那批兵里面最为骁勇聪慧的一个,便成了宁渝的御前向导。

  宁渝微微点头,笑道:“房县号称秦陕咽喉,荆襄屏障,可不是那么好打的,也算年羹尧机灵,早早便放弃了进攻,否则光靠他的那几万人,迟早被我军给吃下去。”

  “好一个秦陕咽喉、荆襄屏障,陛下所言极是,此地地利之盛,可不比寻常。昔日被称为上庸县,如今被称为房县,自古以来便是那兵家必争之地。”崔万采脸上也带着笑容。

  正在说话的功夫,却听见天边传来一声虎啸,声音穿金裂石一般,让众人只觉得心里一片慌乱,接着又传来了一些人声,只是有些嘈杂,有些听不太清楚。

  向导神情便有些凝重,屈膝跪在地上道:“前方有虎,还请陛下远离此地,小人愿为陛下驱赶虎兽。”

  宁渝脸色也有些发沉,也不说话,只是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接过火枪,便向着前方走去,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意。

  “皇上不可……”

  甘凤池与崔万采同时叫道,他们心里当下多少也有些发慌,其他人死不死也就算了,可是这是当今的天子陛下,如何能出半点意外?

  宁渝没有顾忌他们,而是直接迈步向前方走去,一旁的侍卫们只好仅仅跟上,甘凤池跟是站在了宁渝的前方,以便于在出现任何意外的时候,他都能够第一时间反映到,然后扑上去。

  一只猛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与此同时还有三名猎户正并肩站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都是汗水,却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其中一人拿着弓箭,另外两人拿着柴刀。

  “嗷……”

  老虎发出怒吼声,很显然它已经发现了正在逐渐接近的人类,这使得它有些慌张,开始逐步向后退去,只是似乎还有些犹豫。

  “砰——”

  宁渝十分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只见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过后,老虎径自向前冲了几步,只是身形有些挣扎,再一看地面上已经是处处血迹,想来是适才已经中了一枪,如今只是硬挺着罢了。

  侍卫们连忙挡在了宁渝的面前,他们担心老虎没有死透,若是临终一搏,想来也十分危险,便一个个顶在了前面。

  猎户们见到老虎身体负伤,当下便冲过来,三人齐心协力之下,却是将老虎给放倒在地。其中一人拔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扎进了老虎的眼睛里,那老虎发出了一声嘶吼,随后便没了生息。

  “多谢贵人相助,小人感激不尽!”

  一名为首的猎户脸上带着几分后怕之色,便跪在了地上,他望了一眼正在割皮的兄弟,咬牙道:“这虎皮虎骨虎鞭等物便送予各位贵人了,能否将这残余的虎肉送给我等?”

  宁渝脸上露出几分好奇之色,笑道:“世人都知道这老虎最值钱的地方,通常便是虎皮虎骨等物,为何你等只要虎肉?”

  “垂蒙贵人相助,方才杀掉这只老虎,这只老虎原本就应该全部送给贵人……只是我等兄弟还需要拿虎肉去换盐,因此还希望各位贵人,能够将虎肉赐给我等。”

  宁渝一听这话,当即便问道:“换盐?难不成如今的房县还缺盐不成?”

  “缺的……也不光是缺盐,什么都缺,小人也是万般无奈,才带着兄弟在这山林间捕猎,没成想才遇到了老虎。”猎户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宁渝脸色却是有些阴沉,他敲了一眼这死透的老虎,随后又望了一眼崔万采,阴沉道:“这老虎看来是真能吃人的……”

  崔万采长长叹口气,望着那老虎怔怔出神。

  对于那猎户来说,这老虎是自己一家的希望,可是于宁渝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他将整头老虎都赠给了猎户,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跟着猎户回村子里看看。

  猎户见到贵人们不要这老虎,心里兴高采烈,自然是满口答应,便吆喝着两兄弟将老虎抬起来,带着宁渝等人,顺着小路一起回了村。

  说起来是村,其实是山脚下的十几户农家,开辟了大概只有二十来亩的薄田,很显然难以养活更多的人,也就不难想象猎户等人日常是怎么生活的了。

  “爹,你们回来了!还杀了这么大的老虎!”

  一名七八岁的稚童大老远就看到了众人,他一蹦一跳地过来,望着那血肉狰狞的老虎,却丝毫没有畏惧,反倒是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猎户将稚童抱了起来,脸上也露出几分憨厚的笑意,“儿子,今天咱们能好好吃顿肉了!”说这话,便抱着孩子向其中的一个院落前去,另外一边也让兄弟二人招呼着宁渝等人,一同挤进了那间不算宽敞的院子。

  宁渝打量了院子一番,只见这院子打扫得虽然干净,可是却显得十分穷困,几乎没有什么看得过眼的家具,甚至连谷仓都是空荡荡的,里面的粮食只是盖住了缸底。

  猎户的妻子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妇人,她甚至不敢正眼瞧宁渝等人一眼,接过老虎后便开始剥皮杀肉,然后生起了炉火,就着剩余的粮食,做了一顿农家饭食。

  宁渝吃着这顿饭却是甚为香甜,他似乎根本没有方才的忧心状况,一直等到众人吃完以后,才拉着猎户开始唠起了家常。

  “大哥,我看你也是一条汉子,可是咱们家这光景过的,好像也不怎么样,咱们吃完这一顿,这谷仓的米都空了!”宁渝虽是唠嗑,可是这话也说的着实不客气。

  猎户有些尴尬,搓了搓手,低着头道:“咱老百姓不都是这样的日子过来的……以前俺家还饿死过人哩。”

  宁渝强忍住心里的怒火,低声道:“那这是为何?莫不是本地的县太爷没管过你们?”

  还没等猎户开口,一旁的猎户弟弟便嘟囔道:“县太爷离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又怎么顾得过来,俺们这里的地保可不是个好东西,还强押着我哥去山里给他采老菇呢……”

  猎户当即就有些不快,他拉了一把自家的弟弟,然后苦笑道:“老爷的事情,小人照办就是了……”

  宁渝听到了这里,心里渐渐明白了过来,不过还有一桩子事情得问上一问,和颜悦色道:“大哥,我听你说你要拿那虎肉,去换盐?”

  “是啊,这人不吃盐就熬不住,家里的盐断了很久了……赶明我就拿去跟地保换盐,这上百斤虎肉,换个十来斤盐应该不是问题……”

  “为何去跟地保换盐?”

  宁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家百姓,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充足的盐,要知道他宁渝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件事就是去制盐……可如今这一幕,简直就是在他的脸上打了狠狠一记耳光。

  猎户似乎有些感觉到不对了,他明显发现面前这些人的举动不是寻常人,当下只得喏喏道:“咱们这寻常百姓买盐都得去找地保,那些货郎都进不来……价格自然也只得地保来定,却是比外面还要贵上不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巡视制度

  宁渝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其实问题还是老一套,那就是在他能够掌控的范围内,还能保证政策的实施,可是到了最基层的那一环节时,别说走样不走样的问题,连实施都是没有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做事人。

  别说他是皇帝,可即便是皇帝,宁渝也只能直接管着朝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臣子们,再往下面就只能看各省各府的官员们,在针对基层强化后,也只能将皇权触及到县一级别,再往下的乡里,就根本没有任何插手的法子了。

  崔万采的神情尽管也很凝重,可是他反倒没有宁渝想的那么深刻,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底下的人要是不玩花样不动手脚,天下怎么有那么多的祸事?

  宁渝跟着猎户谈了许久,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问,猎户在回答,可是透过对方的回答,宁渝大概掌握了当地百姓的生存状态——说白了,凑合着活下去,只要不饿死,那都是老天爷开眼了。

  对于这里的百姓们来说,他们连最为便宜的私盐都吃不起,至于官盐也只是存在理论当中,从近在咫尺的汉阳府运过来的盐,到了郧阳就已经涨到一个难以接受的价格了,至于到了猎户他们所在地,更是连接触的资格都没有——所有的买卖权都被当地的地保给垄断了。

  这里面所隐藏的黑幕到底有多深,宁渝几乎都不用想就明白,心里暗暗记下后,随即低声问道:“那朝廷里现在的摊丁入亩法令可曾有实行?”

  猎户低低叹口气,“这个是有的,可是小人家的这三亩薄田,放在哪里说那都是下等田,可是经过了账册,小人家的田就变成了上等田,只是这理却没处说去……”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操作,实际上自从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全面铺开后,许多大户人家就开始借助关系,将自家的上等田登记成下等田,将其他人的下等田登记成上等田,这样一来几乎把负担都给转嫁到了贫户的身上,以致于许多贫户彻底弃田逃亡,沦为流民。

  “先生,我看这老虎再凶猛,也不如某些人的野心大!”宁渝冷哼了一声,很显然已经透着几分杀气。

  在宁渝的命令下,禁卫团很快便将当地的地保,还有相关一应士绅都给抓了起来,连同房县的一应大小官员,都成为了阶下囚,然后宁渝哪里也没去,就呆在了猎户家,传召了郧阳知府郑明秋和房县县令文鼎之。

  二人连夜赶路,从郧县赶往房县,然后在内侍的带领下,赶到了猎户的家里,只是那猎户家地处过于偏僻,以致于等到二人抵达时,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只是到了猎户家门口时,郑明秋和文鼎之却是有些傻眼了,面前的大门已然紧闭,根本没有打开的意思,二人无奈之下,只得就此跪在了地上。

  “罪臣郑明秋叩见陛下!”

  “罪臣文鼎之叩见陛下!”

  而此时的宁渝却在院子里捧着一本书,他虽然听到了这二人的声音,却丝毫不理,反倒是猎户知道了宁渝的身份后,却是有些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他倒是很想跪下去,可是却被宁渝给扶起来了。

  “皇上……这……小民……”

  猎户将门外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的,特别是在听到其中一人是县太爷的时候,当下却是打了个哆嗦,他在外面跪着,自己在院子里坐着,这将来能有好果子吃?

  宁渝冷哼了一声,“先让他们跪着,好好冷静冷静,想一想自己的为官之道!”

  见皇帝在里面没有见他们二人的意思,郑明秋心里忧惧,只得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而文鼎之则是一脸悔悟,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过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放明的时候,宁四却是从院子里走出来,来到了郑明秋和文鼎之的面前,低声道:“二位,请跟我来。”

  等到见到了宁渝时,郑明秋和文鼎之再一次跪在了地上,身体却是有些微微颤抖,他们心里明白这一次怕是没那么容易熬过去了。

  宁渝瞧了一眼二人,连着一夜赶路再加上跪了两个时辰,脸色却是显得无比苍白,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朕让你们跪两个时辰,不是给朕跪下来的,是给这位兄弟,给你们的子民跪下来的!”

  猎户听到了宁渝这般说,连忙跪下来道:“皇上,小民不敢……二位大人岂能给小民下跪?这实在是……”

  宁渝冷哼了一声,“他们给你跪是应该的,还要给房县和郧阳的百姓跪!”

  郑明秋和文鼎之连忙磕头道:“罪臣实在是罪有应得,请皇上严惩。”

  “我大楚立国之根基,在于天下之百姓。湖广子民为新朝之创立,牺牲颇多,郧阳家家户户,试问哪家没有子弟在我复汉军当中当兵?如果咱们连后方都不能保证,让百姓们吃不饱饭,这些子弟兵如何能为大楚效死?”

  “罪臣汗颜,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无论如何严惩,罪臣都心甘情愿。”

  “你们先起来吧!”

  宁渝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也就没那么糟糕了,“郑明秋,朕不会因为你是郑家子弟,就对你有别的看法,你只要一颗心是向着朕向着百姓,那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郑明秋听到这句话涕泪横流,他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今见皇帝亲口给他许诺,心里便多少有了底,连忙跪下磕头颂恩,随后便退到了一旁。

  宁渝又转头看向了文鼎之,先前对于这个人,他还是颇为看好的,因此反倒有些失望的情绪,轻轻摇头叹息道:“文鼎之,朕还是了解你不够多,今天之所以把你们二人叫道这里来,你可知朕的用意?”

  文鼎之脸上露出愧色,“罪臣明白,这是陛下在告诉罪臣,什么是为臣之道。”

  “先前给你们县令上的那一课,确实还不够……作为地方守牧,你们的所作所为,将会直接影响到百姓们对朝廷的看法,你们少做错做一分,百姓们就要多受苦十分!咱们既要高屋建瓴,更要弯下腰听听百姓们的想法!”

  “罪臣知错!还请陛下严惩!”

  文鼎之将官帽搁在了一旁,深深伏在地上,以示惭愧之意。

  宁渝冷哼一声,“把帽子给朕戴好!现在朝廷缺人,朕也不可能专程过来就是为了摘你们的帽子,发现问题就要去把问题给朕解决好!当然,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郑明秋连降三级暂代郧阳知府,文鼎之连降三级暂代房县县令。都察院对一应涉案官吏全部进行深入调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对于郧阳百姓,应该全面落实咱们的政策,田税制度严格区分上中下田亩制度,后面朕会让农业部拿个条例出来,彻底取消分田等级制度,从根本上避免这种弊病。”

  宁渝不经意间又抛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话题,却是听得崔万采、郑明秋等人心惊肉跳,他们岂会不明白这里面牵涉的利益有多大,可以说在这种政策下,一刀切很容易闹出一些问题来。

  “郧阳府所缺的一应生活物资,都要做好保障,在郧阳各县里需要设立市场,一应的盐粮价格要平稳下来,官府在这里面要起到主导作用,要严厉打击囤积居奇和倒卖关键战略物资的行为。”

  “是!”

  在宁渝的关注下,还有都察院进驻之后,这件事情很快被调查的一清二楚,严格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案要案,连县一级别都没有牵涉进去,纯粹是那些在下面办事的地保们,想方设法为自己捞私利罢了。

  等到了宁渝回到南京时,这件案子已经被彻底处理完毕,湖北左布政使宁万钧、郧阳知府郑明秋还有省都察院督察御史薛永联合呈文,将此事的前后因果详述了一遍,相应的涉案人员都得到了严惩,那些垄断盐利的地保们,都被明正典刑,且将家产全部抄没充公。

  在朝廷诸公的心里,这完全就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崔万采心里也以为这般处理就足够了——便将响应的奏折呈递了上去,还附带了一些内阁的意见,相关责任人从严从重处理,以儆效尤。

  严格来说没什么问题,可是宁渝看完以后却有些生气,他直接将内阁各部中人还有都察院、大理寺的人都召集了过来,开了一次御前会议。

  “啪”

  那本折子被宁渝狠狠抛在了众人面前,长长的折子直接散落在地上,上面的朱批仿佛带着血色一般,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就是内阁给朕的答复?如果只是这样,朕在郧阳就已经做完了,还要你们干什么?”

  “陛下,臣等失职,罪该万死。”

  宁渝轻轻叹口气,“原本朕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这所谓的青天大老爷,因为在朕看来,这是咱们的失职!如果官府能够解决问题,又何须一个所谓的青天老爷?”

  “当然,眼下咱们的官府刚刚确立,很多人和事都还在确立……”宁渝的语气略微和缓了几分,“朕明白大家都有难处,但是做不到事前,也得抓好事后的监督工作,朕以为,后面虽然朕不会去巡视,但是朝廷相关的巡视制度,必须要确定下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要安排钦差大臣不成?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皱了皱眉头,他对于皇帝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般大张旗鼓却不以为意,说来说去一个小地方的贪腐案件,实在不值当去关注什么,只是善于揣摩人心的李绂,在这回根本没有明白宁渝的想法。

  宁渝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卖关子,而是很快将自己的想法陈述了一番,那就是组建定期的督察巡视组,最主要的职责便是贯彻落实朝廷里颁发的各方面政策,并且做好相关的记录工作,但是督察巡视组的权力只限于调查取证,不涉及具体的处罚措施。

  巡视组的巡视行为将会覆盖到从中央到地方的各个府衙,而且是不定期巡视,所涉及到的巡视成员都将提前组织,而不设立专门的巡视人员,以此避免一些人利用巡视制度,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朝廷不能袖手空谈国事,巡视制度不仅仅是监督,而是一次自我学习的过程,咱们只有充分了解下面的情况,才不会惹出笑话来。”

  说起来,宁渝对巡视制度最主要的期望,并不是用来对付下面的官员,而是通过这种自上而下的渠道,为民众多一个发生的渠道,让更多的士绅和官员们心里有个数,那就是无论皇帝多么繁忙,都会留下一个眼睛盯着基层。

  当然,在这个年代去确定巡视制度,其实是有些理想化的,至少宁渝也没有打算一蹴而就,但是只要能让事情更好一点,他也会选择做的。对于巡视组本身,宁渝也做好了提前的预防工作,只有调查权,没有处置权,而且不得接受地方贿赂,不得跟地方调查对象接触,从而在更大的程度上避免巡视组本身会出现问题。

  在宁渝的设想当中,巡视组制度将会是一项长期政策,而不仅仅只是一次或者两次的针对性巡视,此外还会通过巡视组的方式,去各地乡镇宣传宁楚的相关政策,补充县级以下政府的空白,对于一部分勾结官员的地主乡绅,更需要进行多方位打击,确保新政的实施。

  “这次的问题不仅仅只有勋阳府,很多其他府县,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前清留下来的苛政,甚至是朕明旨废除的火耗,还有一些苛捐杂税,居然依然堂而皇之在收取……朕的报纸没办法覆盖到县乡当中,因此才需要巡视组的多发宣传。”

  “对于那些故意隐瞒新政不宣传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给朕拿下!”

  “对于那些勾结官吏,继续收取苛捐杂税的土豪士绅,全部依法查办!”

  宁渝磨刀霍霍,将目标指向了那些在基层称王称霸的士绅们,他绝不会容忍这帮子人去破坏国家的根基,明清时的官府不下乡的潜规则,算是被宁渝的这一番命令给打破了,不光要下乡,还要大大深入乡村!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二虎相争

  夕阳下,潼关笼罩在余晖里,烽烟在关隘上冉冉升起,远处传来了几声鸦鸣,凄凄惨惨戚戚,让人不由得感觉到了几分悲凉感。

  一队队大义军的士卒们,手里拿着刀枪,正驱赶着一队清军向前走着,那些清军的双手被缚在了身后,身上也只是穿着单衣,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着,似乎已经彻底认命了一般,只顾着往前走,却是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众人推搡着向前行进着,见到地面上聚集的血水,还有那四处可见的尸体时,却恍若无物一般,就这么直直踩了上去,脸上露出的麻木的神情,仿佛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种恶劣的环境。

  等到众人到了一处河滩边上时,为首一名士卒瞧了周围人一眼,将手轻轻一挥,便只见那些士卒们将清军全部踢倒在地上,按住了身子,将长刀搁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杀!”

  随着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士兵们极为熟练地举起了长刀,对准脖子便是狠狠劈了下去,一道血光之后,这数十名清兵俘兵,便被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

  远处的宁千秋望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实在是在这一段时间太多了,在他的强命攻击下,大义军几乎不计伤亡地攻下了从洛阳到潼关的大小关隘,这一路上损失极为惨重,等到了潼关的时候,更是用人命活生生堆出了一条通道。

  根据宁千秋的计算,五万大义军打下潼关后,只剩下不到三万人的生力军,至少超过两万人,都已经倒在了这一条血色道路上。

  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复汉军的第八师和第九师已经接收了白莲教留下来的汝州、许州、陈州各府,并且将兵力前进至洛阳城下,虽然此时的洛阳还有三万清军,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洛阳城落已经指日可待。

  对于刘如汉来说,尽管明面上他是一副被宁楚欺压的缘故,而不得不这般不顾生死的攻城,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尽管死了这么多人,可同样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原因很简单,就在他们这一路上的飞速进攻下,拿下西安府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与此相对应的,清军援军却根本来不及救援西安,年羹尧和岳钟琪的西北大军,到现如今还在青海,中间还隔着一个甘肃,而四川和陕西蒙古的兵力,早就被抽调到西北大军了,一时间也难以筹措。

  大义军一旦能够拿下西安,则有可能平定西北,到时候他刘如汉据有关中之地,即可南取四川,也可东进山西,腾挪空间大大得到加强,再也不用夹在清廷和宁楚中间两头受气了,若是中原时局一旦有变,他也未尝没有争鼎天下的机会。

  正是在这种心态下,刘如汉才这么拼命去打潼关,纵然伤亡再大也丝毫不顾后果,原因便是为了能够早一日占据西安。

  “恭贺汉王千岁,如今已然据有潼关,关中也就不在话下了。”

  宁千秋望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刘如汉,心里却是冷笑了一番,且容他过几天的好日子,等到宁楚彻底消化了南方以后,就有精力看着北边了。

  “贵使客气了,这些日子也多亏了贵使的帮助,才让我军能够打到潼关来。”刘如汉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也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

  宁千秋双手抱拳行礼,这才低声道:“既然汉王陛下已经打到了潼关,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今日前来便是向汉王殿下请辞归朝。”

  刘如汉轻轻点点头,望着宁千秋有几分试探的味道,“伪清在西北的军力还算鼎盛,等到年羹尧的西北大军过来,我大义军怕也是难以抵挡,这关中之地到底能不能拿下,还未可知……”

  “汉王陛下麾下猛将如雨,兵马强盛,又何须担心年羹尧呢?”宁千秋不动声色。

  刘如汉定定地看了一眼宁千秋,深深谈了一口气,“孤以为,天下大势如今尽在大楚掌握之中,大义军能谋求得一生存之地艰难如斯,若是年羹尧引大军来攻,我军势必难挡,到时候孤这些弟兄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大义军若亡于伪清之手,实在是心有不甘。还请贵使能够知晓,我大义军始终都站在了朝廷这一边!”

  宁千秋陷入了沉默当中,对于刘如汉的这一番话,他不得不细细深思一番,只是这其中关系颇为深远,甚至会影响到皇帝的大略,因此也不敢当面给出什么承诺。

  刘如汉见宁千秋没有开口,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傲然道:“贵使若是心里有疑虑,那就不必多言了,我大义军既然能够打到关中,那么将来就算只剩下一兵一卒,也会死在关中!”说罢也不再管宁千秋,直接便转身离去。

  宁千秋望着离去的刘如汉,脸色不由得阴沉了几分,此人虽然行事荒唐,可是志存高远,将来未尝不是一个大敌。只是如何处理白莲教,皇帝跟大臣们早已经有了主张,也就不再多言。

  不过此番刘如汉也没有让宁千秋就这么回去了,他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件,是交给宁渝的,让宁千秋给带了回去,宁千秋也不好贸然拆开来看,在回了京城后呈递给了宁渝。

  宁渝拆开那封信件,简单看了一下,脸上便浮现一丝冷意,他早就料到了刘如汉没有居于人下之心,可是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嚣张,竟然胆大妄为地提出以潼关为界,潼关以东尽归宁楚,潼关以西则尽为白莲教之地,两家共结盟好,以对抗清廷。

  信件里面的用意昭然若揭,便是不再承认宁楚为主,而是谋求自立。

  “陛下,此贼究竟何意?”崔万采有些好奇。

  “呵呵,一个异想天开之人,在这里痴人说梦呢……”

  宁渝冷笑了一声,随即将信件递给了崔万采,“刘如汉以为拿下了关中,就能做观鹬蚌相争……至不济也能三分天下,这是在跟朕叫板呢!”

  崔万采接过了书信,细细读了一番,哑然失笑,“此贼浑然看不清天下局势,如今楚清二方,唯有一者能够存活,他想做渔翁就让他做吧,等到我大军北定中原后,遣一小吏便能使其来降!”

  “也罢,那就让他好好看看!先让他给朕守好西北,将来一统天下后,给个王爷养着就罢了。”

  严格来说,刘如汉的所作所为,这并没有超过宁渝心里的预期,可是对于这种行为,宁渝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当下便召集了内阁和枢密院群臣,宣布一个消息——那就是西征。

  “西征?”

  宁忠义闻言便有些兴奋,枢密院很早就制定了西征的计划,后来是宁渝以兵力不足为由给否掉了,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此基础上制定的战略,如今见到宁渝松了口,宁忠义便以为西征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陛下,此时西征正是天时所利,咱们这也是在跟白莲教抢时间,若是刘如汉占据了关中,肯定会把注意打到四川上去,虽然眼下还不是最好的入川时机,可是也不能久拖了。”

  首辅宁忠景听完枢密院的计划以后,当下便出言反对,“陛下,眼下绝非西征良机,如今南边战事颇为顺利,何须多费这一番手脚?徒增钱粮压力?”

  众人都知道,如今福建的复汉军已经开始在准备两广的战事,超过五万人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在今年年前彻底一口气占据两广,从而实现彻底占据东南的目的,因此相关的物资已经如水一般涌到了福建。

  如果在这个时候掀起征西,至少需要扩充五个步兵师,而这五个师虽然还不至于彻底压垮宁楚的财政,但是毕竟会打乱目前的发展,这一点在宁忠景看来极为不智,只要稳扎稳打,收复整个南方也只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何须如此冒险?

  宁渝微微一笑,“西征并不是一压而上,新组建的第十二师可在宜昌准备船只,水陆并进拿下奉节即可,将这颗钉子给朕砸进四川去,朕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一下却是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自古以来进攻四川都是讲究速攻,才能避免被困在山林小道当中,如何到了今日却只是拿下奉节?

  “陛下,臣以为川地险峻,丛林密闭,不若直接以三个师的兵力,沿着水陆齐攻,当可彻底收复川省,以解开心头大患!”

  宁忠义的这番想法并非什么妄言,主要是因为如今四川确实已经空虚了,如果能够带着三万人进川,彻底收复四川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他的这番想法,却是跟宁渝还是多有不同。

  “两广始终是我军重点,我军绝不可轻忽,因此全力保障两广战事方为正道,至于四川,朕以为不如以打促和,文取川省。”

  听到宁渝这番话以后,崔万采的眉头却是扬了起来,他很快就窥破了这其中的机密——关键就在于目前的四川巡抚。

  众人皆知,现如今的川陕总督是岳钟琪,但是几乎等同于是虚职,因为对方还在甘肃,再加上是新领之职,根本无法插手川陕的事物,因此如今真正决定四川事物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四川巡抚蔡珽。

  “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拉拢此人为我等所用?”

  宁忠景眉头一松,他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两面开战的,打不打得赢他不操心,但是两路的后勤粮草供应着实压力太大了些,实际上为了供应福建的五个师兵力,宁楚已经动用了二十万左右的民夫了。

  宁渝微微一笑,在影子的情报当中,对于四川巡抚蔡珽的研究可是已经相当深入,可以说这个人的来历相当不一般,家世背景深厚,乃云贵总督蔡毓荣之子,兵部尚书蔡士英之孙,原本都是辽东一脉,或者说是祖大寿的嫡系,后来从龙入关,也得到了清廷的重用。

  严格来说,在此之前想要拉拢这个人压根就不可能,宁渝也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可是就在今年,蔡珽与年羹尧发生不和,尽管蔡珽在年羹尧的推荐下,在雍正未登基前便成为了雍正的心腹,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蔡珽与年羹尧反目成仇。

  这件事很简单,其实就是因为年羹尧做了太久的陕甘总督,以致于到处安插的都是自己人,而蔡珽性格秉直,将年羹尧说好之人题参,使得不少人丢官,这让年羹尧的亲信王景灏报复参奏蔡珽的亲信先任夔州知府程如丝,声称程如丝贩卖私盐,残害盐商。而蔡珽则针锋相对,奏称程如丝“为四川第一好官”,以致于双方针锋相对。

  年羹尧对此十分不满,给雍正的折子里没少参奏过蔡珽,若是放在过去,蔡珽恐怕已经罢官去职,但是此时的雍正心里,对于年羹尧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早在年初的时候,雍正便屡次听说过年羹尧在四川的种种行径,比如“川员赴任过陕者,必今重送贽仪,并讲明到任后规礼等语”,“各官尽皆趋赴年羹尧或差人请安或附廪送礼”,再加上年羹尧在当川陕总督时肆意安插亲信的行为,已经引起了雍正猜忌之心和极大不满。

  如今随着罗卜藏丹津彻底失势,已经岳钟琪的崛起,使得雍正对于年羹尧的容忍度已经下降了许多,以年与蔡二人呈奏各相悬殊,便貌似公正的交给了石文悼审理,可是石文悼摸透了雍正的心理,便极力为程如丝开脱,以致于年羹尧更加恼火。

  “此人与年羹尧相恶,如今更得雍正撑腰,其气焰嚣张可见一斑,对于接任的岳钟琪更是多有不满,督抚相争之局势下,便能够成为我军的突破口。”

  宁渝脸上挂着笑意,“此番我军名为西进,实则是将白莲教和清廷的目光都转移到四川来,一旦白莲教坐不住了,到时候势必会引军南下,到时候年、岳二人的西北大军,就算不想跟白莲教打,也不得不打了。”

  在宁渝的设想当中,年羹尧和岳钟琪的西北大军,始终都是一个隐患,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其不断制造对手,没了罗卜藏丹津,那就再给他制造一个大义军。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两广攻略

  广州将军衙门,作为清廷在广州的核心,一直以来都是车水马龙,聚集了来来往往的各路人马,可是如今却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在肃杀中而显得有些凋敝。

  此时的衙门里已经汇聚了两广的要员们,坐在首位的自然是广州将军管源忠,左右两旁分别是两广总督孔毓珣和闽浙总督满保,依次往下的便是广东巡抚年希尧和广西巡抚甘汝来,至于各省的左右按察使和总兵们都坐在了下首,两广的所有大员几乎已经到齐了。

  说起来在场众人没一个简单的,管源忠当了二十多年的广州将军,在两广的话语权堪称说一不二,哪怕是前任两广总督杨琳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后来杨琳被康熙罢官之后,接替的两广总督孔毓珣也不简单,乃山东孔家嫡系子弟,孔子六十七世孙,于康熙六十一年被提拔为广西巡抚,在雍正元年加两广总督衔。

  除了这两位明面上的大佬之外,广东巡抚年希尧也不简单,他的弟弟便是当朝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妹妹则是雍正帝的敦肃皇贵妃,在雍正登基后,便被升为了广东巡抚,因此就连管源忠和孔毓珣对他也是颇为客气,每有要事必与之商量。

  至于广西巡抚甘汝来则是背景最为普通之人,可是也相当了不得,乃名满天下的一大名臣,为官以来厘剔弊窦、除奸惩恶、秉公执法,甚至在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御前侍卫毕里克曾率拜唐阿及豪奴数十名至涞水,擅据民居,蹂躏乡民,甚至还率众驰入县署,大肆咆哮,扰闹公堂,辱责县令,后来甘汝来得知后将毕里克及其党徒监押于狱。

  后来甘汝来因为此事被革职押解入京,交由吏、刑、兵三部质审,而在堂上,甘汝来刚直不屈,据理陈诉,将毕里克等人的罪行一一说出来,以致于康熙亲自审理此案,将毕里克革职查办后,才使得甘汝来恢复原职,由此而名扬天下。

  如今这些有背景的,有能耐的都齐聚广州衙门,自然不是来听广州将军管源忠吹牛来了,而是他们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难题——复汉军的三个师已经进入了广东,距离广州的距离也不算遥远,而此时两广的清军,即便加上闽浙的残余清军,也只有六万多人。

  所有人都知道,用六万的清军去对付三万的复汉军,看似兵力占优,可是之前的战果已经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将会是一场注定的惨败,而现如今却是不得不打。当然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有很多,包括杨琳率领的两广精锐在湖南全军覆没,还有满保的闽浙清军的惨败,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管源忠望着在座的众人,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对于他来说,人生似乎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在前二十年的时候,他作为广州将军,堪称享受人间的顶级富贵,可是自从复汉军起兵之后,他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自从杨琳带着两广的绿营精锐去攻打湖南以后,管源忠接到的消息就是一个比一个差,先是杨琳全军覆没,其本人丢官罢职,再到杨宗仁死在了江南,这些都在告诉管源忠一个事实,那就是复汉军离他也是越来越近了。

  特别是现如今清廷的决策已经完全透明了,管源忠和其他人心里都明白,两广已经成为了一片绝地,至少朝廷是绝对没有其他办法干涉过来,而面临复汉军的进攻时,他们只能选择自己去应对,可是如何应对,却成为了一件天大的难事。

  “诸位,楚逆的三个师,已经抵达了广东,不日将会对我广州府展开围攻,咱们应该如何决断?”

  管源忠的目光主要还是放在了满保的身上,很明显眼下众人中,孔毓珣、年希尧和甘汝来都是文官,压根就没办法插手,只有在福建跟宁楚交过手的满保,好歹也是经历过沙场的,想必有一些经验而言。

  众人闻言便一同看向了满保,只是满保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虽然跟复汉军正面对战过,可是从头到尾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特别是在福建的时候,连朱一贵都敌不过,而朱一贵又被复汉军打得一败涂地,如今如何能跟复汉军对阵?

  说起来如今的满保是真的一肚子气,他是康熙三十三年考中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检讨,一路上也是顺风顺水,三十八岁就当上了福建巡抚,康熙五十四年得受闽浙总督,那时候的他才四十出头,人生的前半段实在是一帆风顺。

  可是自从复汉军起事之后,连带着台湾也出了乱子,满保带兵扑杀叛乱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局势都崩盘了……连带着他也被朱一贵的大军给打了个大溃,连同福建都给丢掉了,如今带着数千残兵一路逃到了广东,实在是颇为汗颜。

  满保望着众人一脸期待的神情,不由得轻轻叹口气,“为今之计,固守绝非良策,应当后撤保存实力,以待日后徐徐图之方可。”

  这个答案并不太符合管源忠的预期,可是他心里也明白,当下清军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是能在正面打赢,又何必跑路?这还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

  两广总督孔毓珣终究是个文人,对于战事却有种不堪实际的幻想,他斜睨了满保一眼,抚须呵呵笑道,“满保大人前番失利,终究是锐气已失……呵呵,管将军,广州城的八旗天兵也有一万多人,再加上数万绿营兵,而楚逆不过三万,即便是取胜不易,守住广州应该还是可以的。”

  广东巡抚年希尧虽然是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的哥哥,可实际上并没有经历过战事,当下也抚须点头,表示认同孔毓珣的想法,以固守为上策。唯独广西巡抚甘汝来,脸上却是浮现一片忧虑之色。

  满保见这些文官大放厥词,当下也是冷哼了一声,“诸位大人若是以为光靠人多,就能对付楚逆,他们也不可能打到两广来!孔大人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

  “你……哼!”

  孔毓珣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道:“满大人,本督虽然不懂战事,可是也明白,半年内接连弃浙闽二省是什么罪过!满大人自然不用跟本督说,还是好好想想,回头怎么跟皇上交代吧!”

  满保脸色涨红,有心想要出言指责,只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很快便平复了内心的怒气,面无表情地对着管源忠拱手行礼。

  “管大人,本督军中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管源忠有些傻眼,就这么瞧着满保离开了府衙,再回头看看一脸志得意满的孔毓珣,整个人都有些无奈了,不由得低低了口气。

  靠着这帮子货想要挡住楚逆,何其难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清廷里人心不齐,复汉军这边其实也有分歧,主要表现在这一次攻两广的三个主力师长身上,在枢密院的计划当中,此次进攻两广的三个主力师,分别是宁铁山的第一师、程铭的第三师和钱英的第六师,本身就分属不同的山头。

  复汉军的起家历史虽然不长,也就是这么几年的功夫,但是其人员的构成极为复杂,严格来说最早期的主干力量是宁忠源的汉阳营嫡系老兵加上宁渝的雏鹰营少壮,后来经过了多次的战事后,又加入了程、郑二家的嫡系,还有一大批的湖广子弟兵,也就构成了两个派系,分别是雏鹰派和勋臣派。

  等到复汉军走出湖广以后,又从俘军里改编了许多绿营兵,加入了复汉军,因此这个时候复汉军里还有一部分人是清廷的降兵降将,这些人尽管身份上有些忌讳,可是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像岳凌峰、许明远还有钱英就是其中的代表。

  第一师的师长宁铁山算是皇族,明面上跟宁忠义、宁祖毅等人算是皇族少壮派,可实际上宁铁山本身也出身于雏鹰营,因此实际上跟董策、许成梁、李石虎为代表的雏鹰派走的更近,严格来说跟程铭代表的勋臣派,压根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至于钱英这样的降将派,更是没有太多说话权力,因此主要的分歧还是在于宁铁山跟程铭。

  按照原来的计划,复汉军三个师将会兵分两路,一路由第一师沿着潮州府、惠州府的方向,一路攻向广州府,而第三师和第六师则是打下惠州之后,继续分兵,一路辅助第一师围攻广州,另一路则是攻韶州府,阻隔外线的清军。

  这个计划严格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宁铁山和李石虎的深入研究后,提出了另外一条思路,那就是第三师继续走惠州,攻广州,而第一师和第六师由水师载着直接到崖海,攻占新会和肇庆府,将广州以东的几万清军给彻底吃下去。

  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能够拿下肇庆,广州府的清军也就成为了瓮中鳖,会被宁楚给一网打尽,不会使得他们逃往广西继续与宁楚为敌,广西空虚无兵,自然也就不攻而下,可问题是乘船到崖海,前面很难运送太多的兵力,可能也就一个团到两个团,想要守住数万大军的进攻,实在是有些冒险,因此这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计划。

  在这种顾虑下,程铭也就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望着宁铁山的眼神非常恳切。

  “宁将军,枢密院对我军的要求,只是在年前拿下广东,至于广西届时也不远矣,稳扎稳打之下,将毫无任何风险,而你们提出来的这个计划,若是一旦有所失利,后续影响将会影响整个战局!”

  宁铁山捏了捏眉心,用手里的炭笔在舆图上描画着,低声道:“程将军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可是程师长可曾知道兵贵神速?可知道待时而变?如今我军看似一片优势,可若是等到围住广州府的那一天,清军又会多出多少兵马来?”

  “若是就这般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对面的清军也不是傻子,他们能够从闽浙逃到两广,未必不会继续西逃至云贵,难不成咱们要一直跟他们在山沟里捉迷藏吗?”

  宁铁山说的这番话,在军内实际上是颇具市场的,甚至放在内阁那边也是很受欢迎,原因很简单,速战利于久战,从各方面来说都是,而两广和云贵的地利也摆在那里,若是让清军真的逃过去,长期跟复汉军捉迷藏,也不是复汉军能接受的。

  程铭自然也懂得这番道理,只是对于他来说,这种过于冒险的行为,实在是不将士卒的性命放在心里,毕竟跨海远征,可不比陆地上那么简单,稍有不慎便是一场惨败。

  二人不由得同时望向了钱英,只是钱英向来谨言慎行,在这种重大事项上也不敢随意夸口,只得从中和稀泥。

  “二位将军所言都甚为有理,只是本将以为,不如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陛下和枢密院定夺……”

  对于钱英的这一番言辞,宁铁山自然有些不满,正准备开口之时,却从外面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听得众人又惊又喜,原来是当今枢密使常山王宁忠义到了。

  “拜见常山王殿下!”

  见到宁忠义穿着一身的甲胄,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宁铁山、程铭和钱英连忙躬身行礼,这位常山王的脾气可是有些冷厉。

  宁忠义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到了正堂上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封黄绫包裹着的圣渝,望着众人高声念读。

  “着常山王为征两广行军大总管,协调诸师,统筹万方,以克定两广为己任,以平定西南为远图。”

  “臣等领旨谢恩!”

  望着宁忠义壮实的身影,宁铁山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可是知道自家这位远方叔父,在京中可是真真憋坏了,多次向皇帝请求亲自率军,只是前番都不许,如今总算是盼到了这样的良机。

  宁忠义毕竟是当过许久的枢密使,如今兼顾两广行军大总管自然不是什么难题,因此心情也没有太多的波澜,反而显得异常平静,“还没到大帐就听到你们在吵了,能不能让我听一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铁山望了程铭和钱英一眼,随即便拱手道:“既然常山王千岁已至,臣等的诸般策划,还请常山王千岁做主吧!”

  第三百五十章 水陆齐攻

  宁忠义这一次的到来并非没有缘由,原先是由宁渝的东征都督府来率领的全军,后来宁渝登基为帝,东征都督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取消了,而新的规划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因此宁忠义便从南京抵达了军内,统领全军攻略两广。

  在听完了宁铁山的建议之后,又细细听了一番程铭的意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二位所思所虑均有道理,只是孤临行前曾得陛下嘱托,两广之战当以干净利落之态势,彻底消灭清军主力,解决清军的威胁,以此策应四川之战,因此本王此次前来,还带来了禁卫师的第二旅。”

  “四川之战?”宁铁山和程铭二人若有所思,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太突然了。

  宁忠义轻轻点头,“如今天下是一盘大棋,白莲教已经进入了关中,与西北的清军随时会发生大战,我大楚乘机进军四川,牵动清军的进一步注意力,因此两广之战便成为了打破僵局的关键因素。”

  程铭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忧虑,“若是陛下有命,末将自当遵从,问题是两广的清军,已经集结了六万兵力,我军若是渡海远征,怕是难以应对。”

  “这一次渡海远征的主力,将会是禁卫第二旅,虽然只有八千人,可是其战力还是非常强的,应该能够胜任这一次的任务。”宁忠义耐心解释着。

  宁铁山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当然知道禁卫师第二旅的大名,虽然只是一个旅的兵力,可是比起寻常一个师还要强出许多,旅长郭定安也是一员老将,早年间在汉阳营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复汉军,如今从讲武堂毕业也堪称能文能武。

  程铭当下也就不再多言,对于他来说,稳妥不等于懦弱,真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也不会选择后退,如今既然通盘计划已定,那就听令行事罢了。

  “这一次渡海进攻,水师方面是决定因素,为何没有见到水师提督邱泽?来人,将水师提督邱泽请来。”

  宁忠义脸上有些不悦,在这么重要的作战会议上,却没有见到关键人物,这让他深感此次来对了,否则这么一盘散沙的打下去,迟早要吃大亏。

  宁铁山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尴尬,“由于这一次需要大量的运载船只,末将跟邱提督商议过,需要征集民船,因此邱提督正在跟各大商号商议,想来此时还在路上。”

  “派人去催……”

  “是。”

  大帐中陷入了一片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粗壮的汉子从帐外迈步而入,面相黝黑,看上去倒是颇为魁梧,他单膝跪在地上抱拳行礼。

  “启禀常山王殿下,末将邱泽来迟,还请恕罪。”

  邱泽望着宁忠义凝重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他原先其实也是清军降将出身,在宁渝攻占江南之后,他便率领了一小部分的水师归降了宁楚,而后加上复汉军的一部分战船,组建了如今的大楚水师,成为了大楚水师的第一任提督。

  正因为这般出身,才使得邱泽性子变得极为小心谨慎,不过此人的确深研水师作战之法,尤为骁勇,因此倒也能坐安稳这个提督的位子,只是可惜目前的大楚水师实力弱小,因此一直都没有得到众人的重视。

  “邱泽,若是我军跨海远征,水师是否能够胜任?”

  “回常山王,如今我军战船虽然只有一百多艘,大部分还都是小船,可是清军福建水师在先前诸战中,损失极为惨重,如今若是与我水师对敌,末将可确保无误。”邱泽感觉自己脸上的汗水都流下来了。

  宁忠义得到了承诺,脸色也就没有那么难看,他挤出一丝笑意,“邱将军不要担心,如今大楚还在发展之中,今年确实没办法扩建水师,可是只要到了明年,到时候针对水师也会进一步加强实力,皇上曾说过,大楚的水师必须要做到天下第一!”

  所谓的天下第一,其实在宁渝看来也就是东亚第一,基本上就足够满足宁楚的需求,再大短时间内也没有那个必要……不过水师的扩充可不能再走原来的老路子,因此宁渝才没有明言,不过当下的准备工作确实已经做起来了,比如说大楚水师讲武堂已经在福建筹备起来,等到恩斯特从西方拐带回来的海军人才就位后,就会正式开始培养近代化的专业水师。

  “如今末将已经跟多家商会谈妥,到时候会筹备两百八十七艘民船,暂时借调到我水师中去,以辅助运送兵力,卑职仔细筹谋过,以这些民船的运力完全足够一次运送六千人到八千人上岸,而第二次的运送则需要十二天。”

  宁忠义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若是利用民船能够一次运送八千人,那么禁卫师第二旅的八千兵力完全可以一次就位,以八千人占据新会,抵御清军十二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样等到第一师的八千人运送过来,以一万六千兵力,再加上从东边进攻的第三师和第六师,完全可以将六万清军给吃下去。

  “既然如此,各自下去准备,禁卫旅的八千人将会于八月二十二启程,预计在八月二十六抵达崖海,伺机发起进攻,第一师做好准备,按照预定计划,在九月初四登船启程,九月初十抵达崖海。”

  众将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一次作战不比以往,可以说若是稍有失误,便是数百甚至是数千人的伤亡,因此只能严格按照既定计划进行,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宁忠义深深望了一眼众将,“正面第三师和第六师可以开始动起来了,沿着既定的方向进攻即可,还有从明日起,竖起我的王旗,咱们要把声势打起来,得将两广清军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让他们的眼睛死死放在我么的身上,这样才能保证跨海登陆的计划。”

  竖起王旗?

  众人心里为之一凛,这代表的意思很清楚,王旗将会是敌军关注的重点,若是能够阵斩宁楚一王,所代表的意义甚至会超过这一战本身,这将会是清军开战以来最大的战果,因此清军若是看到王旗,恐怕就不会轻易退了。

  宁忠义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用自己为诱饵,拖住正面的清军,给禁卫旅创造战机,以奠定将来之胜局。

  八月十八,普宁城的上空,飘扬着复汉军第三师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许多复汉军士兵正在做战前的最后准备,他们用细布擦拭着自己的火枪,将枪口处清理的干干净净,甚至连自己的刺刀,也细细磨了一番。

  要打仗了,士兵们并没有丝毫的惊惶,反倒是心里充满了期待之情,这也是过往许多次战斗带给他们的信心,打仗不仅不会输,而且在战场上立下功劳,还有军功田和赏银拿!

  在这些人当中,甚至还有许多当年的绿营兵,他们在清军那一方毫无战心斗志,纯粹是因为清军赏赐不公不力的缘故,如今加入了复汉军之后,许多人不仅拿到了赏钱,而且还屡屡升职,早就已经成为了众人的榜样。

  “战前督令,行军所到之处,严禁奸淫盗抢,严禁杀民冒功,若有违背者,均有军纪处罚之,本战军纪执法队为第三师第一团第四营,请各部知晓。”

  一张张的战前通告书发往军中,这对于目前的复汉军来说并不算陌生,毕竟军纪处制度很早就已经存在了,而且复汉军与别的军队有所不同,那就是军机处并非固定编制,而是每战前抽调一部组成军纪处,不同团营都有机会成为军纪处。

  这也是宁渝的想法,那就是通过让各团营成为执法军机处,才能更好的去理解军机的重要性,在执行军纪的时候也是对自身的一种教育,在面对军机处执法时也能够更好的去理解对方,因此这个制度一确立下来之后,便成为军中的惯例。

  对于第三师第一团第四营的士兵们而言,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成为执法军纪处的一员,因此也还算比较新鲜,他们的胳膊上佩戴着红色的标志,上面写着两个黑色大字‘军纪’,有了这样的标志后,任何人都不得阻拦军纪处的执法行为,哪怕是行军大总管宁忠义,也不得轻易干预军纪处的执法。

  当然了,对于复汉军而言,执行军纪也不代表就是死板行为,对于民团甚至是一些被清廷蛊惑起来的青壮,如果但凡有违抗者,同样是视作为清军的行为,因此对于这种情况也是需要进行严厉打击,并不是要绑住复汉军的手脚。

  在轰隆隆的战鼓声中,一队队的复汉军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开始朝着远方出发,在这一次作战当中,第三师将会从普宁出发,沿着葵潭、陆丰、海丰一路行进,拿下海丰之后,就会马不停蹄扑向惠州,而一旦占领了惠州就会暂停脚步。

  对于第三师而言,这一路上的清军并不算多,除了惠州有一部分的清军以外,其他地方其实只有一些民团,并不算什么正式的抵抗力量,因此倒也不用特别担心,关键难题就在于惠州一战,若是广东的清军前来支援,那么就不会很好打了。

  反倒是第六师在这一战当中的任务会比较重,他们早在两天前已经从兴宁出发,沿着龙川、连平一路攻向了韶州府,目的便是进一步牵制广州的清军,促使其分兵应对。

  宁忠义率领着侍卫营随同第三师一同出发,而他的王旗也已经高高竖起,上面的‘常山’二字描着黑边,看上去倒也颇为醒目,再搭配旁边的蛟龙图,倒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颇为引人注目。

  “王爷,此番出征艰险无比,末将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会保住王爷万安!”

  程铭望着宁忠义恳切谈道,他的想法很传统,大将上阵无非忠君报国,而战事变幻莫测,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保住常山王才是一切,只有保住了宁忠义,就等于保住了宁楚的面子,下次再战便可。

  宁忠义脸色沉凝了下来,“在南京时,程老太公得知孤要前来两广,曾经跟孤说过,程家男儿无非就是八个字,‘马革裹尸,河山一统’,如此便已足够。程家子孙虽少,可是没有一个不是硬骨头。这句话孤也记在了心里,难道在你程铭的眼里,孤还需要你来保护吗?”

  程铭脸上有些尴尬,苦笑了一声,随后抱拳行礼道:“既然如此,末将自当竭心尽力,全力杀贼!”

  “好,这一仗打完,孤在桂林给你摆下庆功酒!”

  桂林府,乃广西之省治,宁忠义的意思很简单,这一战的目标便是以全收两广为要,打到了广西桂林才算完,要不然就是失败。

  在复汉军行动之时,清军的哨探也侦知了复汉军的动向,那些探子们骑着快马,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将一封封情报送回到了广州,而收到了消息的广州将军管源忠,眉头紧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着这些信件。

  广州府方向的团练已经开始动员起来了,但是城里的士绅们也不是傻子,他们虽然对复汉军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对于管源忠的用心也是一清二楚,所谓的团练,到最后也是送到前线的炮灰,士绅们如何会愿意干这些被人骂先人的事?

  在士绅们怀疑和戒备的心态里,所谓的广东广西团练也就是一个空壳子,虽然招募了一万多青壮,可是这些人一未曾训练,二没有装备,根本没有任何的战力,这也让管源忠感觉到几分棘手,他有心用蛮力施压,可是毕竟顾虑重重。

  管源忠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广州将军,他跟昔日的好友杨宗仁不一样,杨宗仁为了办成团练,不惜个人毁誉,更不惜与千万人为敌,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勉勉强强办了几万的团练,而如今的管源忠,毕竟年纪大了,已经失去了那股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也没有那番勇气,这团练注定是办不成了。

  只是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就连现在的六万大军,彼此间也存在着隔阂,像满保带来的闽浙残军跟两广的绿营就不对付,而两广的绿营当中,广东兵和广西兵也不对付,还有孔毓珣的督标兵和年希尧的抚标兵,还有甘汝来的抚标兵之间,也存在着重重矛盾。

  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内部的混乱就已经让管源忠头疼不已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到底要不要跑路?

  惠州府,清军大营。

  满保捏着手中的素黄色的信笺,脸色沉重如水,他已经得到了复汉军行军的消息,超过万人正朝着惠州的方向前进,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耗。

  上一次在广东将军衙门商议时,满保并没有得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以孔毓珣为首的大员们,对于满保的态度并不欢迎,甚至将逃来的闽浙残军称为残兵败将,让他们就这么驻防惠州,变成了抵挡复汉军的第一道挡箭牌。

  而满保满腹委屈地驻防惠州之后,也没有得到兵力和物力上的补充,这让他气炸了肺,可是最终也无可奈何,因为就算是管源忠本人,也有几分将他满保给寄出去的想法,这些举动无疑让满保彻底寒了心。

  “启禀督宪大人,福建巡抚黄国材求见。”

  一名侍卫急匆匆走进来禀告,他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满保有些不耐,都到了这个关键节骨眼了,一个失了地的所谓巡抚,能有什么用?

  那侍卫见满保满脸不愉,又想了想适才黄国材给他的一百两银票,当下便硬着头皮,“黄大人嘱托小的启禀大人,他能够解大人如今的困窘之境。”

  “哦?那就让他进来吧。”

  满保沉吟了一会,心里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虽然这黄国材过去也不怎么显眼,可是到了眼下这个关键时候,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妙计,听听倒也无妨。

  黄国材穿着官府在侍卫的带领下走进了大帐,他先是跪下给满保行了礼,可是接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言。

  满保不由得沉下脸,他冷笑道:“黄大人既然要见本督,如何见了又不发一言?莫非是消遣本督不成?”

  黄国材长长叹了一口气,却是硬生生挤下几颗泪来,望着满保泣声道:“……下官之所以不发一言……实在是见到大人如今的处境,内心之痛实在难以言表,大人为国为民,如今却不为人所理解,下官实在是千万肺腑之言,难以言说。”

  “黄大人好意,本督心领了,只是如今家国危难之际,谁也不好过,你黄大人还不是一样跟着本官抛家舍业,来到了这荒芜之地。”

  满保一边面无表情说着话,一边却下意识将内心的不满表达了出来,在他看来两广贫瘠不堪,跟富庶的江浙比起来确实差之远已,如今又驻扎在这惠州之地,心里越发地多了几分委屈。

  黄国材见满保说起往事,不由得苦笑了一番,他原先是刚来福建担任的福建巡抚,可是没成想这福建这么快就守不住了,不得不跟着满保一路逃到了广东,只是可惜他那刚刚纳下的小妾,却是在乱军中离失,想来应该也是死去了。

  乱世人命如草芥,这一路的奔波使得黄国材在路上大病了一场,原先身子骨就不太好,再加上这一场大病,差点让他跟小妾在地府团聚了,只是多亏了满保派来了名医延治,这才让黄国材侥幸活了过来。

  “督宪大人,如今这局势越发恶劣,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满保满脸正气凛然,站起了身子走了两步,“本督是皇上亲命所赐,自当是为皇上全力尽忠,只要能够平灭楚逆,本督亦万死不辞。”

  官面上的人,说些大话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不是黄国材想听的,他连忙上前走了两步,低声道:“如今外面的人都在传言,说管源忠想让大人顶在惠州,想必存着几分消耗楚逆和大人的心思,若真是楚逆攻来,怕也不会引兵来救。”

  满保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冷哼了一声,“本督已经给皇上呈递了奏折,若是他管源忠这般作态,将来有的他好果子吃。”

  “可是,这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等到皇上的谕旨下来,怕是楚逆都已经打到了广州了……到时候就算把管源忠给杀了又如何?如何能够弥补督台大人的损失?再说了,若真的大人以性命为代价,削弱了楚逆的攻势,岂不是在给他管源忠创造良机?”

  黄国材皱着眉头,不停地叹着气,仿佛是发自内心地在为满保考虑。

  满保心里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是他过往一直都是从大局的角度出发罢了,如今听到黄国材将这番话给点明,心里便也有些不爽快,只是他也不好公然开口,当下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黄国材见此状况,心里大概也有了几分底,这个时候他也不再着急了,反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不发一言。

  “既然黄大人至此,想必心里是有了主意?”满保见黄国材不开口,当下也有些无奈,只得低声讨教。

  “哎,若非督台大人开口,下官是怎么也不敢献上此策,若是将来一旦出事,下官怕是要成了天下罪人罢。”黄国材苦笑着,仿佛真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还请黄大人赐教。”满保也不再多说,起身抱拳行礼,眼睛死死盯着黄国材。

  黄国材见状只好将脑袋凑过去,附在满保耳边,“大人若是想要保全自身,绝不可成为第一线,当避开楚逆之锋芒,移兵罗浮山,待到楚逆进攻广州之时,届时大人可伺机引军切断楚逆后路,若是事有不谐,也可引军至清远一线,逃脱性命。”

  这一番话却是让满保频频点头,却是正和他的想法,既然管源忠能够以他满保为挡箭牌,他满保何不以广州城为诱饵?若是能够将楚逆的兵力都集中在广州城上,他满保的压力可就小多了,到时候无论是出兵切断楚逆后路,还是引军东进,主动权也都掌握在他满保的手里。

  到时候谁来求着谁,还说不定呢!

  黄国材见满保已经完全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当下脸上堆起了笑,可是心里如何想法,却是只有天知道了。

  八月底的京城,迎来了一场暴雨,似乎要洗刷天地间一切的污垢一般,将这天空变得湛蓝如洗,却是教人感受好一派清新的日子。

  只是正坐在养心殿里的雍正皇帝,瞧着各路的告急折子,却是急的心火直冒,连那即济丹都吃下了好些也都不管用了,便急忙让道士们继续炼制一些丹药,以供其服用。

  “关中告急!两广告急!现在连四川都在告急了!”

  雍正望着军机处的一众大员们,却是感觉到了深深的失望,若是放在之前还有个怡亲王能够商量一番,可是如今允祥被逆匪砍了脑袋,也砍掉了雍正的一根支撑的柱子。

  “皇上,当务之急应该立刻让年羹尧和岳钟琪的西北大军救援关中,一旦关中稳定下来,四川自然也就稳定了。”兵部尚书托赖跪下建言。

  这一番言辞并没有得到雍正的认可,实际上这些已经在做了,可是这种被动挨打、疲于奔命的局面,让雍正早早就十分不满,像这种法子下来,西北大军怕是要先给拖垮了。

  徐元梦不通兵事,在这等军国大议上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雍正皇帝也没有指望他,而新近增补上来的礼部尚书蒋廷锡,没有什么资格开口,当下便只剩下一个张廷玉了。

  张廷玉感受着雍正皇帝的目光,不由得叹口气道:“皇上,当今两广已经不可守,不如遣旨下去,让管源忠且战且退,拖住楚逆大军为要,至于关中的白莲教,以奴才看来,不过是一股邪教罢了,纵使打下了西安,也不足为虑。”

  “何以不足为虑?”雍正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被打发。

  “启禀皇上,白莲教虽然名义上归属楚逆,可是其主早已有了自立之意,如今他拿下关中,为的便是能够在我大清和楚逆之间,寻得一条苟活的生路,以坐观虎斗,因此纵使关中即失,于大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廷玉的意思很明白,用白莲教跟宁楚构成一条缓冲带,这样白莲教也不会玩命的去打清廷,说不定将来还能在白莲教和宁楚之间埋下一些刺,也算是一条可行之路。

  雍正冷笑了一声,“若是白莲教再进四川或者山西又该如何?”

  张廷玉沉默不语,他当然能明白如果出现这一幕会是什么后果,可是眼下能怎么办呢?西北大军一时半会根本调不回来,而且刚刚打完一场打仗后,还有多少精力去跟白莲教在关中搏杀?

  对于西北大军来说,他们还有退路可言,可是对于白莲教来说,他们除了关中已经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了,只要还想着活下去,那就得跟清廷玩命,这就是宁渝让白莲教入关中的用意,要么前进,要么死。

  雍正的手指摩划着舆图上的标志,在看到山西的时候,终究是叹口气,“大清江南已经丢了,山西必须要确保无恙,行文年羹尧急派大军回援关中,让岳钟琪去四川组织团练抵抗楚逆,至于山西……”

  说起山西,对于如今的清廷来说意义可谓非常重大,首先山西地处京师附近,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再加上满清起家的时候,山西的晋商可是出了好大的力气,因此自满清建立之后,八大晋商更是成为了皇商,为天下商贸重镇。

  正因为如此,所以山西巡抚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山西巡抚却与陕甘总督一样,是满人优先出任的官职,属于满缺制,因此极少有汉人出人山西巡抚,如今的山西巡抚乃正蓝旗的德音,其资历相当深厚。

  如今江南已失,山西便成为雍正手里的最后一个钱袋子,其重要性更上一层楼,因此事涉山西,也让雍正多了几分谨慎。

  “现任山西巡抚德音才能品性如何?可堪大用?”

  “启禀皇上,德音此人忠勉勤力,为国为民皆可一用。”徐元梦硬着头皮说着,他不出来说也不成,毕竟德音是他亲自举荐上去的,若是现在不出头,岂不是在戏言?

  雍正的脸色有些阴沉,“三月时候,朕听说山西大灾,还准备提前赈恤,可是山西巡抚德音却奏称本省并无灾荒,收成很好,无须赈济。如果到此也就罢了,可是河南总督田文镜告诉朕,如今山西已经处于灾荒之中,百姓饥馑流亡,其状甚惨,逃难的灾民甚至都到了河南!”

  “奴才死罪,奴才死罪,此事奴才实在不知晓啊!”

  徐元梦心里慌了,实际上德音是他远方的一位亲戚,后来在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过来走他徐元梦的路子,然后就被举荐上去了,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在康熙年间,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多了。可问题是现在新皇登基,也就看不惯官场里的这些门道,这又能如何解释?

  “哼,此事尚未查明,令德音回京待查,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要给朕查个清清楚楚,至于徐元梦官降三级,留职军机处待用。”

  这一下子倒好,雍正的一番处置却是让徐元梦这个老好人都有些心塞不已,只是好在雍正多少也顾忌了些影响,因此倒也没有太过于严厉苛责。

  雍正叹口气,“山西乃京师屏障,不可任用无德之人,令内阁学士诺岷调任山西巡抚,抚民心理政务,不得有误。”

  众臣听了以后,心里大概都有了数,说起来这位诺岷也不是没有来头的,他的祖父国泰是当时八旗少有的能通汉文的人才,在天聪八年的时候还中过巨人,而他的父亲那敏也曾官至镶黄旗满洲都统,因此家底背景也十分深厚。

  可是雍正看重诺岷的绝非是家世,而是这个人确确实实很清廉,这一点是传遍了京师的,而且为官也颇为尽心尽责,他本人的才能人品,恐怕才是雍正最看重的地方。

  一番调理过后,雍正却又想起了一桩事情来,望着诸位大臣,“如今国事艰危,朕不得不多思虑一番,若是将来事有不济者,我大清可有退路?开发满洲如何?”

  开发满洲,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实际上在之前的时候,雍正就提过这桩子事情,只是当时主要迁了一部分八旗子弟回去,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却是让群臣心里打鼓,难不成真要打算跑路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扩八旗,开满洲

  开垦满洲,这对于大清来说绝不是什么稀罕词了,可以说在满清入关以来,就一直有人在提,但是都被堵回去了——原因也很简单,满洲关系八旗生存命脉,不能轻易开垦,更不许放汉人入关外。

  雍正提出开垦满洲,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之举,他的相关土地政策只能解决地的一半问题,那就是把该收的税收上来,但是关于人的另一半问题,根本没有好的解决法子,多出来的那些人就是实实在在多出来的,就是没有地能种。

  如今天下已经大乱,雍正也没有他老子康熙的爱面子缺点,因此一直都是实实在在的面对着清廷如今的问题,也在实实在在着手去解决,特别在如今的雍正看来,天下最大的敌人绝不是白莲教,而是稳步打拼的宁楚。

  自古以来,天下大乱之际,流寇都不会少,但是流寇根本无法成事,从黄巾军到红巾军,从黄巢到李闯,表面看上去都掀起了一股浩荡的浪潮,可实际上难以成事,就连当初的李自成,也是从流寇转变成坐寇,才得以攻破北京的。

  因此白莲教现在进了关内,可是雍正还是将目光放在正在南方稳步扩张的宁楚身上,而且看了宁楚的一番动作后,雍正也得出了一个令人心灰意冷的结论——宁楚已经坐大不可制,想要灭掉更是无法完成,在这个时候,开发满洲便成为了一条备选之路。

  “皇上,关外事关我大清龙脉,切不可贸然开发,否则一旦有损龙气,于大清的江山着实不利……”赖都急忙劝谏。

  雍正现在对这种空话套话已经厌倦至极,他冷哼了一声,“若是朕将西北大军交给你,你可否能够与楚逆主力决一死战?”

  “陛下,奴才以为当下只可固守,不可会战……”

  已经被打掉了锐气的赖都喏喏不敢言,在先前安庆一战当中,他是亲身经历过这场大溃败的,可以说这个阶段的清军已经发挥的足够好了,之所以依然失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复汉军的战斗力实在太强了。

  现在的所谓西北大军,其实也都是拼凑起来的一支军队,有五万京营八旗的兵,还有两万蒙古的马队,还有三万陕甘的绿营,再加上数万守兵,说起来也是十几万的大军,可是战力如何,赖都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依靠这样的军队跟复汉军打,无非就是再一次安庆大败。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用再多说了!”

  雍正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实际上眼下的大清距离彻底失败还需要一场大战,那就是带着万千希望的八旗十万新军,若是将来宁楚北伐,那么这支新军与复汉军势必会进行一场决战,赢了自然完事好说,输了就只能退往关外了。

  可是能打赢吗?

  雍正心里始终都不敢确定,因此他需要提前做好一手准备,那就是将更多的旗人转移到关外去,保住八旗的精华,也就能够保住将来的翻身机会。

  “朕以为,开垦满洲的机会已经到了,若是再延误下去,将来一旦有所不测,连关外都跑不了了。若是将大部分旗人转移回满洲,一方面能够减少钱粮的损耗,另一方面也能给咱八旗在关外留下一条后路……如今京师的一部分八旗子民,应该懂得朕的一番苦心。”

  主管户部的张廷玉心里明白,眼下的大清朝表面看上去还有机会,可实际上已经命垂一线,而这个时候京师内外的六十万旗人,他们的铁杆庄稼,他们的口粮需求,都会成为压垮大清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此壮士断腕,需在今日。

  当然想要让几十万八旗子弟离开京师,回到关外去重新过那等含辛茹苦的日子,短时间内也比较困难,这人只有往好了过,哪有往差了走的道理?因此开垦满洲只是雍正目前的一个计划而已,真要实施还有一段路要走,至少要说服更多的八旗核心人物。

  毕竟让大清朝养了这么多年的八旗子弟,突然间让他们丢掉自己的铁杆庄稼,这换谁谁都不会同意,若是一个操作不好,便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因此雍正也只能缓缓图之。

  只是如今见到开垦满洲的想法,在军机处已经得到了确认,雍正皇帝也有些兴奋,便继续抛出自己的另一个想法,那就是扩编八旗,这也是开垦关外的前置手段。

  这个政策实际上也是因为前面大战的后遗症,从复汉军起兵以来,到现在大大小小仗也打了许多,损失的八旗兵力多达十余万人,虽然这里面是满汉蒙八旗加起来一起,可是现如今的八旗拢共也就才一百五六十万人的样子,其中能够抽出来当兵的顶天了也就二十万人。

  也就是说仗打到了现在,八旗基本上没人了,先不说有没有人来补充兵源,就算是出关开垦,也不可能指望那帮子老弱妇孺来开垦辽东的冻土,只能让更多的汉人加入八旗,才有这个人力去开垦辽东土地,还有娶八旗的寡妇。

  “皇上,若是扩充八旗,倒也不是不行,可是这个如何招,还需要说道。”

  徐元梦再一次开口,在他的眼里这纯粹有点异想天开的意思,前面刚刚还要取消八旗的铁庄稼,后面就开始扩八旗,这其他人也不傻啊,到时候打听清楚了谁来?总不能去大街上横拉人头过来凑数吧!

  雍正心里早就有了一番筹划,“朕以为开垦满洲,也不可只用满洲男子,还需得更多的青壮男子,因此咱们扩充八旗,主要以青壮为主,不要那些老弱妇孺,至于这些人的亲眷都不许抬旗,主要以招汉八旗为主,再加上蒙回等各族,二十万人应该能够撑住前期。”

  “那八旗新军呢?是否应该加上这些人?”托赖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正好触及到雍正内心得意之处,他笑道:“朕以为这些人当中,可抽取一部分人加入到八旗新军中去,若是表现好可以再扩充几十万人进来,到时候以满蒙八旗为将佐,以汉回八旗为兵员,如此可保无虞。”

  “几十万?”

  “对,几十万。”

  众人一片惊讶,这过去宝贝的跟啥一样的八旗资格,如今成了这大白菜,谁都能够来啃上一口?可是这样招来的兵,到底可靠不可靠?

  雍正脸色有些凝重,“自从楚逆兴兵一来,八旗损失极为惨重,光是青壮就不下十万人,这仗短时间内还打不完,中间需要填多少人的尸体,你们可曾算过?”

  “朕是算过的!若是再打上一年,旗人就得死绝,我八旗就没了!到时候无论这天下如何变幻,都跟咱们旗人无关了!若是扩八旗,咱们还能继续坚持!”

  说起来也是时代不同了,在过去的战争当中,真正的伤亡率是非常低的,大部分人都是溃退后被追杀而死,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在火枪火炮面前,人命只是一个数字,前面清军打的那几仗,死亡之惨烈几乎让人难以言述。

  张廷玉一听到这里,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扩八旗说起来好听,可是钱从哪里来?“皇上,若是现如今扩八旗,前面的银子怕是拿不出来……现如今国库里的银子,都供给了八旗新军。”

  “让诺岷去山西卖官,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山西那些老坑的银子给朕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告诉诺岷,朕要一千万两!”

  ……

  扩编八旗的风声在京城里愈演愈烈,虽然大部分有识之士都知道这是良策,可是架不住京营里的那些八旗子弟,四处鼓噪,声称这是让汉人来抢食了,而且一下子扩编那么多,八旗的成色都下降了,这让他们内心感觉到非常郁闷。

  各旗的都统们也隐隐有些意见,在过去成为八旗那是一种荣耀,汉人轻易是不能抬旗的,那叫天大的恩典,可是如今汉人什么功劳都没有,就能成为八旗的一份子,如何能服众?

  可是对于汉人们来说,他们根本不领这个情,这天下现在什么局势谁还看不清楚?虽然说清廷还占据了北方的半壁江山,但是里面其实已经空了,北方原先的绿营兵都七七八八打空了,如今招收都是一些流民,战斗力羸弱无比,而八旗如今扩编打的什么主意,用屁股想都能想明白!

  八旗不满意,汉人也不满意,这事按理来说也就成不了,但是雍正皇帝此时推行的决心很大,在直隶已经开始扩编八旗了,主要是将大量的失地农民给抬了旗,不过其中只有一部分人是被招入了新军八旗里,剩下的大部分依然是填充绿营。

  对于雍正来说,这段日子也不光是坏消息,还是有些好消息的,就比如戴进贤呈递了奏折,声称由佛郎机人督造的第一批鹰嘴铳已经正式出来了,历时有半年左右,这个消息让雍正感觉十分振奋,他决心亲自前往查验。

  雍正驾临火器营的时候,发现整个大营如今都已经变得乱糟糟一片,许多骡马拉着的大车正在营地里进出,上面装着许多木箱子,还有数百名汉八旗的士卒,正将木箱子搬进大营当中,人人肩挑手扛,似乎显得十分繁忙。

  “启禀皇上,奴才戴进贤、纳尔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进贤和平郡王纳尔苏脸上都带着几分喜色,叩拜着雍正皇帝,这是大清第一批新式枪械,实在是戴进贤和纳尔苏欣喜不已。

  雍正抬眼望去,发现前方已经有许多八旗士兵,正在从木箱子拿出一杆杆崭新泛着幽光的鹰嘴铳,放在手里摆弄记下,还有几个领催正在点验着枪械,其实主要也是以计数为主,等到确保无误后,便有重新盖上木板。

  “看来这西人的火枪确实不错,看着这做工,比咱们的鸟铳精致了许多,应该也不会比楚逆的火枪差。”

  雍正满意地从箱子里抽出一把鹰嘴铳,放在手里摆弄了起来,他也是会使鸟枪的,当下便有些心痒痒,拿着火枪一路走到靶场前,平端着鹰嘴铳瞄着远方三十步开外的靶子。

  没错,这年头的靶子能设到三十步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大部分的火枪超过三十步,这准头就完全飞到天上去了,能不能打到目标,基本上完全看运气。

  只是当纳尔苏看到雍正想自己试枪,却是有些紧张,连忙道:“皇上,这火枪虽然质量胜于鸟铳,可是也难保万一,若真的不小心炸了膛,伤到了皇上可就不好了,不如由奴才先行试枪,若是有个好歹也不会妨碍到主子。”

  “朕对你们有信心,这枪还是由朕自己试。”

  雍正抛下了一句话,随后便点燃了火绳,只见一股浓烟过后,火枪发出剧烈的‘砰’的一声,震得雍正手臂有些发麻,只见一股更大的烟雾飘散开来,而雍正面前的那块靶子边缘处,已经被打出一个大洞来。

  “皇上万岁!皇上神枪无敌!”

  众人见到雍正皇帝三十步命中靶子,不由得纷纷跪下来阿谀奉承,就连雍正本人心里也是万分得意,他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拿着这把鹰嘴铳,意犹未尽道:“此枪虽好,可实在有些太贵了……”

  “皇上,此枪目前是因为人手不够,使得这制枪成本高出许多,若是能够多上一些熟练的工匠,怕是成本能够稍降一些,还有就是大清的铁矿丢失颇多,这铁价也是与日俱增,才使得成本上涨。”

  戴进贤老老实实回答道,只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笑道:“若是皇上允许,可开外贸与西洋各国贸易,到时候也可以买上一批鹰嘴铳来,以弥补八旗新军之不足。”

  对于戴进贤的心思,雍正心里自然是门清,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枪放进了木箱,望着纳尔苏道:“平郡王,这些日子还要多上点心,八旗新军关系到咱们的根基,因此绝不可小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朕说。”

  一说到这里,纳尔苏脸上的确露出了几分难色,想来还真有事需要皇帝来处理。

  “回禀皇上,如今八旗新军兵员已足,武器将来也不是问题,可是眼下最大的问题却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八旗军制,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关口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攻占西安

  说起来八旗军制,完全就是一团乱麻,哪怕是雍正皇帝自己,在了解清楚后也是感觉有些过于繁复,什么满洲、蒙古、汉军混杂在一起,还分为什么前锋、骁骑等营,关键是就这样还分为八个旗,因此这里面的一套东西寻常人完全不懂。

  若是放在过去,大伙不懂也就不懂了,可问题是八旗新军的作战方式仿照的复汉军,这编组自然也得往复汉军方向靠,纳尔苏经历过安庆一战,他对于这一点非常了解,可以说这一套平时就算了,但是在那种大规模会战时,八旗的军制就会显得非常累赘,根本无法适应现如今的作战需求。

  “皇上,奴才以为当下我八旗新军既然都习练了新的战法,自然也就不能再用老的军制,八旗新军里面不能再按照各旗分设,也不能按照原来的各营分设,应该把所有人都混编在一起,然后分为八个镇,每镇一万两千五百人,却是刚刚胜过楚逆的一个师。”

  纳尔苏的这一番建议自然不是凭白得来的,这也是他跟戴进贤请教后的结果,如今自己却是吃透了后,感觉这种制度深以为妙,便向雍正提出了建议。

  雍正从来都没有抱着祖宗牌匾过日子,因此听到纳尔苏的这一番建议后,倒是颇为感兴趣,“继续说,说具体一点。”

  “启禀皇上,在奴才的规划当中,八旗新军十万人可分为八个镇,每镇下辖步兵两协,每协两标,每标三营,每营四队,其中炮兵一标,每标四营,每营四队,辎重兵每队两排,每排三棚,总计全镇官长及司书等七百四十八名,弁目兵丁一万零四百三十六名,夫役一千三百二十八名,共计全镇人员为一万二千五百十三名。”

  纳尔苏将新军的编制细细详述了一番之后,又接着道:“与旧制不同,新军制度每营丁额固定,以此更加容易判断战力之强弱。”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坑,传统的八旗和绿营下面也都有营的编制,可是这种所谓的营,从来都不固定,每营兵员的具体数量也无定制,少的二百来人,多的近千,一般来说在五百人上下,这种不固定的方式,很容易导致上官对该营的战力判断失误。因此在纳尔苏的新军制度中,直接将每营人数都给固定了下来,每营人数为六百六十人。

  “如此一来甚好,每镇官兵的战力也都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在后勤补给上也能心里有数。平郡王,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实际上在纳尔苏的新式军制改革中,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改编以后,八旗各镇也就不再干预地方政事,而是成为了更加专业的军队,每天只需要自身的训练即可,这对于军队的战斗力培养是非常有利的。

  在纳尔苏的计划当中,这八个镇的官兵最早也需要两年功夫才能一战,因此这两年的时间,清廷依然只能依靠西北的大军和京营的八旗,再加上北方各省的绿营团练来抵御宁楚。

  ……

  “轰隆隆……”

  随着一阵沉闷的炮响声和地面的剧烈抖动,接着便是一阵喊杀声响彻天际,许多头上裹着红布的士卒们挥舞着刀枪,从城外的壕沟里一跃而出,他们手里举着长矛盾牌,架着攻城云梯,便开始朝着城墙上攀爬。

  临潼,西安的东大门,可以说是攻克西安的必经之地,因此陕西的清军在这里展开了架势,尽管人数不多,可是凭借着地利也坚守了足足有两天的功夫,而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无尽的厮杀使得城墙上下都堆满了尸体。

  大义军现如今是真的只有前进的道路,因为后面已经彻底被宁楚给堵死,一旦打不下西安,就意味着无路可去。届时就算真的投靠宁楚,可是宁楚会不会来救也是一个问题。

  有进无退,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如今用来形容白莲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对于临潼上面的清军来说,他们也没有后退的路,谁不知道白莲教是流寇,若是一旦西安失守,则意味着整座城的百姓都危险了。

  当所有人都没有后退的理由时,厮杀也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正在呐喊着攻城的大义军士卒,接二连三被人从城墙上给推了下去,摔成了肉泥,当这一幕落在了汉王刘如汉的眼里时,他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下谁都可以有怜悯心,唯独他刘如汉不能有,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如今的白莲教跟宁楚的关系,在实质上是已经破裂了,这是必然的。因为自从他刘如汉决定进军关中之后,其野心也就暴露无遗,他想要摆脱复汉军的控制,甚至不惜用河南跟宁楚做交易,换取支持进攻关中的机会,当然他也为此得到了大量的鸟铳和子母炮。

  时间缓缓流逝着,临潼上的清军也被打垮了许多次,可是每次被打垮后,总有人填补着冲上来,才使得岌岌可危的城防得以保存,这也是清军能够坚守两天的原因。

  但是到了今日,刘如汉咬着牙齿也要打下去,尽管越来越多的大义军士卒倒了下去,可是更多的人却已经登上了城墙,他们挥舞着长刀一路厮杀下去,反倒是清军却已经撑不住了,他们开始往城内退缩,而这也就意味着临潼的陷落,已成定局。

  攻下临潼之后,刘如汉没有像往常那样放纵士兵劫掠,而是将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卒们都给集合了起来,他望着这些一脸杀气的士卒,明白自己的这个命令,多多少少都影响了士卒们的战心,只是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孤不让你们放纵,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再往西走六十里,就是西安城!这他娘的临潼算什么,西安城才是真正的繁花似锦!”

  刘如汉用蛊惑的语气大声说着,他能感受到下面这些士卒内心的暴戾之气,如果让他们就在临潼发泄出来,打西安怕就没有力气和斗志了。

  “只要拿下西安,孤许你们大掠三日不封刀!”

  一道血腥的命令被颁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士卒们的欢呼雀跃之声,他们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刀,高声吼叫着,脸色更是涨得通红。

  “大掠三日不封刀!”

  ……

  六十里地并不算遥远,至少临潼之战时,已经有不少附近的乡民为躲避战乱,逃进了西安城,以致于整个西安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个噩耗,白莲教破临潼了!

  西安将军衙门,此时也是一片肃杀之气,西安将军宗渣布和陕西巡抚范时捷脸色沉重如水,他们面前已经堆满了临潼发来的求援令信,上面甚至还沾满了血迹,里面的内容更是惨不堪言,几乎是字字泣血,恳求西安将军宗渣布和范巡抚发兵相救,问题是现在的西安城,哪还有兵去救临潼?

  宗渣布虽然是西安将军,手底下有满八旗三千五百人,汉八旗两千多人,再加上蒙古八旗近千人,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六千多人,可是这些人的家属和奴仆也有几万人,都在西安城里,因此根本不可能出城救援临潼。

  而陕西原来的几万绿营,还是颇有战斗力的,因此在之前打策妄阿拉布坦的时候,就已这几万人损失惨重,又被划归到了西北军当中。

  这样一来,陕西的绿营实际上只有范时捷的三千抚标营,还有两千西安的城防营,加起来不到五千之数,战斗力更是难以言表,如今临潼失利,发来救援信,范时捷也就有心无力了,他除了给镇守临潼的守将发了一封信件之外,便再无其他援助。

  那信中只有八个字,‘固守待援,等待时机。’

  这八个字对于临潼的守将来说,却连擦屁股都不如,现在人人都知道,除了西安城里还有兵,其他地方哪有还有援兵?

  “咚咚咚……”

  大义军的战鼓声响起,旗帜已经在军中高高飘扬了起来,上万的士卒在火炮和鼓声中,架着云梯开始朝着城墙发起进攻,这一幕对于西安百姓来说,却是久违的画面,他们听着城外的嘶吼声,竟然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实在是安逸的太久了,以致于太多人在面对战乱的时候,都有些恍惚,甚至连自己已经身处屠刀之下,都不自知了。

  所幸的是西安城墙坚固,更是有许多门大炮,因此刘如汉在短时间内确确实实没办法攻下西安城,除了丢掉大量的尸体以外,也没有取得任何的战果。

  刘如汉只得一面围城一面思考着破城之法,在这方面他还是很擅长学习宁楚的,那就是不再用这种堂堂正正的方式攻城,而是模仿宁楚之前的战法,在夜间穴地到城墙根下,然后埋设了大量的火药,就等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可是此时城内无论是宗渣布还是范时捷,都没有发现刘如汉的意图,他们只知道一个劲地往甘肃方向的年羹尧大军发去求援信,对于城防等等一应事物都没有全盘的了解,每日里只知道枯守坚城。

  刘如汉身为邪教头子,除了极为擅长蛊惑人心之外,还具备坚韧不拔的品质,似乎跟所有的造反前辈一样,他并没有耽于享乐,也能够跟士卒同甘共苦,为的便是最终的胜利,甚至为了这一刻,他将所有从宁楚那里得来的火药,都用棺木装好,放在了城墙根底下。

  当引线点燃的那一刻,刘如汉望着面前高大坚实的西安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轰隆——”

  在一个深夜里,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之后,西安城引以为傲的城墙被炸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城墙上值守的清军们,甚至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这么被炸飞了天。

  “杀!”

  成千上万的大义军士卒顺着这道口子,涌进了城内,他们欣喜若狂地望着被打开的西安城,眼睛中泛着红光。

  银子、女人,已经尽在眼前了,只等着他们用去拿了。

  裹着红布的士卒们用长矛和长刀,驱赶着溃败的清军,一路掩杀过去,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而更多的人选择了投降,他们跪在地上,望着面前杀红了眼的大义军士卒,冀图于对方能够放过他们一命。

  可是这帮子已经止不住杀意的大义军士卒们,哪里管得了许多,许多士卒更是直接冲进了士绅大族的府邸,肆意抢掠,直杀得血海盈天,若非刘如汉先前有令禁止放火,怕是整个西安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范时捷坐在自家的府邸里,面前自己的一家老小正在瑟瑟发抖,人人面如土色,唯独范时捷本人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自从他的兄长范时绎死在江南后,他内心里就想过今天,或许这便是当汉奸的固有命运。

  正因为如此,范时捷早早便准备好了利刃和毒药,他心里明白一旦西安陷落,这城里任何一个人都有理由活,唯独他范时捷,在破城后怕是想好死都难。对于范时捷而言,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一些,因此他在府里堆满了柴草,在大义军入城后,便已经想好了跟家人一起服毒自杀,引火自焚。

  当西安外城被攻破之时,正待在满城的宗渣布也是一脸绝望之色,虽然满城也是有一道城墙,可是那城墙与外城想必实在是不值一提,而大义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外城,并且发起了攻城,数不清的大义军士卒架着云梯攀附了城上来,随后便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搏杀。

  与久经沙场的大义军士卒想必,此时的八旗军战力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很快便被杀到内城中央,而这些兵痞在内城里所做的一切,却比外城更要恶劣十倍,因此此时内城里大部分都是八旗的家属。

  当西安将军衙门被大义军彻底占领之际,刘如汉这才迈着步子,踏过尸山血海走进了西安城,站在城墙上,望着关东的方向,脸上虽然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的心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终于赢了,前面的所有付出都已经值得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咬下一块肉来

  清廷扩编八旗以及西安城被破的消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传到了宁渝的耳朵里,前者总体来说并没有出乎宁渝的意料,而后者给宁渝的震撼力反而更大一些。

  “难不成还真让刘如汉成了事?前面似乎有些小瞧他了。”

  宁渝摸着下巴上的短髭,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手里的奏折放了下来,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圈,泛着血红。

  一旁的崔万采接过军情处的密报,细细看完了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刘如汉打下西安所用的穴地攻城之法,倒是跟陛下所学,看来这位也没少研究过咱们。”

  “哼,此事过去已经相当久远,倒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有心……哼哼……”

  宁渝还是感觉到有些不爽,倒不是因为这个计策,而是刘如汉这个人让宁渝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威胁,在他的心里,清廷是第一号敌人,白莲教就是第二号,对于这个邪教始终都是怀着几分戒备的心理,自然也不希望其脱离掌控。

  先前宁渝威逼对方让出河南,去关中跟清廷决一生死,未尝没有几分借刀杀人的意思,只是刘如汉硬生生的用人命堆出了一条通往关中的道路,心肠之狠辣也着实非同一般,此人将来必定会是宁楚的大敌。

  崔万采见宁渝依然有些心有不甘,便宽慰道:“如今纵使刘如汉得了一些小利,可是也堵在了清廷西北大军的命脉上,年羹尧会找他去拼命,咱们到时候针对四川的攻略,似乎可以加大几分力度了。”

  “第九师到哪里了?枢密院现在有消息没?”

  “皇上,根据枢密院昨日得到的消息,第九师已经从宜昌登船一路西进,怕是已经到了巫山一带……清廷如今在四川没有水师,倒也无需担忧,只是一个师的力量,怕是最多也只能打到奉节,否则后路难免有失。”

  崔万采跟宁渝介绍着目前的最新情况,他虽然是内阁次辅,但是与宁忠景还是有些不太一样,他更希望能够早日平息战火,然后就可以全力投身到内政上面。

  宁渝沉吟了一会,“根据常山王发来的密报,两广战事似乎有提前结束的可能……只要那个计划能够成功,或许到十一月份前,两广就会尽入我手,到时候云贵川也就成为了我军下一个目标。”

  从湖广到江南,再到浙闽两广,这是宁渝和枢密院定下来的进攻路线,基本上是不会变的,可是在达成了这一步目标后,具体继续进攻云贵川,还是组织大军北伐,一直都存在不同的意见。

  大部分人的想法其实都是以北伐为主,只要占据了中原,云贵川自然不战而下,可是这个想法跟宁渝是完全冲突的,原因也很简单,在宁渝看来,眼下远远还没到跟清军在北方决战的时候,这里面的关键因素就是马军。

  说起来如今虽然是火器大行于世的时代,可是马军的威胁力始终都存在着,因此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最大的弱点就在于马军方面,现有的马军规模跟清廷的蒙古马队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如果贸然到了华北平原,很容易被马军给击溃。

  宁渝有时候胆子很大,但那都是基于自己对局势完全掌握的情况下,在别人眼里的冒险,对于宁渝而言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眼下北伐,对于宁渝来说是真正的冒险举动,很容易破坏现有的格局,而且稍有不慎,便是一场足以影响未来的大溃败。

  不过针对马队缺失这一块,宁渝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办法,一方面他大举从淮北选拔善于骑马者加入复汉军,另一方面就是通过各种渠道买马,从海外西洋到蒙古西藏,都成为了买马的渠道,相关的马场建设也在进行当中。

  当然了,宁渝想要建立的也不是寻常的马队,而是能够实现墙式冲锋的近代化骑兵,而这一部分的训练靠自己人是不够的,因此宁渝在给恩斯特的要求当中,像西方专业的骑兵教官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有机会就可以弄回到大楚来。

  等到有了西方骑兵教官之后,宁渝就可以在南京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建立真正的近代化骑兵学校,全方位推行西方的骑兵制度与训练方式,这倒不是因为宁渝崇洋媚外,而是在骑兵的建设方面,如今的西方正在超越蒙古。

  在宁渝所了解的历史当中,再过一百多年后,英法联军在八里桥的一战几乎是中西方骑兵对决的典型案例。而很不幸的是,在这一次战斗当中,清军骑兵与联军骑兵的几次遭遇战全遭败绩,而规模较大的一次,英印骑兵数百人的集团冲锋,击败了数千蒙古骑兵。

  当时的蒙古骑兵在东亚堪称最强骑兵,可是在英法联军骑兵面前却几乎被摧枯拉朽,但是严格来说,蒙古骑兵的战斗表现并不算差,因为英法联军在殖民扩张过程中,几乎跟所有的传统骑兵交过手,而蒙古骑兵的表现甚至优于大部分传统骑兵。

  可问题就在于,在欧式近代化胸甲骑兵面前,无论是蒙古骑兵也好,还是马穆鲁克骑兵,都难以抵挡胸甲骑兵的密集冲锋,特别是在数量越多的时候,欧式胸甲骑兵的威力也就表现得越发出众,值得一提的是,胸甲骑兵依靠的并非是火器,实际上依然是传统的刀剑。

  这其中的奥秘就在于,欧式胸甲骑兵的战斗动作相对于其他传统骑兵,要更加科学和高效,主要是通过实战经验与计算相结合,不断合理化和规范,杜绝一切多余动作,以此达到最高的杀伤效率,其纪律方面几乎令人发指,而纪律散漫的蒙古骑兵则难以相比。

  因此,在宁渝对未来北伐军队的设想当中,至少需要五千人的欧式胸甲骑兵,这样才能战胜几万蒙古骑兵,而在未来的军事版图中,胸甲骑兵的数量至少要达到三万人的规模,这样才能适应未来的战争需求。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而目前宁渝最为关注的,依然是发生在两广的那一场大战,他望着舆图上的崖海,心里多少也有些担忧,却不知这个季节的海风,会不会对这一次的计划造成影响……

  八月二十二,复汉军禁卫师第二旅正式登船,将会在福建水师的一路护送下,前往崖海准备进行登陆。这一次运输的民船多达近三百艘,虽然都是一些中小型的沙船,可是也足够满足复汉军的使用需。

  当然这年头自然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登陆作战这一说,实际上目前两广的清军,依然是集中在广州府以东的区域,正直面第三师和第六师的威胁。不过即便是面临清军水师的堵截,大楚福建水师也将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

  八月底的南洋还算风平浪静,季风并没有对南行的船队造成太严重的影响,这让福建水师提督邱泽略微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此行可能会遇到的敌人,他的脸色便多了几分阴沉,正所谓冤家路窄,他跟有些人的帐也要好好算算了。

  说起来现如今的大楚水师,其实也是脱胎于清军的福建水师,邱泽本人当年便是施世骠麾下的一员猛将,也颇为受到施家的看重,可是后来没成想,邱泽也是福建人,他在老家探亲的时候,因为一些缘故在无意间得罪了军中同僚,以致于当时施世骠狠下心来,彻底将其闲置,使得邱泽的满腔斗志化为了泡沫。

  施世骠因病故去后,新上任的水师提督姚堂对施世骠原来的那帮子手下不感兴趣,自己亲自带来了一批心腹,却是连同邱泽的位置也给取代了,再往后便是福建水师与朱一贵发生大战,福建水师损失惨重,姚堂也死掉了,邱泽便带着一些人,直接驾船去投靠了复汉军。

  因此,邱泽内心里何尝不是憋着一股气,他对于当年的那些所谓同僚满怀恨意,因此这一次的交手,很有可能便是他报仇的良机。当然对于邱泽来说,他之所以有如此底细,实际上是因为他早就准备了一个秘密武器。

  “邱军门,咱们这一路上会遇到清军的水师么?”

  禁卫旅旅长郭定安颇为客气地攀谈道,说起来他们跟邱泽的水师不属于同一个系统,多少也有几分好奇。

  在陆地上,禁卫师从来都没怕过谁,就算此行很可能要面临清军六万大军的围攻,郭定安心里也没有太多慌张,毕竟陆地上能打败他们的敌人,还没出现。可是这到了海面上,他们很快就感受到了慌张,因为这一切都不再是他们所能掌控了。

  邱泽的心态还是没有恢复过来,他对于禁卫师的人可不敢大意,当下连忙道:“回禀郭将军,我水师目前此行遇到清军水师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不知道咱们的行踪,可是等到回程的时候,怕是会遇到清军水师的堵截。”

  听到邱泽这么说,郭定安微微放下心来,他不怕死,但是就怕这么窝窝囊囊的死,笑道:“邱军门客气了,我可是老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可相当不简单呢!”

  邱泽听到郭定安这么说,却是以为是他的投诚行径让人不齿,当下老脸一红,叹气道:“将军着实取笑卑职了,卑职这点名声早就烂到沟里去了。”

  “邱军门此言是何道理?”郭定安脸上带着笑容,真诚道:“末将实不相瞒,邱军门的大名是从陛下那里听来的,据说将来的水师规模将会变得非常大,而皇上又颇为欣赏邱军门的才能,只要邱军门好好干,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呢!”

  邱泽听到皇帝居然这么关注自己,当下便有些受宠若惊,他跪在甲板上朝着南京的方向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大声道:“皇上万岁,卑职绝不会辜负皇上厚恩!”

  不得不说,邱泽从清廷水师那边投靠过来以后,整个人还没有这么开心过,特别是接连得到了枢密使宁忠义和皇帝的肯定,这使得他内心的担忧彻底放下去了,而是全心全力投身于即将可能到来的一战。

  水师一路前行了数天,却是风雨无阻抵达了崖海,一路上顺顺利利,也没有遇到清军的水师,这让邱泽心里也是颇为庆幸,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有这么多的民船,若是被清军盯上,很容易就会咬下一大口来,到时候的损失将会极为惨重。

  “崖海此地,乃当年宋元交战之地,此战之后,丞相陆秀夫携幼帝跳海自杀,而随行的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自杀,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

  郭定安是读过书的,他当然知道这里发生的典故,望着那片海域,坚定道:“只是末将以为,事到临头唯有一死罢了,但是死也不能就这么跳海而死,而是应该跟他们拼命,哪怕用拳头砸,用牙齿咬,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邱泽望着郭定安坚定的脸庞,心里不由得微微叹口气,就这样的人物,在清军当中压根都难得一见,可是在宁楚却似乎是随处可见,既然人人皆有慷慨赴死之心,又岂会担心大事不定?

  或许时日久了以后,他邱泽也会成为第二个郭定安,就好比在这次即将到来的海战中,将清军水师的肉给咬下来一口。

  很快,民船渐渐靠上了码头,清军在这里驻防的只有一个塘汛,驻扎清兵不过数十人,当他们见到这些船只出现时,早就已经朝着反方向跑了,或许是距离此地最近的新会,亦或许是广州,可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郭定安临下船之前,望着邱泽低声道:“此行艰险,还请邱兄保重。”

  邱泽亦是回了一个礼,笑道:“说起艰险,你们不遑多让,但愿此战过后,咱们能痛饮庆功酒!”

  随着越来越多的复汉军士兵和一应物资登上岸边之后,邱泽所率领的水师船队也踏上了返程,对于邱泽而言,真正的考验也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五十五章 都没有退路了

  新会,扼粤西南之咽喉,据珠三角之要冲,历朝以来便是控制广州的军事要地,对于这一次复汉军跨海登陆作战计划而言,也是重中之重。

  从崖海到新会,只有仅仅数十里地之遥,可是这两个地方却上演了人类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惨烈一幕,崖山有大宋君民蹈海赴义,新会有附清百姓自愿相食。

  郭定安望着几十里以外的新会城,却是不自觉想起了宁忠义的那一番话,还有一个故事。

  “攻新会在于攻人心,守新会同样在于守人心。”

  这句话其实并非宁忠义所说,而是宁渝的意思,只要打广州,新会总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这个地方守的也不是广州,而是大清的忠义气节,若是将新会的人心给打开了,那么这一仗才叫真正的胜利了一大半。

  宁渝的那句话不好懂,但是那个故事却很直白,或者说就是新会历史上发生的一件事,使得郭定安感觉到几分棘手。

  顺治十一年,大明西宁王李定国联合郑成功夹攻夺取广东,以图兴复南明的大业。而其中攻广东的关键之处,便在于广州西南的新会,时人言‘克新会,则广州可下。’

  问题是新会并没有那么好攻克,顺治十一年二月,李定国聚集全部主力挥师入粤,一路势如破竹,到了四月的时候,便开始全面围攻新会,然而当时坚守新会的主力则是清军绿营,一支刚刚投降的部队,可是他们却在这一战当中死死坚守住了。

  这一支绿营军队在面对李定国的围城攻坚时,所采用的对策极为残忍,他们屡屡将百姓驱逐出来当挡箭牌,而李定国不忍心造成杀戮,以致于屡屡放弃了进攻,给了城内的清军机会。

  新会的百姓们之所以选择支持清军,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的清军为了坚守住城池,一方面利用李定国的心软,用百姓当挡箭牌,另一方面则是在新会城内大肆宣扬清军若是一旦失守,将来重新夺下城池必定会屠城,用这个将百姓们给下注了。

  李定国从四月围攻新会,一直围攻到了七月份,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成功拿下新会,而在这个阶段当中,新会城内清军缺粮,便让百姓家家户户贡献一人作为‘口粮’,城内百姓相食实在是惨不忍睹,围城一直到了十二月,城内的百姓便已经被吃了一万多人。

  新会解围之后,李定国大军与清兵援军激战数日,结果二十万大军皆丧生于圭峰山下,精锐尽失。新会被清廷表彰为忠义之地,实在是多了几分讽刺的味道,但是这件事也给复汉军敲响了警钟,那就是若是他们进攻新会,是否会遇到这种情况?

  宁渝不得不防止这种情况出现,他告诉宁忠义的那句话,便是应对这种情况的答案。宁忠义心里明白,如今郭定安心里也明白。

  唯有速攻和猛攻,打断某些人内心的幻想,才能确保新会大局的稳定。

  “轰隆——”

  复汉军的火炮发出怒吼之声,超过二十门火炮将弹丸狠狠抛在空中,砸向了脆弱的新会县城城墙,而那上面的清军士兵,不过寥寥数百人,他们惊惶失措地向后跑去,显然没有考到复汉军为何会从这个方向过来。

  只是还没等复汉军的火炮打完三轮,只见一些老弱妇孺被推上了城墙,他们的脸上挂着泪水,望着城下的复汉军,如同望着七十年前的大西军,在渴求对方能够停手,容许百姓们逃得一命。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复汉军的士兵们望着城墙上的那些人,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好歹也是过去打了不少仗的,这沿途攻城拔地亦不在少数,可是这么公然用百姓当盾牌的举动,还真没几次,他们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就连已经下定了决心的郭定安,当他真正见到了这一幕人间惨剧时,原本应该挥下去的手也停住了,这一招实在是太毒辣了,公然屠杀百姓的罪名,没有人能担得起。当年的故事,难不成还真要重演?

  “咱们新会是忠义之地,当年李定国贼子能够在我新会城下折戟,今日楚逆亦当于新会大败,大家不要怕!”

  一名身着儒冠的中年士子走上了城墙,他头上留着辫子,脸上洋溢着一种狂热,何为护道?这便是护道,决不可让楚逆贼子乱了人心!

  当年的新会之战当中,清军之无耻令人发指,可是最无耻的地方在于,他们吃着百姓的骨肉,却用言辞将其包装美化一番,仿佛这些死去的百姓,突然多出了许多光彩一般,以致于流毒极深。

  新会城墙上群魔乱舞,官员士绅们将百姓推上了城头,上面还架着大大的油锅,望着下面的复汉军,冷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不敢打的!我们只要站在上面,他们就不敢动手!”

  “咱们一城的百姓,熬过了七十年前的围城,难道还熬不过今天?”

  “忠……烈!咱们这满城的百姓,都是忠烈!”

  ……

  喧哗声中裹挟着浮躁的味道,伴随着新会县令王世杰的到来,达到了一个最高峰,他脸上带着几分狡猾与残忍,望着那些士绅百姓们,露出了笑意。

  “新会乃皇上亲赐忠义之地,如今我等全城百姓,更当以身奉道,虽然咱们没有兵,可是咱们有一城的百姓!更有对朝廷的满腔热血!”

  在王世杰看来,面前的这股敌人虽然强大无比,可是只要他能够鼓动百姓守城,势必能够坚持到广州方向的援兵,到时候未尝不可重新上演旧事,一战而定,到时候这头功,非他王世杰莫属,官路更是一片畅通。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死伤一些百姓,那也是正常的,朝廷也不会怪罪下来……忠义嘛,放到哪里去说都不为过,这才是真正为大局考虑!

  眼见得城墙上的百姓越来越多,复汉军的将佐终于忍耐不住,他们齐齐涌到郭定安的面前,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攻城。

  郭定安望着面前的新会城,心里思绪万千,跨海登陆之战原本就无限风险,若是因为有老弱妇孺在前面挡着就选择放弃,那么他置这八千弟兄的生死于何地?置枢密院的命令于何地?置皇帝陛下的用心为何意?

  “攻新会在于攻人心,守新会同样在于守人心。”

  天下的人心,绝非新会一地之人心,还有宁楚的人心。

  宁渝的这番话意思很简单,既然新会的士绅官兵以人心为武器守新会,那么他郭定安也将以宁楚的人心为武器攻下新会!

  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新会,才是对这些百姓最好的交代!否则一旦拖延下去,最终受伤最深的依然是百姓!

  七十年前的李定国不懂这个道理,他的仁慈并没有换来百姓的生存,反倒让更多的人卷入这场大变之中,成为了时代下的一抹苍凉的血。

  “攻城!”

  “轰隆——”

  复汉军的火炮再一次发出了轰鸣,虽然能看出有意避开了聚集的百姓,可是这依然让许多百姓感到心惊肉跳,他们不同于军队,自然不可能在炮火下继续坚守,便蜂拥着朝城下冲去,而城下的清军士兵们持刀肆意砍杀了数人,却依然止不住溃势。

  王世杰有些傻眼了,他以为根据复汉军好名声的弱点,是决计不会这么攻城的,可是没想到真打起来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忙不迭地带着人开始朝着城下而去,只是还没有走到半路上,却让飞来的一颗开花弹给炸飞了天。

  新会城顿时变得一片大乱,百姓们开始从另一个方向逃窜,而复汉军也没有在意,他们有条不紊地击溃了新会城内的几百清兵,然后将禁卫师的旗帜插在了城墙上,宣告新会已经被复汉军攻下,整个过程耗时半日。

  这其中固然有复汉军突袭的缘故,以至于新会城没有做好及时的准备,再加上郭定安的果决,使得王世杰等人的筹谋彻底泡汤,才得到这么理想的结果。

  只是当郭定安踏着血水,一路走进新会城时,抬眼望去那口大油锅,却奇迹般地没有被打翻,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声,当年的那些百姓,被推下这口油锅时,恐怕也是百感交集吧。

  时也,命也,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

  新会城的失陷,很快就传到了广州,毕竟双方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当管源忠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感觉到了不妙,新会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那里关系到整个两广清军的后路,如果新会不保,则大军退路也不得保。

  在焦虑之下,管源忠连忙请来了两广总督孔毓珣、广东巡抚年希尧和广西巡抚甘汝来等人,等到众人到了以后才发现,这位广州将军如今都已经手脚冰冷地瘫坐在了凳子上,甚至连众人的到来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诸位,新会失守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惊住了众人,他们虽然都不懂军事,可是也明白新会的重要性,可以说广东一面临海,唯有三面是陆地,而此时东边的惠州和北边的韶州都已经在复汉军的攻势之下,唯独西面的新会,是清军最后的安全退路。

  如今退路被截断,其中所代表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宁楚的这一举动,几乎是将两广的清军给彻底包了饺子。

  “楚逆如何越过广州占据新会的?这实在是难以想象!”孔毓珣皱着眉头,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这简直匪夷所思。

  实际上管源忠在最初得到消息的时候,同样下意识怀疑过该消息的真实性,可是等到他亲自派亲信去查访从新会逃出来的百姓后,才不得不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听到孔毓珣询问,管源忠抿了抿嘴唇,有些无奈,“据说他们是跨海远渡而来,在崖海上岸,然后一举突袭了新会……”

  众人听到这里默然,这一点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能想到,复汉军竟然能够通过水师,一举拿下了清军的后路。

  “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夺回新会,楚逆渡海而来,占据新会不过只有数千人罢了。若是我军全力进攻,还是有机会的……只是咱们需要防止楚逆继续重演旧事,因此必须要消灭楚逆的水师,才能让那只孤军成为无水之木。”

  甘汝来抚须低低叹口气,“水师应该不用过于担心,楚逆的水师力量薄弱,也就那么几十艘小船,在朝廷的水师面前,并没有太多的有效手段。可是楚逆占据新会的这几千人,却如同肉里的毒刺,需要早日拔掉才行。”

  “打,必须要打下来!”

  孔毓珣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望了一眼众人,低声道:“别的都还好说,唯有新会若是拿不下来,咱们这几把老骨头,就算想埋在大清都不可能了……”

  守在新会的复汉军没有退路,他们这些吃了一辈子大清俸禄的大清官又和谈退路?特别是这几人的背景就非常深厚,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一开始就跟宁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战绝非没有机会,咱们不能再给楚逆时间和机会了,这一战不光是各位的督标抚标尽出,八旗驻防兵也会一起进攻新会……必须要趁着他们还没有站稳脚跟,将他们赶出新会,赶出广东!”

  管源忠的脸上露出几分厉色,他不能再靠着绿营去打了,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还是为了广州城里的几万旗人,都要用心用力去打才行,这是在给他们自己挣活路……

  “来人,通禀全军,明日会同各营齐攻新会,不得有误!”

  “给福建水师提督吴琳下令,让他尽起水师拦截楚逆水师,决不可再轻易放其一船一板逃走,若是此战得胜,本将军为他向圣上请功,封官得爵不在话下,若是不胜,让他自己跳海吧!”

  这位在广东盘踞了二十多年的广州将军,终于不再选择继续隐忍下去,或许只有在这种生死关头,才能逼出管源忠骨子里的血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惨烈与悲壮

  八月二十九,新会之战正式爆发,尽管这一战双方都没有了退路,也都预计到这一战的残酷,可是它真正的惨烈并没有真正表现出来,甚至可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从广州到新会不过数十里的距离,管源忠率领的八旗军和几位督抚的督标抚标,再加上一万绿营军,合计四万大军,早早地便抵达了新会城下,仅仅一天的功夫,双方在新会城就变幻了主客,重新上演了血腥的厮杀一幕。

  新会虽然还算坚固,可是毕竟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事,城墙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修缮,再加上昨日复汉军攻城,以致于城墙上许多地方都被打出了一条条裂口,而这些裂口只是在夜间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并没有时间去进行完整的修复。

  正因为如此,在四万清军抵达新会城下时,管源忠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城墙上的问题,他十分果断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至于其他人献上的所谓招降之计,并没有被管源忠采纳,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和是降,都是要先打一打的,打完了才好谈。

  那就打吧!

  管源忠的命令很快就下达到了清军当中,清军士卒们排成整齐的队形,肩上扛着鸟铳,还有人拿着长矛盾牌,已经做好的攻城的准备,还有近百门子母炮也被推到了阵前,许多士卒正在做最后的调试。

  广州的铁匠铺子多,能制枪制炮的铺子也多,像佛山到处都是制枪的铺子。管源忠又是一个颇为注重火器的人,因此他麾下部队的火器装备率高,相对于其他省的八旗和绿营高出不少来,而且鸟铳和子母炮制作得也十分精良,看着做工就不一样。

  面对着城下的清军士卒,郭定安并没有丝毫的慌张,他知道这一仗不好打,毕竟禁卫第二旅这一次为了快速机动到两广,许多大口径的火炮都没有带来,身边只有十六门六斤炮和四门十二斤炮,无论质量多么优于清军,可是数量也确确实实处于明显的劣势。

  可是禁卫师不就是赶着硬仗打吗?至少比起昨日的情形,郭定安更加喜欢这种真刀实枪的面对面搏杀,而禁卫旅的士卒们也同样如此。

  “轰隆隆——”

  率先开炮的是城墙上的复汉军火炮,借助着射程和居高临下的优势,打得比清军要远处许多,再加上都是开花弹,因此当这一轮开花弹落入到清军的阵列中时,瞬间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打击,血肉横飞只见,依稀见得数门清军火炮被轰飞到了天上。

  管源忠的脸色当下便沉寂了下来,火器的差距几乎是明眼就能看得出来,也不知道皇帝鼓捣的新火器怎么样了……只是眼下无可奈何,只能将就着用,便命令炮手向前继续推进,直到能够打到城墙上去。

  整个清军阵型开始向前缓缓移动,只是在这一个过程中,复汉军的火炮却给在场每一个人带来深深的阴影,自从复汉军将开花弹的工艺进一步改良之后,新的开花弹虽然变得更轻更小了,但是炸裂时所激发的碎片却变得更多,杀伤力也就变得更强了。

  几乎常常是一颗开花弹钻进了清军的队列中时,周边的数十人便会在下一秒被击倒,每次的轰鸣声都如同死亡的号角,每一次爆炸又好像是一个无形的铁扫把,将周围站着的人都给扫下去。

  一名清军守备见此情形,连忙拔出刀来,呼喝着清兵们向前冲,其余的千总把总们见此情形,也连忙踢打着清军士卒们往前冲,许多清军士卒就这么架着云梯,朝着新会的城墙发起了发起了冲锋,尽管他们身边的人不断在倒下。

  随着清军士卒们距离新会城墙越来越近,只见一名复汉军士官眯起了眼睛,开始用手掌丈量着距离,接着便高声吼道:“两百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距离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那么一下子的功夫,清军的士卒就会冲进一百步的距离,而这个距离也是汉阳造火枪的有效射击距离,准确度和杀伤性都非常出色,因此也是复汉军的首轮射击距离,被清军称为死亡距离。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站在城墙上平端着鸟枪,他们并没有刻意去瞄准下面冲锋的清军,因为在这个距离里瞄准没有意义,但是通过齐射的方式,足以弥补精度的差距。

  “一百步……”

  当报数的士官喊出一百步的时候,城墙上第一排的复汉军士兵们齐齐扣动了扳机,伴随着震人耳膜的枪声之后,一排排弹子被发射出去,如同倾盆大雨一般,从城墙上喷洒而出,落在了正下方冲锋的清军身上。

  冲在最前方的清军士卒,几乎倒下去了足足三分之一,他们有人是肚子上中弹,有人是在胳膊上中了弹,还有人是在头部中弹——但是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在这个年代里,只要被火枪命中几乎都必死无疑,哪怕铅弹杀不死他,大出血和后续的感染也会将这个人的生命带走。

  城墙上第一排的复汉军士卒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取而代之的是第二排的士卒,他们踏步向前站在了城墙垛口前,平端着燧发枪,然后齐齐扣动了扳机,剧烈的枪鸣声伴随着浓烈的烟雾,将整个新会变成了云中之城一般虚幻。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不仅仅是城下的清军这么觉得,就连城墙上的复汉军士卒们,也都觉得这一幕不像是在打仗,而像是在屠杀,可是战争的无情之处就在于,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他们也没有逃避的选择。

  管源忠脸色铁青地望着面前这一幕,而在他的身旁不远处,则站着一队队的督战队,正在处决着从前方逃回来的清军士卒,他们的脸色也都那般地铁青,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战的残酷。

  “轰隆——”

  清军的火炮声终于在天地间回响起来,他们与新会城墙的距离,已经非常非常近,而成功抵达的火炮则只剩下了七成不到,其余的三十多门火炮,已经在路上被复汉军的火炮给摧毁殆尽了,只是还能剩下快七十门的火炮,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双方终于在一条水平线上展开了对轰,只是在这一点上,清军输的也绝不仅仅是火炮的精准程度,还有开炮的速度,他们相对于复汉军的速度来说,实在是慢出太多了,因此当七十多门的火炮同时轰击时,第二轮中间已经足够复汉军多打上一轮了。

  双方发生着极为惨烈的炮战,不时有清军和复汉军的火炮被对方命中击毁,高高飞起的火炮甚至会将旁边的士兵们打成一团,复汉军和清军围绕着新会的第一天大战,就已经铺开了血腥的序幕,双方用血肉交织成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役。

  ……

  当新会陷入一场惨烈的绞杀时,返程的复汉军水师与早已等候多时的清军水师,在南海正式相遇,这一仗是邱泽根本无法避免,因为数百艘的民船压根就躲不过清军水师的追击,若是弃民船而走,则复汉军后续的计划都将会化为乌有。

  只是从目前的局势来说,清军水师舰队的船只有两百多艘之多,其中不乏长五十六米载炮二十四门的巨型战舰,尽管只有五艘,可是其战力也完胜沙船,而在清廷鼎盛时期,这种战舰的数量至少有五十艘以上。相对比起来,复汉军水师仅仅只有一百多艘的中小沙船,可以说弱小得有些可怜。

  邱泽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否则以他的脾气和性格,早就在清军时被排挤出局了,之所以他还能带领一支船队投奔宁楚,这就充分说明了对方的能力,而有本事有性格的人,往往行事都会出人意料。

  打赢清军水师,只有狠狠打赢他们,才能洗刷耻辱,才能不辜负皇帝所托。

  当然,对于邱泽来说,他也不是没有任何的底牌,至少在临战之前,宁渝给他紧急运送了一批火箭弹,而这些火箭弹的威力,是邱泽很早就已经见识过的,有了这些武器,哪怕是面的清军的战舰,邱泽也丝毫不惧。

  双方的交战并没有任何前奏和信号,就在双方距离逐渐靠近到火炮的射程范围后,清军和复汉军双方便不约而同展开了炮击,只是以眼下这个距离,还有火炮的精准度来看,双方打了一通却没有掉半根毫毛。

  邱泽站在船队里最大的一艘福船上,船只十分高大,设有三层楼,旁边还都有茅竹做成的护板,而在船最上面还有一层露台,火炮就屹立在上面,正在朝着对面的清军船队发射弹丸,他望着面前的船队,心里却不自觉有几分紧张。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水师的末日

  海战之于陆战,往往更没有后退的余地,无论是复汉军水师还是清军水师,都必须要在这一次的水战中占据优势,才能获得奠定后续的胜利。

  此战管源忠汇聚了福建水师的剩余主力,其目的自然便是毕其功于一役。若是放在康熙七年之前,广东水师恐怕也会参与进来,只是当时的广东水师因为海边平静而裁撤,因此如今清廷的水师力量只剩下福建一支。

  在这一次大战当中,双方统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师出同门,都是曾经鼎盛的福建水师提督的一员,也都是福建施家的奴才,从施琅到施世骠,几乎让整个福建水师都印上了施家的烙印。

  等到施家彻底毁灭之后,邱泽举义,投奔了复汉军,吴琳作为福建水师中的新锐将领,也开始逐渐展露头角,此人虽然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可是能文能武,尤其善于火炮,因此当初深得施世骠信重,后来施世骠病死后,继任的水师提督姚堂对吴琳也颇为看重。

  后来姚堂也死在了任上之后,便有人向朝廷建言让吴琳接任福建水师提督,当时清廷在福建的局势已经非常紧张了,无论是复汉军还是朱一贵,都在不断压缩福建清军的活动空间,而福建水师在那时候开始,就不断遭受损失,因此面临这种情况时,吴琳也就进入了清廷的选择范围。

  尽管远在京城的八旗贵人们,由于出现了邱泽一事,对于福建水师的忠诚度出现大大的怀疑,可闽浙总督满保却对其深为信重,力保举荐,因此才使得吴琳得以成为新的福建水师提督。

  正因为上位之路极为坎坷,因此吴琳心里十分渴求能够建功立业,以此获得朝廷的认同,而他对于宁楚的崛起,也是抱着几分戒备的心理,只是他了解邱泽,更了解那只跟随邱泽叛逃的水师,因此吴琳心里同样带着必胜的把握。

  “今日一战,为我大清大胜之契机,诸君当随我一同杀贼!”

  炮火声逐渐激烈了起来,在海面上逐渐升腾起一股浓白的烟雾,只是在海风下逐渐稀薄,复汉军的船只在海风的衬托下,逐渐接近了过来,不断有实心弹从双方的火炮上发射而出,在海面上激荡起阵阵浪花。

  传统的水战当中,通常以保持阵型为要,但是邱泽如今却与传统战法大异,他将自己的船只都打散开来,以包围的趋势朝着清军的水师舰队,只是这一幕却让吴琳大为诧异,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战法,不是没有人试过,可是事实证明在阵型面前不堪一击。

  复汉军的沙船、霆船、梭船、赶缯船、鸟船、福船,几乎已经不成阵势,他们将清军水师呈现了半包围的趋势,只是船只之间却极为松散。

  “轰隆——”

  清军的火炮同样响了起来,在这种近距离时,顷刻间便有不少战船中弹,甚至还有几艘战船被多枚弹丸命中,被打穿了几个大洞,瞬息间就沉入了海底。

  邱泽一脸严肃地望着远方的战舰,他的旗舰在刚刚一轮炮击中虽然没有被命中,可是旁边却有一艘沙船却被击沉入海底……众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严峻的表情已经透露出几分不详的味道,在这么打下去,复汉军必败无疑。

  “准备火箭弹!”

  随着距离最近的清军战船越发接近,只剩下三百多码时,邱泽终于下达了命令,眼下火箭弹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射程和威力,而是精准性太差,因此只有距离越近时,其命中率才会越高。而在这个距离使用火箭弹,其威力将会发挥到极致。

  邱泽所在的福船上开始打起了信号旗,收到信号的各艘战船从船舱里搬出来火箭弹,其实也都没有多少,每艘船上大概也就五到十个火箭弹,像体量较大的福船上有二十个左右,那些火箭弹被固定在甲板上,正翘首以待。

  虽然复汉军的火箭弹在安庆之战中露过面,可是毕竟只使用了两次,而后续战役都没有进行使用,因此大部分清军都不太清楚这种武器——吴琳作为高级将领,虽然接触过战报,也听说过,可是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一种陆上武器,并不曾有相关的了解。

  此外,目前复汉军拿出来的火箭弹,其实也跟之前使用过的火箭弹有所不同,当初宁渝跟雷驼子鼓捣的火箭弹,基本上是康格里夫火箭的一个变种,本身存在的缺陷是非常大的,主要体现就点燃以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命中率实在太低。

  而自从上一次经过战场实战后,雷驼子的徒弟们将相关的数据都记录好,然后重新进行了改进,主要就是在火箭弹的底部装上了稳定螺旋板,并且缩小尾部口径,从而使得火箭弹本身的推动力更强,飞出来的时候弹道也会更加稳定,使得整体的精准度得到了提升。

  在经过了这么一番改良后,新的火箭弹已经不再需要使用康格里夫火箭那长长的导向杆,放在船上也是可以使用的,因此在它问世以后,宁渝很快就想到了放在船上用的思路,并且早早就找人给邱泽他们培训过相关的使用技巧,作为一张底牌放在了手里。

  因此当复汉军的火箭弹被拿出来的时候,清军战船并没有做好一定的防备,它们依然呈现出密集的阵势,朝着复汉军的战船开火,不时还有人呼喝着号子,仿佛这一仗基本上已经宣告了胜利。

  当复汉军的士卒们调整好相关的射角后,随后便点燃了引线,只见从各艘战船上同时升腾起一股白雾,里面似乎还透着橘红色的火光,随后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一道黑色从烟雾中升腾而起,扑向了清军的战船。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以致于清军战船上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目光,他们静静地看着对面升腾的白色烟雾,心里却带着几分不解,这玩意很明显跟火炮不一样,至少比火炮快出太多了……

  “轰隆——”

  发射出去的火箭弹也分为多种规格,其中最重的火箭弹足足有四十斤重,轻一点的也有十斤左右,它们欢快的扑向了清军的战船,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其中清军一艘载炮二十多门的战舰,很明显受到了主要照顾,足足七发火箭弹准确地命中了该舰,在爆炸声和烟雾中它被撕成了两半,随后便沉入了海底。

  吴琳心里一沉,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懵,这个东西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不对,神火乌鸦他是见过的,但是威力跟这个比起来,实在差得有些太远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武器。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实际上不仅仅是吴琳,就连邱泽都被吓了一大跳,他虽然在之前已经试过几次,可是真正应用于实战还是第一次,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武器的威力,竟然能达到这样的地步,仿佛天生就是为战船而生一般,在它毁天灭地的威力面前,火炮还有意义吗?

  或许现在的邱泽也好,还是吴琳也罢,眼光只放在了面前这一仗,可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将这种火箭弹搬到船上的方式,已经是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可以说颠覆了这个时代的海战模式。

  在这个时代,海战模式因为火器的不够成熟,火炮的运用在海战中很难一锤定音,因此战船真正的作战模式还是停留在颇为原始的状态,那就是冲撞!在船头加装各种撞角,如同两个中世纪武士一般,实打实地用身体去碾压对方!

  可是自从宁渝将火箭弹提前搬到了这个时代以后,然后又将它搬到了船上,很明显就是给这两个中世纪武士一人一把火枪,而海战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贴身互相发射火箭弹的模式,堪称是大海上的排队枪毙,毕竟在火箭弹强大的攻击力面前,再坚固的战船也不过是活生生的靶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在目前清军水师是变不成火箭弹的,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艘艘强大的战船被打成了一团团火光,却想不到任何的反制办法,而自己的火炮威力和发射速度,也根本无法跟火箭弹比拟。

  眼看着清军水师战船逐渐覆灭,吴琳的脸色变成了一团死寂,他没有去看身边人期待的眼神,而是咬牙道:“此战若败,我大清水师有何面目立足于世间?”

  “下令,所有战船全速前进,随我一同撞击对方战船!”

  其语气之悲壮,令人动容,更令人感到一阵战栗。

  在海战当中,撞击战术原本是极为常见的战术,可是当吴琳发出这样的命令时,却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以目前的距离来看,可能都还没有撞击到对方,就会被火箭弹所吞噬……

  到了这个阶段,双方的距离甚至都被拉近到百尺左右,然而此时的角色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清军战船开始不顾一切向着复汉军的战船发起冲击,而复汉军战船则开始向着后方退却,他们利用自己船小移动速度快的优势,将自己与清军始终保持在这一个最佳的身位。

  “通禀全军,以火箭弹之优势打击敌军,不可主动与其相接……”

  邱泽才不是那等莽夫,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清军战船的意图,连忙将命令发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只见清军战船上发射的一颗弹子,正好击中了邱泽所在的福船上,将一根桅杆打断,飞出来的木屑击中了邱泽的面部,顿时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

  “将军!”

  “将军!”

  一旁的士卒们见到主帅被击中倒地,一个个顿时吓得慌了神,先不说复汉军的军规,就是他们自己如今的身家性命,也已经绑在了邱泽的身上,若是他出了事,剩下的人怕也都是一个死。

  等到众人扶起邱泽时,他的脸上已经都是血,只是似乎伤的并不算重,邱泽挣扎着坐起来,“我没事,你们速去传递我的命令……大胜在即,不可有误!”

  “轰隆隆——”

  邱泽虽然受伤,可是放在战场上并不算什么,就在刚刚一瞬间,又有好几发火箭弹命中了一艘清军战舰,它被火箭弹给直接打得冒起了熊熊烈火,眼看着距离沉没也不远了,许多清军士卒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接着便向远方的清军战船游去。

  只是他们游向的地方并不安全,还有更多的清军战船也在接连倾覆中,数千名清军士卒随着战船一同魂归大海……

  望着眼前这残酷的一幕,吴琳的脸色十分平静,或许这一幕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毕竟在战场上,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很正常的……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些遗憾,这种结束的方式跟他预想的不一样,或许是上天注定吧……

  “轰隆——”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在吴琳所在的战船上响起,他感觉自己脚下的甲板似乎正在颤抖,再回头望去时,只见从天际又飞来了数颗火箭弹……

  吴琳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随后便被吞入了火海之中……

  清军福建水师提督就此阵亡……

  接近两个多时辰的海战,使得复汉军水师和清军水师的伤亡都极为惨重,只是随着火箭弹加入战场后,清军的战舰几乎就像被打靶子一样,被打成了一个个火炬,随后便沉没在大海之中,而复汉军水师则有二十多艘战船被击沉,伤亡的官兵亦多达数百人。

  当福建水师提督吴琳战死的消息传开后,清军水师剩余的几十艘战船再无战意,他们开始慌不择路,开始选择了逃亡,还有一些战船则直接打出了投降的信号,接着就静静地将战船停在了战场上,所有士卒都跪在了甲板上面等候处置。

  对于那些逃亡的清军战船,邱泽十分果断地选择了追击,于是海面上出现了一幕非常奇怪的场景,那就是几十艘清军战船在远方逃命,而后面则有几十艘远远小于它们的战船在追击……

  当然,清军战船想要逃走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复汉军的小船在灵活性和速度上远远超过了清军的大船,以致于根本跑不过,一旦有清军战船速度慢了下来,下一刻便会被复汉军的火箭弹给当场击沉,剩下还在逃亡的那些清军战船看了,也只得无奈地选择了投降。

  至此,发生在广东海域的这一场遭遇战,以复汉军水师的大获全胜高中,而清军残余的福建水师或死或降,没有一艘小船逃了出来,算是彻底宣告灭亡,而这也是目前清军手上最后一支水师力量。

  第三百五十八章 酒醉入韶州

  残阳如血,南澳码头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伴随着阵阵海风,码头上没有了白日的热浪,反而多了一些清凉感。

  在码头上站着一群穿着红色军衣的复汉军士卒,他们簇拥着一名将领,正在朝着海面上张望着,而此人正是复汉军第一师师长宁铁山,他的眉目间略微带着几分焦虑。

  目前复汉军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第三师和第六师也都已经打到了惠州和韶州一线,可是唯独水师方向却没有丝毫动静,如果按照原来的规定,九月初四战舰就会返航抵达南澳,而那时候第一师将会成为支援力量登陆崖海,支援禁卫第二旅。

  可是今天已经是九月初七了,每晚一天的时间,则意味着复汉军要多付出更多的伤亡……当然这还是宁铁山心里最好的设想,而最坏的设想自然就是在跟清军的决战中失利,被彻底绞杀在海面上……

  “宁将军,这几日有渔民来报,声称海面生有巨风,恐怕船队是被台风所阻,这才晚了几日……”

  参谋长韩成言好言劝慰道,他可是知道宁铁山已经站了好几日了,每天就这么望着,却始终没有看到半点船队的影子。

  一旁的副师长李石虎脸上也带着几分焦虑,可是他也明白若是再这么站下去,怕是宁铁山的身体都会垮了,便跟着一起劝道:“师长,咱们得保存好体力,到时候一旦上了船,可就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哼!你个石老虎难道心里就不急?瞅你这几天东转转西跑跑的模样,怕是心里早就生了草了……”

  宁铁山一脸不屑,他当初可是跟李石虎同为雏鹰营的学兵,对于彼此的性格在熟悉不过了。要说这天底下坐的住的人确实有,可绝不是他李石虎!

  正当李石虎要出言反驳之际,却听见有人大叫大喊着,只是听不清名目,众人便一同望向了喊叫的方向,只见在那逐渐消失的夕阳当中,倒映出了一艘艘战船的身影,影影绰绰间,却是一支极为庞大的舰队。

  “回来了!”

  宁铁山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已经捏出了汗水……

  回来了!

  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声,他们明白,这至少意味着复汉军水师,已经成功突破了清军水师的限制,而后续的计划都不会再受到阻碍了!

  可是真正当船队靠岸时,宁铁山、韩成言还有李石虎等人脸色沉重了许多,原来那些战船上到处都是被火炮击伤的痕迹,黑色的印子一条条的,再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怕是还有很多的船只,都再也回不来了……

  邱泽是被人从船上给抬回来的,他的头上包扎了一层厚厚的布,那是船医临时处置的,可是也只能起个止血的作用,而他自己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望着被抬下来的邱泽,宁铁山感觉心里头涌出了一股东西,让他感觉眼睛有些发红,他沉默的望着面前的士卒们,等到抬着邱泽的一行人靠近时,主动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而其他的人见此也一起行了一个军礼。

  没有感谢声,没有欢呼声,可是面前的这一幕,足以让水师官兵感到欣慰,因为这才是最大的荣耀和最大的肯定,比什么感谢都更加激动人心。

  “将军说,到了南澳后,略加修整,便立马渡海登陆,支援新会之战!”

  邱泽的亲兵站在几位将军面前,有些忐忑不安,可问题是这句话是邱泽在昏迷前叮嘱的,因此他只得小心翼翼回禀几位将军。

  宁铁山原本心里还有几分担忧,生怕邱泽的昏迷影响到渡海之事,如今见他在昏迷前都考虑到了这一点,心里不由得踏实了几分,对于邱泽的感官却是又好了几分,此人着实是条好汉子,将来定要像皇帝多多举荐才行。

  “既然如此,那你等护着邱将军好生养伤,将来水师还得邱将军职掌,只是此次渡海却是耽误不得,咱们明日启航,支援新会之战!”

  ……

  新会城,距离清军进攻已经过了足足五天,在这五天的时间里,四万清军一共发起了二十多次的进攻,可以说每一次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连八旗军都已经开始参与到了攻城的行列,可即便如此,清军除了丢下七八千人的性命,可依然拿新会没有半点办法。

  郭定安率领的禁卫第二旅,尽管经历了反复的攻防,伤亡已经达到了千人之多,然而一直牢牢坚守在城墙上,没有半点退缩,而他们的火炮等物,也损失了一半有余,只剩下寥寥数门还能开火。

  当然对于郭定安来说,他还有太多的底牌没有打出来,火箭弹还有掷弹营都没有正式上场,因此他还远远没到最困难的时候。

  只是当仗打到了这个份上的时候,对于清军而言,也是一种极大的考验,他们承受着极为惨烈的伤亡,可是不得不打下去,因为他们在这里进攻新会城,而惠州府和韶州府也开始面临着复汉军两个师的进攻,压力也是越来越大了。

  广州将军管源忠望着新会城上飘扬的复汉军旗帜,脸上露出浓浓的不甘之色,他明白这颗钉子如果再不拔除,他们将会非常危险,根据先前得到的情报消息,楚逆的两个师应该已经到了惠州和韶州,而抵挡他们的只有两万绿营和闽浙总督满保的几千残军。

  管源忠心里明白,以目前的战力估计,他不能指望这两万绿营和几千残军可以挡住两万复汉军的进攻,甚至连迟滞对方的步伐都很难,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攻下新会,最多再过十日,整个广州房就会处于包围之中,到时候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

  只是一想到这里,管源忠心里就是止不住的烦躁,他给满保写了一封信,里面的内容自然是希望对方好好守住惠州,并且暗示他若是事有不歹,可以化妆潜逃而出,自己会派人接应,但是一定要把大军留下来迟滞楚逆的进攻。

  信中言辞极为恳切,可是对于此时的管源忠来说,他对满保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若是对方不愿意牺牲,那么接下来的战局又该如何是好?

  新会距离惠州府并不算遥远,因此管源忠的信件早早便到了满保的手里,可是对于此时的满保来说,这一封信他怎么看心里怎么觉得别扭,甚至想着干脆视而不见。

  就在这些日子里,黄国材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满保,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接连打输了这么多仗,把整个浙江和福建都给丢了干净,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跟朝廷交代,之所以雍正还没有处理他,完全是看着这几千残兵的份上。

  在雍正和朝廷大佬们的心里,对于满保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够带着这几千残兵一起去死,为大清朝的将来发光发热,如果满保还活着,那么对于所有人来说,他都是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如今满保收到了管源忠的信件后,心里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将黄国材找来,将管源忠的信件丢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更是露出几分愤恨。

  “他管源忠想让老夫当他的挡箭牌也就算了,可是这个老匹夫居然让我在危难之际,弃军而走,将这几千兄弟都丢给楚逆!这让老夫如何能忍!”

  黄国材将这信件细细读了一番,心里不由得大喜,他等待的这个最好时机已经到了,便连忙愤愤道:“督宪大人,他管源忠这是表面上为大人考虑,可是实际却根本没安好心,若是大人真像他说的那样做,怕是将来会发生难言之事。”

  什么是难言之事?自然就是指他满保跟着几千人一块完蛋。

  满保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却没有喝上一口,而是狠狠摔在了地上,冷笑道:“他管源忠凭什么对老夫指手画脚,新会如今被楚逆所占据,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如今数万人围困区区一个新会,却一直打不下来,更是无能至极,如今希望老夫来给他当替死鬼,哼,做梦!”

  黄国材心里大喜,连忙添上最后一把柴火,低声道:“大人,来之前的时候,下官曾听人说福建水师已经全军覆没,水师提督吴琳就是听信管源忠所言,大意之下贸然出兵,才连累到全军尽没,两百多艘战船都没了……”

  很显然,这又是一个相当爆炸的消息,让满保听了后,心里更是怒火万丈,“狗奴才!管源忠这头猪!没有了福建水师,咱们拿什么制衡楚逆的水师?如今水师没了,咱们又该往哪里去?”

  福建水师的重要性,满保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甚至福建水师之所以能够有这么大的发展,也有他满保的一手功劳。可是如今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却使得满保的内心更受了几分刺激,恨不得掐死在新会的管源忠。

  “大人,如今水师即没,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若是再听从管源忠的命令,咱们恐怕都得死在惠州啊!奴才死不要紧,可是督宪大人您,万万不可折损在此处,否则这大清的江山,又该何人扶持皇上呢?”

  黄国材跪在了地上发出悲戚之声,却是彻底坚定了满保的内心。

  “哼,咱们不守惠州了,直接往韶州方向走,汇聚韶州的清军继续往西南走!”

  满保的脸色浮现出一丝冷意,他已经决意不再跟着管源忠等人,陷在两广的大坑当中,只要能够脱身,无论去云南、贵州还是四川,将来都有转机,可是如今在两广这处绝地,却是彻头彻尾的死局。

  清廷在广东一直都派驻有重兵,主要分为广州将军管辖下的八旗兵和全省的绿营兵,其中广州是广州将军驻守,肇庆是两广总督驻守,至于惠州就是广州提督驻守,下辖虎门、潮州、南澳、琼州、高廉、英德和碣石七镇,合兵三万余人。

  当然,前番广州将军管源忠为了围攻新会,便将其中一部分的绿营兵都给调走了,因此此时在惠州的清军,实际上分为两部,一部是满保的闽浙绿营残军,大概有六千多人,另一部分就是广东提督李浑管辖的一万绿营。

  因此现在满保想要跑路,就不得不顾忌到广东提督李浑,尽管从官职上来说,满保是闽浙总督,他李浑只是一个广东提督,两者相差甚远,可问题是现在满保不过是客居两广,根本不可能对李浑有管辖的权力,因此想要说动李浑一起跑路根本不可能,还得提防着对方阻拦。

  “广东提督李浑那边,你看如何是好?”

  满保沉吟了一番,决定向黄国材请教。

  黄国材心里早有定计,笑道:“督宪大人不妨以共商战事的名义,将李浑诓来,到时候设下酒宴,将其灌醉即可,我等可深夜以驻防的名义离开惠州。”

  当然,黄国材还有一个办法没说,那就是直接杀掉李浑,接管绿营。

  满保在心里也思考过这一点,只是还是摇了摇头,杀官等同于造反,现在他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真要是彻底撕破脸了,将来也是难逃一死,因此只是将对方灌醉在营地里,然后偷偷摸摸带着人跑路,想来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满保下定决定,直接派人以共商战事的名义,去请广东提督李浑来聚,另一方面便是让黄国材去整顿部队,收拾行装,随时准备撤退。

  李浑收到了满保的邀请后没有多想,毕竟复汉军确实已经兵临惠州,随时可能发起进攻,因此在战前与满保商议还是很有必要的,对于李浑而言,尽管满保是客居两广,可毕竟是位居总督一职,将来说不准还会成为他的顶头上官……

  当夜清军大营里一片灯火通明,满保会同浙闽逃亡的将佐,一起与李浑及同来的总兵们大肆饮宴,觥筹交错,只是每当李浑想要谈及防务之事时,却被满保给打断,只顾得一味饮酒作乐,李浑以为这是满保内心苦闷的缘故,也没有多想,就随着一同喝了起来。

  一场酒宴却是喝得众人大醉,李浑也迷迷糊糊地被人抬进了大帐,他实在是有些喝多了,因此全身上下酥软无力,只是感觉外面一直都不太安宁,仿佛有兵丁在外面操练一般,吵得他有些不得安宁。

  李浑揉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他有心出去看上一眼,便挣扎着爬起来,只是刚刚走了几步,酒力涌了上来,以致于直接倒在了地上,陷入了呼呼大睡。

  是夜,满保携闽浙绿营参军,悄悄起身离开惠州府,往韶州而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攻惠州

  九月初九的清晨,新会在阳光中渐渐苏醒,四处城墙上带着红褐色的印迹,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似乎在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已经遭遇了整整十天的围攻。

  对于管源忠而言,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艰难了,也太漫长了!

  新会并非是什么坚城,它只是一座县城,可是在面临清军数万人的围攻下,之所以还能够坚守到今天,实在是因为复汉军的守城能力太强悍了,火枪、火炮、手榴弹还有火箭弹等物,使得清军在新会城下堆满了尸体,却依然无法攻克,甚至都不曾在墙头上站稳住脚跟……

  这十天的进攻下来,清军的伤亡人数达到了一万三千余人,若不是管源忠的强力弹压和对生路的向往,怕是清军中早已经出现了炸营的现象,甚至可以说,眼下的清军还能保持不溃散,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管源忠带着几个绿营将佐,朝着绿营驻扎的营地走去,那是一片非常宽广的营地,若是满员驻扎能有两万六千多人,可是到了如今却显得异常空旷,就连躺在地上的伤号都寥寥无几,他们望着管源忠等人的眼神里,透着麻木和绝望。

  “崔将军,这里是英德镇的兵吗?”

  管源忠踩在湿哒哒的地面上,感觉地上似乎带着一层血糊糊的东西,黏腻无比,只让他觉得犯恶心,可是当下既然要作秀,也不好现在抽身就走。

  旁边穿着甲胄的一名精瘦汉子,正是英德镇总兵周瑞安,他一脸谦恭地低声道:“管大人,这里正是英德镇驻地大营……”

  “哦?”

  管源忠眉头一挑,正准备问他人都去哪里的时候,却一下子就想起前面的攻城时的惨烈,那句原本想问出来的话,也就吞进了肚子,沉默不言。

  周瑞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大人,现在营里的伤员太多,末将怕吵到大人清静,大部分的伤员都搬到了远处,只是眼下缺乏药物,还请大人能够调拨一批来……”

  管源忠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他倒不是不想给绿营的兵士用,可是八旗那边的伤员人数也不少,按照清军惯例,大夫和药物都是倾向于八旗的,因此可供绿营的药物并不多,至于给绿营的大夫更是只有象征性的两三个……

  自从先前清军围攻新会以来,很多人受伤后根本没办法得到医治,绿营将领们不得不听任受伤的士卒无助哀嚎,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更为残酷的是,在近代战争模式面前,一旦被火枪或者火炮击伤后,基本上只剩下死路一条,说白了,很多人要药物只是要一个安慰,好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助……

  管源忠长长叹口气,低声道:“周将军,眼下大军也很艰难,药物也没办法提供……你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将军,那之前拖欠的粮饷是否能够调拨一部分……”

  “此事不许。”

  “那……能否容许我英德镇卸下首攻重任……”

  “此事亦不许。”

  周瑞安沉默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大人,下官明白了。”说完便推到了一旁,这一次管源忠到这里来,看来也只是装装样子了。

  经过了这么一番风波,管源忠却是连这最后装样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在众人的簇拥下开始往后走,打算返回帅帐。

  只是就在此时,从人群外却挤进来一名汉子,他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见到了管源忠后连忙小步跑过来,递过来了两封素色的书信,同时低声道:“大人,惠州大事不好了!”

  管源忠听到侍卫说道惠州,心里立马一惊,连忙接过来书信,发现其中一封是闽浙总督满保的书信,而另一封则是广东提督李浑的书信,便没有立刻拆启,而是直接厉声问向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惠州发生什么事情了?”

  侍卫苦着一张脸,小声道:“大人,这里人多眼杂……”

  管源忠望了一眼周围人,轻轻皱了皱眉头,便回了帅帐。

  那侍卫在管源忠的逼视下,连忙开口道:“小人知道的也不清楚,好像是闽浙总督率军出走了……报信人说此事重大,广东提督李大人已经在书信里面写清楚了,还有闽浙总督给大人也留了一封信。”

  管源忠看向了手里的两封信,不假思索地拆开了李浑的信件,却是将对满保的质疑表达得清清楚楚,李浑在信中将自己受到邀约前往满保营帐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连同当天的酒宴也没有瞒着管源忠,最后则是写着不知为何闽浙总督满保率军出走,还给管源忠留下了一封信件。

  李浑基本上将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也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因此管源忠看完后,心里大概也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接着便又拆开了满保的信件,而在这封信当中,满保对管源忠十分热情,只是在后面也委婉提出,要去韶州协防一事,因为事有紧急,还请他管大人能够体谅一二。

  这一下子可把管源忠给气坏了,如果说没有这封书信的话,管源忠恐怕还不会这么恼火,可是如今的这封书信,却几乎将他管源忠的脸面剥下来踩了个粉碎,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好大的胆子!”

  满保这个举动几乎是彻底打乱了管源忠的打算,他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阴沉了几分,现在惠州正面只有一万清军,被复汉军攻破几乎是定局,而他能做的就是在惠州被破之前,赶紧拿下新会,这样剩余的清军还有一条生路。

  “擂鼓,聚将!带本督手令,速速攻城!”

  当新会城下再一次响起轰鸣声时,复汉军第三师在程铭的率领下,终于兵临惠州城下,由于他们是从陆路上前行,因此相对于海路上走的禁卫旅要慢上太多。

  等到抵达了惠州城之后,程铭也没有丝毫犹豫,略加休整后,便开始率人攻城,由于第三师从陆路出发,因此所有的火器都携带完备,大量的火炮一字排开,在惠州城下做最后的攻城准备。

  广州提督李浑感觉嘴里有些苦涩,面对城下的复汉军第三师,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守住,若是满保的闽浙残军还在,利用他们的火器倒还有一定的还手之力,可是在如今面临的这副局面下,几乎没有一丝希望。

  “轰隆隆——”

  复汉军的火炮经过了一次定点试射后,很快便针对惠州城墙展开了重点打击,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中,针对火炮的研究非常深入,特别是在雏鹰营和讲武堂当中,炮兵科目都成为了重点科目,相关的计算科目也在大力普及,因此但凡经过了讲武堂培训的军官,对于炮兵的使用,都有自己的一定理解。

  在这种情况下,复汉军的火炮不光是装备上的先进,而且在人员素质上放在这个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火炮对于固定目标物的覆盖打击也十分完备,仅仅打过了三四轮以后,惠州城墙上面的清军火炮就被清扫一空,几乎就像被狗啃了一样。

  面临这样的严酷打击,李浑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手底下的几个绿营镇,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就这么几轮炮击,先不说火炮的损失了,光是士卒就损失近千人之多,其他的人也都被震骇得往后狼狈而逃,再也不肯上城墙半步了。

  程铭望了惠州城一眼,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意,实际上他的心情并不算好,因为闽浙总督满保不知何故往韶州府方向去了,这口到了嘴边的大肥肉不见了,任谁都会有几分恼火,倒是便宜了钱英这个老小子了。

  说起来自从钱英投降了复汉军以来,几乎就像是一个福将一般,每战出必有大胜,率领的一个新编之师居然还打得有声有色,因此在立国后,也成为了第一批晋升的少将,比起其他的绿营降将强出太多,跟他们这些老资格倒是平起平坐了。

  程铭并没有感觉到嫉妒或者不满,毕竟战功大家伙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确实感叹他的运气好,相对于其他人来说,钱英的几次战功几乎都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当然,尽管跑掉了满保这条大鱼,可是只要率先突破惠州,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威胁广州,到时候也是大功一件,因此程铭也没有想太多,直接下令让麾下的两个团,对惠州城展开了强攻,并且下达命令务必于今日攻上城头。

  尽管程铭对自己的军队颇有信心,可是也不会托大到以为能够一战而下,清军虽然士气受到重创,但是真要打起攻城战,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因此今天只要能够攻上城头,便是极大的胜利。

  根据程铭的计划,主要通过城头上攻防积聚清军的主力,进行大量的杀伤之后,便可以有效减少清军的生力军,到时候发起总攻,拿下惠州城也就轻而易举。目前复汉军拥有很多攻打坚城的经验,打下一个惠州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

  在攻城战展开以后,第三师第一团和第二团承担起了第一波进攻的重任,四千人分成了几个波次,对惠州城头进行进攻,炮火轰鸣之中,士卒们没有结成阵型,而是开始以更加零散的阵型,举着攻城云梯开始向着城墙上爬去。

  “轰隆——”

  “杀!”

  惠州城墙上响起了厮杀声,越来越多的人涌上了墙头,这让李浑心里大急,他实在没想到复汉军如此强大,一面派人去新会求援,另一方面就是驱赶着绿营兵上城头抢夺阵地。

  绿营兵们见到复汉军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城头,心里多少有些惶恐,一个个倒有些萎靡不振,磨磨蹭蹭向前走着,只是任谁也不愿意冲在最前面当替死鬼。

  李浑有些焦虑,他望向了身旁的一名穿着铁甲的汉子,焦急道:“万总兵,如今我惠州危在旦夕,还望将军能够力挽狂澜!若是此战得胜,本将必定向管将军和孔督宪为将军请功!”

  那名穿着铁甲的汉子,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倒有几分粗豪,正是潮州镇总兵万再福,他原本是康熙四十八年的武进士,善于使得一手好花刀,早年间在甘肃当差,在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被调到了潮州镇,当上了一任总兵。

  万再福心里对于上官是有些想法的,他麾下的三千绿营是整个广东绿营里最有战斗力的,原本复汉军征两广的时候,万再福打算留在潮州跟复汉军比比,却被管源忠以集中兵力的名义,调到了广州府,而潮州府相当于拱手让人了,这让万再福心里自然十分不满。

  只是李浑对万再福有提拔之恩,因此无论他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只得听从李浑的命令,率领自己麾下的精兵,一股脑涌上了城墙上,打算将复汉军给赶下去。

  与其他的绿营相比,潮州镇的士卒在万再福的影响下,尤其善于肉搏战,因此尽管整个广东绿营的火器配备率非常高,潮州镇依然是长矛刀盾为主,只有一小部分的鸟枪兵,因此在此时的肉搏战中,便成为了李浑心里的主力。

  万再福带着数百名绿营兵,涌上了墙头上跟复汉军展开搏杀,双方若是放在比较宽敞的地方,那么双方的肉搏还能有些说头,不管是小队合击还是游斗都有一定的空间,可是在这般狭窄的地方,几乎只能刀对刀枪对枪,并没有半分腾挪的空间。

  常常当复汉军士兵的刺刀刺入绿营兵时,对方的长刀也狠狠砍了过来,因此双方伤亡极为惨烈,只是稍过片刻,那些战成一团的士卒们,很快便倒下了一大批人,流出来的血液更是浸透了脚面,宛如地域一般。

  到了这个阶段,再多的技巧其实都是白扯,真正要看的还是双方的意志比拼,谁先受不住谁便会先崩溃,不过无论是复汉军,还是万再福的潮州镇,在这一方面都还不错,因此这份惨烈也将在继续延续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再也无法坚持。

  程铭微眯着眼睛,用千里镜望着惠州城上搏杀的一幕,特别是看到万再福身先士卒,舞着一把大刀冲在最前面,在人群中左劈右砍时,脸上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赞叹道:“此人之勇猛,实在是当世罕见啊!”

  第三百六十章 咱们中计了

  万再福毕竟是武进士出身,论起近身肉搏来说,怕是在场无人能及,一把大刀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来去如意,却是接连杀了好几个复汉军的士卒,只是就在他肆意砍杀之时,远处几名军官同时掏出了手铳,对准了此人。

  “啪……啪……啪……”

  随着几声枪响过后,万再福茫然地站在了原地,伴随着一阵剧痛,胸口处已经出现了几个大洞,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他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在流失,连手里的刀都已经握不稳了,而此时其他的复汉军士兵趁此机会,几柄刺刀狠狠插入了他的胸膛……

  复汉军自从起兵以来,虽然也很重视刺刀拼刺技术,但是它毕竟比不上真正的长矛,因此只是作为辅助作用,这一路上见到的武状元和武进士其实比较多,可是最终也就那样了……在火枪面前,再高的武功也会被打成筛子……

  在高手万再福被乱枪干掉以后,这对于其他绿营兵的士气打击是非常大的,毕竟万再福在潮州镇绿营当中的威望极高,有他和没有他对于士气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当万再福倒在地上的时候,周围一圈清军便有些怂了,他们开始迟疑着往后退却,却是露出了好大的空当。

  见到清军有退却的趋势,剩下的复汉军自然也就开始当仁不让,趁机压上前去,接连捅死了十余人,却是将后面的绿营兵给打得有些守不住,以隐隐出现了骚乱,距离溃散似乎也不远了。

  李浑脸色阴沉,尽管目前死伤的清军人数并不算很多,可是其中为首的万再福身亡,却是一个大大的损失,而眼看着剩下的绿营有溃散的趋势,当下再也忍不住,将自己的督标营压了上去,以止住绿营的溃散之势。

  见到督标营的士卒过来进行督军,剩下的绿营将佐们也不敢大意,便率领着自己各部的士卒,重新顶了上去,双方反反复复厮杀了半日,却是将整个城头给变成了一座尸山血海,只是到了这个阶段的时候,程铭见天色已晚,便直接下令退兵,复汉军的士卒开始顺着攻城云梯开始往下退,虽然撤退过程中有所损失,可是却将更多的人保存了下来。

  对于大部分的复汉军士卒而言,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感觉到意外,毕竟对付上万人守城的绿营军,登上墙头两三次实在是太正常,可是想要一口气吃光对面的绿营或者指望将其打溃,这本身就是不太靠谱的事情,长时间的围攻才是正解。

  就在复汉军鸣金收兵之后,李浑也松了一口气,便开始清查损失,搬运尸体掩埋,以便于继续守城,可是真正清查完了之后,下面的人给他汇报的结果,却是让李浑大吃一惊,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光是今天这一天的守城之战,绿营损失人数多达两千两百人,这还不包括受轻伤的……

  这些死伤的士卒当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前面炮火轰击才导致死伤,可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纯粹是因为后面的肉搏战才导致这么惨重的伤亡,因此这么一来,给李浑带来的心理上的压力,无疑大了许多。

  得赶快求援啊!

  ……

  韶州府,清军大营,一片人声沸腾。

  原本驻扎在韶州的是绿营的高廉镇和碣石镇的兵,合计万人左右,可是营中吃空饷成风,装备武器简陋低劣,特别是高廉镇总兵杨昌恩更是吃喝嫖赌无一不会,之所以能够得到高位,纯粹是因为他的姐夫是管源忠,才捞到这么个高廉镇总兵的职位。

  至于碣石镇的兵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碣石镇总兵孙卫还算一条汉子,他原来是广州巡抚年希尧的亲信,一身武艺还算不错,曾经在年羹尧的麾下当差,后来年希尧上任广东巡抚以后,便将他给要了过来,还当了这碣石镇总兵。

  如今他们镇守在韶州府,本质上还是从侧翼掩护广州府,兵力不算雄厚,可是在得知复汉军的第六师正在朝着韶州府进发以后,杨昌恩和孙卫二人便有些惊慌,特别是杨昌恩他可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如果说起拍马屁,他自认第一无人认第二,可是要论起行兵打仗,怕是彻底抓了瞎。

  孙卫虽然有些才能,可是他也知道眼下打仗可不是纯粹以策略取胜,还得正面生死相搏,可是以这二镇的官兵的素质来论,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此在这个万般为难之际,却知晓了满保带着闽浙的绿营残军从惠州过来驻防,当下也是惊喜交加。

  闽浙绿营虽然只有六千多人,可是战斗力却还不错,至少跟复汉军和台湾朱一贵都是正面交过手的,尽管依然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还能有六千多人幸存,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再加上满保的官职比他们大出许多,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满保一路到了韶州后,心里也有几分忐忑,毕竟从名义上来说,他是客居两广,结果自个先跑了,指不定管源忠会怎么给朝廷告状,只是刚刚到了韶州之后,就听说惠州攻防战已经开始了,而且无比惨烈,这下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总算是避开了那个大火坑。

  只是面临即将到来的复汉军第六师,满保又有些发愁,有了惠州的前车之鉴,他心里下意识想要避开韶州的复汉军,只是要是再一仗不打就走,怕是说不过去,因此也只得无奈地停留在了韶州府。

  韶州的清军很高兴,因为他们来了援军,而第六师也很高兴,因为清军来了援军。满保的到来使得第六师上下都兴奋无比,这代表着他们将会有机会在此战中,活捉或者击毙这位闽浙总督,这可是天大的战功!

  “嘿嘿,看来是老天爷都眷顾我钱某人,竟然把他满保送到了我面前,这个功劳咱可不能让他跑咯!”

  钱英松了松脖子上的风纪扣,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与得意,到目前为止,清廷前后派到战场的总督一级别高官不算多,抓一个那可都是了不得的大功。

  “全军加速前进!”

  九月十五,复汉军第六师兵围白沙堡,切断了韶州府与广州府的联系,而作为掩护韶州府屏障的白沙堡,本身就是一个军事城寨的存在,原先唤做番禺县沙湾巡检司,后来才被唤做了白沙堡,因此清廷在此的驻军也有近千人之多。

  对于这一处小小的军事城寨,对于复汉军而言自然是指手可下,仅仅只是一通火炮过后,接着便是一个营发起冲锋,而清军大部队便呈鸟兽散,其中一百多人被打死,剩下八百多人则是选择了投降,而白沙堡也就被复汉军占领。

  在占领了白沙堡之后,钱英并没有直接选择直接兵围韶州,而是派遣了两个团直接朝着高桥、清溪镇、江湾方向进攻,其目标自然便是指向了广州府。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战略,纯粹是因为钱英要化被动为主动,如果只是兵围韶州府,以万人围攻近两万人的韶州,就算能够拿下来,其损失也将会非常大,因此需要将韶州的清军引出来,以野战的方式获取胜利。

  想要引出躲在韶州乌龟壳的清军,就需要攻敌之必救,广州府自然便是绝佳选择,这倒不是说程铭选择在惠州死磕有问题,而是以程铭所处于的环境,并没有太好的选择,至于钱英就不一样了,因此选择会更多。

  由于钱英的本意只是调出韶州府的清军,因此当复汉军第六师的两个团,朝着广州方向进发以后,一路上将旗号都给打了出来,超过四千人的队伍显得浩浩荡荡,声势极为浩大,也就让清军哨探将消息给传递了出去。

  复汉军要进攻广州了!

  新会城下的管源忠得到消息后,顿时脸色一沉,此时广州城的绿营兵不过四五千人,战力羸弱,若真让复汉军兵临广州,怕是很快就会不保,到时候占据了广州府的复汉军,便可轻松将目前的战局分成了三块,整个两广的局面都会崩盘。

  当然,眼下其实还有一支军队可以利用,那就是广西绿营两镇,有接近三十个营,合总兵力一万五千多人,虽然比不得广东的绿营的人数,可广西绿营的战力相当突出,因此也是当下能够依仗的一只力量。

  前番广西提督苏春来一直驻防柳州,集结军队的时间花了很久,因此刚刚才到了两广边境的贺县,距离韶州府和广东府都还有一定的距离。

  此时的管源忠已经有些心急如焚了,拿下新会势在必行,否则后路不保,可是广州更不能失,否则一旦复汉军合围之后,他的这两万多人除了全军覆没再也没有别的结果……

  “派人去告诉满保,若是再不出兵拖住楚逆第六师,一旦广州有事,本将军一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前面不管有什么矛盾,大家伙都是在桌子底下踢脚,可如今管源忠的这一番话,基本上公开撕破脸了,再也没有别的余地。

  当下管源忠的关键,就在于解决要马上第六师这根刺,因此他也派人给广西提督苏春来送去了信,让他抓紧时间奔赴韶州府,策应韶州府绿营清军夹击复汉军第六师,以三万人打一万人,应该是有一定的胜算,从而打开整个广东战局局面。

  只要能够将第六师消灭或者是重创,广东的清军就能解放出一只手来,到时候无论是去会同管源忠的主力进攻新会,还是去惠州府抵御复汉军第三师,都是不错的选择,整个两广局面可以保持一个不赢不输的局面。

  可关键是管源忠并没有预料到禁卫旅的存在,他以为新会城里面是第一师在驻守。因此便下意识认为这是复汉军明面上的所有兵力,实际上真正的第一师作为宁忠义的杀招,已经快要抵达崖海……

  ……

  由于管源忠是连夜派人换马赶往韶州府,因此信使在第二日的傍晚就赶到了韶州,见到了闽浙总督满保和他帐下的一干文武大将。

  当信使将管源忠的意思传达之后,整个营帐中的气氛都已经不对了,人人几乎是一脸杀气地望着面前的信使,甚至有人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只要满保有半分示意,那么此人就会被乱刀扑杀。

  大家都是平级,虽然你广州将军位份显一些,可是他闽浙总督也不是你的下属!这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只是满保心里却犹豫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不是真正想要协兵自重的逆臣,跟管源忠之间的矛盾也不是最关键的,大敌始终都是复汉军,因此在知道了管源忠此时的处境后,他也明白管源忠是真急了,毕竟一旦被复汉军拿下广州,两广局面将再也不可收拾……

  在场众人还是一副怒视信使的模样,只有黄国材一直盯着满保的神色,知道他内心已经犹豫了,心中暗暗思忖一番,便拱手道:“大人,当下还需打了这一仗,否则到时候怕是广西都很难守住……”

  在黄国材和满保最初的计划当中,躲避到韶州府并不是要弃战而逃,主要还是避其锋芒,不要被管源忠拿去白白牺牲掉了,如今局势危急,有所动作也是应该,若是再一味向后跑,怕是朝廷也不会再容忍满保了。

  满保本来心里就有此想法,当下也是应了下来,很快就汇聚了全军,还将杨昌恩和孙卫二人请来,其目的自然是出城迎战楚逆,以避免其一味南下广州,至少也要起到牵制的作用,在管源忠和满保二人的面前,杨昌恩和孙卫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便约定了明日共同出兵进攻白沙堡。

  一万六千多人于次日出兵,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时,才抵达了白沙堡,修整了一夜之后便开始展开了进攻,而此时堡中的复汉军足足有六千人之多,再加上还有火炮、手榴弹等武器帮助守城,因此清军苦战半日损失了足足两千多人,却连白沙堡的影子都没有碰到。

  无奈之下,满保只得收兵回营,清军的士气原本就十分低落,可是在经过了白天的进攻后,却有些要崩溃的势头,营地里到处都是受伤士卒的嚎叫声,让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只是到了半夜时,满保正在熟睡,却听见帐外炮声齐响,且到处都是枪声,他心里一惊,连忙使人外出查看情况时,却从外面钻进来了一名绿营将官,啪嗒一声跪在了满保面前,此人正是碣石镇总兵孙卫,只见脸上都是血迹,眼里更是一片死灰。

  “大人,不好了,咱们中计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致命一击

  清军大营中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枪声和爆炸声,而清军士卒大部分正在哭爹喊娘乱成一片,在面对复汉军突然的袭击之下,士气几乎完全崩盘了,根本没有形成任何有效的反击,更多的人已经趴在地上开始装死……

  不得不说,从清军闽浙总督满保,到下面的几个总兵,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复汉军会趁夜袭营一事,不过这也是因为复汉军自从打仗以来,就很少进行这种夜袭之事,都是在白天以堂堂正正打垮的清军,以致于让许多清军将领误以为复汉军不擅长夜攻。

  事实上,这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误解,复汉军不仅十分擅长夜攻,而且在经过充分的准备下,打的还十分凌厉,就如同一名手里持着长剑身上披着铠甲的武士,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在清军面前可以说是无解。

  从钱英开始准备诱敌接战之后,便已经开始做好了多番准备,先是派了两个团大张旗鼓南行,不过实际上在占领了清溪镇之后,大部分的复汉军士兵开始悄悄往回赶,只不过一路上都是昼伏夜出,并封锁了沿途的要道,以致于清军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而且复汉军在清溪镇还留下了一个营的兵力,每天派兵出镇,然后晚上悄悄返回,伪装成一副主力尽在清溪镇的假象,为的就是钓下韶州府清廷这条大鱼。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就罢了,实际上连管源忠和满保的反应其实都被考虑了进去,如果管源忠没有下令让清军支援,或者说如果满保决意不去支援,那么就会启用埋在满保身边的暗探——也就是黄国材,利用自己对满保的影响力去说服满保出兵。

  没错,黄国材早在福建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了复汉军军情处,他待在满保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拨双方,最好是能够形成内部分裂的现象,让整个两广的实力没办法彻底捏合到一块去,包括前面在惠州说服满保驻防韶州,也是他的手笔。

  事到如今,终于是大功告成,彻底将韶州府的一万六千绿营给一扫而空,尽数给围在了白沙堡城下,只等待绿营发起总攻,就可以彻底消灭这一万六千人。

  满保此时望着跪在面前的碣石镇总兵孙卫,脸上却是一片茫然,他实在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颤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孙卫哭丧着脸,悲戚道:“大人,适才我与杨将军一同巡夜,却不料楚逆彻夜摸了过来,他们用火炮发射了大量弹丸,炸死了杨将军,末将也是侥幸逃生,如今全营上下都炸开了锅,大军已经不保……”

  满保面如纸色,他听着帐外的动静,下意识抬起手来,“孙将军,赶紧组织人,护送本督离开……”

  说到底,满保并不在乎死了多少绿营,毕竟都是汉人罢了,可是自己却不能死在这乱军当中,这朝廷还有多少大事需要用到他呢,他岂能死在这荒野之地?

  只是还不待孙卫答应下来,一颗开花弹正巧命中了营帐,随着一声爆炸声过后,满保和孙卫都被炸死,仅仅留下了两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清军大营由于没有人真正指挥起来,因此在复汉军面前彻底成了一片散沙,到了天亮之时,战局便彻底宣告停歇,一万三千多人的绿营,死伤多达四千余人,失踪了千人,剩下了八千多人便全部成为了复汉军第六师的俘虏。

  天蒙蒙亮的时候,第六师第三团团长戴旭手里抱着顶盔,一脸兴奋得意地进了中军大营,他的脸上沾满了灰,进了大帐后也不急着开口,抱起桌子上的大海碗便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呵,你戴人疯每每都是这个模样,进了本将军的大帐也不行礼,成何体统?”

  钱英抚须微笑,尽管嘴上丝毫不客气,可是很快便现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情,他慢慢凑近到戴旭身旁,一脸期待之色,笑道:“这回可是抓住一条大鱼了?”

  “呵呵,这大鱼哪是这么好抓的?”

  戴旭大大咧咧道,浑然不顾钱英渐渐黑下去的脸色。

  “纵然是总督没抓到,巡抚总兵什么的,难道也一个没抓住?”

  “一个未曾抓住。”

  “好你个戴人疯!亏得你在战前说让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可是到如今却如此厚脸。枉顾本将如此期待与你,你竟然这般不知好歹,连一个像样的大鱼都没抓到,你让我如何跟枢密使交差?如何跟皇上交差?”

  钱英不愧是曾经在绿营里干过的男人,一套话说的顺畅之际,就差点给戴旭定下一个不赦之罪了,不过戴旭却是丝毫没有害怕,反倒是一直在旁边挤眉弄眼。

  “师长,咱既然在开战前夸了海口,自然也有个交代,这大鱼嘛确实活的没抓上几条……”戴旭低低叹口气,仿佛颇为惋惜一般,“这死鱼倒是有几条给师长拿去庆功,实在是没办法,咱们炮兵的手也忒生了点,活生生把闽浙总督满保和那俩总兵都给炸死了,咱也不能起死回生……”

  戴旭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可是钱英的脸上却变得喜笑颜开,眼睛都迷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不苟言笑的枢密使宁忠义正在给他授勋的场景,这回可真真的立下了大功……

  正在惠州城下督战的宁忠义突然打了个喷嚏,喃喃道:“这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有人惦着咱?”

  一旁的第三师师长程铭脸上带了笑容,“枢密使怕是有好事要上门了,眼下咱们惠州这边还没突破,怕是韶州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宁忠义微微皱眉,望着惠州的城墙看了好一会,方才轻轻点了点头,“惠州这里还确实有些棘手,至于韶州府就算能赢,怕是一时半会也接应不了,他们且得苦战一番呢……”

  程铭有些惊讶,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莫不是广西那边的兵?”

  “没错,军情处新得来的消息,那只很早就出发的广西绿营,现在怕是已经怀集……距离广州府已经不远了,至少对于清军来说,他们且不用担心广州的防务了……”

  宁忠义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如果能够真正的直接拿下广州,怕是大局已定,可是在那位的心里,这一战光这样打还不够,必须要把广西的兵也给拖进来,要不然到时候在广西还得且打上一场……

  “既然韶州那边没办法给与支援,咱们惠州这边也要动起来,我等会下令全军攻城,今天一定要在日落前拿下惠州,否则战局再出现什么变化,怕是也要出现一些问题了……”

  “等等。”

  程铭说罢便欲往外走,却被宁忠义给叫住了,只得停住,好奇地回头望着宁忠义。

  “惠州……保持现在的压力即可,不能乱了阵脚,我安排的真正杀招可不是钱英的第六师……”

  “第一师已经到了崖海?”程铭又惊又喜,前番他不知道渡海作战的具体详情,因此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却感觉宁忠义在暗示着什么一般。

  “对,那才是我给管源忠安排的真正致命一击!”

  ……

  宁铁山望着正在登陆的复汉军士兵,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一场大战,第一师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保持着一个看客的姿态,每天只能从友军的战报当中,获取一些前线的信息,可是他们自己内心最渴望的,自然是能够亲自上到第一线去。

  可是这个计划是宁铁山自己提出的,如今自然需要带头去履行这样的职责,如今好不容易坚守到了今天,为的便是成功登陆的一刻。

  所有人都以为复汉军从崖海登陆过一次,不会再在相同的地点登陆第二次,因此管源忠针对崖海只是派遣了一些哨探而已,并没有给与太多的关注,然而在这一次登陆之前,复汉军军情处已经围绕崖海进行了压制,许多的清军哨探被截杀,以致于管源忠并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崖海也重新变得神秘起来。

  等到复汉军重新登陆崖海之后,清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因此根据宁铁山的预估,等到清军发现的时候,这个中间的时间完全足以复汉军对新会城下的清军展开突袭,甚至可以将他们给一网打尽。

  没错,这个战术其实依然沿袭了白沙堡下的一幕,都是通过里应外合的方式,对清军营地展开突袭,从而以优势火力对清军的营地展开覆灭性打击,最大程度消灭绿营的有生力量,这一招几乎是屡试不爽。

  在宁铁山的率领下,第一师的四个团在最快的时间里登陆了崖海,然后展开队形之后便朝着新会城下扑去,而此时的清军营帐里,却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消息。

  等到复汉军第一师距离新会不到十里的时候,清军的哨探终究是发现了面前的这一幕,他们看到数不清的复汉军士兵沿着道路正在往新会城方向而去,当下便意识到不妙,也不顾隐藏问题,骑着马便朝着新会城方向奔去。

  宁铁山看到远去的清军哨探,不由得扬起了眉毛,看来这管源忠比起满保确实要强出不少,当下也就不再隐藏行踪,命令师属骑兵连展开追击,尽量截杀绿营哨探,另外便号令全师大步向前,准备好了对管源忠全军进攻。

  “啪……啪……”

  清军哨探通常是十人一队,因此尽管复汉军全力在后面截杀,依然有几个漏网之鱼逃到了清军大营附近,眼看着距离清军大营不过两里地的距离,骑兵连也不敢深入追击,只得望着那几名探子逃进了大营当中,便转身离去了。

  “报……将军,楚逆大军已距离我军不过十里,至少有万人之多……”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哨探,一头栽进了管源忠的帅帐中,断断续续说出了一条令众人大为震惊的消息。

  “什么?哪里还有楚逆?楚逆不是都已经被掌控了行踪了吗?难不成他们还会分身之术不成?”

  两广总督孔毓珣脸色一下子黑了,这段日子清军一直不顺,他心里憋着火气,如今听到这般消息,便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哨探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在座的诸位大人,只得嗫喏道:“小人同队探子,死了七个,还有两个人跟着小人一同回了营,大人若不行可一同传召。”

  “哼。”见到哨探这般说,孔毓珣当下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管源忠并没有因为孔毓珣的态度而恼火,他一副颇为重视哨探的态度,“这些楚逆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回禀将军,……似乎……似乎从崖海而来。”

  听到哨探这般说,管源忠的脸色便有些阴沉,他可不会忘记新会的这股复汉军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复汉军的三个师,一个在新会,一个在惠州,一个在韶州,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是新的军队为何前面一直没有得到丝毫的消息?

  无论管源忠如何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一方面命令大军往后撤,另一方面便是派了大量的探子,以防止出现被突袭,总体来说表现还是非常恰当,并没有什么漏洞,这让一直盯着清军动静的郭定安,不由得叹了口气。

  该打硬仗了!

  宁铁山眯着眼睛望着清军的动静,若不是那几个哨探跑得快,这一会怕是能一战定功……只可惜,凡事没有如果,只能硬上了。

  鼓声阵阵,复汉军士兵们摆出了一个个方阵,开始朝着清军的阵地进军,大量的火炮也被推到了阵前,被擦拭平滑如镜的炮身,倒映着一张张沉静的脸庞。

  与此同时,新会城内的禁卫师第二旅在郭定安的率领下,也开始准备出城并肩作战,眼下的第二旅在屡次作战当中虽然也损失了一千多人,可是剩下还有战力的士卒足足有六千多人,因此同样不可小觑。

  眼下的复汉军对清军,尽管在人数上依然占据劣势,以一万六千人对阵两万四千多人,可无论是宁铁山还是郭定安,都不会以为清军会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战既然要正面直接打,那就把清军给彻底打崩。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两广尽收

  “轰隆……”

  复汉军近百门的大大小小火炮发出了怒吼声,只见近百颗黑色的弹丸,朝着清军的阵地飞去,而当这一幕映在清军士卒的眼中时,他们已经看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画面。

  由于复汉军此战携带的大部分都是开花弹,因此爆炸声连绵不绝响成了一片,清军的阵地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坑,还倒伏着大量清军的尸体,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绝望和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眷恋,便就此死在了这一批的炮火中。

  正在观战的清军将领们见到了这一幕,几乎都吸了一口气,这一幕对他们造成的心理上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这几乎是用火炮将己方给直接炸死……可是这样的话,仗还怎么打?

  管源忠等人总算是体会到了满保他们的心酸,真不是他们就那么无能,关键是在这样的火力面前,任何常用的手段几乎都失去了效果,毕竟面对着上百门火炮的轰击,再多的勇气怕是也要付诸东流。

  面对逐渐接近的复汉军方阵,清军士卒几乎人人面如死灰,前面有火炮火枪,后面有清军的督战队,这等于是必死之局,不少人都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还有人在心里默念漫天神佛保佑,能够躲过这一劫。

  “放!”

  随着一名复汉军军官的怒吼声,第一排的复汉军士卒齐齐扣动了扳机,一阵清脆而响亮的枪声随之响起,带着漫天的白雾,将弹丸倾泻了出去,却是打得前面的清军倒下了一大片,而清军士卒们受了刺激,也开了枪。

  只是复汉军这边是燧发枪,而清军那边还是火绳枪,因此在这个射程当中,火绳枪对复汉军造成的伤亡极其有限,与复汉军对清军造成的伤亡根本无法比拟,这也使得清军的士气更加跌落。

  复汉军这边也不顾其他,第二排的士兵向前走了一步,他们端起手中的火枪,瞄着远方的清军,再一次扣动了扳机,只见清军已经稀疏的阵列中,又冒出了无数血花,他们纷纷倒在了地上,发出绝望的哀鸣。

  双方的装备和战斗水平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因此仅仅经过了数轮排枪之后,清军再也坚持不住,他们纷纷向着后方跑去,哪怕是八旗兵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了丝毫战斗的欲望,或者说这已经不是战斗了,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作为旁观者的管源忠望着面前的这一切,有些发愣,特别是他看到了漫天遍野的清军向着后方跑去,心里却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发出了一声悲鸣。

  “皇上!奴才无能啊!”

  说完这句话后,管源忠吐出一大口鲜血,将自己花白的胡须都给染红了,整个人便直挺挺向着后方倒去……

  是役,复汉军在新会一带,与清军主力展开了野战,仅仅只是耗费了一天的时间,就彻底将两万四千名清军给打得狼狈鼠窜,作为清军最高将领的广州将军管源忠,与战场上吐血身亡,而两广总督孔毓珣及以下大大小小上百名官吏将佐,全部都成为了复汉军的俘虏……

  新会一战的结束,代表着两广的清军彻底陷入了崩盘,没有了这两万四千清军,复汉军主力第一师和禁卫师第二旅,直接东进进攻广州。而结束了韶州之战的第六师,也开始南下进攻广州,可以说此时的广州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

  九月二十一,惠州城在复汉军的多日围攻下,也无法在坚持下去,广州提督李浑率领参与的三千多绿营兵选择开门投降,他们跪在宁忠义的面前,脸上只有敬畏与谦卑。

  宁忠义对于这些投降的清军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些人不早不晚,选择这个时候投降,完全就是投机取巧之辈,当然复汉军在战场上有政策,既然投降了自然不会再对他们动手,因此宁忠义也不管其他,将这些人编在一起,让第三师派一个营送回到南京战俘营。

  到了这个阶段,整个广东也就只剩下广州城还没有被攻克,而此时驻守在广州的清军主要是来自广西的绿营和广州的城防营,由广西提督苏春来统率,不过这也堪称是一大奇景,广东本地的绿营几乎全军覆没,到头来竟然只能靠广西的兵了。

  广西提督苏春来在得知了新会发生的这一场大战后,险些被气吐血,从广州到新会的距离根本不算远,只要管源忠能在新会坚持最多两天时间,广州的援军也就能到了,可是谁成想广东清军这般不堪打,两万四千人竟然一败涂地,彻底崩盘了。

  面对从三面包夹过来的复汉军,苏春来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眼下摆明了再也没有援军,只剩下他们孤军奋战,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了投降,在苏春来协众投降之后,也就宣告两广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复汉军的势力了,一时间两广诸府尽数送来了降表,表示愿意归降宁楚。

  由此,宁楚规划的这一次攻略两广的计划,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却是得到了提前完成,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将清军主力消灭一空,到十一月之前,将会全面接收两广的所有地盘。

  ……

  南京城,宁寿宫。

  宁渝端坐在椅子上,跟宁忠源正在弈棋,旁边则是站着朝廷里的数位重臣,像首辅宁忠景、次辅崔万采,还有左都御史李绂等人,他们认真地看着棋局上的变化,脸上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呼……”

  宁忠源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今日这棋却是朕更胜一筹,实在是难得,今日当饮酒为乐!”

  宁渝尽管棋差一招,可是也没有丝毫的遗憾之色,毕竟他的那点手艺用完了也就完了,每日里忙于政事根本无暇提升棋艺,反倒是宁忠源时不时就找大学士们对弈,一身棋艺却是越发纯熟,现在的宁渝就算全力以赴,都没办法完全赢下来。

  一旁的次辅崔万采脸上带着笑,“太上皇的棋艺倒是越发精湛了,怕是臣也难是太上皇的对手。”

  宁忠景呵呵一笑,“你们现在都是忙于朝廷的大政,这棋艺水平差点就差点,可是这治国的水平却不能差了,输给朕不要紧,但是要输给清廷,百姓们可要骂娘了!”

  宁渝听着似乎话里有话,便将身子略略前倾,作倾听状态,“父皇所言,还请明示。”

  “眼下我大楚武功一方面倒是不怕,两广之战虽然还不清楚结果如何,可是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岔子,朕虽然已经不理朝政,可是对于百姓们的生活还是很关注的,皇帝你身负江山社稷,大道理就不跟你讲了,只是为政一途,还是要讲究个缓则圆。”

  宁渝心里默然,这其实也是老父亲在给他提醒……新政实施以来,刺激到的人不少,这些人难免会说一些闲话,他们不敢跟皇帝说,便想方设法跟太上皇说,甚至一些从龙的老臣们,也开始嘀咕起来了。

  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

  宁楚如今实行的新政开始著有成效,然而得罪士林也得罪的够厉害,特别是围绕明年科举试的改动,已经有很多人表示抗议,甚至可以说,若非朝廷实施新政对于士绅过苛,怕是两广和云贵川早早就附义了。

  对于天下的士绅们而言,谁当皇帝那不重要,不管是姓宁还是姓爱新觉罗,他们都不关心,重要的是朝廷对士绅的政策和态度,只要朝廷做出一副善待士绅的样子来,北面不好说,南面估计一封手书就能说得归降。

  可是这并非宁渝想要的结果,若不趁着打天下的时候,好好清扫下地方势力,朝廷如何才能有效控制地方?真要放到一统后再处理,怕是又是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处理起来反而有些投鼠忌器。

  宁渝心里一下子想过很多东西,可是面上却是笑道:“当下南北之争,说起来也是士绅们的选择之争,尽管北边也有摊丁入亩,可是毕竟没有南边的严苛,他们眼下心怀大清也实属正常……只是,儿臣以为,早点打扫总是好的。”

  宁忠源也只是提醒一句,他既然卸下了皇帝之位,自然也不好过多指手画脚,否则这朝廷上下人人都会有想法,因此见宁渝这般说了,也不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摆开了棋,准备下一局对弈。

  就在此时,侍从室主任却是从外边走了进来,他望了一样众人,随后拱手为礼。

  “皇上,太上皇,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新会一战结束,广西提督苏春来归降我军……如今两广已经尽归大楚所有。”

  “果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宁渝丢下了手中的棋子,笑道:“看来两广的战事,要比咱们想象的还要顺利几分……由此大功,不得不赏。封枢密使常山王宁忠义为齐王,第一师师长宁铁山封安陆侯,第三师师长程铭为宜都侯,第六师师长钱英为长阳侯,而此战关键之禁卫师第二旅旅长郭定安,晋升为第十二师师长,封新会侯。”

  “是。”

  众臣听了宁渝这一番话,心里对于郭定安这个人也就多了几分关注,其他人的封赏其实都没有什么问题,宁忠义自然不用多说,这一次主导了两广之战,又是太上皇的兄弟,凭借功劳拿个一字王也不过分,至于三个师长封的都是湖广诸县,因此都很正常,可唯独是郭定安封了个新会侯,可见皇帝对他此战坚守新会是多么满意了。

  当然,随着宁楚的勋爵相关条例出炉后,所有人都明白作为大楚的勋爵,虽然地位上很高,但是并不涉及土地方面的赏赐,原来的所有赐土都改成了以年金的方式发放,因此无论他们封到了哪里,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过有个信息倒是引起了首辅宁忠景的注意,那就是郭定安从禁卫师第二旅旅长升为第十二师的师长,倒是让人感觉有些莫名奇妙,难不成又要扩军了?这个得好好问问。

  “陛下,这第十二师……”

  宁渝哈哈大笑,扫视了众人一眼,“两广之战既然打得这么干净利落,咱们也不能辜负了前线士卒给咱们创造的大好机会,朕决意在南京扩编五个师,分别为第十一师到第十五师,将会从各师当中抽调一部分骨干填充,以新募之兵为根基,将来的目标便是进川。”

  宁忠景脸色有些变了,他焦急道:“皇上,眼下若是新募五个师,一应的花费怕是不够……除非等到明年夏税之后,否则朝廷一时半会难以筹集军资,还请皇上明鉴。”

  “朕当然知道现在朝廷的钱粮不够,所以这些钱咱们得想其他的方式来筹措。”

  “其他的方式?”

  这一下子却是将所有人都给搞懵了,朝廷没钱还能有什么方式?就算是皇帝自己出钱,又哪里有这么多,若是新建立这五个师,光是前期的安家费再加上一应的装备武器,都需要至少两百万两,更不用说后续的军饷支出了。

  宁渝笑道:“朝廷没钱,不代表百姓没钱,咱们完全可以通过发行战争国债的方式,跟百姓借钱。好比这一次扩建五个师,前期需要三百万两,后面进军云贵川又需要四百万到五百万两,咱们就可以发行八百万两的战争国债。”

  “战争国债?跟百姓借钱?”

  宁渝抛出的这个想法再一次将众人砸得是晕晕乎乎,这个东西以前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难不成是皇帝新想出来盘剥百姓的招数?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太上皇宁忠源再也忍不住了,他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皇帝,朝廷哪有跟百姓借钱的道理?这分明是盘剥百姓,咱们大楚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掉了!”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赞同,在他们看来这皇帝的想法有时候也太超前了,朝廷要钱完全可以等税收,像这般直接要钱,吃相也太难看了,便纷纷上前劝谏。

  宁渝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提出国债,会让他们产生误解,只得耐心解释道:“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亡。儿臣当然明白,咱们对于百姓要有信用,才是维持我大楚的根基,可是儿臣所言的国债,本身就是加强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啊,而且如果运用的好,能够真正将大伙绑在咱们大楚的这条船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欧洲的中国热

  实际上国债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人开始朝百姓借钱了,这位就是历史上的周赧王,当时正值战国末期,天下从名义上来说还是周天子的天下,都城也还在洛阳,但是对于那个时代,周赧王已经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

  战国末期时秦国攻赵,后来还派兵直逼洛阳,其用意自然可知,可当时的周赧王已经没有任何实力抵抗秦国,正在危机时刻,楚王派人觐见周赧王,并且带了锦囊妙计,那就是以周天子的名义联合六国一起抵御秦国。

  此计甚妙,可问题是当时的周天子完全没钱,想出兵打仗都没办法,这个时候又有人献计,那就是以朝廷的名义跟百姓借钱,以高利率引诱贵族们出钱,约定战后再连本带利还钱,于是当时的周赧王发放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国债。

  这批国债由于利率颇为诱人,因此受到了贵族们的追捧,很快就接到了一大笔钱,还立下了字据,承诺战争结束后连本带息一起还清。得到了钱的周赧王招兵买马,拼凑了一支6000人的军队,准备与楚国还有其他诸侯一起东征秦国。

  只可惜当时苦苦等了三个月,只有楚国和燕国出兵,而其他诸侯都选择了观望,因此攻秦之策不攻自破,而周赧王只能带着军队回城,结果刚刚回去不久债主们就找上门来,要求周赧王还钱。

  对于周赧王来说,还钱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可是债主们自然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便成天在宫门外堵着,宣扬周赧王欠钱不还的事情,于是周赧王只能想办法跑路,躲躲风头。

  不过周赧王好歹是个大王,不可能就这么带着老婆孩子走掉,于是就在后宫建了个高台,带着妃子们往里面一住,就宣布彻底不见外客了,赖着钱不还,整天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也就有了所谓的债台高筑的说法。

  因此,国债这个东西其实并不难以理解,宁渝给大家伙也只是简单普及了一下过去的历史,他们也都明白了皇帝老儿的打算,说白了就是效仿周赧王,以高利率发行国债,找民间有钱人借钱去打仗。

  这……实在是有些丧心病狂了!

  在所有人的眼里,眼下的皇帝着实有些过分了,没钱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天天泡泡妞上上朝多好,干嘛非得借钱去打仗呢?这打输打赢先不说,这钱回头怎么还呢?难不成大家伙真给您造一高台住着?

  经过了这么一番解释,朝廷大臣们反而是越发反对发行国债,毕竟在中国人传统思维里,这借钱不是好事,寅吃卯粮那都是历史教训,作为皇帝应该学文景二帝,少折腾多善待百姓,等过个百八十年的,到时候再出一汉武也就罢了。

  当下便有多名大臣据理力争,反对皇帝发行,更是希望皇帝能够暂时罢兵休养,说话的虽然都是一些尚书和侍郎之类的,可是更高层的首辅次辅们,也大多都是保持沉默,以表示赞同。

  宁渝有些无奈,“诸位爱卿,这周赦王还不上钱,不代表朕就还不上钱,实际上明年的财政收入大家伙心里也清楚,咱们的工商税法实行以来,税源已经得到大大的扩充,这点钱已经不算什么了。”

  内阁首辅宁忠景无奈道:“可是陛下,这民间借贷常有利滚利之说,若是朝廷接受这利滚利,怕是再多钱也还不起,可若是低利率,也根本不会有人把钱借给朝廷。”

  这倒是实在话,民间借贷常有各种名目,尽管明面上借贷最多只是一本一利,就是规定利息总量上限是本钱的一倍,可是在私底下早就超过了这个限制,什么九出十三归,什么利上滚利实在是数不尽数。

  因此地下钱庄的生意好的不得了,若是朝廷开放国债,如果利率较低,对于百姓的诱惑其实很小,再加上百姓们对于皇权天生的畏惧,若朝廷真的不还钱,他们也没有半点办法,因此很大可能上无人问津。

  宁渝嘿嘿一笑,他当然会预估到这种情况,“朕发行国债,自然不会有什么利滚利,也不会有太高的利率,朕发行的这八百万两国债,三年赎回,年利百分之四,就这么多。”

  “年利百分之四?”

  大家伙听了宁皇帝的这一番话,好险没笑出声来,这实在是在哄鬼呢。按照宁皇帝的计算,八百万两白银的总利息一年也才三十二万两白银,三年下来都没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的利。如果真有这个钱放在地下钱庄,怕是利钱能番好几倍。哪家的傻子愿意把本钱放在这么低的利率上?

  只是宁忠景和崔万采等人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卖出八百万两国债,怕是只能靠摊牌了,可是自古以来,这摊牌之举都是大大的弊政。

  宁渝轻轻咳嗽了一声,扫视了一眼群臣,却是缓缓开口:“若是正常情况下,自然是没什么人会来买朕的国债……可是朕发布这批国债,将会与云贵川等诸省的土地挂钩,到时候所收缴的旗田和官田等,都会拿出来发售,而只有购买国债者,方可有资格参与购田。”

  意思很简单,战争国债自然是有收益的,到时候想要买地?很简单,先出示你的国债购买证明,否则没有资格。通过这种绑定的方式,让这些想要获得土地的人,先拿出一部分钱来,以此来表达对朝廷的支持。

  听到了这里的时候,大臣们哄闹成了一片,这皇帝简直是个做生意的奇才,有了土地在前面挂着,何须担心没人买国债?特别是通过这一举动,完全可以将这些购买国债的人绑在大楚的战车上,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来促使宁楚打下云贵川,否则他们的利益可就泡汤了!

  这里面的东西并不复杂,因此很多人一想就能想明白,而此时绝大部分人已经转变了想法,他们开始真正去认真思考,国债的具体利用方式了,甚至还有人觉得通过国债,完全还可以借出更多的钱来。

  “国债绝不可滥发,因为那代表我大楚最珍贵的东西——信用。”

  宁渝脸色微微凝重了些,他不能让这些大臣们以后养成发国债的习惯,毕竟借钱这种事情干多了,迟早有一天是还不上的,他得先给大臣们敲敲警钟。

  “朕之所以发行国债,是因为这一次是战争国债,通过云贵川大楚完全是可以弥补发行国债的成本,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会起到一个有利的方向。但是这种国债极为特殊,因此寻常时候是不能肆意滥发,否则迟早会让百姓对大楚失去信任。”

  宁渝心里略略思考了一番,却是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那就是完全可以接着这一次发行国债的机会,重新构筑复汉军的货币体系,因为现在用白银作为货币的体系,实在是太糟糕了!此外这也是工商革命的关键之处,更是需要得到重视。

  一想到了这里,宁渝也就没有再跟朝臣们沟通的想法,因为重新构筑整个金融体系,所需要涉及的东西已经远远不是这些朝臣们能够知道的,需要更专业的相关人才,或者说是西方银行业人才,因为在这一方面,西方实在是比天朝走的远很多。

  像具备强烈重商主义的荷兰,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也是目前整个西方金融体系的构建者,还有未来的大英帝国,在几十年前也创建了自己的英格兰银行,使英国建立了一个完整的货币市场,特别是它的国债体系还有货币市场,在给政府提供更方便、廉价的融资的同时,也与英国的工业革命融合发展,奠定了伦敦金融霸权的坚实基础,都是宁渝需要学习的对象。

  当然了,现在宁渝就算想要学习,也不可能立马就能学到,因为他对于那一套的了解并不算多,再加上国内的这些人,也很难彻底了解清楚,因此他将希望寄托在了正出行西欧的恩斯特身上,到时候他将会给自己带来这些人才还有相关的理论知识。

  不过宁渝从恩斯特给他的信中得知,第一批的人才和相关的书籍,将会在明年开春的时候,抵达中国,而且恩斯特在信件中还提到了一件事情,如今整个欧洲如今都掀起了一股中国热,因此很多欧洲人都慕名而来,希望来到中国,甚至希望在中国永久居住。

  对于如今的欧洲人来说,遥远的东方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人人向往丝绸与瓷器的生活,其中甚至不乏那些王公贵族,可以这么说,当宁渝想要从西方学习一些东西的时候,整个西方却在不遗余力的学习来自东方的文化。

  之前恩斯特跟宁渝闲聊的时候,在二十多年前的世纪之交时,法王路易十四在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新世纪舞会,名为“中国之王”,舞会上聚集着整个巴黎的贵族,他们穿着礼服等候着过往的驾临,而路易十四当时就穿着一身传统的中式服装,在八抬大轿中缓缓走出,由此可见当中中国热在西方的影响程度。

  因此对于恩斯特来说,他对于天朝的崇拜并非无来由的,而是有很深层次的文化背景,甚至可以这么说,若非后来经过工业革命,使得西方走上了一条对外扩张的道路,否则他们对东方的崇拜还将会持续很久。

  只是宁渝心里明白,西方对于中国的崇拜,实际上也是一层看似美好的幕布,是对富饶东方文明的向往,可一旦当他们意识到东方整体武力上的落后时,这种崇拜将会演变成最残忍的掠夺,因为在他们的文化当中,弱者不配拥有这些财富。

  正因为如此,无论现在的西方多么崇拜中国,都不会影响到宁渝派人去学习西方文化当中的精粹还有科技,只有将那些东西都融汇进传统的中华文明当中,才能使得已经有些垂垂老矣的华夏文明,重新焕发生机,如果能够抢先进行工业革命,更能使得中国一直位于世界的最顶端。

  与此同时,宁渝心里也在提防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随着中西方交流的深入,不光是他在积极学习西方的东西,西方人实际上也在积极学习着东方的精华。

  根据宁渝的了解,现在很多传教士到华夏来,除了肩负着传教的任务以外,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学习中国的产业科技,然后带回到欧洲去。

  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西方传教士会将儒家文化的相关东西都带回到西方,并且会成为西方哲学家的研究对象,像未来的伏尔泰、魁奈等欧洲启蒙运动的先驱,都会对儒家思想进行深入的研究,就好比在未来魁奈甚至会被称为“欧洲孔夫子”,此外还有狄德罗、霍尔巴哈等人也会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

  他们不光是学习中国的思想,还有相关的科技,在未来几十年里,中国的农学宝典《农政全书》,里面记录的养蚕种棉的篇章,还有中国特有的巨幅纸制造技术,桐油生产技术,甚至连中国特有的瓷器、种茶等技术都被欧洲人陆续学到手,并且还进行了超越,彻底改变了中国在这些行业里的垄断地位。

  在整个十八世纪,中国工艺从领先世界到被欧洲人反超,只用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这一点让宁渝尤为痛恨,不过所幸他回到了十八世纪的初叶,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纠正,正因为如此,宁渝才会专门设立战略物资管制,包括相关的书籍,都是绝对不允许出口的,也不许外泄。

  尽管宁渝反对闭关锁国,但是坚决要求保护好本国的相关技术,这样才能在未来的大时代里,用华夏的拳头产品,像茶、丝绸、瓷器等换回中国工业发展资金和原料,因此对于西方的技术封锁,已经在整个大楚全面展开。

  第三百六十四章 陈采薇有喜

  在恩斯特以及他所招募的西方人才还未到来之前,宁渝也只能先终止金融体系构建,至于国债方面,在没有良好的金融体系辅助之前,很显然也不适合继续推行,不过前期的准备工作可以做起来,特别是关于军费开支的具体明细。

  “国债一事关系重大,因此暂时不会发行。此事暂由财政部会同枢密院,先拟制出所增加五个师的一应开销,等到后续条件成熟后在推行吧……”

  短短一瞬间,宁渝的态度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使得众臣都有些不太理解,只是国债这个事情,在他们看来多多少少有些冒险,因此能够停止自然是再好不过。

  下朝之后,宁渝直接去了后宫,崔姒怀孕七个多月了,随时都有可能生育,因此这一段时间里十分关键,也受到了所有人的重视,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位子嗣,将来很大可能也会是太子的人选,因此这件事牵挂着许多人的心。

  在这段时间里,太后经常会过来看上几眼,还会时常让叶天士过来探查一下脉搏,以确保皇后无碍。而宁渝在忙完政务之后,也常常会看上几眼——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父亲,他都很有必要去关注。

  除此之外,宁渝还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陈采薇也有了身孕,这样以来,宁渝无嗣的问题也就得到了缓解。毕竟眼下的宁楚也是一个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大国,若是皇帝无嗣,会让很多人担心,也会让一些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过去是因为宁渝一心扑在了国事上面,对于女色并不热衷,到目前也只是一后一妃,让满朝的文武都有些担忧,特别是长期无嗣的情况下,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建言选秀,只是在前番开国后,宁渝曾跟外臣约定,外臣不得干预内廷政务,这才止住了某些人想要指手画脚的欲望。

  可问题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皇帝可以昏庸无能,可以贪暴残民,可唯独不能无后,这是真正的致命问题,因此并非一道新政就能够揽下,就连一些老臣都会跟太上皇和太后嘀咕几句,因此就连因此太上皇和太后也曾表示过,皇帝要多多繁衍子嗣,还准备给宁渝再选一次秀。

  宁渝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以国事艰难的理由给顶回去了,可毕竟也只是拖延之策,因此陈采薇有喜之后才会那么开心,这下两个人都有了,总不能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吧?而且这也间接证明了皇帝身体无恙。

  “陛下到。”一旁的女官高声道。

  见到皇帝过来,崔姒在女官的扶持下艰难站起身子,朝着宁渝的方向迎接了几步,随后行了礼,低声道:“陛下今日似乎下朝早了许多?”

  宁渝知道崔姒快要生育,正值关键时刻,哪里敢让她有大动作,连忙快步走过去挽住她的手,随后扶着一起坐在了舆榻上,笑道:“眼下朝廷里大体事物都有内阁处理,朕也就是把控个大方向就行了,倒是你,如今身子重了,倒是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崔姒脸上微红,低声道:“陛下,前些日子母后遣叶太医给姒儿开了一些安胎补神的药,吃了以后感觉身子很多了,倒没有那么辛苦了。”

  “呵呵,叶天士此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这样的人才足以成为大学士,光是呆在宫里却是可惜了。”

  宁渝笑眯眯地说着,却让崔姒感到几分好奇,“陛下说的大学士,可是像吕毅中那样的大学士?”

  “没错。”

  崔姒听到这里以后,不由得感觉到几分好奇,在她印象当中,像吕毅中这样的江南儒宗当上大学士可谓是天经地义,而叶天士哪怕在民间的威望再高,似乎也跟大学士没有什么关系……

  “朕说的大学士,跟前朝大学士不是一样的,它并非仅仅局限于那些大儒,而是只要在所在的行业内取得相当高的成就,都有机会获得,叶天士作为江南第一名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也能够成为大学士,也能去教导更多的人。”

  在宁渝的规划当中,将来的大学士会从内阁剥离出来,单独组建一个皇家学院,里面会划分为皇家科学院、皇家文学院和皇家法学院等机构,由这些大学士进行填充,而他们在享受一定的地位时,也会肩负着教学的重任,培养后继人才,当然这些东西还早,因此倒也不用着急。

  崔姒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对于叶天士成为朝廷的大学士,她自然是乐于见到的,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转换了话题,“皇帝可曾去了采薇那里?她现在也有了身子,还是要时时关注才是。”

  对于陈采薇怀孕这件事,崔姒并没有任何的怨言,实际上她也明白宁渝作为皇帝的处境,很多东西并非是想如何就如何的,更多的时候也要考虑到朝野上下,再说她也并没有将陈采薇当成自己的威胁。

  宁渝望着崔姒的小脸,不由得露出几分微笑,自古以来后宫争斗都是杀人不见血,其残酷程度不比前朝差,因此宁渝才不愿意选秀徒增烦恼,特别是崔姒和陈采薇都是心思比较简单的人,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

  “皇后所言极是,朕自然是应该多去看看采薇。”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简单吩咐了几句,就前往了陈采薇所在的景仁宫,他这一次去寻陈采薇倒也不是完全因为怀孕,而是真有其他方面的事情,那就是白莲教。

  自从大义军拿下了西安之后,刘如汉便开始大肆吸纳流民成军,从一万多人扩张到了足足十万人之多,再加上缴获的清军装备武器,倒真让刘如汉多了几分底气,甚至在面对甘肃的年羹尧时,都已经有些底气了。

  然而这并不是宁渝想要看到的,白莲教不管内部多么荒唐,可始终都是新生势力,跟腐朽的清廷截然不同,尽管眼下还没有什么威胁,可时间久了就不好控制了。因此宁渝需要做的就是将放开的缰绳重新收一收,而挑动起白莲教内部的分歧,便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陈采薇之父陈道显在先前的斗争中,输给了刘如汉,尽管刘如汉没有杀他,可是他是属下势力已经完全被分化和消灭了,再加上陈采薇从白莲教内部逃出来时,将最后一批忠心陈家的人给暴露出来了,因此眼下的陈道显几乎毫无势力可言,不过对于宁渝而言,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景仁宫,乃内廷东六宫之一,乃陈采薇的居所,只有宫殿内布置得十分简朴,并无过多的装饰之物,因此看上去颇为普通。

  当宁渝走进景仁宫时,却发现里面有人舞剑呼喝之声,一同随行的女官不由得脸色一变,在宫中除了相关的侍卫可以持刃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这个权力,她们连忙挡在了宁渝的身前,以防备可能的危险。

  只见从里面出来一名小侍女,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与惊慌之色,“启禀陛下,里面无事,是娘娘在……在舞剑。”说完便微微低下了头。

  宁渝认得那侍女是陈采薇身边人,只是忘记了姓名,笑道:“无妨,朕还没有那么胆小。”说完便看了一眼女官等人,“你们且让开吧。”

  “是。”

  “可是……”

  为首的一名女官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拉住了,只得退在了一旁。

  宁渝信步走了进去,发现陈采薇正穿着一身短打劲装,手里持着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剑,一招一式舞着,动作并不花哨,招式也没有太多的玄奥,显得十分古朴有力。与寻常的舞剑者相比,却是少了几分美感,多了些许杀气。

  然而宁渝心里明白,这种剑舞才是真正有功底的人能舞出来的,也是真正有杀伤力的东西。想来陈采薇当年能只身闯荡江湖,靠的也全都是这一身的武艺。

  “陛下!”

  陈采薇发现宁渝来了,脸上不由得带着几分欣喜之色,她连忙将长剑交给了身旁的侍女,一脸巧笑嫣然地迎接了过来。

  宁渝脸上含笑,望着陈采薇也不说话,拉过她的小手便向前走,“如今你也有了身子,可朕许久未来看你,实在对你有些粗疏了。今日得皇后提醒,便趁着这个时候过来看看,想看看你还缺些什么。”

  陈采薇俏脸微红,细声道:“陛下心系江山实乃明君之兆,采薇心里只有欢喜。皇后姐姐的好意,采薇亦早已心知,如今这宫里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也不会缺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采薇还以为,以为皇上会说在孕期不该舞刀弄剑……当初在家里的时候,爹就常常会教导采薇,女儿家不应该练武艺,更不应该去闯荡江湖。”

  一想到了这一点,陈采薇的小脸便有些怯生生的,她似乎对于往事有些耿耿于怀。

  宁渝哈哈大笑,低声道:“虽然你现在怀孕了,可毕竟时间还早,多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的,何错之有?不过,闯荡江湖确实有欠妥当,这天底下到处都是那等为非作歹的人,就算你有几分武艺,也难保不会栽跟头……”

  一说起这个,陈采薇就想到他们相识的时候,就是在桃花山上被宁渝给逮到的,心里便有些羞恼,“陛下,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嘛……”

  “哈哈哈哈……”

  宁渝大笑着拉着陈采薇进了寝宫,貌似无意道:“说起来我之前还得到过影子那边的消息,咱们的人接近不了你父亲,因此现在还没办法救他出来,只是知道他现在身体无恙……只是白鹤道的人大多数都被刘如汉给清洗掉了。”

  听到宁渝的一番话,陈采薇的脸上便有些黯然失色,她不是不关注自家老父的情况,只是眼下她心里明白正是宁楚与清廷相争之时,对于大义军多少还是存着点拉拢的心思——这个时候如果去提起她父亲的事情,多少会显得有些不识大体,同样来说,既然大义军跟宁渝还有约定,那么陈道显自然不会有危险。

  想到了这里,陈采薇展颜强笑道:“父亲一辈子都在为反清而战,如今虽然他被大义军闲置,可是看到这天下逐渐回到我汉家手里,父亲心里也是极为欢喜的,这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只望陛下将来一旦有了机会,不要忘记父亲即可,将他接来南京共叙天伦之乐,采薇死也心甘。”

  宁渝细细一想,当即便明白了这个傻丫头的意思,不由得揽过她的肩膀,认真道:“采薇,你放心,我肯定能够保住岳丈的性命,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朕做事心里有数。至于眼下确实不是最好时机,不过你放心,很快就没事了……”

  陈采薇对于宁渝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她开心地点了点头,依偎在了宁渝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就这么靠着,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一刻。

  宁渝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他并没有对陈采薇说谎,实际上影子正在策划一项针对大义军的计划,该计划一旦成功之后,大义军将再也不会对复汉军造成任何威胁,反倒会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到时候陈道显自然完事平安。只是该计划还在实施当中,宁渝却是不能透露更多了……

  等到宁渝从思考中醒来,却看见陈采薇已经睡着了,她的脸庞带着红润,脸上的眉头也微微皱着,随后仿佛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一般,眉头悄悄舒展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仿佛这是一个还不错的梦。

  宁渝轻轻唤来了侍女,将陈采薇扶到了床上,然后便带着人离开了景仁宫,他实际上还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情没有处理,并不算很紧急,但是怎么去对待此人,却成为了当下的一项难题,那就是两广总督孔毓珣。

  “呵,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孔家

  在两广之战结束后,很快便有一批人被秘密送往了南京,而两广总督孔毓珣便是其中的一位,当然关键点不在于他是什么总督巡抚,而是因为此人出身于孔氏,更准确的说,他是孔家北宗的人。

  孔家自然不用多说,先圣后裔,对于士林的影响持续深远,怎么对待孔家依然是宁渝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官场可以乱,但是士林不能乱,或者说不能大乱,那么孔毓珣就是一个需要用到的关键人物。

  在孔家,两广总督孔毓珣的地位非同寻常,不光是官职方面的问题,也是因为他跟现任的衍圣公孔毓圻的关系十分密切,是一个能够真正去左右孔家的人物,因此在孔家的问题上,他的想法也很重要。

  宁渝端坐在奉天殿上,望着跪在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里大概便有了数,此人想来就是孔毓珣,只是看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实在不能跟鼎鼎大名的两广总督联系起来。

  “罪臣孔毓珣见过陛下。”

  孔毓珣跪在地上,他的态度诚惶诚恐,十分谦卑,似乎对于自己眼下的所处环境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孔毓珣,你为何自称罪臣?何罪之有?”

  “罪臣于广州抵抗王师,自然有罪。”

  “哦?你身负伪清两广总督之要职,负责抵御我大军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宁渝抛出来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他当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

  对于清廷很大一部分汉官而言,他们始终都是带着墙头草的心态,所谓成王败寇,谁成了谁就是王,谁败了谁就是寇,无非就是看清廷和宁楚哪一边先倒下,然后就投奔到另一边去,高官继续做得,厚禄继续拿着,美妾继续享用着。

  孔家在这方面更是有了深厚的传统,当年八旗入关,刚刚入主京师之后,孔府衍圣公就奉上了《初进表文》,谀颂满清君主“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声称大清皇帝是“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入住中原乃“今庆新朝盛治”云云……嘴脸彰显无疑。

  如果仅仅只是这般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候都想活,后来清廷下了剃发令之后,孔府推辞剃发,可是等到江阴抗清之后,孔府就彻底选择了投降,还上了《上剃头奏稿》,声称,“本年闰六月十二日,该山东抚按移文到臣,臣随即齐集合属,择于二十六日恭设香案,宣读圣谕……遵奉圣谕,俱各剃头讫。”

  有了这样的先例在,宁渝自然不会担心这个时代的孔府长出了硬骨头,而他的这个问题也就直接指向了眼下孔府的核心,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想当墙头草,那就等死吧!

  孔毓珣自然听懂了宁渝的核心意思,在这已经十月份的天气,他脸上的汗水却涔涔而下,再一次归附在地上,低声道:“罪臣以为,我华夏子民,自当认华夏之血脉。”

  尽管没有明说,可终究也说得过去,宁渝当下便轻轻挥手,“来人,赐座。”

  很快便有两名侍卫抬着一张小几走了过来,让孔毓珣坐了下去,可是这么一来,孔毓珣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连实坐都不敢,只是搭着边上,这样奇怪的坐姿,却比跪下去还要难受几分。

  宁渝微笑地望着孔毓珣,轻声道:“孔毓珣,你有这样的想法,不枉朕来见你,你可知道,有人委实不想让朕去见你的。”

  孔毓珣身子一抖,他很快便想到了这个所谓的有人——除了孔氏南宗,还有谁?可以说,对于孔氏北宗而言,威胁最大的并非朝廷上谁来当皇帝,而是远在衢州的孔氏南宗。

  孔氏南北分家的问题其实也牵涉到华夏的一桩憾事,那就是靖康之变。

  宋靖康二年,金兵灭宋,而后康王赵构南渡,并在南京应天府重立大宋社稷,改号建炎,并且下旨让第四十八代衍圣公孔端友前往参加祀典,孔端友及部分孔裔随驾南渡,背负子贡手摹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视为圣物,并且奉旨在衢州建立家庙,不再回归曲阜,也就正式分成了南北两支。

  在复汉军攻下闽浙之后,衢州的孔氏南宗自然在第一时间去南京拜见了皇帝,并且宣布效忠,其目的自然便是为了衍圣公这个名分,希望能够得到新朝的认可。

  “陛下,孔氏虽有南北之分,可是这天下却不分南北,将来都会是陛下的疆土。”孔毓珣委婉道,他的意思很简单,孔家嫡传早就分了个清清楚楚,而且他们也愿意效忠皇帝,成为他大楚的臣子。

  宁渝冷哼一声,“既然天下不分南北,那朕若是让你孔家即刻剪辫,你们也是不愿的吧。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要朕打过黄河去,到时候你孔家不用朕说,自然也会归附于朕,既然如此,朕为何不扶持南宗?”

  孔毓珣心里一沉,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点,说到底,他北宗现在还在清廷的手心里攥着,还是他大清的衍圣公,要是真想一条道走到黑也就罢了,到时候跟着雍正皇帝一块死得了。

  可眼下谁看不出来,这大清的天下指定是没了,真把京师的那些八旗子弟当盘菜,他们也上不了这席面,光看这一次打仗,孔毓珣就已经在心里断定,以这么打下去,八旗就算全塞进去都不够报销的,到时候一旦大规模用汉人,这大清说没也就没了。

  其实孔毓珣的这番判断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清廷最大的死结就在这个地方,他们根本不可能让汉人来职掌兵权,哪怕是年羹尧这种包衣出身,下面也是有无数掣肘,在这种情况下,也就用不到汉人之勇了。

  “陛下……罪臣等对陛下自然是仰慕已久,陛下行洪武伟业,罪臣也当为马前卒,北宗可在北岸为陛下鞍前马后,准备内应之策。”

  宁渝轻轻一笑,马上便抛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既然北宗是圣人之后,继承衍圣公也并非完全不可,只是朕以为,你们需得好生配合于朕,联络山东士绅支持大楚,除此之外,朕的新政在山东施行之时,你们也需得带头配合,今天说清楚,免得明日再生误会。”

  “这……”

  孔毓珣顿时傻了眼,联络山东士绅支持大楚也就罢了,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带头在山东施行新政却让人难以接受,他是研究过复汉军的一系列新政的,可以说那都是用刀子在割自己的肉,放自己的血!

  宁渝瞧见了孔毓珣的犹疑之色,冷笑一声,“若是你等不愿,朕也不会勉强,只是有一点要提醒你,南宗可是答应了下来。”

  这话一出,孔毓珣心里便暗暗叫苦,他当然明白南宗为什么要答应下来,毕竟这分的可是北宗的肉!可问题是这个条件一旦他答应下来,将来曲阜孔家会怎么看他?

  一想到这里,孔毓珣脸上露出几分哀求之色,“陛下,罪臣……罪臣……还请陛下宽恕。”却是连凳子都坐不住了,直接滑倒在地上磕起了头。

  宁渝并不是专门要对付孔家,无论怎么样,现在要掌握士林,孔家都是一个极好的旗子,特别是未来的教育改革方案中,也可以让孔家来背黑锅,吸引士林的火力,可是在此之前,却是需要将孔家调教得乖乖听自己的话才行。

  “你先好好想想,有什么信件需要带回山东的,也可以转呈上来,朕可以帮你交给他们,下去吧。”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是让孔毓珣心里生了几分不详的预感,他低低吐出一口气,也就不再多言,退了出去,这件事到底如何,他还得好好思虑一番。

  改造儒家是宁渝一直以来的计划,从最开始立国开始的宪法,到后来教育方面的改革,科举上的改革,再到拉拢江南儒宗吕毅中等人,以致于今天拉拢孔氏南北二宗,为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逐渐抽掉传统儒家的那一套东西,替换上新的内容。

  就像宁渝一直都坚持的一点,那就是要打倒儒家,就必须要先有一个新的思想传统,否则这件事谁干谁得罪天下读书人,没有同等级的思想传统,光靠其他的,很难彻底消除儒家在传统文化中的影响。

  在这个时代里,能够对抗儒家的思想传统只有宗教,这也是历代造反者最常玩的东西,但是宁渝知道,宗教这玩意是比儒家更坑的存在,因此是怎么也不会触碰的,既然如此,宁渝的选择便只剩下一种,那就是接受儒家,改造儒家,使其成为能为己用的东西。

  在这个想法的前提下,宁渝要的其实也只是孔家的名义,至于到底什么人当衍圣公也无所谓,阿猫阿狗都行,将来废掉这个爵位也可以,因此南宗北宗不重要,听话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

  京师,紫禁城。

  雍正皇帝接到了南边的密报,管源忠战死,两广八旗及绿营全军覆没,而两广总督即以下上百员将佐悉数被俘,至于被俘兵丁更是不可计数,一应的物资粮草也全被缴获,更关键的是,清廷在两广的所有军队全部都折损在这一场大战中。

  其损失之惨重,几乎让复汉军在两广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几乎是以行军的速度占据两广各府,且可以预料到的是,最晚在十一月就会实现占领。复汉军从八月出兵,到十一月彻底结束,中间仅仅耗时三个多月,这让雍正皇帝再一次怒火万丈,甚至脸色都开始发青。

  更关键的是,朝廷是真的没有银子了!

  前番雍正颁布的开垦满洲谕,并不是白白就让人去满洲的,这去了得发地,得发种子耕牛,还得发前面的粮食等等一干东西,就这样很多八旗子弟都不愿去,朝廷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每人再补了一些银子,才动员了十万人回满洲,然而到了这个阶段,朝廷算的彻底没钱了。

  “皇上,自朝廷兴兵平逆以来,兵费开支愈发糜多,而地方半壁已然沦陷,且均为物华丰茂之地,岁入已去三分之二,明年或许会再减……然而朝廷开垦满洲又花费许多,如今户部的存银仅剩三百万两……”

  户部尚书张廷玉跪在了地上,脸上已经都是死灰之色,朝廷没钱已经是板上钉钉,纵使皇帝有再多的想法,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雍正听到张廷玉正在给他掰着手指头算账,不由得脸色发黑,脑瓜子却是越发疼了起来,他有些想念即济丹,只是此时却不适宜当着大臣的面服用,便只得强自忍耐下来,听着群臣的汇报……

  天下大乱了,雍正心里想着,这江山左右也不是他一个人能丢的,从康熙后面几年那会,这大清朝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丢了湖南湖北,丢了安徽江西,丢了河南江苏浙江福建,现在又丢了广东广西,关中也被教匪给占据了,下面或许就是这云南四川贵州?这天下到底还有什么不能丢的?

  大清国走到了这一步,完全就是被自己的积弊给拖死的……官员贪墨成风,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地方枭雄四起,这天下隐隐约约已经看到了几分明末的景象,在这种情况下,大清的银子还能收上来三分之一,其实都很了不得了。

  “先前朕派山西巡抚去山西卖官收钱去了,只是怕这个还不太够,这生意也只能做上一回两回……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别的办法?”

  雍正的目光在军机处众臣的身上过了一遍,他颇为期待着有人能够给他意见,哪怕现在是毒药,他也不得不饮鸩解渴了。

  “皇上,当下需要开源节流,方可满足朝廷用度,所谓开源之法,除了卖官之外,还可以沿途广设厘金关卡,但凡有商旅路过,都可征收一部分税赋,或许足以满足朝廷的用度……”张廷玉一本正经地献上了馊主意。

  所谓的厘金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很早就已经存在了,可是以目前大清的这个商贸情况,基本上是快死得差不多了,真要广设厘金也没办法收到更多的钱了……雍正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却是面对着群臣,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开源之策可尽管试之,可是这节流之策,爱卿不妨一起说出来。”

  “所谓节流……当以八旗为先……”张廷玉结结巴巴说道,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很明显的忧惧之色,脸上更是留下了冷汗,他这回可真是将马蜂窝给捅下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得过苦日子

  眼下的大清处于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自从雍正颁布了开垦满洲谕之后,整个八旗内人心惶惶,一部分有识之士支持,但是更多的人则表示反对,习惯了京师繁华的这些八旗子弟,几个人能回去过苦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张廷玉再次提出要节用,自然是因为仅仅只是开垦满洲谕还不够,得削减八旗子弟的铁杆庄稼,两策共同施行,才能彻底减轻朝廷的负担。

  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情只要有人胆敢说出来,那可是把一百多万八旗子弟给彻底得罪了,一般人可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毕竟这天下,严格来说都是这些八旗的,就算是皇帝,也得好好想想得罪八旗的后果。

  张廷玉抛出这么一个提议,却是让大殿中变得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开口,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驳,只有沉默。

  雍正皇帝扫视了其余的军机大臣一眼,却发现众人都是低着头,便冷哼了一声,“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作为满洲大学士的徐元梦,其根基自然是跟八旗紧紧联系在一起,当下也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道:“皇上,八旗乃我大清根基,一百多万人的铁杆庄稼岂能说砍就砍?这样朝廷的钱虽然是省下来了,可是人心却乱了……更别说这天下诸地,都有八旗镇压,就算是新军,也都是我八旗子弟……”

  徐元梦的这一番话,却是说得异常诚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是唯独没有考虑到雍正皇帝的决心,甚至都没明白张廷玉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其背后所隐藏的寓意到底是什么,他终究是年纪大了,或许是事情过于严重,使得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实际上,给张廷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件事本身就是雍正通过张廷玉的口说出来的,他很早就有了取消八旗子弟旗饷的想法,只是任何决策都不是雍正皇帝拍拍脑袋的问题,还需要更多的支持,因此这次通过张廷玉,将家底摆在众臣的面前,就是为了推动这一项决议,因此纵使徐元梦说得是天花乱坠,也不能动摇雍正的决心。

  “眼下朝廷没钱,连盘踞在关中的逆匪都没办法对付,想要钱只能开源节流,咱们得跟南面的楚逆学,暂停旗饷也是万般无奈之策……”

  雍正皇帝的脸色有些铁青,他已经跟八旗的一些王公大臣沟通过了,尽管有些人表示不理解,可是他相信迟早会理解的,毕竟眼下保全大清才是关键,委屈一些人也是没办法,得下大决心,得要吃大苦头!

  楚逆为了开源节流,甚至不惜得罪满天下的士绅,他雍正何尝没有这种决心?论起果决,他雍老四又怕得了谁?

  张廷玉见状,连忙低声道:“徐大人,虽说眼下停了旗饷,可是等到将来保住了大清的江山,消灭了楚逆,这旗饷未尝不能再发……有朝一日大清江山恢复了河清海晏,这旗饷自然不是问题!”

  张廷玉画了一个大饼,可是众人心里明白,这旗饷一旦取消了之后,想要再恢复怕是不可能了……到时候无论到了什么地步,朝廷怕是也不会将这个担子重新挑起来。

  可是徐元梦心里明白,此事怕是已经圣心默许,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低声叹口气,默默不再言语,说到底这天下还是他们爱新觉罗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那八旗子弟的生计该怎么办,没有了铁杆庄稼,他们会饿死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裕亲王保泰低声道,他是一个老好人,最见不得这种事情发生,只是保泰也明白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也只能问上这么一句话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朝廷既然颁布了开垦满洲谕,就让没有差事的去满洲……其他有差事的留下京师,大清不能再养闲人了!”

  “可是……可是……咱八旗子弟不善劳作,更不善于耕地为业……”

  “八旗子弟都,有地可以在关内招募汉人佃户去种地,这样田地既可以得到开发,地里的收成也能养活八旗子弟了……”

  雍正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继续侃侃而谈,“正好前不久新募了很多汉人成为汉八旗,这些人当中能当兵的留下来扩充到八旗新军里,不能当兵的就发到关外当佃户,左右都是条活路,他们应该也不会不肯……”

  “皇上,先皇曾经颁布过禁关令,这岂不是……岂不是坏了祖宗家法?”

  裕亲王保泰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他心里知道雍正皇帝对这个是最敏感的,可眼下也不得不说了。

  所谓的禁关令,是指康熙七年颁布的“辽东招民授官,永著停止”,借口“祖宗肇迹兴王之所”,保护“参山珠河之利”,对关外施行禁封政策。而在这之前,满洲由于战争破坏等原因,人口一直不多,便从关内招募流民到关外去做包衣奴才,因此一直施行的开放政策。

  说起来清廷的这个禁关令,表面看上去很有道理,给满洲子孙留一条退路,可问题是制定该政策的人把事情想的他简单了,原因很简单,如果关外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根本不可能成为最后的避难之地!

  过够了好日子的满洲八旗子弟,如果突然间回到满洲老林子里去捕猎,现在也没这个本事了,因此这是一个说起来还不错,可是执行起来非常不靠谱的政策。

  果不其然,听到‘祖宗家法’之后,雍正的脸色便沉了下去,他岂会不知道什么是祖宗家法?可是祖宗家法能救大清吗?为什么他的一番苦心,总是有人不理解呢?

  张廷玉连忙出声道:“禁关令并非万世不移之法,先皇在位时施行禁关令,是为了给我大清留下一条退路,可如今我大清已经到了这个关键时候,如果再执着于旧令,岂不是与先皇本意相违背?”

  “这……”

  裕亲王保泰一时也想不到反驳之策,也只得闭嘴不言,毕竟眼下也确实到了关键时候,如果再不用好像也说不过去了。

  雍正脸色一沉,高声道:“如今天下大变,满洲子弟应该拿出重新入关的勇气来!朝廷没有银子,就没办法编练新军,将来就没办法打赢这一仗!更何况,若是将来真的打不赢了,回到满洲虽然苦了点,可好歹也是一条活路……”

  十月底,当朝廷颁布了暂停旗饷谕后,顿时在京师内掀起了一片狂风骤雨,许许多多在京师靠着旗饷活着的八旗子弟们,在愤怒的情绪下,全部都涌到了宗人府,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说法。

  “朝廷停发旗饷,是想让我们这些人去死吗?”

  “没了旗饷,我靠什么养活一大家子?”

  “皇上被奸臣们给蒙蔽了!”

  群情汹汹之下,宗人府衙门却一直紧闭大门,原先主管宗人府的廉亲王允禩,已经被雍正幽禁在府中,而如今的宗令是诚亲王允祉,也就是雍正的三哥。

  允祉早年间跟太子亲厚,也算是参与了夺嫡之争,但是他相比允禩却多了几分自知之明,因此在雍正继位之后,便早早选择了服软,可即便如此,雍正依然胤祉发配到遵化的马兰峪为康熙守陵,一直到廉亲王允禩被幽禁之后,才出现了转机,被雍正任命为了宗人府的宗令。

  可是刚刚上任不久的诚亲王允祉,一来就面临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成为了给雍正背黑锅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干了,可是让现在的诚亲王允祉去找雍正辞任,怕是会直接触怒雍正,又有些不敢,便只得紧闭大门不见外客。

  然而允祉不想见外客,不代表外面的人想放过他,一起在宗人府外鼓噪不休,声称朝廷不公,奸臣当道,若是寻常人喊上这么半句,怕是早就让九门提督的人给逮到牢房里去了,关键是眼下这些起哄闹事的人,都是宗室的黄带子和红带子,轻易带不得。

  在那些起哄闹事的人当中,有一人鼓噪了许久,口水都喷出来了,待到其他人群情汹涌之际,此人却开始渐渐缩在了后面,继而便从人群里悄悄脱离出来,随后便顺着一条巷子,来到了一间茶馆,上了二楼,见到一名正在喝茶的公子哥时,连忙走了过去。

  “爷,奴才刚刚去看了,好家伙,这宗人府里里外外现在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京城里的老少爷们都在骂呢!奴才也上去骂了好几声,嘿,还真解气!”

  “好!爷重重有赏!”

  那公子哥正是皇三子弘时,他听了这番话后,顿时大声叫起好来,连同眉目间郁积的戾气都消散了几分,他对于皇帝的不满实在是太久了。

  自从雍正继位以来,弘时不仅没有感觉到半分好处,反而对雍正的种种措施都深为不满,从拆解八爷党,到推行新政,这些举措都使得弘时愈发觉得雍正疯了,甚至开始觉得雍正得位不正的越来越真实了。

  毕竟跟康熙这种优容臣下的皇帝相比,雍正何止是刻薄寡恩,现在几乎是要将八旗赶尽杀绝!也不知他到底是汉人的皇帝,还是他们八旗的皇帝!

  弘时心里愤愤地想着,他甚至都觉得,若是当初继位的是八叔,恐怕局势也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说不定江南都不会丢……

  “和泰,这段时间你就赶紧带着人,去宗人府门口去闹!爷还就不信了,当年八旗打下来的天下,能让汉人翻过天去?”

  那汉子便是和泰,他眼下也没有个正经差事,每日里就跟着弘时他们厮混,当个听差的,混口饭吃倒也不难,因此听了主子爷这话,自然要冲到了最前面,便打定主意带着几个人好好闹一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然而就在和泰刚刚出了茶馆之后,却见到满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兵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跑过来,将围在宗人府门口的宗室们给抓了起来,一旦有人敢于反抗,就用刀鞘砸下去,却是将不少人砸得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这些宗室就像死狗一样被拖走,这让和泰心里冒着寒气,他可是知道,这人群里面可是有好几位是黄带子,谁敢对他们下这般狠手?

  和泰正想着要不要回禀弘时,却见数人骑着马赶过来,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九门提督隆科多,他的脸上阴沉无比,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色的诏书。

  一见到隆科多过来,在场众人却是闹得越发厉害,甚至还有人夺过兵丁的刀,与巡城兵丁扭打在一起,一时间场面显得越发地混乱。

  隆科多从马上下来,瞧见面前的这一幕却是大吼了一声,待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以后,便慢吞吞摊开手中的黄色诏书,轻轻咳嗽了一声。

  “陛下有诏,任何人不得无故在城内作乱,违令者发回盛京安置,钦此。”

  大伙敢在宗人府面前闹,可是没人敢在圣旨底下闹,前者只会打板子,可是后者不光滑掉脑袋,还得连累一家人。

  等到隆科多的旨意念完之后,他瞅了跪在地上的这些纨绔子弟一眼,冷笑了一声,却是一言不发便离开了。

  皇帝的旨意很清楚,不是想闹吗?谁敢闹事,谁就先去满洲开荒去吧!等这些敢于扎刺的都被发配到满洲去,可不就没人敢闹了。

  和泰亲眼见了这一幕,正准备回去寻找弘时,却发现弘时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手掌泛着青白的指印。

  “罢了,罢了……”

  弘时望着离去的隆科多,脸上露出几分不甘与愤恨的神色,无论他对于雍正多么不满,可是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只是心里的那个决心却是越发坚定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汪景祺的新事业

  在如今的南京城里,清流报已经成为了官员和士林首选的报刊,每一期的清流报都会引起人们的追捧,即便是以它现在不菲的价格,都没有抵挡住人们的热情,因此清流报现在也是不断加印,以充分满足人们的需求。

  清流报报社位于国子监旁边成贤街上的一处三层小楼,里面的人员并不算很多,由于它目前是在新闻出版司的管理下,因此也算半个官身,不少没有功名的年轻士子,都会以进清流报社引以为傲。

  当然,这跟吕毅中和严鸿逵两位大学士在清流报社挂名也有很大的关系,许多士子都是冲着这二位的名头过来的,他们渴望着能够见到这二位大学士,然后拜在他们的门下,从此一朝登上青云台阶。

  问题是想这种好事的人也着实多了许多,大家伙你争我夺,倒是显出几分俗不可耐,再加上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水平,也就入不了大家青眼了。

  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真正冲着清流报来的,此人正是汪景祺,他原本是在京中待考,等待着明年的科举盛事,可是后来宁楚颁发了新的科考制度之后,其中不仅仅考试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而且连考到的功名也大大不如从前了,这他心里多少就有些迷惘。

  摆在汪景祺或者说千万士子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条能够一举冲天的光辉大道,而是真正回归到本质的考试,考试只是为了确定当官的资格,但是不代表能够一举飞天,还需要在基层不断扎根,然后不断参加考试升级,才有机会一点点成为高官,甚至连状元也是如此,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清贵。

  就连宁楚还没有立国时举办的第一次科考,状元彭启丰目前也只是一介新闻出版司的副司长,最显要的探花吴敬梓也只是办公司的副司长,其余人更是还在地方上当县令的当县令,当县丞的当县丞,并没有所谓的荣耀之说。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条路不失为一条极为稳妥的大道,可是对于汪景祺来说,他想要追求的并非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野心促使他只有选择更快成就名利的道路,而这条路他已经明白了——那就是清流报。

  在汪景祺看来,清流报表面上只是新闻出版司下属的一家报社,属于半官方机构,也就意味着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报社成立,可是有一点,那就是清流报自从推出以来,对于士林的影响是极大的,如果能够借此一举成为文坛领袖,那么不失为一条上上之选。

  过去历朝历代当中,文坛领袖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通常是既为文坛领袖,号令士林,另一方面还是朝中宰辅,统僚百官,其地位之特殊,就连皇帝都要高看几眼,因此这也是汪景祺心里最好的上位办法。

  “汪兄,如今的清流报还是彭副司长在负责,因此你直接去见他即可。”

  一名穿着宽松长衫的青年拱手笑道,他姓陈名铭,也是清流报中人,算是下面的一名小小编修,先前与汪景祺有故交,因此这一次便为其向彭启丰引荐。

  汪景祺拱手笑道:“陈兄实在是客气了,此番还需多谢陈兄美意,成与不成事在人为,但是陈兄的恩情,无已将来当涌泉相报。”无已是汪景祺的字。

  陈铭笑了笑,指向小楼里面的一间房间,“那是彭副司长在清流报社的办公室,以往平日里他都在行政院新闻出版司,因此也难得见到,只是这段时间来的多了些,汪兄请。”

  “多谢陈兄。”

  汪景祺朝着那间办公室走去,只是踩在小楼的木地板上时,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声音,却是让他心里有些打起鼓来,枉他汪景祺平日里以才名著称,可眼下要见的却是去年的状元彭启丰,心里便有些打鼓,任谁说学问好,可也不敢在彭启丰面前说学问好。

  汪景祺走到木门前,用指节轻轻叩击了几下,发出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当汪景祺走进办公室以后,才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年轻的有些出奇,却是比他的年纪还小,心里不由得在此感叹,这宁楚还真是人才济济……没想到这个状元彭启丰竟然如此年轻,却是羞煞了许多读书人。

  “无已兄今日能来清流报,翰文实在是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彭启丰的脸上带着笑容,他与汪景祺并不相熟,但是对于此人的文名也有几分耳闻,如今见到此人被清流报吸引而来,不由得有几分欣喜。

  汪景祺亦是笑容满面,也一起客套了起来,二人本身都是文人,就连彭启丰身上都没有多少官场的味道,因此聊下来倒也算是颇为对胃口,特别是在一些文学上的交流,更是能起到互相借鉴的效果,因此场面上也是颇为热闹。

  二人闲聊之时,却是有婢女呈上了一套茶具,便开始为二人沏茶,这原本也实属平常,可是当侍女从木匣里拿出来一罐茶叶后,却是吸引住了汪景祺的注意力,此茶叶片较大,初闻时不觉其香,可是当冲泡之后,却是芳香扑鼻,特别是当汪景祺品尝了几口之后,却感觉舌下生津,更有几分回甘,与寻常的名茶倒是颇有不同。

  “瀚文兄,此茶颇为玄妙,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实际喝下来倒是别有风味,不知为何没有什么名气?”

  彭启丰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无已兄却是不要小看此茶,它唤作云梦香,早年间陛下在云梦练兵之时,曾经向山民讨要得来,表面平凡无奇,可是喝下来却是回味无穷,连太上皇亦曾引以为爱,如今在我宁楚更是风靡一时,只是此茶现在身价不同了,寻常人却是不太清楚。就连我这一小罐,都是托人弄来的,价格可是相当不菲。”

  “哦?这倒是无已孤陋寡闻了,作为爱茶之人却从未听过,实在是罪过罪过……”

  汪景祺连声感叹,只是话说到这里,便又有意无意加了几句,“饮茶如饮人生,或许很多人确确实实就像这茶,空有一身抱负与志向,却无人能品味其香。”

  “无已兄这番话却是颇有深意……”彭启丰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陛下曾与我说过,这天下无论是伯乐还是千里马,都不能坐着等待识货的人上门,得主动走出去,这样才能被人所知道。”

  汪景祺不愿意再兜圈子了,却是直接站起了身子,长揖一礼。

  “瀚文兄,汪无已平生自问豪迈不羁,谓悠悠斯世,无一可为友者,可是对于瀚文兄却是实实在在的佩服,如今职掌清流一报,可谓是职掌人心所向,余实在心向往之,还请瀚文兄得以成全。”

  彭启丰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端起了茶杯,仔仔细细嗅了嗅茶叶散发的香味,随后才低声道:“你可知清流报的作用是什么?”

  “替朝廷宣讲新政,替朝廷教化百姓,替朝廷掌控民心。”

  “哈哈哈哈……”

  彭启丰放声大笑,随后才严肃道:“替朝廷宣讲新政是真,但是教化百姓和掌控人心是假,这与我们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清流报不会去教化百姓,更不会掌控人心。”

  通过刚刚的谈话,彭启丰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汪景祺的野心,似乎有些太大了,这让彭启丰有些不喜。

  汪景祺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他谦卑道:“彭兄,学生的确看好清流报之前景,也有兴趣能够参与进去……至于未来的发展问题,终归是在新闻出版司下面,彭兄大可不必担忧。”

  彭启丰自然能够听懂汪景祺的意思,无非就是说无论再怎么发展,都是在新闻出版司下面管辖,也就不会威胁到他彭启丰了,更不会用来去做些什么事情,可是这并不是彭启丰想要表达的原意,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汪兄,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彭启丰一脸诚恳道:“先前我跟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可是这并不符合陛下的想法……清流报终究只是一家报社,它没有更特殊的地位,顶多只是开启一个先河,实际上最迟到明年上半年,至少还有十几家报社将会加入进来,到时候都会处于新闻出版司的管辖范围内,而新闻出版司仅仅只负责内容审核与相关的手续办理。”

  意思很简单,清流报不会成为一家特殊的报社,而仅仅只是几十家报社当中的一家,想要通过它来撬动仕途——很抱歉,这不可能。

  汪景祺听完后,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他原本预想的东西却与现实相差这么多,实在是让他有些经受不住——难道真的要从科举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吗?

  他不甘心,甚至有些愤恨,若只是为了这么个官,他汪景祺何须千里至此?以汪家的人脉关系,在北方哪里谋求不了一官半职?

  这些思绪在汪景祺心里终究只是一闪而过,他不可能再去走回头路,低声道:“彭兄此言,无已心里明白了,只是进入报社始终都是我的一份心愿,无论这条路怎么难走,我都想试一试……”

  不得不说,复汉军的兴起实在是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若是在原来的历史上,吴敬梓将会终生潦倒,曹雪芹会写下不朽篇章,而他汪景祺也将会在几年后沦为刀下鬼,可是在这个时代里,他们的命运却发生了改写,至少汪景祺如今成为了清流报的职员,小命却是保住了……

  就在汪景祺找到人生新的篇章时,作为孝感县县令的刘统勋,此时却满脸意气风发,他正随同数人正在孝感县一带巡视,这几人的来头也都不小,其中有宁氏商会总掌柜崔玉、程家商会总掌柜程默然,以及国资管理司副司长邓林。

  “邓司长、崔掌柜还有程掌柜,这几天你们也在汉阳府诸县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孝感县作为龙兴之地,各项资源齐全,特别是百姓对于工商业的支持也十分积极,非常适合咱们这一次的项目落地。”

  刘统勋脸上带着微笑,身后便有随从拿着一副舆图过来,上面用精美的线条画着整个孝感县的范围,详实精准,关键是上面还标注着各类资源的位置,却是让众人惊叹莫名。

  “刘大人,这就是咱们这几天看的地方吧……”

  国资管理司副司长邓林指着那几个地方,感叹道:“刘大人这工作确实扎实,本官实在是佩服,只是这项目虽然是国资管理司牵头,但是具体落地还是得看咱们这两位东家的想法,他们才是真正的财神爷!”

  “哈哈哈哈……邓司长实在是客气了。这一次国资管理司推进的项目,咱们肯定是要鼎力支持的,但是在商言商,咱们既然要投入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白白投进去,一些必要的东西,还希望邓司长理解。”

  崔玉抱拳笑道,他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整合皇室的资产,包括宁家之前的那些矿山和土地等,并将其整合成为商会的形式,通过卖掉了一些固有的土地,使得宁氏商会多了一笔庞大流动的资金,以便于配合宁渝的促进工商的大计。

  在针对工商促进以来,宁渝让工商部下属的国资管理司牵头一些大小商会,开始在湖广进行试点推行合作项目,主要目的就是利用商会的固有资金,来激活国资管理司手里积淀的矿产资源,从而实现共赢。

  说起来,像这种矿产项目表面看上去很吃香,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这个年代里绝大部分的百姓,都没有相关的需求,哪怕是农户每年需要的铁都没多少,因此在缺乏市场的情况下,国资管理司手里的矿产资源并不算什么值钱的好东西。

  现在的矿产冶铁行业发展,几乎完全是由宁渝一手主导,目的自然是为了满足战争需求,上亿斤的铁是必须要满足的,因此只能在这个阶段,利用国家的手段来调控行业的发展,如今引入商会,既是为了弥补朝廷资金不足的弱点,也是希望将更多的民间资产引导进入工商行业,而不是存在乡下买地。

  第三百六十八章 种痘之法

  实际上这一次国资管理司锁推进的招商项目,并不仅仅局限于矿产冶铁行业,而是包括了国资掌控的多种产业,比如修桥铺路,比如水利建设,还有相关的配套产业,比如已经在整个大楚开始风靡的石灰业。

  除了这些傻大黑粗的重型工业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相关产业在进行引进,比如种茶制茶、瓷器烧制还有养蚕制丝,它们在国资管理司的引导下,扩大了相关的产业规模,并且开始尝试大规模出口。

  如今工商部下属当中有一个海外贸易司,将会定期在广州、上海等地举行对外商贸大会,其目标客户都是从西方来的海外商人,并且为国内相关产业前线搭桥,从而促进对外贸易的发展,光是因此征收到的关税,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正因为如此,眼下工商部几乎是整个大楚最为热门的部门,而旗下的国资管理司更是一颗老大的香饽饽,许多人甚至不惜耗费巨额钱财,就是为了能够跟国资管理司里的小吏吃上一顿饭,因为他们手中的资源实在是太多了,稍微漏下一点,那都是无尽的好处。

  作为国资管理司的副司长,邓林出身也不一般,他原先是复汉军当中的一名副师长,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脱下了军服转入了政界,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工商部国资管理司的副司长,不过其性格禀直,因此即便权力大增,可是他依然保持了本色。

  “这一次项目是否能够推进,我们国资管理司自然会提供帮助,可是关键还是在于你们双方的合作诚意,孝感县有资源,你们二家商会有资金,能够联合便能实现双赢,国资管理司只会负责监管整个项目的过程,是否足够公开透明。”

  听到邓林这一番话后,刘统勋感觉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十分诚恳地说道:“孝感县名为帝乡,可是陛下从未偏袒视之,也从未有任何的减免政策,此乃天下至公。可是作为一县之父母官,本官不能就这么看着百姓继续穷困下去……”

  “这一次项目落地,孝感县能拿出来的诚意不算最多,但是下官可以保证,一定会为贵方创造良好的项目落地环境,一应的相关政策也会出台……”

  崔玉和程默然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笑道:“刘大人的意思我们都懂,这方面也会成为我们考量的一项因素,只是咱们这一次到底在哪里进行投资,还需要进行一定的综合考核,还请刘大人能够理解。”

  “理解,理解,诸位请!”

  ……

  “恭喜陛下,诞下龙子!母子一应安全无忧,还请陛下放心。”

  “恭喜陛下,龙子出世!天下吉祥!”

  ……

  革新元年十月十七,崔姒终于诞下了婴儿,这让宁渝大大松了一口气,望着怀里的小娃娃,他的心里感到几分欣喜若狂的感觉,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血脉相连的感觉。

  这是我的儿子!

  宁渝抱着手里的小娃娃,望着他皱皱巴巴的小脸,心里却是多了几分忧虑,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叶天士,“叶太医,皇子是否无恙?”

  “启禀陛下,目前无恙。”

  叶天士也只能这么说,其他的也没有更多的保证,毕竟他也只是大夫,不是神仙。

  在这个年代,孕妇生育不亚于过一道生死关,一个新生命诞生,很可能需要付出母亲的生命,特别是产褥热,几乎能够夺走四分之一母亲的生命,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产褥热,因此中医要求坐月子要坐百日,不单不能梳头洗脚(洗澡更是免提),还不能见风,种种禁忌,都是因为产褥热的可怕。

  宁渝作为后世人,自然知道产褥热的由来,纯粹是因为各种细菌、支原体、衣原体引发的产褥感染,可是在这个年代里,他根本没办法让人们理解什么是细菌。由于医学的落后,连接生这件事情,都充满了危险,更不用提到其他的了。

  在这一方面,宁渝并非没有做任何努力,他让人制造出来产钳,还让所有人用石灰水洗手消毒,然后再帮助接生婆用来接生,为了保证崔姒避免产褥热,他让人打开门窗保持通风,从而尽量防止空气太过于污浊。

  尽管这一系列的做法没有得到理解,可是宁渝是皇帝,即便是不理解也要去执行,因此经过了这么一番努力后,宁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可是当他的儿子出世时,更多的忧虑又重新涌上了心头,因为新生儿的夭折率实在是太高了!

  新生儿的夭折率之高,都不用看普通平民百姓,光是看名为天下至尊的康熙皇帝,就能发现一个令人诧异的高死亡率——康熙皇帝一生繁育皇子和公主多达五十五位,可是真正能活到成年的,只有二十七位,死亡率高达51%。

  要知道,平民家庭婴儿夭折还可以归结于民之贫苦、饥饿抑或战乱频频、瘟疫横行所害,可是对于清廷皇室和勋贵而言,这一点并不成立。可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有一半的死亡率,它也意味着当婴儿一旦出生之后,他的一只脚便踩在了鬼门关上,稍有不注意便是夭折的命运。

  “陛下……”叶天士神色里有些凝重,“殿下还未出花,尚需做好心理准备。”

  民间有谚,“生了孩子只一半,出了天花才算全。”

  宁渝沉默了片刻,他听过这个民谚,当然也知道天花在这个年代的恐怖,天花病毒自从问世以来,便带走了大量的生命,无论是天家贵胄,还是乡野村夫,只要感染上了天花,那么生死便由天定。

  熬过去了才算成人,没有熬过去,就权当只生了一半。

  天花病毒几乎是以一种最为残酷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叶天士之所以跟宁渝说这么一句话,其实还是担心皇帝太过于开心,若皇子一旦出现了天花,恐怕会有很大的几率死去,到时候恐怕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导致伤心过度的情况,因此才冒着风险提醒了这么一句。

  宁渝心里明白,天花病毒真正灭绝要到20世纪了,因此想要在这个时代免除天花的威胁,只能选择种痘,便沉声道:“叶太医,种痘法可曾有效?”

  叶天士沉思了片刻,随后轻声道:“陛下,老臣对于此法不甚了解,可是太医院有一位太医却是专研此道,他唤作俞茂鲲,不如将此人唤来。”

  “嗯,也好。”

  宁渝听到叶天士这般说,却感觉此人名字有些耳熟,可就是有些想不起来,只得将疑惑放在心里,反正他的目的是让太医们想办法弄出牛痘来,其他倒也无所谓了。

  过了片刻之后,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殿中,作揖行礼,低声道:“微臣俞茂鲲见过陛下。”

  宁渝瞧了一眼此人,只觉得相貌虽然平平无奇,可是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俞太医,你对于种痘法可有研究?”

  俞茂鲲轻声道:“微臣十分了解种痘法,如今正在编写一部关于种痘法的书籍,只是眼下还没有编成,或许再过三年,微臣便能将此书献给陛下。”

  “此书何名?”

  “呵呵,微臣目前还没有想好,暂定为《痘科金镜赋集解》,还请陛下赐名。”

  宁渝听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却突然回想起来,他在前世曾经听说过康熙年间的一个奇人,唤作俞大家,专治种痘,虽然名气没有叶天士那么大,可是他编写的《痘科金镜赋集解》,却成为后来医家参考的方向。

  “此名甚好,不必改了。只是还请俞太医给朕讲讲现如今的种痘法吧。”

  俞茂鲲谦卑地点了点头,随后开始介绍道:“种痘之法已有一百五十余年,相传起于前朝隆庆年间,有异人丹徒之家专司种花者,种痘者八九千人,其莫救者二三十耳,堪称神异,微臣也只不过是得先人之妙手。”

  “此法乃取痘疮浆液放于幼儿鼻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鼻内,使其种花,百日内便可出花痊愈,谓之种痘法。”

  宁渝当然知道种痘的具体过程,他还知道后世的种牛痘之法,其实也是从人痘法转变而来,关键就在于这个过程中,人痘法始终存在一定的危险性,而牛痘法的危险系数会更低一些,因此宁渝才想着将牛痘法告诉俞茂鲲。

  “种痘法一出,确实造福民众万千。当年康熙皇帝还曾下令在全国各地种痘,朕虽然立志推翻清廷,可是对于康熙皇帝此举还是颇为敬重,亦愿意立志效仿之。”

  俞茂鲲一听之后,瞬间大喜,高声道:“陛下圣明,若是能够在南方全力推广种痘,则天花之毒无需担忧,百姓也不用遭受天花之苦。”

  “朕确实要推广种痘,可是不是现在这种人痘。”

  “不种人痘,该种何痘?”

  这一下子使得俞茂鲲大为惊讶,他自问是这天底下最懂种痘之法的人,可是也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其他的痘可种。

  宁渝微微一笑,“朕先前出征之时,曾遇奇人种牛痘,该法与种人痘相似,只不过痘苗换成了牛痘而已,其毒性得到减弱,因此给幼儿种痘更加安全。”

  “可是……可是此法从未见于典籍……”

  俞茂鲲有些结结巴巴,尽管他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可是终究没办法一下子推翻自己毕生所学,也只得这般反驳。

  “先前的人痘法亦曾未见于典籍……”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决心,“种牛痘之法可先用于皇子身上,若是有效可以向全国普及。”

  “陛下不可!”

  叶天士与俞茂鲲同时摇头,“岂有拿天家子嗣冒险的道理?臣等尽力制成牛痘法,或许可在民间寻找幼童接种,更为妥当。”

  宁渝心里知道,牛痘法安全性更高,接种根本不会有事,岂会放过这个刷名望的机会?

  “你们不必再说,皇子虽为天家身份,可是更应该和朕一样,为万民造就福祉,牛痘法就先用于皇子身上,一旦成功后,便可以立即向全国推广。”

  见宁渝态度坚决,二人也只得同意下来,先行退下去研究这牛痘之法。

  可是宁渝闹出来的这个牛痘法,还要先用于皇子身上,却是引起太后恼怒,还专门派人来,让宁渝前去长春宫给个解释。

  宁渝心里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遭,倒也没有什么好奇,等到了长春宫之后,却发现不光是脸色不愉的太后在,就连太上皇宁忠源也在一旁,不过他倒是显得颇为淡然。

  “皇帝,若是国事本宫不该干涉,可是你所说的牛痘法,从未得到过验证,如何能够用在本宫孙儿身上,更何况这还是你的嫡长子!”

  宁渝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也只好耐心解释,“母后,牛痘之法相对于人痘之法更为安全,使用以后皇长子将来也不会再经历天花之厄,此举并无风险,更何况皇家当以表率,这样万民才会放下心来。”

  太后见宁渝执意如此,便有些着急了,冲着宁忠源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可是咱们的孙儿,可不能有半点闪失!若是真有闪失,如何跟崔卿交代?”

  “呵呵……你先别生气,其实渝儿此举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朕想问一句,此法果真比人痘安全?”宁忠源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宁渝小时候是接过人痘的,因此对这方面还算知晓一些,倒不至于那么担心。

  宁渝严肃道:“父皇大可放心,牛痘之法相对于人痘而言,其毒性并没有那么猛烈,因此只会更加安全。”

  宁忠源见儿子给出如此承诺,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反过头来安慰太后,“此事朕看来也还算靠谱,毕竟渝儿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如果此事真的能做成了,对于百姓而言,也的的确确是件好事,更能以此收纳人心!”

  “可是……可是……为何非要先用在皇孙身上……罢了,你们父子二人,以后可不要后悔便是!”

  第三百六十九章 牛痘法问世

  由于在这个年代里,人痘法本身就已经十分成熟了,因此牛痘法并没有什么难度,仅仅只过了数日,俞茂鲲便找到了患有天花的牛,取了其痘痂,然后研磨成粉,算是制成了初步的牛痘。

  不过这种牛痘还没有办法直接应用,接着俞茂鲲又找到了身体健康的人,给他接种了牛痘,等到他出了痘以后,才将其痘痂取下,完成了拔毒的过程,使用起来也会更加安全放心。不过这一步他瞒住了皇帝,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皇长子冒险。

  又过了数日,到了正式接种牛痘的时刻,宁渝并没有这么简简单单的让皇长子接种,而是派人将清流报的记者请到了皇宫当中,见证接种牛痘的这一刻,并让他认真记录下来,将来发到报纸上面去,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

  说起来也巧,汪景祺在加入清流报之后,由于其文笔甚好,再加上天生对于时事有超乎常人的理解,因此很快就得到了清流报总编辑吕毅中的看重,让他作为清流报的记者,来到皇宫里,记录这非同凡响的一刻。

  如今来到了皇宫之中,汪景祺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他在向皇帝行礼的时候,尽管知道不用跪下去,可是却依然忍不住想要弯下膝盖,他激动地向皇帝行礼,声音有些颤抖,似乎都有些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直到冷静下来才开始做好记录准备。

  牛痘法——汪景祺不明白这种医家的手段,可是他知道今天的主角是谁,不是俞茂鲲,而是刚刚出生的皇长子,他也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的太子!

  与汪景祺内心的激动不同,俞茂鲲更多是对于牛痘法有可能面世而激动,他很早就带着牛痘粉末带来了宫殿中,仅仅过了片刻之后,刚被命名为承泽的皇长子被奶娘给抱了出来,他眨巴着懵懂的眼神,望着面前出现的陌生人,不仅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有些新奇的感觉。

  “开始吧。”

  宁渝轻轻挥了挥手,他希望从这一刻开始,牛痘法能够真正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用一种提前八十年的姿态出现,或许能够从天花病魔手里,拯救更多的人。

  俞茂鲲用一根吸管,取了一丁点粉末,然后放在了皇长子宁承泽的鼻子边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见粉末一下子就被吹进了鼻孔之中,这让皇长子似乎感觉到一定的不适,很快便放声大哭起来。

  等到奶娘将皇长子带下去之后,俞茂鲲才毕恭毕敬说道:“此法大概在十日内便有效,到时候只要皇长子起了水疱,就无事了。”

  “这番却是辛苦俞太医了……”

  宁渝微笑道,随后又看向了汪景祺,轻声道:“这些你都可以写在清流报上,原样记载即可,要让百姓从根本相信种痘,这样才能控制天花的传播。”

  “陛下圣明,此番以皇长子代万民幼童试验牛痘法,乃天下第一仁政,可比上古尧舜,实为圣君之举。”

  汪景祺带着一脸的激动之色,只是让宁渝看了却有几分腻味,也不知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吹捧之词,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宁渝还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件事,将牛痘这项仁政给推广出去,至于过程夸张点也没什么了。

  整个十一月份的南京城,内内外外都在传扬着皇长子诞生的消息,消息爆炸程度并不亚于当年的登基之时。人们虽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可是脸上却都带着几分喜色,原因很简单,当皇帝有了子嗣之后,最大的困扰也就消失了。

  百姓们虽然不懂朝廷大事,可是对于皇帝有后没后却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见解,那就是根植于血脉中的伦理道德观——只有传承有序才是稳定的社会,如果皇帝无后,则代表将来会围绕皇位产生斗争,政局的混乱,也会使得百姓的生活受到影响。

  因此,在这个好消息下,牛痘法也被一同传扬了出来,百姓们知道这是皇长子率先为臣民们试验时,尽管他们还不明白这个牛痘法的作用到底有多么大,可是也不妨碍皇室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再一次得到了提高。

  很快,牛痘之法被验证成功之后,清流报专门出了一次特刊,上面记载了天花的来由,以及它的种种危害,然后将人痘法和牛痘法的演变也写在了上面,最后则是附带了皇长子种痘的全部过程,文字简单直白,就连寻常人都能看得懂。

  这一期的天花特刊很快便在南京城被疯狂抢购,而发往其他大城市的特刊,也几乎在第一时间被人抢完,逼得清流报社不得不屡次加印,然后不断发售到其他的城市里,仅仅只是半个月的时间,这一期特刊就被刊印了足足五十万份,并且全部售空。

  其实原因很简单,对于百姓们而言,皇帝其实根本不用做到这么好,只需要为他们保障平安有序的生活,提供最基础的物质保障,使得百姓们不至于被饿死,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明君。

  因此当宁渝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去做的时候,百姓们自然也会感恩戴德,他们并不会觉得这就是皇帝必须做的,而是将其当成了皇帝对臣民的仁爱之心,特别是这一次,牛痘法的问世加上皇长子试用,使得他们认为,皇帝是真正将百姓放在了心里。

  当然,在这一个过程当中,报社的力量再一次震惊了朝野,五十万份的发售量不仅刷新了往日的记录,也刷新了他们在内阁心里的分量,报纸的宣传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内阁会议上,往日里争执不休的场景消失了,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宣传部尚书宁忠权,就连内阁首辅宁忠景和次辅崔万采,看向宁忠权的神色里都带着几分凝重。

  这一幕不得不让宣传部尚书宁忠权得意万分,他自从当上了这个宣传部的尚书之后,一直都苦叹被分到了一个清水衙门,做事都打不起精神头来,却没有想到往日里不声不响的彭启丰,竟然弄出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名堂!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主使者是当今的皇帝,可是能把这五十万份报纸卖出去,那也是相当了不得,先不说它造成的影响力有多恐怖,光是赚取的银子都达到了五千两之巨,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几乎是百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花费了。

  “宁尚书,这次清流报造成的影响,的确超出了我等的预计,你是怎么想的?”

  宁忠景脸上略微有些严肃,尽管他们是亲兄弟,可是在朝堂之上,那就没有兄弟一说,只有同僚,特别是在这种内阁大政上面,更是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懈怠。

  宁忠权对于清流报的发展并不算很清楚,只得低声道:“清流报发展全部归属于新闻出版司,以下官来看,不如请新闻出版司副司长彭启丰前来详细叙述。”

  “也好,那就将彭司长请来。”宁忠景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的味道。

  内阁部长联席会议不同于行政院会议,列席者必须是行政院下属各部尚书级别以上,以及都察院都御史级别以上才能参与,因此寻常的一介司长无权参与到内阁会议中去,该级别官员必须要在首辅认可后才能特别列席参与。

  彭启丰在得知内阁召见之后,脸上一下子升腾起了激动的神色,这毫无疑问是对自己工作的一种肯定,因此连忙将相关的资料收拾了一番,跟着来人抵达内阁会议大殿之中。

  “下官新闻出版司副司长彭启丰,见过首辅大人,见过次辅大人及各部尚书大人。”

  彭启丰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其实当初他在王府观政时,跟宁忠景打的交道并不算少,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他重新置身于这种环境时,自然或多或少会感觉到紧张。

  宁忠景自然还记得这位状元之才,他一贯欣赏这种文人,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意,“彭司长放轻松一点,你只需要将你现在针对新闻出版司的相关规划,在内阁上面说出来即可,有问题也不要怕。”

  彭启丰一听到宁忠景的声音,内心倒是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启禀首辅,新闻出版司虽然于今年刚刚成立,可是相关的安排已经开始落实,《清流报》至今日已经突破发行上百万份……到明年上半年时,新闻出版司拟将支持十八家各类型报社发刊,并且严格监督其内容之准确性……”

  这一次可谓是彭启丰的述职报告,尽管他这次是很突然被拉过来的,可是在他的脑海里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遍,因此现在说出来却是有理有据,更关键的是针对数据方面极为详尽,与过去朝廷那种假大空的东西截然不同。

  朝廷众位大臣是越听越觉得满意,再看看这位年轻人更是不由得点点头,这人才终究是人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一飞冲天了,或许经过了这么一回,怕是扶正已经不远了……

  毕竟大伙都知道,新闻出版司正司长的位置还空缺着呢,而且朝廷里现在有这个机会争夺的人并不多,而彭启丰几乎是里面唯一的人选,这个位置不给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

  入夜以后的南京城,天空中总是闪烁着光辉,而对于城里的百姓们而言,并不意味着马上踏入梦想,因为南京的夜生活甚至比起白日里的生活还要更加精彩。

  在秦淮河里,每日里入夜之后,都会有大量的花船行驶在河上,船上往往还会挂着灯笼和绣球,看上去凭白增添了几分喜庆与暧昧,不时有一些小小郎君,在岸边与花船上的小丫头互相吆喝着,嬉闹一番。

  “恭喜彭兄,此番在内阁上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精彩了,不光是让首辅大人赞叹连连,怕是也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看来扶正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吴敬梓端起一杯酒,却是一饮而尽,瞬间脸上便已经带了几分酡红,他是真的为友人感到高兴,可是也为自己的机遇感到几分失落。

  要知道,在此之前几乎人人都以为,只有他吴敬梓才是这一榜英才中的佼佼者,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的位置几乎是最为显要的,也是最为接近中枢。

  可是只有吴敬梓心里明白,在办公司的每一天里,他都是只有听命令的份,从来都没有办法去主动做什么,因为办公司几乎等同于内阁的秘书与跑腿的,就连他这个副司长,也只是顶上大佬们的专用跑腿,看似荣耀的背后,却根本没有他半点说话的余地。

  “你们现在都干得很不错,刘统勋和汪由敦他们在地方上也风生水起……唯独只有我,每日里只与案牍为伍。”

  言语间的忧愁之意,溢于言表。

  彭启丰望着好友的神态,心里自然明白了一些东西,这些就是他曾经所经历过的……只是有些东西,根本是外人所没办法开解的,只有他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真正从困境中走出来,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吴兄,有些东西陛下都是能看到的……现在的经历与你而言,并不是空耗人生。”彭启丰喝下一杯酒,他感觉自己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确确实实成长了许多。

  “陛下应该是能看到的……”

  吴敬梓想起了当初跟宁渝偶遇的情景,又想到了他在大都督府里的任职经历,不由得多了几分信心,或许自己是在被考验吧。

  彭启丰瞧了一眼吴敬梓的颓唐,笑道:“吴兄,今日咱们不论公事,只论风花雪月可好?”

  “好!咱们不谈公事,只谈风花雪月!”

  二人原本都是那等好酒之人,再加上诗词助兴,这酒却是喝得飞快,不一会便有些烂醉的趋势。特别是吴敬梓,更是趴在了栏杆上吐个不停。

  彭启丰派人将吴敬梓送回了住所,自己却回到了新闻出版司的办公室里,他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清流报》,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第三百七十章 年羹尧的决心

  十一月中旬,陕西凤翔府的气氛变得凝重无比,一队队的清军如同流水一般汇聚了过来,长长的队伍根本看不到头,而遮天盖地的旗帜似乎带着风雷一般,席卷了整片大地,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一股清军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那条队伍到底有多长。

  凤翔府的百姓们望着清军大队的到来,根本不敢出门,只敢透着家里的门缝看着外面的一切,一直到队伍当中出现了一副如同烈焰一般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年”字,才使得众人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抚远大将军年羹尧。

  众人望着旗帜后面缀着的一大堆官牌,上面写着“抚远大将军”“兵部尚书”等字样,在一众兵丁的簇拥下,朝着官衙而去,一路之上显得极为威风凛凛。

  “大将军回陕西了?”

  “这回来也好,东边的逆贼实在是太嚣张了!”

  “天老爷,这回怕是要杀个天翻地覆,你看这上下的兵丁,哪一个不是杀人的魔王?”

  年大将军进凤翔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全城,百姓们又惊又惧,毕竟这东边就是白莲教的逆贼,如今年羹尧带着西北大军来凤翔,肯定是要跟对方决一死战,可是这对于百姓们来说,却是一场大大的兵祸。

  由于西安将军连同陕西的大大小小官员都死在了西安城,因此当年羹尧进府衙时,只有凤翔知府吴玉章率领属下的官员迎接,场面看上去却显得有些冷清与孤寂。

  “下官凤翔知府吴玉章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兵锋已至,下官不及面迎,还请大将军恕罪。”

  吴玉章出身正途,一步步辛辛苦苦才爬到凤翔知府的位子上,对于年羹尧这种幸进并不感冒,因此这一番话,自然也是说得毫无诚意可言,他根本就不想去迎接这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

  年羹尧端坐在轿子当中,听见吴玉章这一番话之后,心里怒火瞬间就升腾了起来,只是当他从轿子里迈步走出来时,却变了一副和蔼的神色。

  “无妨,吴大人能够在凤翔之地坚守至今,想来也是相当不凡,迎不迎接无所谓,毕竟朝廷公务更加重要。”

  “大将军体恤下官难处,下官感激不尽,府衙里已经备好了酒菜,还请大将军一同饮宴。”吴玉章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便开始在前面带路。

  凤翔府乃陕甘交界之地,历来穷困,因此即便是府衙也只是简单修缮了一番,看上去并不大气,反而多少显得有些简陋。不过西北大军原来辛苦,因此众人也没有在意,一顿客套之后,随后便一同入席。

  只是等到酒菜上来以后,却是让众人面面相觑,唯独凤翔府诸人苦笑摇头,而凤翔知府吴玉章则是毫无表情——原来上来的酒菜并非什么大鱼大肉,甚至显得有些寒酸,每桌上一锅豆腐,两碟咸菜加上一盆红薯,至于酒水都是浑浊不堪的村酒,让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年羹尧脸色一沉,他对于吴玉章再也没有半点容忍,冷笑道:“大军前来凤翔,难不成就拿这个来招待将士不成?”说完后,将筷子却是狠狠往桌子上一拍,将凤翔府官吏吓得心惊肉跳,而其他的西北军将佐也是一个个阴沉着脸,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整个府衙变得安静如斯,就连大伙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招来了雷霆之怒,可是出于暴风眼中的吴玉章,却是慢条斯理地夹起来一块豆腐,放进了嘴里咀嚼,更是闭起了眼睛,仿佛在品味什么无上佳肴。

  过了良久,吴玉章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大将军,下官用此物招待大将军,的确是慢待了,可是对于这全城的百姓来说,这点东西已经成了无上佳肴……”

  “凤翔,已经没粮了!”

  吴玉章的这一句话,却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块石头,将这份极具默契的静谧感给打破了,谁也不能再装死了,因为吴玉章的这一句话已经揭示了一个最为惨痛的真相,那就是待在凤翔,已然成为了绝路。

  年羹尧深深望了吴玉章一眼,随后凝声问道:“官粮何在?”

  “年年苦战,年年久战,如今再无粮草输入,粮食自然是没了。”

  “官粮何在?”

  “官粮已成空仓,唯独只有下官人头,可借给将军,安定军心。”

  “好!来人,拖下去砍了,枭首示众!”

  年羹尧声音的语调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极为冷静地说出了这一句话,随后便有两名侍卫,将安定若素的吴玉章带了下去,过了片刻之后,才将盛有吴玉章的人头给呈递了上来查验。

  一个从四品的知府,就这么说杀就杀了,甚至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似乎都没有人表示过异议,仿佛杀人已经成为了定局。

  没错,这确确实实成为了定局,因为城内无粮提供,可是战事紧迫,年羹尧管不了那么多,一旦士卒们的怨气起来了,怕是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去解释什么,他们还会想方设法去烧杀抢掠,想办法去将百姓最后一点存粮给搜刮上来,而到了那时候,百姓怕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吴玉章看的很清楚,他用一个知府的人头,去告诉所有人,没粮了,别想了。

  年羹尧能读懂他的意思,可是眼下的局势对于他来说,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因为他现在率领的是不到十万的疲军,而叛军在西安裹挟了十几万人,虽然这十几万人当中,顶天了只有一两万人能打,可是他同样如此。

  如果是年羹尧自己的想法,他宁愿在甘肃待着,好好养精蓄锐,等到军队养出了士气,养足了体力,再伺机进入陕西与白莲教一战,可问题是在北京的雍正,已经忍不了了。

  因为目前的局势很明显了,白莲教在眼下是绝无可能跟南边的宁楚打,因此只能往北边发展,而对于白莲教而言,由陕西入山西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一次选择,因为它代表着一旦拿下了山西之后,便可东进至京师城下,率先实现北伐的意图。

  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意图,因为一旦能够拿下京师,则代表着白莲教比宁楚还要率先完成北伐中原这桩伟业,在大义上是占据了上风,将来未尝不能借助这股势头,一举平定北方,与宁楚实现南北分治。

  人人都看得出来,雍正自然也看得出来,一方面他要保住山西作为京师屏障,另一方面他还指望着山西能够弄一笔银子,以此来发展新军,平定内忧,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放白莲教就这么北上,然而经历过了西安一战之后,清廷在西北的军事力量,便只剩下了年羹尧的西北大军。

  因此雍正也就给年羹尧下了旨意,不惜一切代价,将大义军留在黄河以南,绝不可使其过黄河。

  什么叫不惜一切代价?那就是哪怕他年羹尧死,也不能放大义军过黄河。

  年羹尧得到了这样的旨意,也就意味着再无退路可言,就如同当年被强令出潼关的孙传庭一般,打得了要打,打不了也得打。

  杀了吴玉章,这酒宴自然也就吃不下去了,年羹尧也没有了这份心思,他直接回转了府衙里,使人在城内外贴了告示,大意自然是“知府吴玉章贪墨军粮,罪当论死,其罪罄竹难书云云”,无论是否真实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年羹尧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子。

  处理好了这一切之后,年羹尧开始写自己呈递给皇帝的折子,却是怎么写都怎么感觉不多,当下也只得叹口气,只得暂时搁笔,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亲卫却是进来禀告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帐中首席幕僚胡期恒到了。

  胡期恒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早年间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虽然得授翰林院典籍,可基本上一辈子都这样了,后来遇到了年羹尧,成为了其帐下的幕僚,为其参赞谋划,深得年羹尧的信任,在甘肃为年羹尧料理了首尾之后,便也到了凤翔府。

  二人久别重逢,年羹尧便让人在军中置办了酒菜,为胡期恒接风洗尘,一番客套之后,便说起了吴玉章一事。

  胡期恒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将军如今进退两难之际,没想要要有人以性命邀名,实在是可恨。”

  年羹尧愤恨道:“若非朝廷催促,我如何肯带着这十万疲兵来到凤翔,打这么一场不可未知的仗,可若是再不打,怕是押送我的囚车却是也在路上了!”

  一番话却是将年羹尧满腹的牢骚发泄了出来,却是听得胡期恒心惊肉跳,他发现不知何时,大将军与皇帝之间的间隙竟然变得如此深重,恐怕一旦这样下去,这杀头之罪也就近在眼前了!

  “大将军慎言!这番言论如何说得,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大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年羹尧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擦了擦沾在胡须上的酒液,这才低声道:“元方,难不成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吗?眼下不是别人在逼我,就是皇上在逼我啊!”

  说起来就在几个月前,青海战事的成功,使得雍正喜出望外,他不仅对首功之臣岳钟琪大加封赏,对于年羹尧这位大将军也并没有忘记,在先前年羹尧因为平定西藏和平定郭罗克之乱的军功,已经先后受封三等公和二等公,而这一次更是晋升为一等功,且将其父年遐龄则被封为一等公,外加太傅衔,这等荣耀也是前所未有。

  可是盛极则衰,雍正封赏年羹尧的同时,对于其戒备之心也是与日俱增,因为此时的年羹尧不光是主管军务,甚至对朝政都发表言论,就连将原来的陕西巡抚调任兵部侍郎的重要任命,都要征询年羹尧的意见,这如何能让皇帝放心得下?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雍正本人亦是推波主流,甚至还要求世世代代都要牢记年羹尧的丰功伟绩,“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这也使得年羹尧越发狂妄了。

  胡期恒善于把控人心,他明白此时的年大将军已经是一步都错不得了,但凡再错上一步,怕是举朝都想让他年大将军死。

  “大将军!此战绝不能打,当立刻返回甘肃……”

  年羹尧不是蠢人,他透过胡期恒的脸色里,已经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可是这一点并不是年羹尧真正想要的,他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皇上终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危机之时,如何能拥兵自重?”

  胡期恒摇了摇头,他盯着年羹尧苦口婆心道:“大将军,难道你现在还没有明白吗?你如今的路只剩下了两条,要么跟大义军真正大打一场,把手里的兵力用尽,然后自缚请罪于皇上,或许能侥幸逃得性命,要么就是立刻拥兵自立,若是大将军两条路都不选,否则大将军后果难以预料。”

  “元方,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懂?”年羹尧长叹一声,“皇上对我实在是不薄,高官厚禄自不用说,可唯独这份看重,却让我难以逾越……”

  对于年羹尧而言,雍正对他的信任和看重是独一无二的,尽管他生活作风奢华至极,为人嚣张跋扈,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背叛雍正皇帝,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对于雍正始终怀着一颗赤诚的心。

  胡期恒常常叹口气,“大将军为人我是知道的,能做出这般决定也不足为奇,只是若是大将军不肯行此事,便只能打好这一仗,不光要打赢,而且在打赢之后,立刻向皇上请求辞去兵权,否则杀身之祸就要来了!”

  “可是……军中士气不振,粮草更是无以为继,若是此时急于寻求决战,怕是胜算不高。”年羹尧摇了摇头,“这一仗还是要从长计议,否则一旦输了则大势尽去。”

  胡期恒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的手指沾着酒液,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极为残忍的一计。

  “屠凤翔,可为军饷军粮计。”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凤翔之变

  年羹尧有些犹豫,虽说乱世之中,人命往往如同草芥一般不值一提,可是像胡期恒这般冷血之辈,亦是少数,若是他采用此策,将来在史书上恐怕也会被大大记上一笔,堪称遗臭万年。

  “元方,若是这般狠辣,将来恐怕也没办法跟朝廷交差……”年羹尧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试探道:“不如将甘肃的军粮调集一批过来,或许能够撑过这段时间……”

  可是甘肃哪里还有军粮?实际上连年不断的战事,早就将陕西甘肃等地的粮草都给逐渐抽空了,以致于凤翔官仓早早就能跑耗子了,因此年羹尧的这一番话,却是在哄自己呢!

  胡期恒哪里看不出年羹尧的真实想法?无非就是不想担骂,便轻轻探过身子,跟年羹尧耳语了一番,一番话却是让年羹尧的脸色变了又变,可是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微微点了点头,“只是这一回,却是苦了百姓了……”

  “大将军,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此番只要能够筹措足够军粮军饷,鼓励士气,纵使偶失小节,也是可以理解的……”

  年羹尧长长叹口气:“只是我这番心思,却不知皇上是否还能体察得到,若是将来真有骂名,背了也就背了……我大清的江山,总得有人出来流血牺牲!”

  ……

  深夜,清军大营灯火通明,许多士卒从营帐当中涌出来,在为首将佐的率领下,分成了无数小队,打着火把,拿着刀枪鸟铳,开始在城里挨家挨户敲门。

  若是一旦有人开门,后面的士卒便一涌而入,将这一家人仅剩的存粮以及钱财席卷一空,若是有人反抗,清兵便拔刀大肆砍杀。

  不少人家紧闭门户,可是也无法躲避清军的袭击,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用刀砍斧劈,用鸟铳轰击,只为了去掠夺一切。

  仅仅只是一个多时辰,城内到处都燃起了烟尘,他们肆意掠夺着百姓的一切,发泄自己的兽欲,尖叫声在城内四处响起,一些老者亲眼目睹着这一切,流着眼泪,“老天爷,这些灾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并不是凤翔城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在几十年前同样演绎过这般的苦难。只是对于百姓们来说,无论哪一次发生,都是彻头彻尾的人为灾难。

  百姓们没有办法反抗如狼似虎的清兵,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看着清军将他们的最后一点粮食给抢走,在这般的年景里,这几乎是抢走了他们的命。

  一场杀掠几乎将整个凤翔府城给点燃了,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他们这才选择了罢手,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凤翔的士绅不是没想着找年羹尧年大将军求饶,可是他们根本就见不到年羹尧,一直到整座城被杀得差不多了,都没有见到年大将军的影子。

  上到士绅,下到百姓,几乎绝大部分人都死在了这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中,而整个事件的策划者——胡期恒,却只是擦了擦自己的双手,就好像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跟着年羹尧缓缓而出。

  面对几乎已成废墟的凤翔城,面对那些幸存的士绅百姓们,年羹尧有些沉默,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掩饰一般说道:“昨日营啸,乱兵入城为寇,本将弹压不力,让百姓受苦,实在是罪无可赦……”

  这一番话自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只是百姓们都低着头,他们不敢望着这位朝廷的大将军,因为害怕眼中的恨意就这么流露了出来。可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在这件事当中,他年羹尧就是最大的幕后真凶。

  年羹尧见无人应答,神色有些尴尬,“本将军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来人,把这帮子狗东西带上来!”

  只见数十名被扒去号衣的清军士卒被押了上来,他们的手臂都被绑得死死的,嘴里还塞着一团布,脸上带着绝望与不甘的神色,特别是望着下面的百姓时,挣扎得越发剧烈。

  “杀!”

  一阵刀光过后,这些清军士卒倒在了血泊当中,连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想来这些人便是年羹尧给出的交代,只是这一份交代,始终显得有些仓促和敷衍。

  在残余的百姓们面前,年羹尧将这些绿营兵给杀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至于那些士卒们抢掠的财物和粮食,却根本无人再提了,哪怕是凤翔残余的百姓们,在面对全城烽烟之下,也不敢再向年羹尧讨要——真要讨要,怕是剩下的人也活不了。

  胡期恒的这一计策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不光从凤翔府搜集到了许多粮食和财物,还将西北大军的悍气给激发出来,将这把刀磨得凶悍无比,血光冲天,只是这背后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整个凤翔府城的百姓。

  经过了这么一桩血腥事变,年羹尧引军沿着西安府发起了进攻,浩浩荡荡之间,却引起了整个陕西百姓的恐慌,人人都听说过凤翔府发生的聚变,因此对其自然是万分戒备,而白莲教行径同样暴虐无比,因此百姓们也只得纷纷选择外逃。

  年羹尧的西北大军剑指西安,刘如汉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很快就调集了大军,沿着兴平向郿县出发,其目的便是抢先占据附近的战略要地,从而更好的控扼清军的前出方向。

  西安城,数以万计头扎红布的大义军士卒,手里拿着简陋的刀剑长矛,打着大义军的旗号,开始朝着凤翔府的方向前进。

  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大义军的精锐力量,因此整体看上去并不出色,而像这样的一支军队,去面对清军十万大军,其结果也就不言而喻,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已经注定成为了这一仗的炮灰。

  当然,率领这支炮灰力量的将领,并不是刘如汉的心腹大将,而是被秘密软禁了两年多的白鹤道总舵主陈道显,可是他现如今明面上的官职,仅仅只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右将军。

  刘如汉拉着陈道显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陈将军此去,是带着我大义军的未来而去,责任重于泰山,孤心里着实有些不舍,战事危急,还请将军多多小心,建功立业,为我大义军打出一片江山!”

  一番话说得是情深义重,可是这里面却透着杀机,所谓“未来”,“重于泰山”,都将陈道显给架住了,若是将来战事失利或者胆敢逃跑,刘如汉便有充分的理由诛杀陈道显,就算是宁楚,也不好因此而多说什么。

  毕竟败军之将,理当论死,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陈道显脸色淡然,似乎没有任何的恼怒之色,由于他刚刚从软禁中被放出来,体型显得略略瘦弱了些,皮肤也白皙了许多,因此整个人看上去变得儒雅了几分。

  “汉王殿下,臣自当为殿下挡住清兵,万死不辞!”

  对于刘如汉而言,他跟陈道显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公开化了,这一点在大义军高层当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如今在众人看来,二人却好像和谐的有些过了头,似乎那个被软禁两年多的人,根本就不是陈道显。

  实际上,陈道显对于刘如汉的用意心知肚明,现如今西安城内拥有所谓的十五万大军,可其中真正精锐不过两万余人,而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调拨给他的所谓三万人马,更是徒有其表,别说火炮了,就连火铳都只有两百多支,还都是老掉牙的玩意,根本用不了。

  用这样的一支军队去对付清军,基本上就是去找死了,甚至很有可能一波冲锋下来,他的这两万人就成鸟兽散了。

  然而,陈道显并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是孤军奋战……

  ……

  西安多美食,而在西安城东边有一处做羊羹的馆子十分有名,唤作老秦家羊羹,做得一手好羊羹,烹制精细,料重味醇,吃起来更是肉烂汤浓,肥而不腻,因此在城里面的名气颇大,每日里的生意都十分火爆。

  “掌柜的,再来两份馍馍,一碗羊汤……”

  “好嘞,两份馍馍,一碗羊汤……”

  小二一边高声向后厨叫道,另一面将肩膀上的毛巾给扯下来,“几位爷,您可是来着了,咱老秦家的羊汤,那叫一个鲜!”

  “甭说废话了,赶紧上吧!”

  店里吵吵闹闹之际,倒有些烟火气息,自从西安城遭了兵灾以来,这寻常的百姓们自然不敢随意出门,好在是那大义军上上下下,似乎也知道这民生艰难,因此刚开始除了抄没城里的富户之外,倒也没有为难其他人。

  老秦家掌柜见这兵祸去了,便麻着胆子开了门,招待一些过去的老街坊,倒也还能做得了生意,后来大义军当中,也有一些兵丁发现了这处好羊汤,便不时过来照顾下生意,因此这老秦家羊羹也就彻底打开大门,迎接顾客。

  过了片刻之后,却是从门外走进来了几名身着大义军号衣的兵丁,他们大大咧咧走进店里,也不说话,将手里的家伙事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却是将掌柜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他连忙亲自走出柜台,脸上挂着笑。

  “几位军爷,吃点什么?”

  中间一人叼着草根,大大咧咧道:“我们兄弟几个都还好说,给咱们一人来碗羊汤,十几个馍馍,再……再来条羊腿就够了!不过,我家大人可不能吃这些,他得去包间里吃……”

  掌柜并没有被这些兵痞给吓到,依然笑眯眯道:“嘿,几位爷的羊汤和烧饼一会就上,那羊腿保管又大又肥又嫩……至于大人的包厢,也马上预备着,我这就去伺候着。”

  很快便有伙计过来,替着掌柜吆喝着,而掌柜自己则是悄悄往后厨的方向走,却是在后厨的仓库里,找到了一条极为隐蔽的地道,接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的拿着火把,在地道当中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了一扇门,然后按照暗号敲了一遍门之后,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了。

  掌柜走了进去,很快便来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此时正站着一名壮汉,他穿着极为普通的粗布衣服,但是眉目间透露出来的煞气,却让人感觉极为不同寻常。

  那壮汉见到掌柜的进来,立刻抱拳道:“军情处代号十七,见过大人。”

  那掌柜的点点头,随后便严肃道:“‘毒丸’计划进展如何?一号可有异动?”

  “目前一切顺利,只是一号似乎没有那个耐心了……属下虽然还没有查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二号身边已经被安插了密探,一旦战事开启,恐怕就会对二号痛下杀手!”

  壮汉脸上略微带着几分焦躁,“属下以为,这个消息必须要立刻通知二号,及早排查密探,至于对一号,我们也要多几分谨慎。”

  掌柜的脸上透着几分凝重,“二号绝不容有失,我会立刻安排紧急通道传递消息,你也要抓紧回到一号身边,若是长时间不在,恐怕他会对你产生疑心,还有,一旦计划失败,你就发出四号信鸽。”

  “是。”

  壮汉点了点头,在情报传出之后,他便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去,却是过了片刻便到了外面,他接着又换上了一身大义军将领的铠甲,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老秦家羊羹。

  见到壮汉过来,那几名正在吃的兵丁连忙站了起来,为首的那名兵丁低声道:“大人,包间掌柜的备好了,您请。”

  壮汉轻轻应了一声,从怀里掏了一会,洒出一把铜钱在桌子上,轻轻哼了一句:“你们几个,可别欠了店家的酒钱。”说完也不再看那几个兵丁,便朝着二楼方向而去。

  为首的兵丁望着此人的背影,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随后对身旁的兵丁低声道:“你们几个都是新来的,我可得好好叮嘱你们几句,大人可不是寻常人,他老人家当年是跟着汉王的,现如今还在汉王府当差,你们呀,可得好好巴结他老人家,将来这吃喝可就不愁咯!”

  一旁的兵丁纷纷点头如捣蒜,只是却一直望着那说话兵丁的碗里,此时还有大半碗鲜美的羊汤,不由得暗暗吞了下口水。

  第三百七十二章 接管大军

  十一月中旬,西安局势波云诡谲之际,陈道显率领的三万大军从西安出发,沿着道路向凤翔行进,由于行军速度非常快,因此仅仅只是过了四天时间,就在郿县前五十里,与清军的先头哨探相遇了。

  由此,陈道显也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清军的主力已经抢占了郿县,这对于他们来说并非一个好消息,意味着清军的动作非常快——这侧面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比如一只军队的素质和最基本的纪律问题。

  “陈将军,既然清狗已经占了郿县,咱们不妨退到杏林镇,再做打算。”

  一名长相极为普通的汉子大大咧咧说道,神情极为倨傲,似乎根本没有把所谓的右将军放在眼里,若是这一幕放在任何军队当中,恐怕都会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然而此时的大义军内,却无人表示异议。

  原因很简单,陈道显虽然有个所谓的右将军的身份,但是早早就被刘如汉软禁了,手下的势力也都被打散了,军中并没有人敢于对他表示支持,人人都与陈道显之间划清界限,甚至连稍微亲密的接触都不敢。

  至于这名汉子却不一样,他名叫刘全,原本只是刘如汉的一个远方亲戚,后来巴结上了刘如汉以后,便厮混进了大义军,做了一个小统领,而这一战当中,他明面上是作为陈道显的副手,可是一应命令都是出自于此人之手,陈道显根本没有发令的权利。

  陈道显脸上没有任何的恼怒,实际上对于像他这条老狐狸而言,表情管理几乎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带着一脸的谦卑神情,低声道:“刘将军说的是,既然将军局觉得退到杏林镇上好,那就退到杏林镇……”

  刘全望着这位昔日的大人物,如今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内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嘿嘿笑道:“陈将军客气,这行军上的事情,将军做主就好,咱们和衷共济,这一仗自然没有问题……”

  “刘将军说的是,全仰仗刘将军了!”

  陈道显微微低下头,双手抱拳奉承道,甚至连眼睛里的神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嘴角勾勒出了一道弧度。

  话说两头,年羹尧屠了凤翔,自然要趁着这股子杀气正盛的势头剿灭白莲教,他一路向着西安而去,在占据了郿县之后,也就得到了大义军先锋三万人的消息,心里顿时大喜,只觉得这是老天爷送到嘴边的肥肉了!

  对付这三万人,年羹尧也要狮子搏兔,因此他一面派人紧紧缀着大义军,另一方面便开始集结主力,从郿县开出,朝着大义军的方向行进。

  两边都是大规模军队,因此行进过程都显得有些拖拖拉拉,因此当三万大义军抵达了杏林镇之后,清军也逐渐接近了过来,双方先头部队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里,几乎不到一天的行军时间,甚至于前锋的哨探都发生了绞杀。

  在得知清军距离这里不到三十里之后,刘全明显有些慌张了,他虽然是刘如汉的亲信,可是对于行军打仗这一套完全不懂,只得找到正在巡查士卒的陈道显。

  “陈将军,这清军怎么来的这么快啊!咱们毕竟不在城池里,若是这么直面清军,这……这能打赢吗?”

  “自然是打不赢的。”陈道显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那该如何是好?”刘全很明显有些慌张了,他发现这一仗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平时肚子里的那点阴谋诡计,如今也没有了任何作用,只得瞧向陈道显,“陈将军可有什么计划?本将……不对,末将一定遵从……”

  陈道显脸上微微一笑,他自然能听懂刘全语气里的示弱之意,当下也不计较,轻声道:“如果只靠我们,是怎么也打不赢清军的,他们人多,武器精良,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依靠后续的援军。”

  “可是……”

  刘全很快就想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也很清楚刘如汉的想法——这三万人死光了都没关系,但是陈道显得死。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会有援军?

  刘全眼睛珠子转了转,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主意,笑道:“既然如此,末将可代表陈将军回西安求援,到时候请王上的大军里应外合,便可击败清军。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将军一定要坚持住。”

  陈道显抱拳行礼,严肃道:“既然如此,便辛苦将军了,此番若是能获胜,当以将军为首功!”

  “哪里哪里……陈将军客气了。”刘全嘿嘿一笑。

  二人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倒也是达成了协议,刘全生怕清军动作太快,当下也不愿意再留在此地冒险,便带着一队人马直接朝着西安城的方向去了。

  望着刘全离去的背影,陈道显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给身边一名侍卫耳语了一番,接着便回到营帐中,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那就是面对清军的攻势,将于今夜商议军务,所有的将领必须要参与。

  下过命令之后,陈道显脸上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剑,望着上面的花纹,脸上略微有几分惆怅。

  只是那丝惆怅之色并没有持续太久,陈道显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人,把黄统领叫过来。”

  “是。”

  过了片刻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壮汉走进了帅帐,他一直低着头,走进营帐后便弯腰抱拳道:“末将黄贵见过将军。”

  陈道显深深看了一眼黄贵,随后低声道:“黄贵,当年白鹤道的那些兄弟,现在就只剩下你们几个了……这两年,你们吃了太多的苦头了!”

  “将军在里面才是真正的受苦……我们不苦。”黄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暖意,只是他在回答的时候,却略略有些迟钝。

  “不苦就好,也不枉费我当年的一番栽培……”

  陈道显声音逐渐转冷,“你的父母和子女,我会派人好好照料,你就先去吧。”

  话音刚落,黄贵心里一惊,只是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从帐篷帷幕后面,一下子钻出来了几名黑衣人,他们的动作十分凌厉,手里的长剑在瞬息间刺了过来。

  纵使黄贵在战场上如何骁勇善战,可面临这番变故也难以应对,直接被数柄长剑给刺穿了身子,黑衣人们一击得手,直接松开了手,任由长剑留在了黄贵的身体上,随后便快退入了帷幕之后。

  “总……总舵主……”

  黄贵挣扎着喊了一声,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出来,很快他便没了气息。

  很快,便有数名侍卫走进帐内,他们动作极为麻利的将黄贵的尸体拖了出去,随后将地面上的血迹全部擦拭得干干净净,除了空气中还隐隐透着几分血腥气,便再也没有了半点痕迹,仿佛黄贵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道显低低叹口气,尽管他早就知道身边有奸细,可是却始终没有料到,这奸细原来就是他原先的侍卫副统领,从白鹤道一直跟到了现在的老兄弟,甚至可以说,黄贵的性命都是他陈道显救的,可是依然选择了背叛。

  选择杀掉黄贵,也就意味着一件事——陈道显跟刘如汉之间,就连最后一层面具都撕下来了,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当然这一步并不是他的冲动选择,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举动,特别是有一点,那就是时机已经到了。

  只要一想到过去两年多的遭遇,陈道显就对刘如汉恨得咬牙切齿,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是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心腹部下,一个个被刘如汉给清洗掉,剩下的人也是苟延残喘的地步,甚至可以说,若不是还有个南边的宁楚,恐怕他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当然,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陈道显一想到当初跟自己接触的人,他心里便充满了复仇式的快感,刘如汉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

  入夜之后,大义军当中的将领们,纷纷来到了帅帐当中,对于陈道显的命令他们并没有什么惊讶,毕竟清军确确实实已经到了三十里外,随时都会打起来,因此战前的部署是非常有必要的。

  只是等到将领们走进帅帐中后,却发现陈道显并没有在帐中,心里多少有些奇怪,便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对于绝大部分的将领们而言,对于陈道显还是有些了解的,尽管奇怪汉王派他到前线的原因,可是也没有往深入里去思考。

  一直过了片刻之后,将领们才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正在跑动着,当下便有人掀开了帐帘,却发现帅帐外面已经被士卒们给围住了,他们的胳膊上都系着白色的布条,沉默不言。

  这一下子却是让在场的将领们慌了,很明显,这是一个大大的阴谋,而且还是主帅针对麾下所有将领的阴谋,简直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一些人很快就想到了,这个帅帐当中的将领,应该有一部分属于内应,只是所有的将领都沉默着,用警惕而好奇的眼光大量着身边的所有人,只是却没有任何人敢有少的异动,毕竟外面的士卒们已经围住了帅帐,想要逃跑根本就不太可能,营帐里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过了片刻之后,陈道显在从外面一步步走进了帅帐,他的表情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谦卑,只有浓浓的自信,脸上也带着几分笑容。

  “刘如汉倒行逆施,早已忘记我白莲教义,因此我等需要替天行道,铲除奸逆,为圣教去掉一大火海。”

  “今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若是愿归降与我,请举起左臂!”

  很明显,这是在夺兵权,也是在造反,造刘如汉的反!

  陈道显扫视了众人一眼,只见有许多人已经老老实实选择举起了手,可是还有很多人却是一脸沉默,很显然,他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用陈道显吩咐,那些举起左臂的将领们为了表达忠诚,与身旁的将领开始厮杀起来,由于他们没有带兵器入帐,因此一个个用拳头和牙齿,疯狂撕咬着周围的人,接着外面帐篷的士兵也一起冲进去,对着那些先前沉默的将士们大肆砍杀起来。

  陈道显看着他们厮杀,脸上勾勒出一丝冷笑,他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亲信去接管军队,只要杀掉这批违令的将领,再加上自己的令信,想来接管军队也足够了,而只要真正拿到了这三万大军的兵权,他才能真正去做一些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帅帐里已经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那些违抗陈道显命令的将领们,终究是没有兵器,再加上人数又少,在这种环境里根本没办法发挥出什么,他们一个个被杀死,随后一个个被拖出了营帐,被扔进了营帐外面挖掘好一个大坑里,而里面已经堆满了柴草。

  在陈道显派心腹接管兵权的过程中,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也出现了一些小规模的反抗,可是乱兵终究是群龙无首,因此很快也就被扑灭了,大量的尸体被运送到了大坑里,几乎快要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一场变乱几乎持续到了黎明来到的前一刻,当一场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变乱的彻底结束,陈道显终于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兵权,也终于摆脱了刘如汉的控制。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结束,陈道显在掌握了兵权的第一时间,很快就下达了命令,那就是在清军还没有发现之前,全军秘密撤出杏林镇,北上乾州。

  当然,陈道显这一道命令下来,也就彻底让开了清军进攻西安的道路,他为了确保清军不会一路尾随,还专门在营地里留下了一封信给清军统帅年羹尧。

  在陈道显看来,只要这封信被清军统帅看到,那么他的大计也就成功了至少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不死个十几万人,怕是难以见到。

  第三百七十三章 毒丸计划

  年羹尧脸色阴沉如水,在杏林镇的大义军秘密撤离的时候,他虽然接到了消息,可担心其中有诈,并不敢派兵趁夜追击,等到了天明时,大义军早已经远去,以致于错失了战机,扑了个空。

  “大将军,这是敌酋给您留下的一封信。”

  胡期恒见到自家大人的脸色,心里大致也猜到了一些东西,不由得呵呵一笑,却是将陈道显留下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信?这倒是稀罕玩意,哪有打仗的时候还给敌将留信件的,莫不是想要投诚?

  年羹尧脸上带着几分不屑,随意拆开了信封,将信纸打开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是将他的目光吸引住了,随后便一字一句看了下去。

  胡期恒眼见得年羹尧态度发生了变化,大概也明白这信不简单,当下也不催促年羹尧,自己捧着茶水,细细品了起来。

  “好手段……”

  年羹尧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他将信递给了胡期恒,低声道:“元方不妨看看这封信,这个陈道显,可真不简单,也不知道他背后究竟是不是那一位……”

  胡期恒立马接过信来,很快便看完了,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这还真是个人物,刘如汉将他放出来,怕是以后后悔都找不到坟头哭去……他希望能够投靠大清,暂居乾州估计是假,可是他希望我大军去对付刘如汉是真,大将军要不要?”说着却是以手比刀,狠狠砍了下去。

  年羹尧却是没有作答,只是闭起了眼睛深深思考了一番,“可以肯定的是,陈道显确确实实背叛了刘如汉,他接管了刘如汉派给他的三万人,短时间想要完全消化根本不可能,若是我军现在追击,就算能够将他截住,也很难彻底剿灭……只是,这样一来与我们有什么好处?”

  是啊,年羹尧的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陈道显逃到了乾州,肯定还是处于观望状态,若是清军北上乾州,恐怕他还会继续进一步逃窜,到时候清军就算追到了,也很难彻底击溃这一支军队,到时候整个局势就会发生更大的变化,于清军而言绝非好事。

  反倒是如果跟陈道显达成默契,直接进攻西安,在少了这三万大军的情况下,西安的大义军剩下来的将更难抵挡住清军的全力进攻,完全是有机会拿回西安,并彻底覆灭刘如汉,以解决关中的危机,到那时候陈道显的这三万人又能如何?是降是死,可就不由他说了算了。

  想到了这里,年羹尧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以西安为重,不过对于陈道显此人,也不可放心,当留五千人在杏林镇,一来监视陈道显的动向,二来若是时机不对,就接应大军返回……”

  胡期恒轻轻点了点头,他自己在心里也是揣摩过,这基本上是如今的最好对策,也就表示了赞同。

  “号令全军,略作休整,向西安进攻!”

  十一月二十三,清军在年羹尧的率领下,一路攻克了兴平、咸阳,抵达了西安城下,而驻守在这二地的大义军几乎都是一战而溃,根本无法真正正面与清军交锋,所谓的上万兵马,不过都是一些临时拿着长矛的农民。

  而此时在西安城内的刘如汉,才刚刚接到了陈道显叛逃的消息,而且还是裹挟三万大军叛逃,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给愚弄了一般,竟然直接拿刀活劈了刘全,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守西安城,究竟能守住吗?

  在刘如汉原来的计划当中,他是希望陈道显带着这三万人,迟滞清军的脚步,然后借清军的手弄死陈道显,而他则是趁机加固兴平与咸阳一带的防线,以此来跟清军打一场攻防之战,用兴平与咸阳将清军拖垮。

  可问题是,刘如汉没有料到陈道显竟然还有这般能力,一夜之间就尽夺三万大军,接着又北上乾州做当渔翁,而清军又真的无比配合,乘着这个战略空档,一举拿下了兴平与咸阳,以至于此时的西安府,只剩下了一座西安城还在刘如汉手里。

  面对西北的十万清军,刘如汉可没有信心能守住西安,他一方面派人去了乾城,向陈道显寻求支援——反正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西安没了他陈道显在乾城就能待得住?还是同舟共济渡过难关再说,另一方面便是向宁楚求援,理由也很简单,如果西安失守,那么河南就会成为西北大军的下一个目标。

  虽说刘如汉派人去寻求支援,可实际上心里也明白,这两边都恨不得他去死,因此便又立马在城里招兵买马,冀图于能够守住西安城。

  只是年羹尧素来雷厉风行,因此在围住了西安城之后,便开始进行攻城。

  由于年羹尧的西北军火炮数量较多,而大义军的火炮力量相对而言比较不足,因此真正打起攻城战的时候,守城的大义军的火力反倒是落入了下风,再加上大部分的大义军士兵都并非精锐,因此伤亡极为惨重。

  当然,西安城十分坚固,再加上双方每次大战都投入了上万人规模,因此尽管伤亡惨重,可西安城终究是没有被攻克下来,而是陷入了更为长期的围困当中,双方围绕着西安城展开了血腥的争夺。

  ……

  西安城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宁渝的眼睛,实际上这一次针对刘如汉的计划,就是枢密院汇同军情处一手主导的,计划的具体实施者便是如今枢密院情报部副部长董策,因此所有的细节都已经被南京一手掌握。

  “陛下,‘毒丸’计划已经实施过半,大体都在我们的预料当中,只是年羹尧针对凤翔府发动的屠杀,却是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董策站在了舆图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沉重的神色,同时也有几分忐忑。

  宁渝望着陕西的战略形式图,轻轻点了点头,他心里也明白,凤翔府根本不在宁楚的手上,也没办法采取更多的措施,因此也不能怪情报人员,只是一想到情报中显时死在清军手里的百姓,多达数万人时,心里便有几分哀痛。

  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

  在能够预料到的未来几年中,相似的事情想必应该还会再出现,只要清廷一日还未灭亡,这种可能性就一直存在。只是,眼下的宁楚,想要统一全国,还需要更多的底蕴。

  终归是崛起的时间太短了,宁楚就像是一个气球一样,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吹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从一县一府之地,发展到了现如今的整个南方,这也就注定宁楚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沉淀,来积累。

  “后续更加关键……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大义军灭亡,而是让刘如汉被陈道显取而代之,这一点非常关键,也十分困难,因此也会更加考验咱们的行动方式还有手法上,是否能够更加细致。”

  宁渝缓缓吩咐着,他的手指点了西安城上,“如果咱们不插手,光靠刘如汉和陈道显很显然是不能抵挡住年羹尧的进攻,因此必要的时候,复汉军也需要参与进去。”

  “这方面枢密院是有计划的,眼下河南方向有我复汉军的三个师,分别是在陕州的第二师、洛阳的第八师,还有开封的第十二师,目前已经在逐步集结当中,不过这三万人还需要戒备黄河以北的清军,因此不能全部都奔赴西安。”

  董策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神情微微有些凝重,“陛下,扩军计划目前依旧停留在了纸面上,这对于枢密院后续的计划会有一定的影响……”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便感受到了宁渝眼神当中的严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这让董策不由得一慌,低声道:“陛下,臣多言了……”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心里也明白,董策说的这番话是有原因的,由于现如今枢密院仅对皇帝负责的机制,使得军方基本上不受内阁的约束,也就导致扩军的呼声变得越来越大,对于建功立业的心思也越发浓厚。

  当然这种制度肯定不会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在将来宁渝还是会继续进行改变。但是在这个时间段,却显得很有必要,因为一旦让军方受内阁节制之后,很容易使得军队裹挟进政治当中,这不符合宁渝对军队的要求和定位。

  “扩军一事,将会在年后定下来,眼下宁楚没有大的战事,两万人应该也足够了,咱们在这场戏里,可不是当主角,这真正的主角,还得陈道显来,咱们就敲敲边鼓好了。”

  “是,陛下。”

  正事说完之后,董策原本是要退下,却不料又被宁渝叫住,这位皇帝此时的脸上透着几分坏笑,仿佛抓到了董策的痛脚一般。

  “听说你打算娶许成梁的妹妹为妻?”

  董策顿时老脸一红,有些羞涩道:“陛下,这事还没定下来……不过咱眼下也不小了,这不是还在接触嘛……”

  许成梁眼下已经荣升为第二师的师长,二人常年不见面,一人在南京,一人在河南,关系虽然没有生疏下来,可是也没有像过去那般你争我抢,如今反倒成了一家人。

  宁渝哈哈大笑,“这是一桩好事,你平时也别愁眉苦脸了,多跟人姑娘好好处处,将来若是要成亲,朕给你们做主婚人。”

  董策连忙抱拳行礼,“多谢陛下,这件事臣想来想去,也只有陛下最为合适,只是不敢开这个口,如今陛下主动说,倒是让臣松了口气。”

  宁渝叹口气,望着董策低声道:“你们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也着实辛苦了,如今能成个家倒也还不错,不过你也不要只顾着你自己,许成梁他这些年一直在带兵,得帮他也操办下家业。”

  一想到许成梁那个脾气,董策便有些苦恼,叹气道:“臣倒不是没有帮他操办过,可是这小子陛下您也知道,若是能有个栓得住的人早就没事了,可是这不是眼下确实没人能栓得住么?”

  宁渝想了想,也不由得苦笑了一番,说起来还真是这么个理。

  等到董策下去之后,宁渝心里也确实对扩军这件事上了心,只是在扩军之前,还得盘一盘自个的家底才行,便派人将首辅宁忠景、次辅崔万采以及财政部尚书董霖请了过来。

  财政部尚书董霖是宁忠源当年的亲信,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起事之后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才能也比较突出,因此在更改吏治之后,被宁渝直接提拔为了财政部的尚书。

  等到三人到了奉天殿之后,宁渝也没有拐弯抹角,将枢密院原先的扩军计划拿了出来,轻声道:“诸位卿家,如今枢密院在跟朕伸手要钱,可是朕也没有钱,只能问你们讨要了,这边是否要拿出个法子来?”

  宁忠景接过了折子,还没有打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他知道扩军一事经历了不少波折,宁渝甚至在朝堂上都准备发行国债了,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才作罢,可是看眼下这意思,却是等不及了,不由得轻轻叹口气,大略看了一遍,便将折子递给了崔万采。

  崔万采也知道这些矛盾的来由,总体来说就是宁楚的扩张速度太快,以致于财政这方面完全跟不上节奏,时刻处于破产的边缘,因此才没有更多的钱拿出来扩军。

  简单来说,实在不是内阁想要推诿,而是真的拿不出扩军的钱来,还是家底太薄,在战争这头吞金巨兽面前,很难维持太大规模的军队。

  “今年基本很顺利的拿下了整个南方,特别是两广之战结束的十分干净利落,严格来说比咱们预期的计划早上不少,原本这军费开支是能省下来的,可是陛下又命令南方的几个师朝着云贵边界逼近,因此相当于将明年的战事给提前了,这钱自然也就省不下来……”

  崔万采委婉地告诉宁渝,朝廷之所以没钱,完全是因为将计划提前太多了……从各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缓解财政压力并没有多少帮助,反而有进一步提高的趋势。

  宁渝沉默了一番,试探道:“朝廷的其他开支方面,是否能够再减?”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还能叫八旗新军吗

  听到宁渝这番问话,崔万采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苦笑,“如今朝廷其他方面的开支已经能减则减,而内廷也没有从国库走,已经再无可节省之地……唯独军费占据了整个开支的大半。”

  这话说起来好像宁楚现在成了穷兵黩武的国家一般,实际上这并不出奇,因为这个年代的国家几乎都是这么穷兵黩武,甚至更加吓人,就好比在康熙年间,清廷每年大概有三千万两银子的岁入,可是光军费一头每年就得至少两千万两。

  康熙年间,清朝经制之兵由八旗和绿营组成,其中八旗分为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合计二十万人左右,而绿营在五十到六十万人之间,除了平日里的饷银以外,并不算多,可是在战时为了鼓舞士气,基本上都会采用双俸双饷。

  除此之外,在历次战争中,还有官兵在作战时的赏恤之费,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为清廷为了鼓励将士拼命,往往不顾军费支出的巨大,动辄选择加倍赏银以鼓舞士气,像三藩之战时,康熙就屡屡加倍赏银,导致耗银倍增。

  在人的因素之外,像军粮器械也是一笔重要的开支。根据规定,口内口外以百里为一站,口内百里每车的运输费用为一钱五分,口外则为四钱,特别是在打准部时,动辄都是数千里,因此那银子更是如同流水一般。

  因此在这么多的开支下,清廷的正常税赋根本不够军费的开支,经常还会采用其他的手段来搜刮民间,弥补军费的开支。

  当然,现在这个难题也轮到宁渝开始头疼了,眼下不过只有十余万人的军队,可是真养起来也是一笔极为巨大的开销,根据枢密院那边给出的账本,如果只是眼下这个规模,日常的军饷开支是五百万两一年,至于军械和粮草以及其他的开支在六百万两左右,合计一千一百万两,而根据财政部给到的数据,今年宁楚的岁入也就两千万两左右的水平。

  “眼下军费决不可再减……否则会影响到将来的北伐大计。”

  宁渝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无奈,以目前的体量来看,光是十余万人肯定是不够的,想要北伐至少得将军队扩充到二十万人到三十万人左右,也就意味着军费至少再翻一倍。

  别说为什么清廷用两千万两能养八十万军队,而宁楚只能养二十万人,实际上完全是双方的构成不同,像一名绿营守兵的月饷银不过一两,而战兵则只有二两,可是复汉军普通士兵的饷银就有二两,像军官和士官的饷银会更高,此外像伙食、军服以及其他方面,复汉军的标准也高出绿营许多。当然,这些也是复汉军战斗力的来源。

  财政部尚书董霖脸上若有所思,“陛下,若是能够将扩军放在明年应该是足够了……因为根据财政部的预期,明年工商税额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能够达到一千万两。而摊丁入亩的实施,也会使得田税提高一部分,因此明年一年的岁入能到两千六百万两到三千万两之间。”

  不得不说,宁楚作为一个新生政权,再加上一系列新政的加持,在这方面的表现比清廷优秀太多,光是靠南方数省就能够将岁入拉升到过去整个清廷岁入的水平,这充分说明了清廷在财税方面的挖掘,其实还是存在很大的欠缺。

  “如果明年能有两千六百万两,等同于在今年的基础上提升三成,如果有三千万两,则是提升了五成,军费上的支出也能相应进行提高。”

  宁忠景脸上的眉头略微松缓了几分,嘴角也露出了笑意,“以目前的规模来看,明年扩充五到八个师应该是不难的……”

  “既然如此……那就等到明年,到时候让枢密院重新给到一份全年的军费开支计划出来,与此同时,到了明年,相应的财政改革也要开始启动。”

  宁渝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他越发有些想念恩斯特,希望对方能够赶紧回来,至少在这一方面,他宁某人也确实不太擅长。

  在经过了相关的财政改革之后,到时候的宁楚便能初步整合南方的资源,再花一年的时间将军队扩充到二十万左右,也就能够开始准备北伐,基本上在革新三年的上半年,就可以挥军北上,鼎定江山。

  不过从清廷内部得到的消息,雍正寄予厚望的十万新军,怕是再花上两年的功夫,也没办法跟复汉军一战,主要还是雍正这个假大夫,开出来的药方子味不对……

  ……

  京城,八旗新军如今的大营被设在了西山,因此京城里的人又称为西山大营,里面每日里都会传来士兵的操练声和枪声,颇为热闹。

  “啪啪啪——”

  一队队八旗新军士卒持着火枪,在军官的口令下点燃了火绳,随着枪声响起,一阵浓白的烟雾却是掩盖住了所有人。

  他们穿着一身灰布短打衣物,看上去虽然没有复汉军那么精神,可是也不像过去的八旗那般花花绿绿,倒是给人一种极为踏实的感觉,甚至有一些憨厚。

  这些所谓的八旗新军,并非都是真正的八旗兵,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直隶的汉人,然后再加上一部分的蒙古人和回人,被打乱了编制在一起,组成了一支所谓的八旗新军。

  在清廷的规划当中,八旗新军将会编制在十万人左右,这也是尽了清廷最大的能力,毕竟眼下的清廷失去了半壁江山,即便是经过摊丁入亩等改革措施,其岁入也会崩塌一大块,负担十万新军便已经是极限了,这也是雍正开出来的救命方子。

  当然,这十万人并非一蹴而就,根据平郡王纳尔苏的计划,十万人将会分成三年时间编练完成,并且形成战斗力,当然这对于士卒素质要求也会更高,相关的训练频率也会进行提高,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里编练成功。

  而纳尔苏所规定的训练时间,仅仅只是每三日一操,跟复汉军的每天都训练完全都不能比,可是在训练这一方面,却受到了不少士卒们的抵制,特别是那些真正的八旗子弟,对于更是深恶痛绝。

  因为他们的好日子过的太久了,早就已经不习惯这么吃苦了。这跟他们过去的经历也有很大的关系,或者说是祖宗家法那时候都没这么练过。

  清廷自诩以武功定天下,因此对于八旗的军事训练非常重视,所谓‘今荷天庥,天下一统,毋以太平而忘武备,尚其益习弓马,务造精良’,因此“弓马骑射”是清廷的根本,也是每个八旗子弟必须要完成的训练内容。

  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视的科目,也不是每日一操,像上三旗的操练章制规定“每月分期习骑射二次,习步射四次”,说白了每个月训练六次,平均每五天训练一次。然而在这些训练之余,也就是春月分操二次,合操一次,秋月则会诸营大操一次。

  就这么个训练的频率,到了如今也没有坚持下来,大多数的操练都已经变得名存实亡,像时八旗章制中规定的每月练习步射、骑射,每年合操、考核大多敷衍了事,因此战力也是越发松弛。

  因此对于这些八旗大爷们来说,他们连过去的五日一操都坚持不下来,现在却要每三日一操,这简直是太难为人了,以致于开小差的,请假不来的,找人顶替的,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反倒是新进来的汉人,却能牢守规矩,做到每天三日一操。

  这些情况纳尔苏并非不知道,可关键是他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毕竟眼下的八旗也就那么多人,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在了南方,而如今八旗新军中抽调的这些青壮,基本上就是八旗的最后骨血,再要是征八旗,怕是连小孩子都得上战场了。

  对于这些人,纳尔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每日里强调军令,并安排将领分头执行军令,可是最终执行的结果,也逐渐不了了之。

  当然,也有一部分八旗子弟确实在好好训练,可是相对于汉人甚至是蒙古人,人数上并没有任何的优势,这让纳尔苏心里多少有些警觉。指望这么一支军队将来保大清,怕是有些悬了。

  “停!各营点名!清查违令逃营者!清查冒名顶替者!”

  正在八旗新军训练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纳尔苏的脸上带着几分阴沉,随着他的命令下达,便有许多侍卫拿着名册,到各营当中开始一个个核查,这下子却是将在场的众人给吓得有些惊慌失措了!

  “德音!”

  “到!”

  “查布!”

  “到!”

  “郑元!”

  “到!”

  ……

  冬日里的阳光越发温暖,可在此时一部分八旗新军士兵身上,却在不断的冒着冷汗,他们听着侍卫们念出来的名册,却感觉越来越心虚胆颤了。

  “大人,饶命啊大人!”

  “大人,俺们是无辜的啊!要不是花钱雇俺们来,俺们也不会到这里……”

  不时有人被侍卫们从营中拖走,他们基本上都是直隶附近的农民,选择冒名顶替过来当这个八旗兵,当然这也不是白当的,基本上每顶替一天的训练,都能得三十个大铜板,这可是一桩好买卖。

  眼见到越来越多的士兵从营地里被拖走,纳尔苏的脸色越发显得阴沉,他的指甲死死捏着自己的手心,眼神里的愤怒之意也越发浓厚。

  大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选择偷奸耍滑!真要是被灭亡了,对得起祖宗吗?

  当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被拖走以后,在场的八旗将佐们却是有些羞愧得低下了头,出现这么多的冒名顶替者,由此可见日常是个什么样子,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任何将佐选择严查惩处。

  毕竟差不多就得了,真要是闹大了,大家的脸上都难看!

  然而,当这件事真正被人揭穿的时候,纳尔苏并没有感觉到难看,他更多的是感觉到了绝望,用这样的兵去跟复汉军打,能赢吗?这样的兵就算练出来了,真的能用吗?

  当然,真正处理这件事情的还是雍正,他将纳尔苏呈递的折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是在看到了后面的时候,却是怒急攻心,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感觉到一阵天晕地旋,差一点倒了下去。

  太监们见到雍正这幅模样,却是吓得魂都没了,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连忙去请来了太医,只是这样一来,却也将军机处的大臣们都给惊吓到了。

  等到雍正感觉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极为惨白,仿佛没有活人的那股子精气神一般,嘴里还在嘟囔着。

  “这帮子废物……没了朕,大清朝是不是立马就没了?”

  多么悲哀啊!雍正心里想着,大清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在没玩没了的跟清廷内部的积弊在斗,从方方面面开始斗,或许这就像是一幢已经老旧了的房子,维护起来却比踩上一脚要麻烦多了,简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跪在地上的军机处大臣们,此时一个个如丧考妣一般,生怕雍正皇帝就这么给去了,那可真的要完蛋了……还好雍正没有太大的问题,这让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皇上,此番该如何处置?”

  兵部尚书托赖脸色也有些难看,这些东西若是放在过去也就罢了,可是在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候,搞这么一出简直就是在闹笑话。

  雍正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军中纲纪绝不可废,一切按照军中纲纪处理。”

  所谓的军中纲纪,也就是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按照这些纲纪来看,所有涉及到冒名顶替者,怕是都难逃一死,甚至还会更加严重,这不由得让托赖心中一凛。

  “皇上……是否有些过重了?涉及到冒名顶替者,几乎都是八旗子弟,若是按照军规严格处理,怕是会造成人心不稳……”托赖想了想,决心还是要说清楚,毕竟这般糊里糊涂的杀了,将来怕是他自己背黑锅。

  雍正的脸上浮现出一片不正常红晕,仿佛生气到了极点一般,他的手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却是让众人吓了一跳。

  “都到了什么时候,再不严肃处理,咱们的八旗新军,还能叫八旗新军吗?!”

  第三百七十五章 请君上路

  雍正的坚决态度,注定了这件事最终的结果,超过三百名八旗新军士兵,连同他们的冒名顶替者,都将被执行军法,由于这些人都是来自于直隶,在京城上上下下也都牵着关系,因此在京城里引起物议纷纷,人心思乱。

  只是这扑腾的动静再大,汇聚到了雍正那边时,也只是一个大臣轻声细语地委婉劝谏一番罢了,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特别是对于雍正这样的皇帝而言,他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六百人要被处斩,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大事,在大清自然也不例外。虽说京城的百姓们都已经习惯了大军在前线覆没的消息,也习惯了死人——可是这么大规模砍人,特别砍的还是那些金贵的八旗子弟,确确实实是头一回看。

  因此到了行刑的日子,在菜市口的刑场边上,早就聚拢了看热闹的百姓们,他们平日里就喜欢看这种带红的大事,如今却是眼巴巴地等着,看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八旗子弟,是如何丢了性命。

  负责监斩的除了刑部尚书赖都以外,还有平郡王纳尔苏和兵部尚书托赖,三人神情严肃,望着那些被押解进刑场的犯人,却是不约而同低低叹了口气,终归杀的是自家人,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头来。

  对于这三位而言,虽然斩首的有六百多人,可是只有那三百多八旗才是自己人,其他的三百多冒名顶替的汉人可不是,杀了也就杀了,济不得什么事。

  六百多人自然不会是同时斩首,而是分批次行刑,他们身犯军法,早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见到刑场,顿时便有许多人给直接吓尿了,发出腥臊的味道,只是在这个环境下,似乎根本无人能够闻到。

  “午时已至,行刑!”

  刑部尚书赖都丢下令箭,心里多少也有些难受,尽管这些人都身犯国法,可是就这么杀了,也确实太狠辣了些,只是皇帝下的命令,无人敢于反驳罢了。

  见到赖都下令后,刑场上上顿时一片哭声震天,特别是那些为了赚钱的汉人们,心里更是无比后悔,大声叫着冤屈,只是再回头看看,这在场的没一个不喊冤的,只是到了这一步,喊冤也没了用处……

  随着一阵刀光闪过,围在刑场边上的百姓如同过年一般,高声欢呼了起来,杀得好啊!杀得痛快啊!

  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就应该被杀个人头滚滚!

  平郡王望着行刑场上的血腥一幕,心里却是暗自有些担忧,这一次完全是雍正皇帝独断专行的结果,在八旗内部也引起了诸多非议,只是眼下雍正还在位,若是将来事有不济,怕是第一个反噬的就是八旗自身了……

  ……

  十二月二十三,西安城大雪纷飞,素装银裹,对于诗家而言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可是对于守城的大义军士卒而言,却不亚于人间炼狱。

  从十一月的月底开始算起,年羹尧围西安已经有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清军对西安城发动了大大小小近百次进攻,光是先登城头就不下十次,然而这些进攻,最终都被大义军给顶了下来。

  当然,是靠人命顶下来的。打到了目前这个阶段,西安守军死伤三万余人,而清军伤亡一万多人,实在是双方的差距太远,从训练到武器,几乎难以比拟。最关键的是,大义军死伤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初的老兵。如果这批老兵死伤殆尽,那么光靠剩下的新兵,很难守住城池。

  除此之外,就连粮草方面,西安城也并没有很明显的优势,因为在此之前,西安城已经经历过一次大的战事,存粮损耗殆尽,以至于如今的西安城,守备上有些摇摇欲坠了。

  最关键的是,在士气方面,大义军已经有些涣散的趋势,而清军得到了年羹尧的允诺,只要打下西安城,城中钱财女子,尽可自取之,因此清军的士气极为高昂,打起仗来几乎是不要命一般。

  刘如汉站在城头上,胳膊上包裹着白布,这是因为先前的大战中了一箭,不过幸好不是鸟铳,再加上救治及时,才没有大碍,可是由此也能看出先前大战之凶险,就连他自己也要上到城头上鼓舞士气,这才坚持了下来。

  “汉王殿下,城头上风大,还是回王府吧。咳咳。”

  薛观微微低着头站在一旁,低声嘱咐着,只是说着话的时候,自己却猛烈咳嗽了几声,随后又努力喘着气,将这股子气匀上来了。

  刘如汉望着这位臣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担忧,“孤常年行军作战,早已见惯了风雪,可薛卿是读书人,倒要多多注意身子。”

  薛观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低声道:“王上,臣这一把老骨头,迟早得下去见阎王,只是眼下还没见到王上登基,实在是有些不甘。”

  刘如汉听到薛观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胜唏嘘,根据原来的计划,他拿下关中之后就会自立,可是眼下清军来得太快,打得太急,再加上在陈道显一事上失策,失了先机,反而被打得有些狼狈,以至于再想到登基一事,竟然有些恍如隔世。

  “他们是什么态度?”

  刘如汉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但是薛观却明白汉王的意思,无非就是关于派去向宁楚和陈道显求援一事。

  “宁楚那边的意思是主力还在集结,让王上再坚持一段时间……陈道显话说得好听,声称会火速来援,但是实力不济,抵不过杏林镇的五千清兵……”

  薛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陈道显这件事很明显就是宁楚的首尾,可是到头来却还不得不求他们来支援,简直就是左脸被扇完后,又拿着右脸去扇。

  “对于宁楚,孤终究是低估了他们……”

  刘如汉望着城下的清军营帐,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闭上了眼睛。

  “孤的侄子已经自杀,人头送去了南京……”

  薛观瞬间一震,他当初跟刘如汉的侄子刘召一同出使宁楚,后来因为陈采薇一事触怒了当时的汉阳公,也是如今的宁楚皇帝宁渝,因此眼下刘如汉将刘召的人头送给宁渝,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不管宁渝有没有继续责怪,可是刘如汉都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要能派兵救援,刘召的人头尽管拿去,薛观甚至不会怀疑,只要宁渝还记着这件事,哪怕是刘如汉的亲儿子,他也会在所不惜!

  刘如汉长长叹了一口气,望着薛观的眼神,带着几分莫名的味道,“薛卿,如今要让陈道显相信孤的诚意,还是需要做出一定的牺牲,你明白吗?”

  薛观脑子一懵,他自然明白刘如汉的意思,如果说陈道显最恨的人当中都有谁,他薛观绝对排在前三,若是不是当初他选择背叛刘如汉,陈道显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甚至差点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保住,这种惨痛的教训,陈道显绝对不会忘记半分。

  如今双方分属不同阵营,可偏偏刘如汉有求于陈道显,那他薛观的人头,便是最好的诚意。别说什么仁慈不仁慈了,刘如汉连他自己的亲生侄子都能牺牲,更何况他薛观?

  “薛卿,此番却是委屈你了……孤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功绩,也不会忘记你为大义军的牺牲。”

  “来人,送薛卿上路!”

  ……

  奉天殿,宁渝端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面喜气洋洋的文武百官,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微笑。

  革新元年划过了尾声,而在这一年里,宁楚完成了最为关键的奠基一步,也提前了半年多实现了一统南方,这也是一桩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君臣一殿,其乐融融,还有歌舞相伴,让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们一个个都看花了眼,可是对于宁渝来说,却极度无聊,毕竟经历过后世繁华的生活,对于这个年代的娱乐项目也就不那么感冒了。

  说起来在这个18世纪初期的年代里,人们除了每日里早出外归辛苦劳作之外,剩余的娱乐生活基本上就是造娃,再要不就是吃喝嫖赌,除了一小部分文化人还能看看小说以外,其他的时间段都非常无聊。

  当然,眼下这种日子宁渝也渐渐适应了,倒也不觉得难过,只是一想到明年开春就会有十几家报刊将会发行,心里多少也有些期待,不指望这年头人们的思维能活跃到哪去,可是只要提供了一个平台,后续应该会有些新的变化。

  宁渝甚至还设想过,可以将那些民间通俗小说搬到报纸上去,一来可以丰富大伙的娱乐内容,二来也能让报纸更加普及化到人们的生活当中去。因为如果报纸上仅仅只有国家大事,那么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多的诱惑,反倒是小说能够天然地吸引到百姓。

  或许将来自己也能改头换面,把一些前世的经典小说整理出来,发表上去……

  只是一想想,宁渝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眼下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先不说北伐大事,就连跟底下官员和士绅的博弈,还只是刚刚起了个头呢……

  不过对于宁渝而言,眼下确确实实有个好消息,来自于山东曲阜的孔氏北宗,他们知道孔毓珣被复汉军抓走以后,便也派了人前来接触,主要目的自然是要换船坐,希望宁楚能够予以接纳,最好是还能继续安安稳稳的将这个衍圣公当下去。

  对于北宗的想法,宁渝自然不会选择同意,让人将当初告诉孔毓珣的意见传递了一遍,第一,孔家必须接纳新政的实施,不得选择违抗;二,孔家需要在复汉军北伐之时,予以配合,不得选择违逆。

  只有完成了这两步,剩下的才能继续谈,否则就是宁楚的敌人。

  或许孔家还会犹豫,可是等到宁楚整合完南方之后,他们再犹豫可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复汉军北伐大势已成,也就无需再谈什么了。

  众人欢纵饮酒过甚,就连宁渝也多饮了几杯,不过并非是度数高的白酒,而是更加温润的御制黄酒,于冬日饮用风味更足一些,只是喝时不觉得醉,等到宁渝返回到后宫之时,这酒的度数便上来了,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陈采薇如今怀孕已有三月,肚子已经明显大了不少,见到宁渝浑身酒气,秀眉却是微微一皱,便低声吩咐身旁的侍女。

  “服侍陛下沐浴,再送上一碗醒酒汤上来。”

  在往日她还没有怀孕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亲自做的,只是如今怀孕却不好再亲力亲为,只是心里的担忧反而更多了几分。

  宁渝沐浴之后,陈采薇端来了醒酒汤,她亲自握着银勺一点点喂给宁渝,而此时的宁渝已经清醒了不少,却是一把抓住了陈采薇皓月般的手腕,也不说话,只是深情地望着她的脸庞。

  见到宁渝这幅模样,却是触动了陈采薇内心里小女人的一面,她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陛下,为何如此看妾身?”

  宁渝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采薇,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莫不是……”陈采薇猜到了一种可能,她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没错,你父亲陈道显如今已脱离险境,若是一切顺利,最迟明年开春以后,他就会来南京见你。若是不顺利,也不会晚于夏日。”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微笑,这个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因此说说倒也无妨,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告诉陈采薇这样的一个好消息,也能让她少操心许多。

  陈采薇抬起了小脸,只见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倒是颇为我见犹怜的感觉,“此番采薇多谢陛下,家父若是能够平安归来,采薇心里也会好受了许多……这全都是要仰仗陛下,才有今日。”

  “傻丫头……”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微笑,对于他来说,尽管已经做了皇帝,也见惯了阴谋诡计,可是对于亲情,他始终有几分执着在里面。

  第三百七十六章 忠于陛下,忠于祖国!

  当时间来到了革新二年之际,西安城攻防战也到了最为关键也最为残酷的时候。

  在年羹尧的猛攻下,刘如汉率领的大义军终究没办法将清军堵在城外,大量的清军攻进了西安城内,与大义军展开了血腥的城内攻防战,而此时刘如汉所期盼的复汉军援军,距离西安城只剩下了五十里,而陈道显的三万人,也开始朝着复汉军的方向靠拢。

  这个信号使得年羹尧有些忧心,他可没有把眼下的战果,当成是清军攻无不克的证据,实际上他面对的大义军,就是一万多的精锐,加上十几万的乱民所组成的军队,当精锐耗光之时,大义军也就到了彻底覆灭的时候。

  只要再给年羹尧三天的时间,他就能彻底消灭西安城盘踞的逆匪,可是复汉军并没有给他三天,而是只给了他一天,只要再过一天的功夫,复汉军的前锋部队就会来到西安城,与久战已疲的清军的展开会战。

  一天半的时间,年羹尧的西北大军虽说还有七万人,可是真正的战兵只有三万人不到,而复汉军是两个师,一共是两万人,光靠火炮就足够砸死他们了,可以说局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

  胡期恒手里拿着探报,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望着正在观看战况的年羹尧,低声道:“大将军,不能再打了……若是再打下去,等到楚逆到了以后,咱们这几万人都得堵在西安城里!”

  在胡期恒的眼里,眼下的最好选择就是退兵,至于采用分兵的战术先去拦截复汉军,从一开始就被否定了,原因很简单,在两万复汉军的火力面前,派两万三万人去根本不顶事,估计一天的时间都坚持不了。

  听着西安城内传来的火铳声,再看看城内的烽烟,年羹尧终究有几分不甘心,“让张广泗再攻上去一次……若是再不能打溃白莲教,咱们就退军!”

  张广泗便是先前在田文镜旗下听用的猛将,作战极为骁勇,也深受田文镜的看重。后来河南战事结束以后,田文镜带领残军退到了黄河以北,而他便被托付给了年羹尧,也受到了年羹尧的重视,并且给他调拨了数千人马。

  特别是在岳钟琪带兵去四川之后,张广泗在年羹尧旗下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重,再加上他作战极为勇猛,因此成为了年羹尧赖以依仗的尖刀,每次遇到关键时候,张广泗都能够成为破局的关键。

  如今对于年羹尧来说,张广泗便是最后的希望。而对于张广泗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数千名清军在张广泗的率领下,作为生力军加入了西安城的混战当中,他们人人手里拿着鸟铳,腰间挂着长刀,气势汹汹地朝着白莲教的防线涌去。

  此时的大义军在刘如汉以及其他的白莲教将领率领下,正在顽强抵抗着清军的冲击,尽管巷道间已经堆满了清军的尸体,可是还有大义军方向,却倒下了更多的士卒。

  “啪啪啪……”

  一阵浓白的烟雾飘散而过,张广泗率领的清军已经加入了战场上,他们手里平稳地端着鸟铳,紧接着点燃了火绳,打出了一轮齐射,尽管这枪声听着并不整齐划一,甚至显得有些凌乱,可是对面的大义军当中,依然倒下去了许多人。

  眼看着大义军的阵脚因为这一轮枪战有些散乱,刘如汉连忙让自己仅剩不多的精锐顶了上去,只是在张广泗这股生力军面前,依然有些节节败退的趋势……

  在一轮轮火枪过后,双方也陷入了贴身肉搏当中,相对于前面的火枪而言,这种长刀对长刀,长矛对长矛的拼杀,更加多了几分残酷,因此这种仗并不是一般的士兵能打的,几乎都是双方的精锐。

  “杀贼!杀贼!”

  “杀清狗!跟我上!”

  清军持着刀剑长矛与大义军的士卒撞在了一起,无数刀矛穿透人体时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得牙根发酸,血雨挥洒在狭窄的街巷当中,仿佛开了一朵又一朵花……

  双方的精锐纠缠在一起,构成了当下最为惨烈的一幕,成排成排的尸体倒下,却是让刘如汉和年羹尧极为心疼,相对于那些一抓一大把的农民,这些老兵可都是从血海里滚出来的,是军中的脊梁,是死一个少一个的……

  张广泗挥舞着一把大刀,在人群中大肆砍杀,跟着他一起的还有数十名清军士兵,他们人人手里拿着长矛和刀盾,遇到大义军的阵型,也不管其他,直接蛮横地撞了上去,妄图用身体撞开一条阵型的缝隙出来。

  “一起冲啊!”

  张广泗眼角欲裂,大声吼着,只是他一个人终究无法改变整个大局,即便他已经身中多刀,可是可是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大义军士卒面前,终究是没办法将他们给击溃,只能继续陷入到绞杀当中,而此时大义军的发出的怒吼声却依然无穷无尽一般,让人闻之生畏。

  尽管对面倒下来的大义军士兵越来越多,可是死掉的清军士兵也慢慢增多,他们的拼杀动作也愈来愈吃力,双方都陷入了精疲力尽的绞杀当中。

  眼见得这一次进攻,依然没有将大义军给击溃,年羹尧终究有些灰心了,他望着如同浪潮一般的大义军士卒,再也没有了在西北时打罗布藏丹津的豪情,只觉得浑身上下乏力,仿佛被裹挟进了泥潭之中,再也动弹不得。

  大清到了这一步,是真的积重难返了……

  胡期恒望着自家的恩主,脸上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大将军,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大将军自己都要填进去了!”

  到了这一刻,年羹尧也只能选择为自己考虑了。若是再执意打下去,就算消灭了白莲教,可是自己也会陷入复汉军的围困,到时候的结局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如果是真正的忠臣,或许宁死也要消灭大义军,可是年羹尧终究不是,他曾经以为他是,可是到了这个关头才发现,他年羹尧根本没有陪着大清一起殉葬的勇气。

  “退兵吧……”

  夕阳余晖之下,清军终于选择了退兵,他们缓缓撤离了战场,而大义军也终究是无力再战,他们拄着刀枪,望着正从西安城撤离的清军,眼前一片茫然。

  胜利了吗?我们终于活下来了?然而这一幕等待了太久,却是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真实感,更是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刘如汉望着撤退的清军士卒们,脸上虽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心里却是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自己是天命眷顾之人,否则在这个关键时候,清军如何会选择放弃?

  在这种命运降临一般的时刻,刘如汉感受到了自己内心里的沸腾,他不由得高高举起了手臂,一阵剧烈的欢呼声从他的耳边传来,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种感觉或许就叫做众望所归。

  经过过这么一次血雨之战,刘如汉可以肯定的一点,那就是等到这一战结束后,他将会比过去要更加强大,军队也只会比过去更加服从于他,因为他带领所有人,坚持下来了……

  就在所有人欢呼的时候,刘如汉身后的亲卫当中,一名精壮的汉子从怀里悄悄掏出了手铳,用一件衣服给挡着,但是枪口无疑已经对准了刘如汉。

  “砰——”

  随着一声枪声,手铳的枪口前冒出火光,一颗铅弹被发射了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十分精准地击中了刘如汉的后背,那颗铅弹在他的血肉里翻滚撕裂,带出一片殷红的血花。

  在众目睽睽之下,刘如汉倒了下去,他的肺腑已经被击中,再也没机会活下来了,只是一直到死,他都没有明白,这颗子弹是从哪里打来的……

  见到刘如汉倒了下去,身旁欢呼的众人一下子懵了,他们扶起了刘如汉,并安排人到处去寻找凶手,可是地上除了一把短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清军撤离之后,复汉军并没有一鼓作气拿下西安,尽管眼下如果真要打,肯定是能够拿下西安,可是这并不符合目前宁楚的通盘利益,这个不仅仅关系到对清廷作战,还会影响到未来对新疆的战略规划。

  更何况在此战之前,宁楚已经跟陈道显达成了协议,那就是在扶持他上位之后,西安会暂时让给他,作为暂时的寄身之地,将来等到拿下了新疆以后,就需要带人西拓,到时候西安自然也就会回到宁楚的手上。

  基于这个协议,陈道显将会向宁楚称臣,整个大义军都需要去白莲化——这一点其实跟陈道显的想法是相同的,因为真正白莲教的核心人群都已经在西安一战中,被清军给消灭了,连同刘如汉这个教主,都已经死了。

  作为白鹤道出身的陈道显,对于白莲教的那一套原本就不屑一顾,也深知这种模式只能破坏,但是不足以支撑建设,因此在这方面与刘如汉一直是背道而驰,而白鹤道原本的思想就是反清复明,因此反倒跟目前宁楚的思路更加一致,这也是宁楚能够接纳如今大义军的缘故。

  当然,这一战过后,大义军也算是大伤元气,因此陈道显也将会前往南京,正式上书称臣,到时候将会接受宁楚派遣的官员进行指导,除此之外,宁楚还会安排军官训练团,深入到大义军当中,帮助他们进行训练——说白了,宁渝就是要通过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将整个大义军给吃下去。

  当然,这一次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大义军,对于宁楚上下而言,也是一次非常好的消息,至少经过了这么一战,从内部彻底消弭了大义军将来可能的威胁,也让目前的清廷西北大军,大大折损了元气,在短时间内,宁楚不需要再担忧西北的威胁。

  ……

  老秦家羊羹,在漫长的西安围城期间,自然是歇了业,如今战事停歇了后,便又重新张罗了起来,这使得不少老顾客感到欣慰以外,心里莫名也有些感叹,这老板还真不易啊!

  只不过让人比较诧异的是,那位老秦家的掌柜却不见了,据说是打仗的时候招了祸,让一颗不知道从哪飞来的流弹给打中了,弥留之际便将这家铺子托付给了自家的侄子小秦掌柜,算是正式接手了这家铺子。

  老饕们一面感叹着世道艰难,一面又想到了自家经历的这番事,倒显得有些沉默,只是当那香浓的羊汤上来后,便将这些都抛在了一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嘿,就是这个味,看来这小秦掌柜的,手艺不赖!”

  新来的小秦掌柜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小伙子,长相黝黑憨实,见到众人都说好,当下也裂开嘴笑了,“大伙觉得好吃就行,老掌柜生前跟俺说了,就算不冲着赚这份生计,也得把几位爷伺候舒坦咯!”

  “嘿,这话说得爷爱听!”

  众人笑成一团,却是将适才的那点烦闷给冲散了,而此时的小掌柜却悄悄退了下去,根据老掌柜之前教授的方式,走到了密室当中。

  此时的密室里孤灯一盏,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所谓已经死掉的老掌柜,另一个人正是刺杀刘如汉的精装汉子,二人脸上略略带着几分笑意。

  “掌柜的,上面都伺候好了!”小秦掌柜脸上带着几分依依不舍。

  老掌柜笑了,笑容当中带着几分欣慰,“以后你才是这家店的掌柜,也是整个西安军情处的‘掌柜’,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

  旁边的那条精壮的汉子感叹了一声,“老秦,有什么还需要嘱托的,赶紧都嘱托完,以后你我二人怕是再也回不来这里了。”

  老掌柜无奈地点了点头,刺杀刘如汉一事之后,他与精装汉子二人都荣获一等功,同时也得到了升迁的命令,因此西安此处也就理所应当的交给了其他人。当然即便是没有荣升,其实在西安也待不下去,毕竟挂过相了,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因此,调离原本就是应有之义,只是突然离开此地,老掌柜心里终究有些不舍,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严肃道:“代号二七!”

  “属下在!”

  小秦掌柜站了起来,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尽管他此时没有穿着军装,可是这幅精气神却是寻常衣物也掩盖不了的,看上去颇为英姿勃发。

  “复述命令!”

  “是!隐藏自己,等待唤醒!”

  “还有呢?”

  “忠于陛下,忠于祖国!”

  第三百七十七章 海外来客

  二月,上海码头上停靠着许许多多的船只,还有不少码头上的工人正在搬运着货物,而来往的人群当中,许多人分别穿着中西各色服装交流着,倒给人一种颇为奇怪的感觉,仿佛中西文明在此时的上海已经产生了交汇。

  自从宁楚公布了相关的工商条例之后,并且以官方的身份亲自扶持对外贸易之后,相关的外贸活动也就变得越来越密切,其中特别是来自于日本和东南亚地区的商人更是越来越多,而上海也就变成了宁楚与外国交流的重要码头。

  针对于上海此时的特殊地位,宁渝甚至还将总关税衙门放在了上海,并且还安排海外贸易司的官员,在上海设置了一个临时衙门,以帮助促进外商来华投资。

  码头上正人潮涌动之时,有几名身着不凡的中年人站在上海官府专用的客运码头上,身后还跟着几名年轻人,他们翘首望着远方平静的海面,脸上虽然平淡如水,可是眼里却大多都透着几分焦虑之色。

  “大人,恩斯特大人的船队应该是今天能到上海……还请大人回衙门稍后,下官在此等候,等恩斯特大人的船队到了,再来通知大人也不迟。”

  一名穿着长衫的年轻人在一旁低声道,他的脸上淌过几滴汗水,却根本都没注意去擦。

  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轻轻摇了摇头,“恩斯特大学士此番从海外归来,是带着陛下的旨意的,岂能放肆?海外贸易司成立时间太短,更应该多辛苦些。”

  一旁众人听到此人言辞,连忙点头表示认可,望着中年人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敬畏。

  此人的身份确实不一般,乃工商部下属海外贸易司的副司长沈世宽,早年间在上海等几名西人学过一些外文,后来在宁渝的都督府当差,其能力受到了认可,特别是他的背景更是让宁渝颇为欣赏,因此才当上了如今灼手可热的海外贸易司的副司长。

  如今,他们来到码头上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恩斯特和他从西欧各国搜刮回来的书籍、人才以及一些设备,这些宝贵的书籍、人才以及设备都是宁渝颇为重视的,因此特意下旨让上海的官府予以配合,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到南京。

  在沈世宽旁边还站着一名中年人,此人乃上海县县令董玉清,来历也非同寻常,早年间跟着宁忠海在跑船,后来因为其能力突出,被调入到了当时的大都督府中,并且一步步受到重视,严格来说其资历外放一个知府都不算高,不过后来被宁渝看看重,专门放在了上海县令这个位置上。

  按照寻常人的想法来看,从府尊到县令,这其中自然是相差甚远,几乎算是贬斥了。可是董玉清毕竟不同寻常人,经历过复汉军一步步建国的过程,因此心里多了几分沉稳,再加上宁忠海的告诫,也就安安心心当了这一任上海县令。

  董玉清脸上带着笑容,面对这位比自己官位高上不少的副司长,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轻声道:“沈司长不必担忧,上海县已经准备好了转运的船只还有相关的马车,肯定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恩大人等送到南京去。”

  “既然如此,本官也就放心了,只是有劳董大人了。”

  “沈司长客气了,这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沈世宽似乎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更盛了些,“董大人客气了,有部阁大人在,想必过不了多久,董大人就能荣升了。”

  身旁的众人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可是知道沈世宽提到的这位部阁大人是谁,乃是当今工商部尚书宁忠海,也是大名鼎鼎的郧阳王,如今在工商部这个灼手可热的衙门里,更是显得威望奇高。

  董玉清苦笑着摇摇头,他虽然得了宁忠海的嘱托,可是对于自己的前途却并没有丝毫的信心,毕竟让自己当上海县令的可是当今的皇帝陛下,若是没有皇帝开口,谁敢让他董玉清挪窝?只是这里面的一些东西事涉机密,却是不好跟众人开口,也就只能苦笑面对了。

  众人等了许久,在日头正高时看到了远方的一片帆影,当下心里便是一喜,等待着船队的靠岸,又是过了半个时辰,一支二十多艘的庞大船队抵达了上海的货运口岸,其中一艘长二十余丈的三桅帆船在专人的引导下,缓缓靠了过来。

  船上似乎已经挤满了人,基本上绝大多数都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他们带着一种朝圣一般的眼光,贪婪地望着上海码头上的一切,特别是看到正在等候的沈世宽等人时,更是欢呼雀跃起来。

  当船只缓缓靠上码头后,码头工人们将船上抛下来的绳索,牢牢固定在码头的柱子上面,帮助船只平稳下来,而后一块长长的跳板搭在了船舷上,只见那些欢呼的欧洲人迫不及待的从跳板上到了码头上面,而其中为首一人正是恩斯特恩大学士,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官衣,正一副气度俨然的从人群中走出来。

  如今的恩斯特可不一般了,他自从被宁渝封为了大学士之后,便找人去询问过了这是什么官职,后来得知这是帝国里面的二品官之后,更是欣喜若狂,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这种官职的等级几乎等同于海外总督的等级,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职位。

  因此恩斯特在回欧洲之前,还专门穿了一身大红色的二品官服,引起了欧洲贵族们的艳羡。如今恩斯特办完了差事,再次来到中国后,更是迫不及待的换上了官衣,以彰显他在天朝的特殊地位。

  等到这帮子欧洲人兴奋完了后,沈世宽带着众人迎接了上去,望着顾盼自得的恩斯特,行了一个揖礼,“恩斯特大学士一路颠簸,着实辛苦了!”

  恩斯特大概能猜到沈世宽等人是来迎接自己的,当下脸上也有几分兴奋,“不辛苦不辛苦,能够再次呼吸到天朝香甜的空气,看到这令人难以想象的奢华时,我就完全沉醉于其中了!”

  中国人的思维总是内敛而含蓄的,可是当真的听到西人如此夸赞天朝时,沈世宽等人的脸上也不由得带着几分笑意,“恩斯特大学士,还有诸位,请随我等一道,转向去南京的马车,所运载的货物将会换船运往南京。”

  恩斯特听完之后,奇道:“既然货物能够用船只运往南京,那我们为何不坐船去南京呢?”在他的心里,坐船肯定要比陆路上快出许多的,这样也能赶快见到陛下了。

  沈世宽轻声道:“这是陛下吩咐的,让大学士带着西欧友人一道从陆路走,见识我天朝的广阔与风光,将来也能更好的了解到我们的帝国。”

  恩斯特听了后大喜,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尊重,便召集了那些欧洲人,用英文和德文以及西班牙文复述了一整遍,当他说完之后,在场的欧洲人更是欢呼雀跃,他们虽然对于中国的了解不多,可是南京却是已经从恩斯特的嘴里听过许多次了。

  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首都,城市的繁华足以超越巴黎和伦敦,而人们的富庶更是使得欧洲的贵族们为之汗颜,他们所引以为傲的丝绸与瓷器,不过是那里平民所享受的东西。

  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里,欧洲对于中国的崇拜已经到了一个足以为巅峰的时期,任何从中国流传到欧洲的东西,都会引起人们的强烈关注。

  尽管沈世宽已经开始习惯这些欧洲人的一惊一乍,可是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当下也只得作罢,带着恩斯特等人去上海县暂时安顿了下来。

  在后面的几天时间里,恩斯特和他的欧洲团一路从上海顺着苏杭繁华之地行进,他们所见所闻都是江南最为精致的地方,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城池甚至是市镇,都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应,那些美好而富庶的场景,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上帝啊,实在是难以想象,伦敦的那些猪猡们是如何管理城市的,整座城市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粪坑,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亲爱的先生,或许你不知道,巴黎每天被抬出去的尸体,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地狱!”

  “来到了天朝,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上帝,如果让他的子民能够永远留在这里,那将会是多么美好!”

  一路上,这些从欧洲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欧洲人,此时正满心称赞着他们看到的一切,望着恩斯特的背影,更是流露出几分羡慕。

  在他们的眼里,恩斯特已经变成了大人物了,据说在天朝都成了大学士,那可是一个能够比拟海外总督的高官!真正的大人物!

  对于众人的崇拜,恩斯特的内心感受到了莫大的满足,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高声道:“先生们,你们已经踏足到了一个伟大的帝国,也即将见到一位伟大的帝王,他的军队正在北方跟该死的鞑靼人作战!而你们每个人的能力都经过了我的考核,只要能在天朝建功立业,也将有机会成为天朝的贵族!”

  “贵族!”

  这些来自于西欧各个阶层的精英人才们,在听到了这个词汇之后,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在他们所在的国家,想要成为贵族该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哪怕是成为国王的仆从,在战场上经过九死一生的磨炼之后,才有机会成为一名骑士,而骑士并不是贵族,因为骑士的身份并不是继承得来的,其本质也与贵族不同,除了和贵族一样能够获得封地之外,骑士也必须在领主的军队中服役,并在战争时自备武器与马匹,与贵族的起点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即便与此,想要成为国王的骑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是如今,这些先生们从令人仰慕的恩斯特大人嘴里,却听到了这么一个可能,那就是只要为皇帝陛下效力,就有机会成为令人尊崇的贵族!

  一名来自于法国的大胡子中年人望着恩斯特,有些犹豫地问道:“恩斯特大人,我虽然很想为皇帝陛下效力,可是我不知道以我的能力,能否带来什么。”

  当中年人说完之后,其他人也都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虽然属于各自国家的精英人才,可是其社会地位并不足以支撑他们的自信。

  恩斯特脸上带着笑容,立马用流利的法语大声说道:“哦,我亲爱的安东尼,你可不要小看自己,你是整个法国陆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你将会成为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为皇帝陛下训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来,狠狠地去踢那些鞑靼骑兵的屁股!”

  众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声,然而恩斯特却一副认真的模样,望着众人高声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比如你小约翰,你将会为皇帝陛下带去最新的数学方面的知识,还有你乔尼,你对火炮的认知会让皇帝陛下大开眼界!”

  众人此时的眼神里都有些憧憬,他们似乎发现自己已经踏足到了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而前所未有的前途正在向他们招手,心里更是充满了期待。

  哦,上帝,这真是该死的惊喜!

  恩斯特望着这些人的表情,脸上同样带着几分兴奋与得意,心里已经开始期待皇帝将会给他带来的赏赐了,据说至少得是个伯爵……

  就在众人各自心怀梦想之际,沈世宽却是带来了众人的面前,他脸上带着几分礼貌的笑容,抱拳行礼。

  “诸位,京师马上就到了!”

  当翻译官将沈世宽这句话用不同的语言翻译出来后,众人不由得抬起了头,只见在夕阳的余晖下,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庞大无比的城市,它的规模甚至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气势恢宏,直冲云霄。

  那是一座建立在人间的奇迹之城,也将会成为众人心里的梦想之地。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来人!上地球仪

  对于恩斯特等人的到来,宁渝还是非常期待的,并且给与非常大的礼遇,在奉天殿当中设宴招待众人,却是让这些欧洲人再一次惊呼上帝,他们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繁华,在这一刻却是实现了。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留在天朝的决心,像这么好的差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因此一个个心里也是颇为振奋,恨不得立马撸起袖子就给他宁皇帝打工。

  一时间宾主尽欢,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宁渝很快就叫来了他的大学士恩斯特,来对这一次西欧的出行之旅进行盘点。

  宁渝望着略微消瘦了些的恩斯特,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些事情原本是可以明日沟通的,可是对于宁渝而言,他是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恩斯特,这一次你做的很好,朕会给你封爵,封伯爵,以飨其功。”

  恩斯特现在也算是半个中国通了,对于宁渝的夸赞他心里也是有数的,连忙跪在了地上,高声道:“伟大的皇帝陛下,您给我的赏赐已经非常多了,恩斯特会更加努力的!”

  说起来这个洋人现在对中国人的那一套都吃的很熟了,他对于跪拜礼并不会感觉到抵触,实际上只要任何一个皇帝给他这么多的赏赐,他都会跪下来去舔对方的脚指头,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对宁渝的感激之情。

  宁渝哈哈大笑,拉起恩斯特,“恩斯特,既然你有这个心,朕也不会亏待于你,以后好好做事,就算封公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前提是,你需要表现出你所应有的价值。”

  恩斯特心里一动,连忙高声道:“陛下,我已经将整个西方文明的精华,都给您打包回来了。我挑选的每一个人,在他们所在的领域当中,都是佼佼者!”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些资料他早就已经收到了,关于这个欧洲团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建立了完整的档案,一共有三百九十七人,都是真正的精英人才,因此这也是他对于恩斯特满意的原因所在。

  “恩斯特,朕希望这些人不仅仅能够成为帝国的支持者,也更应该为帝国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宁渝极为隐晦地透露着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仅仅只是利用这些人的才学其实很浪费,更应该让他们将所学都传授给中国人,以此真正实现人才的充分利用。

  无论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外国人,他们或许会为了金钱和地位成为他宁渝的臣子,可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会背叛,因此这些人也不可能真正进入到朝廷的核心层面上去,更多的还是将知识传递下去,使得中国人成为这些知识的拥有者。

  恩斯特的态度还是极为端正的,“陛下,您的旨意便是他们的前进方向!”

  宁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低声道:“恩斯特,你作为朕的特使,与各国之间的外交关系筹谋得如何了?”

  恩斯特连忙轻声道:“回禀陛下,西欧各国愿意与我大楚互相派遣时节,只是还需要等到各国使节团来天朝之后,才能签订正式的契约,另外臣在欧洲巴黎已经设置了一处总领事馆,将会成为目前与西欧各国来往的主要机构。”

  其实宁渝心里也知道,目前在欧洲各国建立大使馆的必要性并不高,实在是彼此的距离太过于遥远,在无线电还没有发明的年代里,双方传递信息的速度几乎是以半年计算,因此实际意义并不大。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宁渝并没有向西欧各国派遣使团,而是仅仅在巴黎设置了一个总领事馆,作为宁楚在欧洲的联络机构。

  不过等到西欧各国的使节团来了之后,倒是可以将对外贸易的规模再一次扩大,这才是宁渝更加关注的事情。

  “恩斯特,后续的事情你还要继续跟进,目前大楚的短板还有许多,像基础教育、工程科技、军事训练还有一些哲学方面的思想,都急迫地需要提升起来,到时候朕会在教育部下面设立一个高等教育司,并且在京师以及全国各地建立多所大学,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成为老师,为学子们提供西方的相关知识理论。”

  恩斯特严肃地行了一个礼,“陛下,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幸。”

  ……

  西人抵达南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对于普通的大臣们而言,他们虽然不太理解皇帝的做法,可是心里也明白这是皇帝陛下筹划的大计划,因此也只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反倒是民间对于这些外国人的态度颇为反感,甚至出现了许多谣言。

  在城里的茶馆和一些闲散地方,常常会有人信誓旦旦的跟身旁的人普及自己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谣言,比如说这些西人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还有人说他们一个个三头六臂,被皇帝请来是当秘密武器的,虽然没有一个人说到了点子上,可是针对这些西人的谣言却是越演越烈。

  汪曾祺在听到了这些传闻之后,心里不由得一动,自从上次参与进种牛痘的报道之后,他便受到了总编辑吕毅中的欣赏,将其提升为了《清流报》主编,因此也算是春风得意。

  不过好日子没过多久,南京城内一下子齐刷刷涌现出了十几家报社,取的名字也是五花八门,比如什么《工商报》《士子报》,还有什么《帝都报》《南京报》之类的,这些报社虽然都是初创阶段,可是表现出来的势头,已经足够让《清流报》感到警惕了。

  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候,汪曾祺心里便希望能够通过引爆一些大新闻,在将人们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清流报》上,因此西人来华的事情,足够成为一个令人轰动的热点。

  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当中,汪曾祺的这番思维可谓是足够前卫和大胆,当然也受到了新闻出版司司长彭启丰的赞赏,他原本是想支持汪曾祺的这个想法,可是自从了解到一些相关的讯息后,他便有些犹豫了,主要是对于皇帝的想法还不够了解。

  只是这个想法并不能直接通过皇帝来了解,彭启丰无奈之下,只得去寻求上司宣传部尚书宁忠权的帮助。

  “部阁,如今西人来华之事引得轰轰烈烈,这件事朝廷里的几位大人是怎么看的?”

  彭启丰一边给宁忠权倒着茶,一方面小心翼翼地问着,其实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犯忌讳,只是他如今也算是宁忠权的嫡系心腹,因此问一问倒也无妨。

  宁忠权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闻了闻云梦香的淡淡清香,不由得有些陶醉地吸了口气,“西人来华,乃陛下一力主张,如今事情才刚刚开始,大人们不管是什么看法,现在也都只会憋着。”

  彭启丰有些似懂非懂,试探道:“《清流报》想要采访这些西人,您看这事如何?”

  宁忠权听了这话之后,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过了片刻之后,他才低声道:“这件事暂且先不能报道,陛下虽然对他们很重视,可是毕竟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眼下报道怕是不太符合陛下的用意……先放放吧!”

  听到宁忠权的这一番话,彭启丰不由得有些失望,他虽然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可是连一个尚书都说要慎重的时候,他也没办法越俎代庖。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放放了。

  在拜见过宁忠权之后,彭启丰心里多少也有了底,他派人给汪曾祺送去了一封信,里面只写了八个字,“时机未至,先做准备。”

  汪曾祺在收到彭启丰的信件后,心里也有些无奈,不过他明白看风头行事的道理,眼下虽然不合适,可是将来未必不行,若是能够先做好相关的准备,等到了可以的那一天,便能在最短时间内发布报刊,从而抢占先机。

  想到了这里,汪曾祺便不愿继续再坐等,开始在京师内寻找关系,打探恩斯特带来来的那帮子西人的动向,只是还没有等到消息时,宁渝却已经在朝堂上公布结果了。

  奉天殿,内阁诸人汇聚一堂,而恩斯特也站在了一旁,算是首次参与到大朝会当中去,对于这个西洋人,不少大臣都投之以好奇的目光。

  宁渝扫视了一眼众人,轻声笑道:“诸位,如今恩斯特大学士历经了大半年时间,从西方为我大楚带回来了许多精英人才,还有一些相关的基础理论书籍以及学术著作,实在是可喜可贺,朕心嘉许之,特封其为通远伯。”

  “大皇帝陛下万岁!”

  恩斯特脸上浮现一片红色,这个来自普鲁士的化学家跪在了宁渝的面前,他用一种极为虔诚的态度对宁皇帝行礼,嘴里大肆称颂着宁渝的功绩,却是让其他的大臣们感到浑身别扭,甚至是恶心。

  这外来的和尚终究是外来的和尚,拍起马屁来简直太不要脸了,哪有咱们这般含蓄?

  宁渝终究是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吹捧,抬手止住了恩斯特,“这些赏赐都是恩斯特卿家应得的,只要勤勉做事,朕绝对不吝惜功爵之赏!”

  “不过,恩斯特来回来的这些人,还有这些书,都需要妥善利用起来。诸卿,可有什么建议?”

  宁渝也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决定,准备让大臣们先说一说,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毕竟若凡事都是他这个皇帝去想,要这些个大臣又有何用?得将这些大臣们的思路都给打开来,至少不能落后的太多,要不然那可真的太累了。

  率先开口的自然是作为内阁首辅宁忠景,他看了看恩斯特这个劳什子大学士,心里着实有些不喜,一帮子臭烘烘的蛮夷有什么值得利用的?我天朝什么没有?还需要去西方求取真经?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然,这些想法注定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皇帝对此抱有莫大的期待,因此宁忠景也不得不考虑皇帝的想法,斟酌再三才缓缓开口道:“恩斯特大学士此番着实辛苦了,他带到我大楚的这些人,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大可在四夷馆安置下来……至于那些书籍嘛,可以填充皇家书库,以供陛下赏阅。”

  恩斯特认真地听着这位首相大人说话,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的中文毕竟是能流利对话的,对于所谓的四夷馆自然不会听错,虽然他还不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可是对于‘夷’这个字,多多少少有些敏感,当下眉头便皱了起来。

  而一直静静听着宁忠景言辞的宁渝,脸色却是彻底黑了,所谓的四夷馆,原本就是专门从事翻译邻国语言的地方,说白了就是一翻译机构,而在新朝改制之后,四夷馆改为了外交部下属的翻译处,可是如今宁忠景却依然用四夷馆的旧称,可见其态度如何了。

  到了这个时候,宁渝心里已经升腾起了换首辅的想法了,只是目前终究要稳定朝野,因此也没有过多表示态度,而是直接看向了崔万采。

  崔万采感受到宁渝的目光之后,顿时心里一惊,他极为敏感地觉察到了皇帝的不满,不过那份不满是冲着首辅去的……

  “陛下,以微臣的浅薄之见来看,此番西人来华,乃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之举,若是仅仅将其束之高阁,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我天朝上国自成气度,更应该坦然相以对。”

  宁忠景听了崔万采言语中隐隐的反对之意,也不甘示弱,轻声道:“所谓互通有无、取长补短,说着很有道理,可是我大楚物丰民阜,有各物需要西人提供?又有何处需要弥补?”

  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天下的中心只有中国,其余地方都是蛮夷,上至首辅,下至百姓,几乎没有人真正用正眼去看西人,对于西人的一切,都是怀着鄙薄的态度。

  “狂妄!”

  宁渝冷哼了一声,“如今北伐大业尚且未竟,你等以何面目自满?更不用说这天下之大,岂是你们所想象的一隅之地?来人,将地球仪抬上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良机已至

  听到宁渝这番话后,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很快便有殿外的两名侍卫,极为费劲地将一个三尺多高的地球仪抬到了大殿上面来,上面放置了一个圆滚滚的球体,还描绘了许多图案,看上去极为精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先前一直沉默寡言,可是见到这件物事时顿时来了劲头,他走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才低声感叹道:“这个地球仪,臣曾经在康熙的御书房当中见过,只是这件地球仪,却显得更大更精细了些。”

  “哦?康熙的书房里有这件东西?”

  恩斯特脸上也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因为此物是他汇同其他相关的传教士,专门制作出来的一件地球仪,也是送给宁渝的第一件礼物。

  这件精心制作的地球仪制作显得极为精细,球面上绘黄道、赤道、经纬度,其中赤道绘以红色,黄道绘以黄色,经纬线每隔10°画一条。球体中腰处的铜圈为地平圈,上刻四象限。与地平圈相交的铜圈为子午圈,球北极处附时盘,上刻十二时辰,分初、正。

  除此之外,上面还标有了二十四节气名称、南北回归线、南极圈、北极圈等,并且还绘制了整个东亚的行政区域,像一些大城市的名称也列在了上面,比如“北京”、“南京”、“太原”、“宁夏”、“兰州”、“南昌”、“苏州”、“厦门”、“武昌”、“汉口”等,还有河流、湖泊、岛屿,就连长城都标注在上面了,精准度虽然无法与后世地球仪相比,可是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极为难得了。

  众人围着地球仪议论纷纷,他们对于地理的认知并不算肤浅,实际上地球仪早在元代时便已经有了,只不过并没有如此这般精细罢了,可是大臣们对于基本的地球认知还是足够的,因此对于地球是个圆的这一点,并不会感觉到惊讶,顶多就是惊讶这个地球仪的精度,比起过去的要强上许多。

  “万历时期,西洋传教士利玛窦曾经来华,宣传地圆之说,并且还亲手制作了地球仪和《坤舆万国全图》,只是当时的地球仪并不如现在这般精细了。”

  崔万采博学多识,很快就想到了藏在史书当中的这么一段小插曲,他也仔细看了看地球与,感叹道:“如今这个地球仪太精致了一些……”

  等到众人稍微平息了片刻,宁渝才轻声道:“朕将它拿出来的原因,便是希望你们能够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一些,如果只是推翻清廷,确实不需要做这些事情,可问题是,咱们这个世界是互通的,如果我们不抢先去西方,那么将来就是他们来到我们这里。”

  “或许这一天不会很快到来,或许朕和诸位爱卿都看不到这一天,可是我们的子孙呢?如果到了那一天,当华夏国门被叩开的时候,我们的子孙会怎么看待我们?”

  “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一群妄自尊大的老腐朽!”

  众人沉默了,他们不明白宁渝的想法,可是恩斯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他的脸上充满了敬佩之情,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够像这般谦卑地看待未来。

  无论是垂垂老矣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还是野心勃勃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以致于那些大大小小的欧洲君主们,他们都仅仅满足于现在的一切,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却从来都没有真正抬起头看向远方。

  见到众人似乎有些感触了,宁渝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轻声道:“恩斯特和欧洲来的所有人才,都将会得到重用,但是不是让他们去当官,而是走进大学里,去培养更多的学生,建立一个更加持续的培养机制。”

  听到宁渝这一番话,从群臣当中却是站出来了一人,看上去虽然颇为年轻,可是气度俨然,拱手道:“臣教育部尚书全祖望谨遵圣意,教育一事乃国之根本,中西思想之荟萃,方能铸就良才。”

  教育部尚书全祖望堪称是整个朝廷高官当中最为年轻的一位,而且还是职掌的教育部这样的衙门,可是却无人不服,实在是因为此人的来历太大了,而且这里面牵扯到了一桩雅事。

  说起来话长,当初宁渝在宣布进行改制之后,原来的六部被拆分成了数十个部阁衙门,其中大部分的衙门里,都找到了比较合适且能服众的尚书,可唯独教育部事涉重大,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宁渝最开始打算让江南文宗吕毅中来担任,其威望足够且能服众,可是吕毅中推辞不就,声称要闲云野鹤,后来无奈之下又寻严鸿逵,而此人也是推辞不就,后来二人向宁渝推荐了一人,便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全祖望。

  全祖望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二位大儒的推荐,既是因为他本身博学多才,也是因为全祖望是如今浙东学派的代表人物,还是梨洲私淑弟子,在士林中的声望颇大,让他来做这个教育部尚书,是能够服众的。

  宁渝对全祖望此人还是颇为看重的,笑道:“有绍衣的这一句话,朕将他们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绝不辜负陛下厚望。”

  三天后,全祖望便向宁渝呈递了折子,他在折子里面进行了全盘的规划,首先第一步便是在南京、杭州、武昌、长沙、南昌、福建、广州等地分别安排建校,这些学校当中一部分会成为综合性质的大学,另外一部分则是专科学校,像师范、农业、地质、矿业、工商、医学等大学,由这些西人充当老师。

  另外,针对一些擅长军事方面的西人,则会安排到讲武堂当中,成为讲武堂的老师,另外一所全新的军事院校——大楚皇家军事学院也开始拔地而起,将会成为另一所融汇了中西军事技战术的大学,而大楚皇家海军学院也在福建进行创建,成为当下第一所海军学院,与此同时,宁楚的水师也经过正式的改组,被命名为海军。

  这一系列的大事其实大多都是已经有了相关的筹划,等到这些西人来到宁楚之后,算是正式得到展开,这也是宁渝一开始的想法,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学习,然后完成超越。

  当然,这些大学的前期建设早已正式展开,因此最迟在革新三年就会投入到使用当中,而在此之前,一系列的招生工作,也将会伴随着宁楚第二次科举考试而展开,在这一次的科举考试当中,宁楚也将会正式将其他相关科目纳入到科举当中,而不再只是传统的儒家经典。

  士林学子们虽然知道改革肯定会到来,可是也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仓促,他们很想表示反抗,可是由于并没有得力的人去带头反抗,因此这些反对的声音始终都无法真正汇聚在一起,也就构不成影响。

  因此,在宁渝颁布了第二次科举考试内容之后,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顺从宁皇帝的意思,皇帝老子要考什么就考什么嘛,再说了这些人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眼下大家其实都不会,因此考试的难度根本不会高到哪去,真要是乘着科举前的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番,未必考不上去,只有那些真正冥顽不灵的腐儒,才会被时代给淘汰掉。

  不得不说,相当多的一部分聪明人,在这一次领会到了宁渝的用意,实际上宁渝心里当然也知道,这些读惯了四书五经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物理化学,对于数学也是两眼一抹黑,可是没关系,那就把题目设置的简单些,只要考前认真突击学习都能回答的水准就足够了。

  说白了,宁渝这是在通过科举筛选真正愿意服从他的人,而不是非要他们一下子成为综合素质全面提高的人才,毕竟这根本就不现实。但是,他们不管是出于什么用心,只要能够跟宁皇帝表示自己好好学过,那就给个官当也无可厚非。

  不过说到底,天下只有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选择造反,那些考不上科举的人是没有那个胆子造反的……此处应当忽略黄巢同志。因此宁渝根本不担心,这些读书人最多就是在心里发发牢骚就罢了。

  当然,这些人的反对倒也不是毫无作用,至少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一路传到了京城当中,自然也传到了雍正皇帝的耳朵里。

  “皇上,楚逆这一次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浪子野心了!他们竟然毁弃儒家经义,不让士子们考儒学,反倒去学那些蛮夷的东西,可见其国将不国,人心势必大乱!”

  张廷玉跪在了地上,脸上带着几分亢奋,就仿佛一下子吃了十几颗即济丹一般,红润得有些不像话。

  雍正望着从南面传递过来的密报,竟不知为何,眼睛里仿佛吹进了沙子一般,一行眼泪却是流了下来,尽管没有人敢于直视他的脸庞,可是雍正依然低下了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抬起头来,眼睛里透着火!

  楚逆终于是忍耐不住了,大清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今的天下,乃楚清相争之格局,而在这个大格局当中,儒生的力量不容小觑!

  雍正自以为已经把握住了宁楚的死穴,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了彻底的释放,高声道:“张卿,如今朕的机会来了,大清的机会也来了!”

  “皇上,如今南方政局动荡,士林不稳,人心思变,百姓无不怀念我大清啊!如今若是引军南下,恐怕南方顷刻便是烽烟四起!”

  张廷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吃错了药,这个时候的他,反倒比雍正还要亢奋几分,却将如今大清的家底抛之脑后,根本没想过大清还有没有这个挥军南下的实力。

  反倒是雍正皇帝的脑子里还有几分清醒,他想了想先前败退到甘肃的年羹尧大军,又想了想在四川装死的岳钟琪,再回头看了看实力还只是在纸面上的八旗新军,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清的家底太薄了……

  前番的屡次大战,终于让雍正皇帝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他倒不是不想趁机会引军南下,可是眼下的他,连一支真正可靠的军事力量都没有了,甚至就连往日里一向听话的蒙古诸部,如今也开始选择了观望的态度。

  “如今,怕是只能错失良机了,若是贸然开战,大清眼下并无胜算。”

  雍正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可是再怎么不甘心,他也变不出一只真正有实力的军队出来。

  张廷玉听到雍正这么说了,这才不甘心地咂摸了一下嘴皮子,抚须道:“如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奴才以为,可以让大儒前辈们书写讨伐楚逆之书,然后到南方各地散布,以乱其人心……还可以暗中派遣使节,联系江南大儒,将来一声号令之下,便可让楚逆腹背受敌!”

  雍正仔细地听了,觉得这个建议还算靠谱,当下也就表示了同意,这前面的大儒写东西声讨倒简单,毕竟眼下大清的大儒们一抓一大把,连内阁当中的几位,在士林当中都有不小的号召力——真正难的还是派人去联系江南士林。

  要知道宁楚的地下势力可是不小,像军情处和影子的大名更是无人不知,这不管派谁去也好,心里都会打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面对那帮子鼻子比狗还灵的密探,稍微出现一丝破绽,可就想死都难了。

  除此之外,想要联系江南大儒,这个人的身份也不可能太低,像这样的角色不管放在哪里,都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想要做一些事情,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雍正皇帝想了想也觉得头疼,特别是清廷在江南等地布置的暗探,都因为前番孙文成叛变,再加上宁楚对江南的清理,基本上完全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插入一根暗桩也确实毕竟为难,当下也就不再继续折磨自己的脑袋,而是直接盯住了张廷玉。

  你出的主意,你来选个人吧!

  张廷玉轻声笑道:“皇上,奴才以为如今的江南,还有一股势力值得利用。”

  “是何势力?”

  “漕帮!”

  第三百八十章 日本故人

  江南之地,远离朝堂,由此滋生的江湖组织可谓花样百出,正应了江湖之远这句话。各行各业在江南滋生之际,也诞生了许多帮派,甚至还有白莲教掺杂其间,而漕帮便成为了其中的代表势力。

  张廷玉之所以提到漕帮可以利用,便是其对于江南地下势力认识的结果,因为相对于其他的帮会而言,漕帮眼下确确实实陷入了生存的危机当中,甚至已经成为了一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而这些都要从漕帮的源头说起。

  漕帮所存在的根源便是那条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自隋唐之时,朝廷便无比重视漕运的作用,为此甚至不惜开挖运河,而后隋唐以降,大运河的漕运功能仍被历代统治者所重视。像宋代各路转运司,便也被称为是“漕司”,是地方三司之一,转运使的职权被得到进一步加强。

  等到了明朝的时候,特别是永乐年间,对蒙古用兵需求越来越大,永乐皇帝为了保障充分的后勤补给,于是便从卫所军队吸纳当地人口与流民组成了十万人的漕军队伍,从而将漕运开始体制化,等到迁都北京之后,漕运更是彻彻底底成为了国家的命脉。

  在之后的三百年时间当中,漕运制度孕育出来了大量的码头地带,以及围绕这些码头地带生存的水手、纤夫、舵手……特别是漕运制度当中的机制极为复杂,因此既有大量长期固定人员,还有许多临时工,这些广大的漕运参与者构成了数量庞大的一个群体。

  当上百万人围绕着漕运生存时,这些人的社会关系网络难免变得越发复杂,而在这一长期的过程当中,漕帮也就渐渐开始成型,其组织行事也越发复杂。

  可是到了今天,漕帮却并没有越来越兴盛,反倒有分崩离析的迹象,其首要的原因便是宁楚在南京立国,彻底断绝了到北方的漕运,那么围绕着南北沟通的漕运生存者们,自然也就断了生计。

  张廷玉很早就发现了这一迹象,可问题是先前一直都没有顾得上,也不屑于使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漕帮人员,可如今随着宁楚统治的稳固,以往的方式都渐渐失效,反倒是这些漕帮倒还有一二可以利用之处。

  “皇上,如今漕帮上下衣食无靠,面临生死存亡之境地,若是被我大清所用,在楚逆之地造出一番声势来,倒也不错……若是能成,上百万漕运百姓发作起来也够楚逆好受的,即便是不能成,于我大清亦无害。”

  雍正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心里一动,“此事朕知道了,你下去安排便是。”

  说到底,雍正皇帝面子上还是将江南的百姓视为自己的子民,自然不好说出一些太露骨的话来,如今让张廷玉去安排,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导致漕运百姓们被杀,那也不是他这个皇帝的干系,纯粹是张廷玉的锅。

  张廷玉心里自然明白,便磕头离去,等到回了府邸之后,顷刻间便写就了一封书信,差人从秘密渠道带去南方,诸事既毕之后,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便在书房里练起了字来。

  只是张廷玉写字之时,心里却是燥郁难安,一行字始终写的不成体统,于是便索性放开了压抑的情绪,酣畅淋漓地书写了起来,写完之后方才搁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在书桌上的白纸上面,已经被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望之令人生畏。

  ……

  南京客运码头上,一艘极为不起眼的广船缓缓停靠了过来,从上面下来了几名衣着打扮十分古怪的男子,他们头上留着月代头的样式,腰间则挂着长长的武士刀,其中为首一人反而穿着一身大明服饰,发髻也是一副汉家儿郎的模样。

  “朱君,阔别多年,你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天朝之地。”

  一名留着月代头的青年人,操着一口极为古怪的大明官话,望着那名留着大明服饰的年轻人,发自内心地祝福着。

  那名被称为“朱君”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神色,只是很快也收敛了起来,随后表情里反而流露出几分痛苦,“如今世事已非,大明已经成为了历史,不孝子孙即便回到了华夏之地,可是又能如何呢?”

  “朱君,可是如今天朝重立汉家正统,你难道不想去见大楚天子吗?你知道的,我作为德川将军使臣,是完全有机会觐见天子的!”

  说话的月代头身份确实不一般,他叫做松平纲吉,作为江户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的使者,来到了宁楚,而他称呼为朱君的那名年轻人,来历也非常不简单,是当年大儒朱舜水东渡日本留下来的后裔,叫做朱毓彦。

  所谓朱舜水,原名乃朱之瑜,是王阳明、黄梨洲的同乡,但是他比黄梨洲长十一岁,在明朝灭亡之际,他不忍心看到神州陆沉,于是毅然决然之下,选择了东渡日本,而后受到了水户藩主德川光国的礼遇,执礼甚恭,不敢直呼其名,因此朱之瑜便以舜水为号,意为“舜水者敝邑之水名也”。

  寻常人虽然不知道朱舜水的大名,可是他在日本的名声却非常崇高。日人尊称朱舜水为“泰山北斗”,每逢其讲学之时,许多年老的日本学者也扶着拐杖前去听他讲学,而朱舜水在日本待了二十余年,他的学生也遍布整个日本和朝官,甚至还形成了以“舜水学”为宗旨的日本“江户学派。”

  可即便如此,朱舜水一生中都翘首以盼能够重回故土,然而一直到死都没有机会,而随着复汉军兴,并且在南京建国之后,远在日本的朱舜水后裔朱毓彦也自然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正巧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吉宗遣使来华,便一同来到了南京。

  “松平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故土重游,我还不想就这么去直接见天子,就先在这南京的街头看一看吧……”

  朱毓彦生于日本,长于日本,尽管他在父辈的养育下掌握了一口熟练的汉文汉话,可是他对于故国的回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纸上,成为了一个符号一般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朱毓彦对于故土的情感极为复杂,因此便拒绝了松平纲吉的好意,选择了在南京独行。

  然而在实际上,朱毓彦和松平纲吉的行踪,已经经过影子传递到了宁渝的手里,对于这位前明大儒后裔,他心里着实有几分好奇。

  第三百八十一章 琉球前事

  对于宁渝而言,朱舜水并不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他前世去日本旅游的时候,曾经在茨城县常陆太田市见过朱舜水的墓地,上面写着‘明徵君子朱子墓’,由此便对此人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后来查过资料才发现,此人之气节足以烛照千古。

  廿年家国今何在?又报东胡设伪官。

  起看汉家天子气,横刀大海夜漫漫。

  宁渝轻声吟诵着这一首诗,这正是朱舜水赴日二十余年之后所作。诗中悲痛之意,溢于言表。

  站在一旁的影子负责人宁罗远一直低着头,他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个人的存在意义,可是皇帝的这番感叹,也就足以说明了其重要性。

  “陛下,此次日人赴我朝来使,将朱子后裔一同带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外交部只有日人使臣备案,却无朱子后裔……根据影子回报,朱子后裔已经在南京了。”

  宁渝略微细思一番,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感叹道:“只怕这是‘近乡情更怯’了,我大楚终究不是大明,所以难免会有些不适,让他在民间多看看吧,看到了也就会来见朕了,让探子们都散了吧。”

  “是。”

  打发走了宁罗远之后,宁渝心里对于朱舜水的事情也就放在一旁了,不管这个人气节如何,终究都是过去了,反倒是江户幕府使人前来南京这件事,里面始终透着几分玄机。

  如今军情处和影子的谍报力量,毕竟只是集中在国内,针对国外并没有太多的涉及,因此宁渝在得到日本使臣来华的消息后,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根据目前的资料来看,江户幕府正在进行享保改革,正处于一个关键的时间当口。

  所谓的享保改革,便是如今江户幕府第八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吉宗,正在进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像精简机构,废除旗本官位和世袭制俸禄,此外还针对幕府武备方面,恢复了德川纲吉时代禁止的鹰狩,并且加强了其训练的强度。

  当然,在经济方面,德川吉宗也有很大的功绩,他将日本长期动荡不休的米价给稳定了下来,也使得日本社会恢复了稳定,因此在这些方面,宁渝多多少少也关注了几分。

  根据目前有限的资料来看,这位掀起享保改革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吉宗,在位已经超过八年,他于正德六年继位,且当时将军家绝嗣,因此又是以贤侯身份继任的将军职,从资历上来说,相对有些不足,因此掀起改革本身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对于宁渝来说,对日关系在未来将会影响到全盘的计划,因此十分关键,对于这一次日本来使也是颇为重视。

  ……

  “外臣松平纲吉领旨!”

  外交部驿馆区,松平纲吉跪在了地上,他的手里托着一份黄澄澄的圣旨,里面的意思很简单,让松平纲吉明日前去觐见皇帝,而他的身后,还跪着数名日本的武士,人人态度谦卑而恭敬。

  外交部尚书宋恩铭站在松平纲吉面前,脸上十分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笑容,“贵使请起,此番圣旨送到,还请贵使于明日大礼觐见皇上,呈递国书。”

  这一套松平纲吉自然不会感觉到陌生,他站起了身子,但是头却依然微微低着,谦卑道:“上国陛下有诏,外臣自当小心谨慎,绝不敢逾越半分,还请尚书大人予以指点。”

  宋恩铭哈哈大笑,他抚着长须低声道:“陛下对你们还是很了解的,此番觐见只需守好规矩便行了,后续一应事物都将由外交部承领,贵使无需过于忧心。”

  松平纲吉来到南京之前,对于当下大楚的一些变化也是有所耳闻,这个所谓的外交部,无非就是过去的鸿胪寺罢了,虽说不知道为何改的如此不伦不类,可心里也没有太过于在意,总归是天朝上国的大人……

  “尚书大人的好意,松平纲吉感激不尽!”

  宋恩铭见话都说到了这份头上,也就低声问道:“与你一同来的那人……可曾在驿馆区?”

  松平纲吉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他可是自从下船后就同朱毓彦分开来了,却不料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了上国眼里,这让松平纲吉有些惶恐,连忙重新跪了下来。

  “回禀尚书大人,此人的确与我等同船,只是碰巧顺路同行罢了,一下船便与外臣等分开了,还请大人知晓。”

  宋恩铭也没有过分纠结这个问题,对松平纲吉这番话也没有什么疑问,便就此离开了。反倒是松平纲吉本人却陷入了疑惑,难道天朝不知道朱毓彦的身份不成?

  不过不管知不知道,松平纲吉也没有将此事太过于放在心上,而是一心前去准备,打算应对明天的觐见,对于宁渝这个皇帝,他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若是没有做好准备,怕是就难以完成将军大人交过来的任务了……

  次日,松平纲吉信心满满地带来了紫禁城皇宫前,在经过了重重检查之后,带来了奉天殿觐见皇帝。

  “外臣松平纲吉,此番奉征夷大将军德川吉宗之命,特来拜见陛下。”

  宁渝瞧了一眼这个武士打扮的家伙,轻声道:“贵使请起,此番远道而来,可有要事?”

  松平纲吉不敢抬头看向宁渝,低声道:“启禀陛下,此番外臣前来天朝,正是奉征夷大将军之名,请与陛下允许我江户幕府向大楚恢复朝贡关系,加强通商联系,并体量弊国艰辛,减免关税,以实现两国之好。”

  眼下的宁楚与日本之间,实际上是有一定的通商路径的,只不过因为宁渝的相关政策,以致于对外征收的关税,相较于往年提高了许多,因此也使得一些商人开始希望能够利用幕府外交,来实现减免关税的可能。

  宁渝深深看了一眼松平纲吉,“关税之事可以商量,但是朕有一件事,反倒希望贵使能够给与解惑。”

  “还请陛下直言。”

  松平纲吉心里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只得硬着头皮答复。

  宁渝轻轻道:“如今的琉球王尚敬何在?”

  琉球王!

  松平纲吉瞬间明白了过来,硬着头皮道:“外臣乃日本江户幕府将军使臣,对他国实在有所不知。”

  “他国?”

  宁渝冷笑了一声,“若是朕没有猜错,如今的琉球国依然在你日本的手里才是,只不过贵国岛津藩为了谋求朝贡利益,才假使琉球国自立向清廷二年一供,可是不要以为朕不清楚,朝贡贸易之利尽数被日本尽数所吞占,琉球国不过只是傀儡罢了。”

  此言一出,却是引起了殿中群臣一片哗然,他们盯着正沉默不语的松平纲吉,眼里透着几分杀气,此事之严重程度可见一般。

  而此时的松平纲吉却只能选择闭口不言,因为这件事被捅穿之后,他根本没有半点理由来狡辩,在这件事上日本的狼子野心早就暴露无遗。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琉球本身的特殊地位。在中国的历史上,琉球一直都是一个占据非常重要地位的存在,从明初开始,明太祖朱元璋给琉球的中山王察度下达诏谕后,琉球的北山、中山、南山三王遂开始向明政府朝贡,从此琉球成为大明的藩属。

  当时为了解决琉球来华时节海上航行的困难,朱元璋特赐闽人善于造船航海的技术者三十六姓人家移居琉球,其中‘知书者,授大夫长史,以为朝贡之司;习航海者,授通事,总为指南之备’,而后的琉球也就成为大明宗藩体系当中的典范代表。

  后来在大明成化四年,大明与日本之间因为朝贡问题而爆发了强烈冲突,以致于使得明宪宗一气之下将日本踢出了朝贡体系,而在当时朝贡体系本质上是一种贸易关系,因此没有了朝贡资格的日本,其经济发展受到了严重影响。

  特别是在后来,随着壬辰倭乱爆发之后,日本与大明之间的关系越发恶劣,也就使得日本开始打起了琉球的主意,准备入侵占领琉球,然后利用琉球的外皮来向大明朝贡,获取朝贡贸易的利益。

  因此在壬辰倭乱结束后不久,萨摩藩在德川幕府的支持下,派遣大将桦山久高率领三千精兵向琉球发动突然袭击,而琉球国并没有做好相关的准备,因此很快就被萨摩藩军队打的落花流水,甚至连首里城都被攻破,导致琉球国王尚宁被萨摩军俘虏,甚至有“有如家家日记,代代文书,七珍万宝,尽失无遗”的记录。

  在后来正逢明末之时,大明无力干涉,而琉球国王尚宁在日本也被逼着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掟十五条》,在这个条约当中,琉球成为了萨摩藩的藩属国,连王位继承以及官员任命等事务都必须上报萨摩藩。

  虽然后来随着清廷入关之后,琉球在表面上迎来了独立,可实际上依然是作为萨摩藩的藩属国而存在,以此谋求朝贡贸易的利益。

  对于宁楚的大臣们而言,他们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可是对于从后世来的宁渝宁大皇帝,对于这些日本人的用心了如指掌,如今幕府将军派遣使臣想要恢复朝贡贸易,本质上还是在试探宁楚,如果宁楚同意固然最好,即便是不同意也能借助琉球这个外壳来谋求利益。

  在宁渝的逼问下,松平纲吉的脸上冒出了一丝丝冷汗,他有心想要辩解一二,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哑口无言,只得低声道:“这些事情都是萨摩藩所为,与将军大人无关,如今将军大人对天朝的仰慕之心,日月可鉴,还望陛下知晓。”

  宁渝冷哼了一句,“朕知道,朕的百姓们也都会知道,若是想要恢复朝贡贸易,还请贵国拿出些诚意来,琉球的问题不说清楚,这件事就不算完。”

  “陛下,如今琉球国分属萨摩藩,将军大人也无能为力……还清陛下明辨。”

  松平纲吉急于甩锅,连忙慌不择言将真正的得利者抛了出来,反正将军跟萨摩藩之见的关系一直都很恶劣,在这一次改革当中,也是萨摩藩冲在最前面反对。

  见到松平纲吉这么说,却是正中了宁渝的下怀,他嘿嘿一笑:“既然贵使说此番事情都是萨摩藩所为,与征夷大将军无关。是否可以说明,我大楚出兵萨摩藩,征夷大将军也不会插手了?”

  见宁渝如此解读,松平纲吉却是有些慌了,这江户幕府跟萨摩藩之间无论有多少恩怨情仇,可毕竟是属于内部矛盾,一旦将大楚这样的庞然大物引进来,怕是全日本百姓都要天诛国贼了!这口黑锅是他松平纲吉所背不起的!

  “这……陛下,此番事情还需妥善商量……何必刀兵相见?外臣是带着诚意来到天朝,更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体量!”

  松平纲吉结结巴巴说道,一口原本都不怎么流利的汉话,被说得支离破碎,却是让殿中的群臣皱起了眉头,他们之前无论再怎么不懂这里面的缘由,如今多少也有些了解了,这件事说白了,纯粹是小偷跑到失主家来谈合作了!

  宁渝并没有想就此对日作战,一来是当下的大敌还是清廷,二来时机也不够成熟,因此他的想法其实还是在德川幕府和萨摩藩之间埋下一根暗刺,而且相对于日后一力主导明治维新的萨摩藩而言,现在已经趋向腐朽的德川幕府,才是宁渝更好的合作对象。

  想到了这里,宁渝脸上的表情也就和缓了几分,“贵使抱着诚意而来,朕心里自然清清楚楚,只是一码归一码,征夷大将军若是想要朝贡我国,就需要解决萨摩藩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这不仅是我大楚的需求,更是征夷大将军眼下的当务之急……”

  听到宁渝这般说,松平纲吉心中有些意动,他先前只是担心将大楚势力引入日本国内,故而才出言推诿,可是对于萨摩藩却是半点好感也没有的,因为在日本国内,一直都是萨摩藩在暗中主导倒幕之事,也是将军的最大敌人!

  可以说,在对付萨摩藩这件事情上,征夷大将军同天朝的合作是有基础的,只是松平纲吉担心的是,天朝一旦将手伸到了萨摩藩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向日本国内发展?这是他所承担不起的责任。

  “陛下,此番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允许外臣,修书回江户与征夷大将军,方能给与陛下回复!”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做赔本买卖

  松平纲吉在拜见宁渝之后,很快就修书一封,将宁渝的相关想法写在了里面,派人送回日本江户。原本他是想自己回江户,亲自跟征夷大将军德川吉宗禀告,只是他感觉如今的时机不对,暂时留在南京可能会更方便一些。

  与此同时,松平纲吉心里想到了外交部尚书杜秋言的那一番话,明白朱毓彦在宁楚君臣心里的地位可能会不一般,便也派人去寻朱毓彦,希望让朱毓彦在将来拜见宁渝时多说一些好话,以促成朝贡贸易。

  当然,对于宁渝的那一番话,松平纲吉并没有等闲视之,实际上他对于萨摩藩把持琉球国与清廷进行朝贡贸易之事,早就是心知肚明,也是相当不满,原因很简单,因为萨摩藩送过琉球国的朝贡贸易,几乎占据了最主要的对外贸易额度,而这一点是有损幕府利益的。

  因此松平纲吉在书信当中,也将这一方面写了进去,他希望能够在这件事情上,能够从根源上削弱萨摩藩的影响力,至少要让幕府占据主导地位。

  在松平纲吉离去之后,宁渝也召开了御前内阁会议,其内容自然是关于日使来华之事,在这件事情上,宁渝希望朝廷的官员能够摆脱过去的局限,不要老是犯妄自尊大的毛病,更不能为了面子而丢掉里子。

  “日本遣使朝贡于我朝,诸卿如何看待?”

  宁渝现在越来越喜欢将问题先刨出来,等到诸位大臣都发过言之后,再行定夺或者驳斥,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臣子们能够越来越领会圣意,这样做事情才能更加得心应手。

  在这一点上,宁渝表现得十分自负,就因为他从后世而来,如果被这帮子老派思想的臣子牵着鼻子走,那简直枉为穿越者了。

  “陛下,如今我大楚新立,四方来朝,正是鼎盛之兆……只是琉球一事,却需得下旨令日人撤离,恢复琉球朝贡正朔。”

  宁忠景一板一眼道,他这番话大体上说得倒也没错,只是在琉球一事上,却看得有些浅了。

  宁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转向了其他人,“其他爱卿有什么想说的,大可畅所欲言?”

  “陛下,琉球一事不可轻忽,若只是日本地方藩臣所为还则罢了,可是里面若有日本朝廷插手,那么还请陛下谨慎以对。”说话的是次辅崔万采,也算是说到关键上了。

  宁渝继续扫视了诸臣,见到没有其他人开口,脸上有些失望,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发现一直沉默寡言的工商部尚书宁忠海慢吞吞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如今海外贸易大举推进之际,与日贸易不可沿用旧制,亦不可以朝贡贸易替代之,还请陛下明鉴。”

  总算有个人能够体察朕的想法了!

  宁渝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说起来现在朝廷的大臣们思想都还没有打开,反倒是这位以前一直贩私盐为业的王叔,在贸易这方面上还真的有自己的一套。

  当然,宁忠海说的这一番话,却是让大臣们感觉到有些不太理解,这朝贡就朝贡,怎么又扯到贸易上面去了?

  “郧阳王,你以为朝贡贸易不可行?说说你的理由。”

  宁忠海轻轻叹口气,“臣是个大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过去每日里做些贩私盐的营生,也算是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什么生意都能做,可唯独赔本的生意不能做,眼下的朝贡贸易,就是大大的赔本生意!”

  一番话说完,却是使得群臣哗然,就连宁忠景都狠狠瞪了一眼自家这个弟弟,现在不是过去了,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说话这般不着调……简直是不成体统……

  与众人相比,宁渝反倒更加习惯这种说话方式,放声大笑道:“王叔这是话糙理不糙啊!正是这个道理,咱们以后可不能再干赔本的买卖了!”

  说起来朝贡贸易,其原来的用意是好的,可是到了后面就变了味道。最早朝贡贸易本身属于朝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雏形是西周时期的‘五服’制度,根据各地距离国都的远近来规定朝贡的贡品,然后进行回赐的这么一个过程。

  朝贡制度与华夷之辨几乎是一体两面,在鄙视其他诸邦的同时,也渴慕这种万国来朝的荣耀,因此凡是国力鼎盛时期的中央王朝,都需要这么一个四方来服的荣誉,自秦汉而至隋唐,再到明清,都是这个样子。

  可问题是,朝贡贸易并不算是真正的贸易体系,它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宣扬国威的味道,像小国来朝贡,朝廷往往会十倍报之,即厚往薄来。这样一来,大国面子有了,小国里子有了,大家都很开心。

  这种朝贡贸易的模式在明朝发展到了巅峰,其朝贡国的数量、朝贡规模还是组织程度,都远超前朝,像郑和下西洋就是一次典型的例子,沿途诸国都拿着三瓜俩枣去朝贡大明天子,然后带回去一船船的财物,大获丰收。

  在这种朝贡贸易当中,大明朝为了讲究一个仁义,朱元璋还专门写了一本《皇明祖训》,里面有“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并列出十五“不征之国。”

  可以说这件事出发点是好的,可惜这种制度注定不能长存,因为只讲面子不讲里子是很难一直活下去的。

  然而,对于那些朝贡的小国来说,像这么好的冤大头可是越来越少了,因此一个比一个来得勤,就好比前面那个琉球国,在大明朝朝贡时经常带着一文不值的海产过来,然后拉回去一船船的金银财宝,着实羡煞了日本人。

  因此,在日本被逐出朝贡贸易制度之后,还在想方设法重新进去,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占领琉球,然后套着琉球的这层皮来进行朝贡贸易,其根本原因就是这种畸形的朝贡贸易是能赚大钱的。

  对于过去的皇帝们来说,面子比天大,不就是钱吗?给就完了,大家都来喊天可汗就够了。

  可是宁渝的思路很清新,天可汗绝不是依靠金银财宝买出来的,而是靠手里的家伙打出来的,因此他是绝对不会干这种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事,甚至将来为了里子,他也不惜现在这层所谓的面子。

  只要进行工业革命,到时候平推东亚并不是一件难事,现在也没必要对他们客气。

  当然,在进行这一步之前,宁渝得先扭转身边大臣们的思想,老好人当不得,当了是要吃亏的,像宁忠海这样喜欢干无本买卖的,才是越多越好。

  “对日通商一事可以做,但是不能以朝贡贸易的方式做,得多赚钱,赚的钱越多越好,这件事工商部需要进行主导,外交部从旁协助即可。”

  宁渝很快就定下了基调,要做生意就好好做,只要赚钱就行,别的什么就免谈了。

  群臣面面相觑,在他们的眼里,像宁渝这么直白谈钱的,还真是不多见……不应该是君子羞于谈利吗?如今可倒好,皇帝带头开始谈钱了。

  “是,陛下。”

  ……

  南京,漕帮总舵。

  一名青衣汉子脸上淌着汗水,他快步走进了院子,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一路上见到向他打招呼的人,也理都不理,只顾着自己一个劲往前走。

  一直到了最里面的那进院子后,青衣汉子才被拦截了下来,几名身着黑衣的年轻汉子,手里拿着棍棒横成了阵势,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在下王降,乃潘爷大弟子,如今有要事要面见潘爷。”

  青衣汉子脸上虽然焦急万分,可是也不敢擅自闯进去,要知道这里面的大人物可不少,他一个小辈人物可不敢造次。

  “原来是王兄弟,让开道路,请!”为首的一名黑衣汉子脸上听到王降这个名字,便直接抱拳行礼。

  “多谢几位兄弟!”

  王降也不敢再耽误,快步向里面那进院子走去,只是还没靠近正堂时,就听到里面已经传出了一些吵闹声,只是离得较远,却是听得不太清楚。

  这让王降心头越发沉闷,眼下帮里恐怕已经大事不妙了!

  等到王降走进正堂之后,便看到三名老者坐在上首,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的师傅潘清,也是创立漕帮的三名老祖之一,其余两人分别是翁岩与钱坚,也坐在上首,各自生着闷气。

  “师傅,二位师伯,从京里传来了一封信!”王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

  潘清有些嗔怪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大弟子,如今漕帮内面临生死危机,他们这三个老祖已经为此事争执过一番了,然而他这个大弟子却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

  不过教导弟子毕竟是以后的事情,潘清接过王降递过来的书信,一边拆开书信一边随口问道:“京中?哪个京中?”

  一旁的翁岩与钱坚二人,此时也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盯着面前的王降。

  王降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天上,低声道:“北边传来的……”

  “嘶……”

  三人吸了口冷气,特别是潘清手里拿着信就跟拿着烙铁一般,却是感觉无比烫手,他不由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子,真把军情处和影子当成了傻瓜不成,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这些人下半辈子就完了!

  私通北边可是一条大罪,就算他们是漕帮的老祖,在复汉军面前也不过只是稍大一点的蚂蚁罢了。

  想到这里,潘清拆开信封的手却慢了下来,他望了一眼翁岩、钱坚二人,有些犹豫。

  翁岩年龄稍长,他叹口气道:“漕帮眼下已经成这样了,不如先拆开看看吧。”

  潘清听到翁岩这么说,便也就拆开了信封,摊开信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只是越看到后面脸色越是有几分凝重,随后他便将信纸递给了翁岩,等翁岩看完后,又递给了钱坚。

  等到三人都看过之后,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却是凝重无比,让王降都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用屁股想都能猜到,这封信里的内容恐怕不一般。

  “王降,老实交代,这封信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接触过?”潘清的脸色有些阴沉,这种事情一旦被人发觉,那就大事不妙了。

  王降有些紧张,低声道:“此事是我北方的一个表亲递过来的,没有旁人知道,只说里面内容关系漕帮生死存亡,一定要交给几位祖师,万不可给他人看见,因此弟子连信都不敢拆开,直接送了过来。”

  听到王降这么说,潘清等三人便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随便就将王降给打发了出去,在院子外面候着,这让王降心里更加紧张了几分,也不敢违逆师傅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出了院子。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潘清等三人之后,翁岩脸上透出几分复杂的味道,便率先开了口。

  “二弟,三弟,对于这封信,你们是怎么想的?”

  三人创立漕帮一来,一直都是翁岩为首,而钱坚与潘清为左右手,不是亲兄弟却更胜似亲兄弟,因此像这些大事,都是一同商量定下来的。

  潘清见翁岩询问,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如今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清已经是苟延残喘之状,连小小的白莲教都收拾不了,势头怕是已经尽了,咱们要是跟他们搅和在一起,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见潘清这么说,钱坚的脸上反倒有几分狠色,“可是大哥三弟,你们可别忘了,如今宁楚在南京立都,禁止南北通航,我漕帮弟子如今已然没了活命之机了……若是能够在江南造出一些声势来,或许将来北上也有一条生计……”

  说白了,夺人财路往往跟杀父夺妻之仇是同一个等级的,尽管这不是宁楚的本意,可是眼下漕帮弟子全体失业已经成了定局,像钱坚这般想法,在漕帮内是有很大的一批支持者。

  潘清却委实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大清的船,随即便低声道:“我漕帮弟子生计自然重要,我已经在寻托关系,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朝廷里的大臣为我等小民说说话,谋求一份生路。”

  “哼!三弟你未免想的太好了些,我漕帮如今有什么可去寻托关系的,眼下就连银子都没多少,如何去找大人物说话?再说了,像我等贱民,如何会被老爷们放在心上?”

  钱坚这番话也算是颇为实在了,因为过去在清廷手底下,所谓的漕帮几乎是等同于社会闲散人士,都是被官府所忽略的群体。

  二人争执不下,随后就望向了老大翁岩,请求他来定夺。

  可是此时的翁岩,却低低叹了口气,只是盯着桌面上的那封信,并没有说一句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 十年海军

  就在漕帮众人商议之际,此时南京影子总部地下一层当中,宁罗远手里正捏着王降传递过去那封密信的手抄件,在如豆般大小的烛光照射下,显得脸上忽明忽暗。

  漕帮……清廷……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如果没有预计错误,恐怕最迟明天,这封信件的原件就会被漕帮人交到自己手上。

  宁罗远拧了拧眉心,或许漕帮当中有人有侥幸心理,可是漕帮里面只要还是那个老头子掌权,他们就不敢有任何动作。

  原因很简单,在如今的宁楚面前,小小的漕帮简直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蚂蚁,连稍微蹦跶的资格都没有,他们若是胆敢留下这封信,那么不出三天,这些人都得死。

  在南京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暗通清廷是绝对不能做的,在这种事情上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可走,任何人敢于求情,都是跟陛下作对,都是在跟复汉军作对。

  不过,宁罗远心里明白,漕帮毕竟上下好歹至少有几十万人,并不是他这个暗探头子能自己处理的,这件事必须得由皇帝做主。

  “来人,备马,去宫里。”

  “是,大人。”

  ……

  深夜,御书房。

  宁渝穿着一身简单而舒适的棉布长袍,手里拿着那封信件,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这种事情说起来很大,可是在如今的宁渝眼里,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对于宁渝而言,自从立国之后,本身都是对原有的利益基层的破坏,特别是江南几乎上上下下都给清洗了一遍,盐商、漕帮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因为这些无论再怎么强大厉害的组织,终究无法匹敌一个国家。

  现在漕帮整个产业命脉算是彻底没了,也疼到了骨子里,叫唤两声算不得什么,宁渝也不会因为这个过于苛责,但是这需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老老实实将信交上来,不要耍花样,如果胆敢私藏信件,只能说明一点,漕帮人跟宁楚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对于敌人,宁渝不会手下留情。

  “宁罗远,盯着漕帮,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及时回禀……若是事发紧急,可直接联系禁卫师师长宁祖毅。”

  宁罗远弯腰拱手道:“陛下,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属下会尽全力将此事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示意宁罗远离开。

  只是等到宁罗远,宁渝心里对于如何安置这几十上百万,又有几分头疼,严格来说这些人当中其实有不少都是人才,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将他们安置到其他地方垦田,其实是毕竟浪费的,特别是如今的宁楚,正在组建大规模的水师,因此相当欠缺水师人才,而这批漕帮人才是可以填充进去的。

  只是二者相差甚远,因此才使得宁渝有些犹豫,再加上他还不能肯定漕帮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如果真到了后世那般具备严格的帮规和行为模式后,宁渝说什么也不会选择他们来成为水师的一部分。

  因为宁渝想要的水师首先应该是忠于皇帝的,不能忠于任何其他的组织,否则将来问题会很大。对于宁渝而言,保持军队的独立性十分重要,哪怕是朝廷内阁都不能轻易插手,更何况是地方的帮会?

  宁渝轻轻叹了一声,目光很快就聚焦在了御书房里摆着的一艘巨大战船模型上,那是恩斯特从西方带回来的战船模型,其原型是法国海军的皇家太阳号。

  根据恩斯特的介绍,皇家太阳号是曾经法国海军图尔维尔上将的旗舰,吨位两千四百吨,并且拥有一百一十门青铜火炮,在比奇角之战中,战胜英荷联合舰队,击沉和捕获十五艘敌舰,堪称威名赫赫。

  直到三十多年前,法国舰队与英荷舰队在巴弗勒尔海战中,图尔维尔的四十五艘战舰被英荷舰队九十七艘战舰包围,双方战斗了十二个小时,导致皇家太阳号进水过多,索具毁损严重,被搁浅于瑟堡港湾,后来一艘纵火船撞上了它的尾部,大火迅速蔓延至第三根桅杆下的火药库,使得该舰发生爆炸战沉。

  虽然该舰在三十多年前已经战沉,可是其出色的战斗力,无疑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战舰之一。因此它的名声相当大,也受到了恩斯特的注意。

  恩斯特除了搞到了这么一个模型之外,还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弄到了皇家太阳号的图纸——这种图纸无论放在任何国家,都是最为机密的东西,因此恩斯特也是花费了很大的价钱,才给宁渝弄回来了。

  在宁渝的计划当中,未来的大楚海军将会选择西式风帆战舰为主力,摒弃传统的中式战舰,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时代的西方战舰,已经远远超越了中式战舰了。

  在这个年代里,中式战船与西式战船的最主要区别是体现在帆缆系统上,像中式硬帆属于纵帆类,受风效率高,在顺风和侧风的情况下都能使用,但问题就在于,由于硬帆的材料问题,导致帆的面积方面根本无法和西洋帆船的软帆相比。

  而西式帆船的软帆通常面积都会做的很大,桅杆也非常高,可是由于帆大杆高,很容易这段,因此西式帆船的桅杆上都有加强缆以稳定桅杆,可这样一来又使得风帆无法绕桅杆转动,因此西洋横帆在侧风下的效率很低,但是他们用衍帆解决了这个问题,总的来说在动力方面实际上要强于中式战船的。

  除此之外,中式战船有一个让很多人自以为豪的隔水仓设计,可问题是这样一来就需要在每个隔水仓开口,才能装入货物,这样会导致损失大量的炮位,因此在没有隔水仓设计的西式战舰上,往往炮位是中式战舰的好几倍。

  与此同时,由于中式战舰有隔水仓的隔板来支撑结构,因此很少使用肋材,相对容易被打穿,炮弹造成的伤害会远大于西洋帆船。而西式战舰采用大量肋材,反倒结构上更能适应战舰,不用担心被密集开火的火炮的后坐力震散架,因此在战船上更加优秀。

  当然,中式帆船并不是毫无好处,它由于使用硬帆使得操作方便,所需要的水手数量比软帆的西洋帆船少不少,在复杂海况下也更加灵活,再加上隔水仓设计,其抗沉没和造价也比西洋帆船优秀,只是她更适用于商船,而非战船。

  因此在宁渝的规划中,西式战舰将会成为海军的主力,而民间商用船只依然以中式帆船为主,当然与这个计划一同展开的,还有相关的配套工程,总体来说,得靠钱来砸,越多钱越好。

  ……

  翁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打算将信件交出去,只是这件事情太大,如果贸然交出去恐怕反而会有祸事上升,因此怎么交也是需要考量的因素。

  “二弟,三弟,我想的很清楚,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咱们向朝廷隐瞒这件事,一定会有祸事发生……咱们漕帮兄弟,不值当去冒这个险。”

  对于钱坚和潘清二人而言,这件事情也很难争出个对错来,因此见翁岩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钱坚隐隐有皱了皱眉的动作,却落在了翁岩的眼里。

  翁岩轻轻叹了一声,“可是这信终究是给到咱们漕帮的,咱们三人又都看了一遍,若是就这么跟朝廷说,怕是不会相信咱们。”

  潘清听到这话,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他又望了一眼钱坚,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是一脸茫然。

  “二弟,漕帮上下走到今天实在是有些不易,你也知道咱们这些年为了漕帮付出了多少心血,如果就这么完蛋了,你心里恐怕也不好受吧。”

  翁岩望着钱坚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遗憾,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钱坚越发感觉到不妙,他抬起头望向了翁岩,颤声道:“大哥,你知道我的,我对帮里是一片赤诚啊,大哥!”

  “咱们不能这么跟朝廷交差……二弟,算是大哥求你的,这封信是给你的,而你看到信件后,左右为难选择了自杀……我跟老三拿着信去报官……”

  翁岩一字一句说道,却是让钱坚整个人都有些懵住了,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自己全心信任的大哥,竟然会让自己去死,这实在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可是他还不想死,更不想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死。

  “不……大哥,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死……三弟,你跟大哥说说……”

  钱坚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一脸哀求地望着翁岩与潘清二人,冀图于对方能够放自己一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柄短刀从背后捅进了钱坚的身体里,与此同时他还在恍恍惚惚中,仿佛听到了潘清在说话。

  “二哥,一路走好……”

  很快,翁岩与潘清二人带着钱坚的人头和那封信,直接前往了县衙,将信件和人头一起呈递了上去,而县衙也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件事一路禀告了上去……最终,那封信正如同宁渝所想的那般,抵达了宁渝的面前。

  见到这件事情已经圆满处理完成,宁渝也不再过多追责,对于漕帮上下的生计问题,则是通过枢密院海军部和工商部汇同一起,成立了一个漕帮人员分流临时部门,将会从漕帮当中挑选一部分人,进入新成立的大楚海军大学学习,另一部分人则是通过工商部牵线,加入到越发兴盛的各大海贸公司。

  当然,这注定将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可是对于漕帮人员而言,却已经足够了,因为有了这两条路子,他们也不需要苦守着运河吃这碗饭,有了更多的选择,未来天地也会更加广阔。

  对于宁楚而言,经历过这番事也算是消灭了一个隐患,至少让目前还没有完全成型的漕帮成功解散掉,这些上百万的闲散人口也将会分流到沿海其他地方上去,投身于广阔无垠的大海。

  与此同时,配合这项计划一同展开的,则是涉及到数十万人规模的海军计划,在相关的西方造船专家和海军军官的帮助下,包括一所海军大学以及至少三个大型和五个中小型造船厂,也将会一同展开,其目的就是在十年到二十年内,形成一支初步成规模的海军力量。

  在宁渝眼里看来,这项计划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陆军建设,因为一支大海军力量才能充分保证宁楚掌控南海甚至太平洋的利益,而这方面宁楚与西方各国之间相差得实在太远太远,需要补的课也是在太多太多。

  不过宁渝手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筹码,那就是经过改良的火箭弹,放在船上使用的想法已经得到过实战验证,将来或许能够组成一支小型的火箭弹特袭舰队,用大量的火箭弹直接将对方的主力战舰给干掉……

  就在宁渝开始筹备海军建设之时,宁楚朝廷内关于本年度的度支问题,也到了一个关键时期,内阁、枢密院乃至于都察院,对这一次的财政分配以及即将展开的财政分配问题,也表示极大的关注。

  毕竟这面饼虽然越做越大了,可是大家伙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只要想做事情,那就离不开大量的资源,军方有关于本年度的扩军计划,内阁有工商、教育、交通等多方面的投资计划,你多一点他就少一点,再加上宁渝的默许态度,也使得争经费这种事情,在宁楚内再一次轰轰烈烈的展开。

  特别是在今年宁渝专门针对海军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后,也导致原来这个面饼少了很大一部分,这不仅使得内阁多有不满,就连复汉军内部也多有微词。

  在原来大家伙的心里,这水师顶天了也就是在海上打打海盗啥的,用得着花这么多钱吗?连个对手都找不到的海军,说出来也就是一堆昂贵的玩具。

  当然,对于新上任的海军部部长邱泽来说,却是深感压力,他原本就是绿营叛将,虽说前番配合陆军在两广打了一场打胜仗,将两广直接纳入了宁楚的势力范围,还消灭了残余的清军水师,可是在其他人的眼里,他邱泽依然只是小字辈。

  因此对于这一次争夺军费的大战,邱泽本人几乎是战战兢兢,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争,因为他不争,到时候可就不是首辅问责了,而是皇帝本人问责,这可是他所承受不来的。

  于是,在这么一片古怪的氛围里,革新二年的御前会议终于要召开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御前会议

  三月初七,受到许多人期待的御前财政会议,终于在奉天殿里召开,而这次会议中参与者尽管看上去黑压压一大片,可也只是行政院、枢密院以及都察院部阁高官才能参与,其他的部阁以下官员,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次重要会议。

  随着一声钟罄击打声响起,在场的列位宗亲、大臣、勋贵以及大学士们同时抱拳作揖,口里称颂皇帝万岁,算是拉开了这次会议的序幕。

  宁渝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面站着的群臣,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当下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这帮子大臣们总算是有些长进了……终于开始明白党争的真正玩法了。

  说起来,如今的宁楚内部已经隐隐约约有党争的苗子了,内阁里主要是首辅与次辅之争,内阁外则是内阁与枢密院的阁院之争,大家虽然面子上还顾忌着皇帝的存在,可是私下里踹的黑脚也不算少了——这实在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毕竟任何一个王朝里,党争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如果真的没有,反倒是皇帝睡不着了。

  不管是真枪真刀的斗,还是假模假样的演,至少朝廷里不能表现得一团和气,老狐狸们对于这一套早已深谙,因此即便是宁渝,在之前也有些头疼。

  在宁渝看来,党争实在是难以避免的一件事,而且良性的斗争更加有利于纯洁官僚队伍,一团和气只会滋生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但是怎么斗却需要讲究章法,否则真正受损的还是整个国家。

  斗而不破,和而不同。这才是宁渝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也是未来朝政发展的最终方向。

  “开始吧。”

  首先站出来的自然是内阁首辅宁忠景,他在最近这些日子里,多少有些反思自己没能跟上皇帝的节奏,因此对于这次大朝会也是颇为用心,希望能够在革新二年开个好头,毕竟皇帝已经透露出一些想法,那就是未来内阁将会实现任期制。

  在任期制度下的内阁,首辅与次辅不再仅仅只是因为皇帝好恶去担任,而是会受到制度的限制,首辅每任五年,最多连任两任,也就是当首辅最多只能当十年就得换人。

  除此之外,内阁阁臣与枢密院各部部长还有年龄的限制,超过七十就会强制致仕。

  宁渝制定这些制度的目的,除了从根源上避免出现权臣的产生,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保障官员的正常流动,还有官员的年轻化。

  要知道在未来的时代里,整个国家将会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变革,如果思维守旧的官员长期占据高位,对于国家来说绝非幸事。

  通过这些制度,宁渝完全可以将整个朝政进行平稳换血,而不用担心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当然针对这些制度改革的前提,自然就是宁渝已经将军权牢牢握在了手里,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丝毫的动摇。

  正因为如此,宁忠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希望能够跟紧皇帝的步伐,至少不能再跟皇帝唱反调——他环视了一眼其他大臣,在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才缓缓开口。

  “诸位同僚,今日御前会议乃为议定全年开支用度问题,各部衙门主官已将本部今年预算提案拟定,并上交至内阁集中议定完毕,将在本日由内阁在御前会议提出。”

  听到宁忠景说完,宁忠义也作为枢密院枢密使开口道:“枢密院也已经收集军方各部预算提案,将在御前会议前将今年军费用度开支提出。”

  当这两位大佬前后发言之后,接着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以及大理寺正卿等人,同样说了一番类似的话,算是拉开了御前会议的序幕。

  “各部衙门所提交预案,将在今明二日议定,只是朕粗略看了看,内阁各部提交的预算里,包括工商、教育、交通、行政等各方面的支出,大概得两千二百万两银子,且条条件件都是要紧之事,着实省不下来……”

  宁渝话还没说完,眼睛却是已经将大臣们扫视了一遍,只见内阁中诸位大臣的神色略略有些放松,而宁忠义为代表的军方高层神色,则隐隐有些阴沉。

  “当然,朕也看过了军方的开支用度,今年的扩军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且军队的全面换装也极为重要,更不用说新成立的海军,也需要大笔的费用……合计在一起得一千八百万两……”

  “可是,咱们的家底到底有多大,却不知各位心里是不是有数?财政部尚书董霖说说吧。”

  随着宁渝的一番话,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投到了财政部尚书董霖的身上,这位如今可是宁楚执掌钱袋子的大佬,也是入了阁的阁臣,堪称位高权重。

  “启禀陛下,今年预计田税在清查田地和摊入丁银后,大概有两千万两左右,而关税、矿税、商税并其他的一应茶税、盐税等,预计在一千三百万两,比年前的预计倒是高上不少,主要是因为海贸的缘故,关税多收了一些,只是即便如此,今年岁入也只是合计三千三百万两。”

  听到三千三百万两时,众人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唏嘘,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毕竟过去全盛时的清廷,一年岁入也就三千万两,如今接连丢了江南和整个南方后,怕是一千万两的岁入都保不住,堪称江河日下。

  而新成立的宁楚,在第二年就以半壁江山的岁入超过了鼎盛时期的清廷,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将来宁楚收复全国,其岁入也至少会在四千五百万两到五千万两以上,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当有了这么一个数字之后,众臣对于清廷却是已经完全不放在了眼里,这年头说起来是打仗,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在打钱打经济,谁更加有钱,谁更能高效利用自己的底盘收上税来,谁才是真正的老大,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可是,当大家从激动中缓过来后,也很快就做了一道算术题,内阁的两千二百万两加上军方的一千八百万两,再加上都察院以及其他零散部门的三百万两支出,至少得四千三百万两,比起岁入足足多了一千万两,就这还没有提到皇室内库需要得到的三十三万两。

  一千零三十三万两的缺口,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内阁次辅崔万采随后站了出来,轻声道:“陛下,之所以产生了一千多万两的缺口,完全是因为内阁与军方在制定计划上有失轻重缓急的缘故,其中内阁在交通方面投入过重,原本计划在十年修筑的道路,被缩减到了五年,由此所需要的花费也提高了不止一倍……军方也是新增了一个海军部,所需要的第一笔海军预算就多达四百万两……”

  崔万采轻轻叹了一口气,长揖一礼,坚定道:“臣以为,以上计划,或可缓图之……”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望着这位次辅,有人或许为崔万采的勇气而叫好,可是更多的人,却以为这位次辅大人怕是大大的失策。

  因为任谁心里都清除,这些计划的背后主使人,并不是首辅宁忠景和枢密使宁忠义,完全是皇帝自己的想法,这么说不是等于让皇帝自己扇自己的脸吗?

  不过宁渝并没有丝毫的愤怒,而是轻声道:“以目前的岁入来看,咱们现在的动作确确实实大了一些,步子也走得快了一些,可是如果从大楚目前的发展趋势来看,这些其实都当下要做的急务……现在如果停下来,将来重启这些项目,恐怕需要的时间会更久。”

  “陛下,如今我大楚当务之急乃北伐一统……这些事情等到一统后再做,怕是也为时不晚……”崔万采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担心也代表了如今朝廷里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超前开支实在是有些胆大妄为了。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朕看的不仅只是大楚,甚至也不是清廷,而是其他更多的东西……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削减内阁各部费用,或者是军费,本身都会对目前的计划造成严重的影响……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是,陛下。”

  群臣拱手行礼,不停计划可以,只是问题却摆在了众人的面前,毕竟那一千万两白银的缺口,应该如何解决呢?

  宁渝挥了挥袖子,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内阁首辅宁忠景、财政部尚书董霖、大学士恩斯特,组成金融改制委员会,牵头制定我大楚的财政改制工作,至于缺口的一千万两,将在金融改制完成后,通过国债的方式来实现。”

  听到宁渝这么说,大臣们心里却是有些明悟,看来前段时间提到的国债一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至少在皇帝看来,国债属于一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只是圣心已经有了决断,其他人就算再想表达反对之意,却也是不可能了。这场御前会议,用一种更加奇妙的方式宣布到此为止。

  ……

  御书房当中,宁渝一边端着茶细细品这,一边看着内阁与枢密院提交的议案,眉头却是微微皱起,这件事终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恩斯特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衣,老老实实跟在了宁忠景与董霖的身后,对着宁渝行礼,他对于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虽然如今是伯爵,可是终归是外来人,也不敢在大臣们的面前摆谱。

  说到底,谈什么入乡易俗,真正的原因始终都是利益的捆绑。

  见到众人过来,宁渝并没有先问宁忠景和董霖,而是直接望向了恩斯特,低声道:“恩斯特,朕任命你为金融改制委员会的成员,你可知道朕的用意?”

  “大皇帝陛下,臣当然明白您至高无上的命令,实际上这也是臣很早之前就想过的一点,因为如今的帝国,货币实在是太混乱了,而且很不利于使用!”

  恩斯特一脸凝重地说道,他明白皇帝需要的不是马屁,而是直面真正的问题,以及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听到恩斯特这么说,宁忠景与董霖倒有些惊讶,他们对于这个西洋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他们也明白皇帝的想法,那就是这一次改制的主导者,并不是所谓的内阁首辅和财政部尚书,而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西洋人,因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想法。

  宁渝反倒是更加能够明白恩斯特的意思,这跟明清以来混乱的货币制度有很大的关系,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年代,依然是混乱不堪,该无可改。

  说起这一点,就要从中国历史上的货币制度开始说起,实际上在明朝之前,中国社会上的货币一直都是以铜钱为主流,金银由于数量过少,且难以交易,一直都是不是主流流通性质的货币,而中国本身也是一个极度缺铜的地方,因此就连铜钱也没有办法充分保障,像宋代之前就出现过大量的铁钱,连交子的出现,也是为了缓解钱荒的问题。

  而到了明朝之后,由于铜料进一步缺少,因此在明初时甚至有过以物换物的情况,而且货币也变得更加多元化,从铜钱、纸币、金银到粮食布帛,都在不同程度地履行了通货的职责,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制度都被严重破坏,货币系统变得一塌糊涂,像大明宝钞就从一项良政演变成为了恶政。

  一直到隆庆之后,由于取消了‘禁海令’,以至于海外贸易的发展变得十分兴盛,大量的欧洲美洲商人相继来到中国,他们用一船船的白银,换取了大量的丝绸、瓷器、茶叶,而且在年年的顺差贸易下,使得大量的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

  在这种情况下,大明从一个缺银国瞬间变成了持有大量白银的国家,这样一来也使得东南沿海地区,率先将白银当初了流通货币使用,而等到了张居正改革之后,一条鞭法的全面推广,使得白银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流通货币,完全取代了铜钱、纸币的地位。

  那么,问题就来了,作为原始意义上的银子,在实际交易中极度麻烦,甚至还诞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制度。

  第三百八十五章 金银本位制度

  尽管在隆庆后白银大量流入中国,导致白银成为替代铜钱的流通货币,可是其本身交易却反而变得更加繁琐,甚至存在很多的弊端。

  在这之前,人们的日常生活交易都是用的铜钱,尽管在铸造中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是铜钱终究是一种规范的货币,且单位足够小,使用时流通相对比较方便。

  反倒是后来的白银交易,本身分为官银和私银,其中官银的标准单位是一两白银,但是其购买力相当大,因此在购买少量东西时找零铜钱会很麻烦,因此就出现了所谓的碎银,也就是买完东西后需要用剪刀剪银角子,然后进行称重。

  这种交易方式本身就相当繁琐了,而私银更加麻烦,因为私银中为了谋取利润,常常会铸颜色相近的铅来增加重量,这样也会使得许多人在用白银前,都会剪开查看,也导致银子的分量变得越来越小,整个过程都需要重新称量,繁琐程度更是上升了许多。

  作为一个使用过后世货币的人,宁渝自然是对这种交易模式嗤之以鼻,因此很早就有过改变的想法——只是在恩斯特来没有来之前,他还不能轻举妄动。

  “恩斯特,如果朕让你来主导金融改革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做?”

  恩斯特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在他看来这属于皇帝对他的莫大信任,便弯腰行礼道:“感谢陛下对臣的信任,实际上臣在做决定之前,需要告诉陛下一个事情,那就是如今的大英帝国,已经彻底放弃了银币,这是一个很重大的信号,臣以为,如果帝国坚持选择使用银本位制度,在将来的海外贸易中会吃大亏!”

  还没等宁渝从这个消息里反应过来,恩斯特便从身上的口袋里,拿出来了一枚金灿灿的金币和一枚明晃晃的银币,呈递给了宁渝。

  宁渝接过金银币后,发现这两枚钱币的做工十分精良,外形整齐美观,尽管略略有些磨损,可是依然锃亮发光,整体工艺看上去十分出色。

  金币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头像,根据恩斯特的介绍,这枚金币是1703年铸造发行的吉尼金币,其正面是安妮女王的左侧像,而背面是不列颠国家的十字徽记及年份,重8.35克,含金量0.917。而银币是1696年铸造的克朗银币,正面是威廉三世的右侧桂冠像,背面也是十字徽记及年份。

  宁渝一边看着金银币,一边思考着恩斯特说的意思,他知道尽管后世金银本位都被废除,可是在这个年代,金银依然是一种天然的货币——只是这其中所经历的历史,宁渝并不清楚罢了。

  至于一旁的宁忠景与董霖二人,更是听得糊里糊涂。

  “恩斯特,你说英国人放弃了银本位制度,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宁渝轻轻把玩着那枚精致的银币,脸上带着浓浓的疑惑。

  恩斯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枚金币,呈递了过去,并低声道:“陛下,所以的秘密,都在这枚金币当中。”

  宁渝接过金币,发现跟前面的吉尼金币并没有什么区别,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恩斯特,你就直接说吧,这里面的玄机到底是什么。”

  恩斯特恭敬道:“英国之所以放弃银本位,跟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有关,那就是艾萨克·牛顿爵士,他当年在担任英国铸币局局长时,所提出的金本位制度。”

  对于牛顿这样的牛人,宁渝自然不会感觉到陌生,不过他过去对于牛顿的认知,都是体现在物理方面,却不知道这位牛人竟然还有过这般的经历。

  “实际上,在上个世纪的时候,英国的流通货币主要都是银币,而金币很少使用,当时的一枚金币就等于一磅白银,可是在后来的奥格斯堡同盟战争时期,英国人为了支付庞大的军费,将白银的成色给降低了,然后以此重新发行了新币。”

  听到了这里,却是连宁忠景与董霖都听懂了,给白银里掺其他东西的操作,他们并不陌生,实际上连官府都这么干过,堪称业务熟练。

  恩斯特继续道:“英国在铸造了这批低成色的银币后,用来支付了军费债务,本质上是对民众财富的掠夺,当然这种做法也没有瞒过民众,大家都不愿意用这种银币,而是换成了金币,使得当时的克朗银币价值一落千丈。”

  “因为这个操作,使得市场金价在短期内相对于银币急速上涨,让流通白银的数量进一步降低,以至于英国政府为了稳定人心,不得不再一次铸造和发行新的银币,以此来保证银币的价值。”

  宁渝听到了这里,心里大概也有了几分了解,低声询问道:“当英国市场上同时出现了大量的金币和银币时,这其中的比价是否会出现大的变动?”

  “陛下果然是天才!”

  恩斯特一脸的赞赏之色,他捏着那枚金币,轻声道:“牛顿爵士在当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在制定金银比价时,他将黄金的定价定得太高,而白银被定得太低,以致于出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现象。”

  “大量的银币被人套现?”这次说话的是财政部尚书董霖,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恩斯特的意思,脸色有些凝重。

  “董大人,您果然无比聪慧!”

  恩斯特再一次吹捧后,带着几分感慨地语气解释道:“当时英国的金银兑换比,与欧洲其他国家并没有接轨,导致许多人从欧洲其他国家兑换金币,然后到英国去兑换银币,谋取中间的差额利益……再加上当时大量的白银流失到了中国,以至于英国陷入了无银可铸的境地,牛顿爵士的这一银币重铸计划便就此宣告破产。”

  宁渝听到了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悠悠感叹道:“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英国便彻底放弃了银币,而是全力保障金币,是吗?”

  恩斯特点点头,“没错,在这件事结束后,牛顿爵士向议会提出彻底放弃金银复本位制,全面采取金本位制度,将黄金价格定为每盎司3英镑17先令10便士。”

  “可是,如今的大楚采用的是银本位制度,却不掌握大量的银矿,如果大规模同西方开展海上贸易,这本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大楚不仅不能掌控货币,反而有可能被欧洲国家掌控经济命脉,还会失去大量的铸币税!”

  宁渝已经彻底听明白了恩斯特的意思,那就是在中国掌握大量白银并且实行银本位的情况下,却没有充分的白银开采权,就迫使人们必须用大量实物财富去换取白银,会使得中国百姓创造的大量实物财富逐渐流入到欧洲。

  更危险的一点在于,在这种情况下,掌控了大量银矿的欧洲国家和他们掌控的美洲银矿,在实质上成为了中国的中央银行,不仅使得中国失去对货币的掌控能力,还失去了巨额的铸币税,也就是铸币面值与成本之间的那部分差额利益。

  表面上来看,如今的中国在对西方贸易中,获得了巨额的顺差,可实际得到的只有所谓的白银,这种看似稀缺的银矿,在世界范围内并没有那么珍贵,几乎都被西方人运到了中国赚取实物利益,即大量的瓷器、丝绸、茶叶等实物。

  特别是到了后世,随着欧洲金本位制度的确定,中国因为银本位制度吃了很大的亏。由于中国实行银本位制,对白银的需求量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而欧洲采用金本位制,导致双方的金银比值存在较大的差异。

  随着欧洲手里控制的白银产量迅速增加,也就导致白银贬值速度越来越快,也使得黄金日趋昂贵,因此欧洲人将大量白银运到中国换取黄金,使得中国的黄金则源源不断流到了欧洲,造成了中国严重的通货膨胀。

  想明白了一切的宁渝,此时也只能轻轻叹口气,低声道:“恩斯特,朕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是如今的大楚,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尽管宁渝也知道后世大部分国家都采用了金本位,可是眼下的宁楚,并没有充足的金储量来完成这一个计划,因此银本位其实是很难动摇的,至少在东亚的盘子里还是无往不利的。金融改革也只能建立在银本位的基础上。

  恩斯特脸上带着笑容,“陛下,中国有句话说得好,叫一口气吃不成胖子,金融改制一事也不能一下子就到位,实际上如今大楚完全可以实行金银复本位制,铸造标准金币与银币,来锚定如今的货币,还可以赚取一定的铸币税。”

  “铸币倒是可行……”

  宁渝端详着手里的金币与银币,心里倒有了几分想法,实际上新朝鼎立之后,发行新币原本就是应当之事,只是这里面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许多,便望向了恩斯特。

  “恩斯特,如果朕委任你当大楚铸币委员会主任,全力主导铸币之事,你可愿意?”

  “谢陛下信任!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恩斯特带着几分欣喜,他虽然在名义上是大学士,也是伯爵,可是这些更多都只是一种荣誉,其本身只是皇帝的顾问,没有实际的差事,因此这个铸币委员会反倒是一个真正的职事,就像牛顿爵士一般,拥有莫大的权力。

  听到宁渝的这番话,宁忠景和董霖的神色里虽然带着几分差异,可也没有太过于感到奇怪,毕竟能将这一套讲得头头是道的,怕是只有这个西洋人了。

  再说了,一个铸币委员会的主任罢了,也不算太显眼。

  尽管恩斯特没有预料到宁渝会让他来主导这件事,可是相关的准备资料都已经备好,轻声道:“陛下,对于铸币之事,在这一次来大楚的西人当中,有数人乃这方面的专家,因此还请陛下允许我,将这些人纳入到铸币委员会中去。”

  “准,所纳入铸币委员会一应诸人,皆以五品官职位。”宁渝自然不会这方面去卡什么,只要能办事,那就都给官身。

  恩斯特又轻声道:“陛下,要发行新币,需要铸币厂,需要配套机器,还需要大量的人力——可是最关键的是,需要一家发行货币的银行。”

  “银行?”

  宁渝眉头舒展了几分,这一套他之前其实都已经开始操作了,“银行并不是问题,大楚中央银行已经在筹备阶段,只是需要恩斯特你去协助统筹,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成立,当然它也将会成为在大楚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监督下具备铸币权的中央银行。”

  “陛下,这大楚中央银行……”

  宁忠景轻微地皱了皱眉头,这个又是他不太清楚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银行和什么委员会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很明显,皇帝又又又绕过了内阁,单独做了这些事情。

  宁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便扯开了话题,“首辅每日勤于政事,这些小事朕也就没有说……恩斯特,在朕的规划当中,将来除了大楚中央银行以外,还会有一些其他类型的银行,比如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共同完成金融改制,而它们也都将会归属于银监会监管。”

  “陛下此举甚为妥当,在后续的相关计划中,臣将会拿出一个更加详细的方案出来。”恩斯特脸上带着笑容。

  “不错……”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望向了手里的克朗银币,笑道:“光是铸造金银币可不够,至少对于百姓们而言,注定是难以在日常中使用的,因此还需要在金银币之余,铸造出铜币,来彻底取代铜钱。”

  本质上来说铸造铜币跟铜钱差不多,但是宁渝为的是统一币制,那么现在市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铜钱,自然不能满足需求,需要更加统一而精美的铜币,来取代铜钱在市场中的作用。

  “陛下,相关的样币将在最快的时间铸造出来,到时候呈递给陛下。”恩斯特谦卑而恭敬地说表态。

  “不过你们要记住一点,铸币既要控制制造成本,也要保证其外观的精美,能够在市场上流通——这一步很难,朕很期待你们的结果。”

  宁渝扣着手里的金银币,脸上带着几分期待的味道,他可是相当明白金融霸权的作用,如果能够通过铸币将这些钱币流通到整个国家,乃至于整个亚洲,其本身所能带来的利益都相当令人期待。

  第三百八十六章 进展顺利

  三月,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南京城里也变得热闹非凡,街上的百姓们,脸上也大多都带着笑意,不少人还呼朋唤友,出城踏青游玩,战争的痕迹似乎已经完全从南京消失了。

  一名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捧书籍,跌跌撞撞地朝着城外驿站走去。

  他怀里抱着的书籍上面,还有几份报纸压着,似乎是南京新发行的那几份,只是看不清楚,当然清流报始终压在了最上面——上面写着一行黑字,‘革新三年科举正式重新划定科目,次辅亲往视察。’

  “秦兄,别来无恙……”

  一名矮胖的士子手里拿着折扇,走到年轻人面前,行了一个礼,眼睛则是从年轻人的身上,一直扫到了报纸上,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薛兄。”

  年轻人姓秦名礼,湖南人士,寒门子弟出身,因此身边却是连个书童都没有,连这些书籍都得自己去背。而那矮胖士子则是他的同窗,姓薛名言,家里在地方有那么几百亩地,算是个小地主,二人此次一同来南京领取新教材。

  当然,薛言早就已经安排书童将领取的教材带走了,毕竟像这种累活,根本不用他这个大少爷亲自动手。

  见到秦礼有些吃力的模样,薛言的眼睛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秦兄,你左右也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若是再不中,也就彻底淡了心思罢。真到了明年换了科目,你从未学过,又无名师教导,光靠这些教材有何用呢?”

  薛言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可也是目前的现实。

  在去年决意进行教育改革之后,相关的动作就已经开始展开,其中核心的科举制度,在经过了紧锣密鼓的改制后,已经在报纸上向士林发布了通告。

  该通告规定,传统科举模式以革新二年科举为限,依然考察传统科目,但是从革新三年开始,将会重新划定科目,所有人只能从秀才科开始报考。至于相关的举人科和进士科,不再作为常规报考机制,而是在任官期满后,由组织部出具考察结果,然后集中在教育部下组织考试。

  当时在这一消息传播之后,无数还没有考取功名的士子,都已经报名参与了这一届科举,尽管通过后也只有秀才这个功名,还没有举人进士能够考,但是考上后,就可以由组织部安排授官。最关键的是,这一次还是考取传统科目,堪称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秦礼与薛言二人虽然已经参加了这次的科考,还在等待成绩出来,但是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考上,因此便也去领取了新的教材,准备在落榜之后,备考明年的科举。

  听到薛言这一通奚落,秦礼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难色,在他看来这些书籍当中,像《化学》《物理》《几何》等等看似深奥难懂,可大家也都是同一个阶层,而考试本质上也是筛选排名,因此只要他比别人领先就够了——比如眼前这个草包。

  见秦礼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薛言也感觉到几分无趣,轻声道:“秦兄,听说长沙马上会建上一所湖南大学,明年就能入学,到时候会有一些西人来做老师,教授这些课程,如果你明年没有考上——干脆跟我一同去报名,这样再次报考的几率也大些。”

  秦礼心里想了想,问道:“学费几何?学制又是如何?”

  “嘿嘿,两年学制,就是学费有点贵,拢共要二十两银子。”尽管薛言出身还不错,可是听说是二十两银子后,也不禁有些牙疼。

  “二十两?!这么多!”

  听到二十两这个数字,却是把秦礼给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这许多银子,不要说看到,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吓死个人。

  “这……这朝廷怎会如此敛财……难道陛下也不管管么?”

  人人都说当今陛下乃明君,可为何对士子如此苛刻?这是秦礼所想不明白的事情。

  薛言却是冷笑一声,“这二十两算的了什么?要知道这本身就是朝廷承担了一半的费用,否则按照正常的费用来算,每人至少要四十两!”

  “可是,休说四十两,就连二十两,也哪里是我能拿出来的……”秦礼神色黯然,长长叹了口气。

  俗话说,穷文富武。可实际上,哪怕是读书也是一个门槛非常高的路子,因为读书人是不从事生产的,只能依靠家里养着,若是再没有功名,只怕是一辈子都得穷困潦倒。

  因此,在这个时代文盲率是非常高的,即便是会写自己名字的人,也只有百分之一。

  二人自顾自向前走着,却是刚刚到了驿站之后,却是被人给叫住。

  “秦兄,薛兄,你们买到报纸了吗?”说话之人正是在南京游历的朱毓彦,他自从在码头上跟松平纲吉等人分别后,便独自一人在驿站中生活。

  二人听到这番奇怪的口音后,脸上也都带着笑容,望着面前的朱毓彦。

  “朱兄,我已经把几份主流的报纸给你带过来了,像《清流报》、《工商报》、《大楚日报》这些都有,里面的内容还是很有意思的,一共是二钱银子。”

  秦礼脸上略略带着几分局促,君子间原本不该言利,可是这些报纸实在太贵了,这二钱银子足够他用很长时间了……因此也只能厚颜讨要。

  薛言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屑,在他看来这二钱银子不过就是寻常的一顿饭钱,专门为此讨要实在是太丢脸了。

  朱毓彦却是认认真真双手接过报纸,然后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他虽然从小都学汉文汉礼,可毕竟是在日本长大,因此行事作风当中,都浸染了不少日本的习惯。

  “多谢秦兄,等一会就将银子如数给到。”

  对于朱毓彦这种出身名门的人来说,银子他自然是不缺的,别说二钱银子,就算二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事情,只是他更关心的是眼下所在的这个国家。

  “科举改制……”

  “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已经全面铺开,效果斐然……”

  “讲武堂即日改组为中央陆军军官大学,即日可参与报考……”

  一条条重要的消息在报纸上出现,朱毓彦的神色也略微有些激动,这些消息如果放在日本,怕是很难接触到,可是在南京却能够在第一时间通过报纸了解到,报纸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见到朱毓彦神色激动,秦礼的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神色,笑道:“朱兄从日本回到故土,难免会感觉到惊讶,实际上我最开始看到《清流报》的时候,也是如此表现呢。”

  朱毓彦低着头,手指感触着报纸的厚度,却是轻轻叹口气,“我华夏之地果然是天下腹心,却是日本这种偏远荒芜之地远远不能比,秦兄,薛兄,你们是打算继续报考明年的科举吗?”

  秦礼和薛义都点了点头,而后秦礼苦笑着指了指怀里的书籍,“这些书都是刚刚领下来的基础教材,我得好好抓紧去学了,若是这次科举不利,怕是只能搏一搏明年的科举了。二位,我就先走了。”

  等到秦礼离去之后,薛义的眼睛珠子又转了转,看向朱毓彦,笑道:“朱兄,你可有何打算,要不要同我一起报读大学?我本来是想读长沙大学,可如果朱兄你也一起,咱们可以报读南京大学。”

  朱毓彦心里有些意动,只是他望着报纸上那豆腐块大小的一部分内容后,却是有些犹疑,轻声道:“薛兄好意,毓彦心领,只是毓彦心里有些其他的想法了,还请理解。”

  报纸上面的那部分内容并不复杂,正是新改组成立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发出的招生简章。

  “本校为养成忠军爱国之军官,实现统一全国之志愿,特招收入伍生,施以军事预备之教育……”

  “入伍生正式学习期限为六个月,期满后甄别及格者,升入本校为学生,修习军事学术,一年六个月毕业,学资全免。”

  “投考者需得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需识字,需以爱国之心投身军伍,不怕死,不怕累,能够服从长官命令……”

  招生简章并不复杂,几乎全都是最简单的大白话,几乎只要是识字者都能看明白,对于朱毓彦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对于朱毓彦而言,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机会,只要能够通过报考,就能够加入到宁楚最高级别的军官院校,在将来成为一名正式的复汉军军官,也就意味着他将亲身参与到北伐之战中,实现祖父朱舜水的理想——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恢复汉人江山!

  一想到了这里,朱毓彦便再也没有犹豫,朝着上面写着的报名点行去……

  ……

  朱毓彦的行踪,一直都在影子的眼里,因此宁渝很快也就知道了朱毓彦的动静,对于其想要报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情况,也只是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并没有为此去派人阻止或者是开后门。

  对于朱毓彦,宁渝更多是一种放养的态度,无论他能不能考上,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尽管朱毓彦的身份很特殊,可是说白了也只是将来可能会用到的一个人才,或者是对日的一枚棋子。至于其他的,还言之过早。

  反倒是许多人反应的大学费用问题,却是更容易引起宁渝的重视,毕竟在这个年代,普通家庭一年最多也就花十两银子,而二十两的学费足够一家人生活两年了,很多人都难以一下子拿出二十两银子。

  可问题就在于,即便是二十两,那也是宁楚从财政收入里面挤出来的一笔银子,这还不算地方财政掏出来的一部分钱,这才勉强承担了一般的费用,剩下的一半依然需要学子自己承担。

  后世的义务教育,是这个时代里宁楚所根本承担不起的,因此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奢望。只有等到工业化进程开始后,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才能勉强开始进行基础义务教育。

  不过所幸传统教育并没有彻底退出舞台,大量的私塾和族学依然在承担着启蒙的作用,而且在可以想象的未来,新学将会逐渐出现在私塾当中,毕竟这跟当官是挂钩的,因此也能起到一部分的作用。

  不过对于眼下的宁渝而言,真正值得兴奋的是另外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随着来自西方的人才加入,蒸汽机与珍妮纺织机的研发进度得到了大大的缩减。根据癸卯一基地的相关报告,他们已经可以拿出比较成熟的实验产品了!

  当宁渝再一次来到南京紫金山的癸卯一基地时,此地已经被军方给接管,到处都是巡视的兵丁,其戒严力度比起最初时提升了许多。

  这其中极有蒸汽机与珍妮纺织机研制成功的原因,也是因为前面清廷派人去给漕帮送信的缘故,那件事虽然被及时拦截,可也导致像癸卯一基地这种地方的警戒程度被大大提高,因此成为了当前最为严密的地方。

  雷驼子亲自出来迎接宁渝的到来,与之同行的人比上次也多了不少,除了原来的那部分人之外,还多了许多西人,他们见到皇帝后,脸色都有些紧张。

  “恭迎陛下!”

  “嗯,你们的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朕还以为要到下半年了,没想到这才三月份,就有结果了,朕要给你们授予勋章和爵位。”

  雷驼子有些扭扭捏捏地站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陛下,如今蒸汽机能够试制出来,却是多亏了这位洋兄弟的帮助,没有他,我们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名花白头发的西人推了出来。

  “大皇帝陛下,见到您很荣幸。”

  那外国佬说着一口英语,很快身旁就有专门的翻译用汉话说了一遍。

  宁渝望着面前的这个外国人,脑海里却回想起了当初恩斯特给过来的资料,这般年纪大的可不算很多……很快,宁渝想起来的一个人跟他挂上了钩,也是这一次来华最重要的人士之一——托马斯·纽科门。

  “您是托马斯先生吗?”

  第三百八十七章 科技飞跃

  听到翻译转述之后,托马斯·纽科门多少有些惊讶的感觉,他没有想到一个皇帝能够将自己认出来,这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陛下,我是托马斯·纽科门,一个英国人,受到恩斯特先生的邀请,来到了遥远的中国。”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他对于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托马斯·纽科门在十几年前,制造出了世界上真正意义上第一台能够进行实用的工业蒸汽机,堪称是划时代的创造。

  在恩斯特去西方之前,宁渝虽然说专门让他去寻找这位纽科门先生,可是在这个时代,恩斯特到底能不能找到,找到了能不能让他来中国,这些都是未知数,因此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却没想到真的给弄来了。

  “托马斯先生,你能从遥远的英国来到中国,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朕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待你,可是也在关注着你和你的同伴们,相信你们在中国,将会得到相应的待遇!托马斯先生,朕会给你良好的研发环境,只要能够研制出来可以实用的蒸汽机,朕会给你授予爵位!”

  宁渝的一番盛赞,却是让托马斯·纽科门有些感动,他的嘴唇有些颤抖,激动道:“恩斯特先生说您是一位仁慈的皇帝,您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当初做了这么一个正确而决定。”

  一番互相吹捧后,大家也就到了今天理论上的主角面前——那是一台比宁渝年前见到的更加傻大黑粗的机器,它正发出机器的轰鸣声,浓浓的白烟在上方不断升腾,还有一些人正在往燃料口添加煤炭,似乎是一个工业怪兽,正在吞吃着大量的资源。

  众见到这一幕自然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样,就连宁渝眼下也有几分激动,正在一旁的雷驼子连忙介绍道:“陛下,这一款蒸汽机是在原来纽科门蒸汽机的基础上进行改进的,相对于托马斯先生十几年前的蒸汽机,进行了多方面的改善,这个托马斯更加熟悉,就让他来给皇上介绍吧。”

  “也好,那就请托马斯给朕讲一讲,这新的蒸汽机在各方面表现如何……”

  托马斯连忙走到蒸汽机前,带着一种颇为骄傲自豪的态度,高声道:“大皇帝陛下,这台新的蒸汽机堪称这个世界上最为先进的蒸汽机,在雷的帮助下,我已经将蒸汽机的各个方面都进行了升级,还请陛下看这里。”

  “在之前的时候,蒸汽机是通过将蒸汽引入气缸后关闭阀门,然后让冷水被撒入汽缸,蒸汽凝结时造成真空,活塞另一面的空气压力推动活塞。但是我们后来发现这种操作实在是太过于低效,便将气缸与凝结缸通过一个阀门分开,不仅能够提高蒸汽机的效率,还能让操作更加轻松。”

  “还有一点就是,之前的蒸汽机在蒸汽进入汽缸时,蒸汽容易在刚被水冷却过的汽缸壁上冷凝,导致损失掉大量热量,从而降低了热效率,因此我们正在着力于解决安装一个抽气泵,从凝汽器中抽除凝结水和空气,减少冷凝损失。”

  托马斯·纽科门作为当年发明纽科门蒸汽机的创造者,对于自己当年的成果最为清楚,也是最了解它的优缺点的人,因此在加入了癸卯一基地之后,很快就融入了进去,并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连同雷驼子等人,拿出了新的成果。

  对于宁渝而言,这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这也就意味着蒸汽机再经过一些改进后,就完全可以进入初步的量产,然后投入到矿产生产等领域当中,通过蒸汽机完全可以实现提高产量,等到了蒸汽机技术进一步成熟,就可以尝试在冶炼、纺织、机器制造等行业中推广。

  当然,对于工业革命的真正开启源头——珍妮纺织机,宁渝也不会忽视,因为工业革命的诞生本质是以珍妮纺织机为代表的工作机开始,以蒸汽机作为动力机被广泛使用为标志,此外,珍妮纺织机的诞生,也意味着由技术革命的兴起,而导致相关的社会关系发生了变革,以工厂制代替了手工工场,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因此珍妮纺织机的重要性是非常高的。

  不过目前西方并没有所谓的珍妮纺织机,就连珍妮机的关键工具——飞梭,到目前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而这个部件是能够真正有效提高效率的神奇物品,也是珍妮纺织机的灵魂所在。

  宁渝心里明白,在珍妮纺织机还没有发明出来之前,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织布都是一个极度复杂而繁琐的过程,许多相当多的工序,以目前宁渝的了解,眼下这个时代里,人们在织布时通常使用手摇一锭纺车,这种纺车需要连续纺织十个小时,才能纺出四两的纱出来,而最熟练的织工,每天也只能做成10码长、一尺宽左右的布匹。

  这种织布的效率,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进去,成本也十分高昂,因此布料价格长期居高不下,甚至百姓之间还经常会以布料来充当货币使用。

  然而等到飞梭被英国人发明出来之后,这种模式就瞬间被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什么是飞梭呢?其实就是指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它在滑槽两端装上弹簧,可以使梭子极快地来回穿行,这种梭子最大的作用是可以让织布布面大大加宽,还能从原来的两个人织布变成一个人织布。

  因此,在拥有了飞梭后的珍妮纺织机,几乎在原来旧有的纺纱机的基础上,提高了八倍的功效,虽然还需要人力,可是所需要的人力却比过去少了太多太多。

  当然,由于飞梭还没有面世的缘故,因此珍妮纺织机的设计,主要还是由癸卯一基地的人员完成,而在这个过程中,宁渝也提供了许多的帮助,至少像飞梭的思路,他还是很清楚的,再加上珍妮纺织机本身的技术难度并不高,因此十分顺理成章地研发出来了。

  在雷驼子的带领下,很快就将宁渝等人一路引到了另外一间大规模的试验场地,很快就见到了原始意义上的珍妮纺织机,它的整体结构十分精细,上面有一个纺轮,带动着八个竖直的纱锭,正在一个研究人员的操作下进行高效纺纱。

  看着飞梭带动着纱锭的场景,宁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传统的纺纱技术在珍妮纺织机问世前并不算落后,有相当扎实的棉纺工艺,像棉去籽工艺在宋代的时候就由黄道婆所发明出来,而这一技术领先西方足足数百年。

  因此,有了这方面的深厚底蕴,再加上珍妮纺织机工艺并不算复杂,在宁渝的相关提点之后,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研制后,就拿出来了足以实用的成品,其效果确实比起传统的纺纱机要强出将近八倍左右。

  雷驼子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指着纺织机高声道:“陛下果然是天纵之才,没想到连这纺织技术都这么了解,这新式的纺织机在效率上却是比起过去的要强上太多,而且已经可以直接走进实用阶段,其各方面的性能都可以进一步测试。”

  “不错,此次诸卿都有功劳,朕会给你们响应的赏赐,不过切不可自满,这些都还有一定的进步空间,蒸汽机朕就不多说了,纺织机下一步可以考虑进行水力驱动,研制水力织布机,等到蒸汽机能够拿出更成熟的结果后,就可以将蒸汽机应用到织布机上面去。”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微笑,他已经可以预见到在江南遍地分布的水力织布机了,有了那些初步的工业产品,就可以开启工业革命的大时代了!

  雷驼子此时脸上却有些犹豫,轻声道:“陛下,这蒸汽机还有纺织机还未命名,还请陛下赐名。”

  所谓的珍妮纺织机都是后世的命名,因此在如今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了,宁渝心里细细思索了一番,轻声道:“直接按照年号来称呼吧,蒸汽机就是革新二年蒸汽机,纺织机也是革新二年纺织机,这样称呼起来也比较简单。”

  “是,陛下。”

  ……

  蒸汽机和纺织机的研制成功,让宁渝显得颇为振奋,直到目前为止,他所筹谋的这些都在以极为顺利的姿态发展着,可以想到的是,来自于东方的工业革命,将会在这个时代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至少在遥远距离和技术封锁的相关影响因素下,西方并不会因为宁渝的因素,而提前迈上工业革命的道路,而根据原本时代的轨迹,西方真正迈入工业革命的节点是在18世纪中叶,距离现在至少还有三十年以上。

  要注意,这是西方开始展开工业革命的时间点,但是真正大规模大规模推广基本上是到了18世纪的下半叶,到巅峰时期更是要到19世纪,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结束几乎要到19世纪的中叶,可以说持续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

  可是以目前宁楚的进度,宁渝完全有信心在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彻底发展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巅峰时期,并开启第二次工业革命时代,相对领先西方足足一百年。

  一百年所形成的科技与工业实力代差,足以让宁楚成为世界巅峰大国,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大英帝国自然也就没有出现了必要了。

  宁渝在视察完了癸卯一基地之后,恩斯特再一次前来觐见,而他也给宁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作为新发行的宁楚金银铜币,已经出了几个样品,等到宁渝确定之后,便可以正式通过大楚中央银行进行发行。

  一枚黄澄澄的金币,一枚闪闪发亮的银币,再加上一枚内敛无华的铜币,此时正躺在了宁渝的手心里,触感冰凉细腻,上面的花纹更显出几分精致感。

  金银铜币的正面都刻画着宁渝的侧身像,上面的宁大皇帝穿着礼服,嘴唇上留着短须,目光炯炯地望着对面,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整体的形象气质都十分不凡,很显然是用过心的。

  宁渝纵使不好名,可是见到自家肖像出现在上面,脸上也露出几分微笑,随后将钱币倒转过来,背面的图案则大为不同,其中金币的背面刻画着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而银币背面则是一朵清幽淡雅的菊花,至于铜币背后,则是一朵傲雪欺霜的梅花。

  除了花朵之外,上面还刻着一个‘一’字,下面刻着四个小字‘革新二年’。

  总体来说,这三枚金银铜币的外观,还是让宁渝颇为满意的,至少拿出去绝不比那些西人的钱币差,而且其意境也深合华夏本意,因此对于外观上,宁渝已经没有任何的可指摘之处,当然对于钱币而言,这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金银铜币之事,一来要考虑其外观之精美,二来也要考虑其成本问题。不知这金银铜币造价几何?”宁渝手里握着钱币,脸上带着几分疑虑。

  恩斯特脸上带着几分凝重,轻声道:“金币重一两,成色九钱七,三分的利。银币同样重一两,但是只有九钱的银子,一钱的利……朝廷以此重量铸造,一枚金币可换白银十二两,一枚银币换白银一两,还有利可图。”

  “百姓们可愿意?”

  “启禀皇上,新铸造的金银币在成色上是要高于眼下的白银,因此不愁不会兑换。”恩斯特轻声道,眼下市面上的白银纯度并不高,用这种重一两的银币去跟百姓换,很显然是能够兑换出来的,而朝廷也能赚取一部分铸币的利钱。

  宁渝轻轻松了半口气,他明白只要能够在流通上实现目的,就不会出现问题,最怕的还是百姓不认这金币银币……到那个时候,怕是整个造币计划都会受到颇大的影响,特别是朝廷的信誉度,可是就彻底崩塌了。

  不过说到这里,宁渝对于铜币也多上了几分心,毕竟金银币跟老百姓的生活关系并没有那么大,可是铜币却是百姓日常使用之钱币,因此更加需要小心几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暗流涌动

  在目前的市面上,方孔铜钱最大的问题一直都是私铸无法杜绝,而且这些私铸的铜钱非常混乱,成色严重下降,贬值的厉害,以至于人人都希望将价值高的官方铜钱留在手里,而价值低的私铸铜钱给花出去,就会导致市面上流行的都是劣币。

  这种情况一旦长期维持下去,其结果就是劣币逐渐增多,最终良币被淘汰掉,也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对于目前的宁楚而言,其官方标准的铜钱还没有正式发布,所使用的基本都是前面的私铸铜钱以及清廷的铜钱,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因此对于宁渝而言,金银币很重要,可是能够正在老百姓手里流通起来的铜币更加重要,它能够更好的适应新经济形势的需要,从而彻底取代市面上的私铸铜钱。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通过置换的方式,用铜元将目前市面上的私铸铜钱都给回收起来,那么这个兑换的比例就有一定的说头了,比例低了会亏本,比例高了又无人愿意兑换,十分考验朝廷在这方面的能力与决心。

  当然,这也跟铜元本身的价值有关,也就是铜元本身的含铜量,如果含铜量太低,也不会被人认账。

  宁渝端详着手里的铜币,低声道:“这枚铜元的铸造费用几何?含铜量又如何?”

  “启禀陛下,眼下这枚大楚铜元通重二钱,含铜九成七,再加上白铅、锡等材质制成,可合值钱十二文,一百个铜元可兑换一枚银元。”

  恩斯特在这方面的功夫下的很深,这个比例是一个刚好能有收益的比例,而且制出来的银元成色也足够优秀,能够满足日常流通所用。

  当然,这个一枚铜元值十二文铜钱,也是根据目前市面上的铜钱而定,由于市面上的私铸铜钱在含铜量上面并不高,因此一两银子大抵能换一千一百文到一千三百文制钱。

  宁渝对这些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因此心里对于这个比例,也还算比较认可,不过还是有一点担心,那就是铜钱尽管在成色上不如铜元,可是十二枚铜钱加起来的重量,却比铜元大上许多,因此在这点上,很多人心里会比较担忧。

  不过这终究是没办法一下子解决的,只能在流通中慢慢改变。因此宁渝反倒没有那么担心,他现在又想到了另一个需要担心的点。

  “还有一个问题,现如今的一个铜元,相当于过去的十二文铜钱,那像这种十二文以下的买卖,该怎么办?”

  毕竟这年头大部分人一天的花费,也就几枚铜钱,像一文钱,可以到酱园店买酱醋油酒各一碗,谓之“四碗一文”。还有米价,最低的时候也是只要五六文就能买一升,也就是一斤半,完全够升斗小民开灶升火。

  因此,即便是铜元其实也很难完全贯穿百姓的生活,至少在目前还需要一种更小单位的钱币,来承担一元铜钱以下的交易。

  恩斯特想了想,很快就说道:“那就发行辅币,可以发一角和五角的小铜元,以此代替使用,只是辅币在含铜量上不能那么高,否则很容易被人拿去熔掉。”

  宁渝轻轻点头,“辅币的成色可以低一些,还有朕会严格打击市面上的私铸行为,该杀的杀,该流放的就流放,这件事必须要严惩。”

  “是,陛下。”

  在制定了金银币制之后,宁渝针对新币铸造和旧币也下达了命令,首先就是过去设局铸钱的省份,不得再另行自行铸钱,一应铸钱全部出自于财政部与中央银行,至于所有现用各种旧模,应一律即行停废,彻底从源头卡死。

  此外,铸币厂每次铸造的大楚金银铜币,均须呈送财政部登记造册,并由财政部随时遵派要员前往稽查,在通过了财政部的稽查之后,才会统一送到中央银行进行发行。

  根据恩斯特的币制规划,纸钞在目前还不能作为真正的流通货币,因为还不具备大规模投放的条件,只有在新式金银铜币彻底取代了市面上的其他流通货币,才能考虑作为一种补充,由中央银行进行发行。

  针对这一点,宁渝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毕竟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能够先统一币制,将金银铜币变成主流铜币,本身已经很困难,若是在这个阶段推出纸币,反倒会影响人们的信心。

  至于铸币本身的技术问题,就在于铸币机器本身,还有材质配比等方面的问题。

  在如今这个时代,中国的造币技术依然是传统的母钱翻砂工艺,主要是分为三步,第一步是用锡块或其他材质,由人工按预先设计好的钱币形制,以及书写好的钱文雕凿出钱样,即母钱。

  在有了母钱之后,就开始利用母钱制作泥范,然后用取出雕母,在面范和背范上开出浇口、直浇道和分浇道,接着依次将制作好的面范和背范合箱,用绳捆定,再逐箱进行浇铸溶好的铜水,等到冷却后,就开箱取出铸好的母钱,进行打磨整理。

  该工艺从隋唐流行至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这是让宁渝比较郁闷的事情,因为这没有什么更好的改进趋势,但是已经不能满足与眼下的铸钱需求了。

  而根据恩斯特介绍,欧洲目前都是机器制币,主要有两种制币方式,一种是冲压,一种是碾压。

  所谓的冲压制币,就是通过一种螺旋压制机,用来代替传统的锤制工艺。这种机器其实也就是人力扭动机器上方的螺杆,让一个模具降下来撞击安放了币坯的另一面模具,从而实现制币,但是这种制币方式依然需要大量人力,因此目前并不算流行。

  眼下的欧洲,更流行碾压制币的方式,也就是将模具雕刻在两个平行的圆柱形滚轴上,然后利用滚轴将条形币坯碾压成型,再将碾压完成的图形从条形币坯上切割下来,通过这种工艺可以大大加快了铸币的速度,碾压形成的图案也更加清晰均匀,钱币看上去也就更加精美了。

  正因为有这么多的优势,现在欧洲很多国家都在使用这种技术,像造型精美的大型泰勒银币就是用这种方式铸造的。后来为了更好的发展这种技术,还通过水轮机来驱动碾压,从而提高产量。

  当然,这种技术也不是完全没有劣势,主要是因为它是通过两个滚筒碾压出来的,铸造的钱币容易出现一些弯曲,此外,两个滚筒间的同步率必须严丝合缝,如果稍有偏差,就会导致压印的图案错位。

  “陛下,以当下的造币技术而言,臣更建议选择使用水力碾压造币的方式,能够快速大量实现造币。”恩斯特轻声道,对于眼下的宁楚而言,急需在短时间内造出大批量的新式货币,以便于完成旧式铜钱的退场。

  可是,对于宁渝而言,这并非是最好的措施,他缓缓摇摇头,轻声道:“恩斯特,眼下蒸汽机的研发十分迅速,已经进入最后调整阶段,到时候如果将蒸汽机应用到冲压制币技术上,是否可行?”

  “蒸汽机!”

  恩斯特眼睛一亮,他很快就明白了宁渝的意思,连声道:“陛下,您简直就是个天才!眼下冲压制币效率纯粹是因为人工的缘故,若是能够用上蒸汽机,完全可以实现快速大批量制币,而且冲压出来的钱币是不会出现弯曲的问题,错印率也会大大降低!”

  宁渝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这就是蒸汽机的魔力,只要能够利用起来,它能够给很多行业带去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有了蒸汽机,才有了工业时代的一切!

  特别是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通过蒸汽机冲压制成的货币,是传统的铸造技术所无法伪造的,可以说只要用这种工艺制造的钱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根本不需要担心会有人进行伪造,可以有效防止伪币在市面上横行。

  在这一系列都定下来之后,新的币制经由皇帝的诏书,通过内阁向全天下颁布。当然由于制作时间问题,正式发行日定在了下半年的七月初一,到时候任何人都可以持有铜币、银两、黄金等前往兑换。

  当然这一次的改币行为说起来也很正常,因为任何一个皇帝在登基之初,就要开始铸造自己年号的新币,像宁渝这样拖到了第二年的着实不多,因此这件事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真正引起波澜的,除了新式的金银铜币的颁布,还有几条法规,其中一条是金银管制条例,即在标准金银铜货币发行后,日常交易中不可直接使用金银进行买卖,而是需要通过去银行兑换成货币,才能实现交易,其兑换比例为一两白银兑换一元银币,一两黄金兑换一元金币,其中兑换比例随金银比较浮动。

  其次便是传统的方孔铜钱,在新币发行后一年内需要前往兑换新式货币,其中十二文铜钱可兑换一元铜元,一千二百文铜钱可兑换一元银元,一枚银元可兑换一百枚铜元。一年时间到期后,传统方孔铜钱彻底退出市场。

  对于这一条,很多人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太过于反对,因为在他们的生活当中,银两使用起来很麻烦,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兑换反而会比较简单,至于其他的还没有什么想法,毕竟新式货币还有很久才会发行。

  ……

  四月份的京城,天气阴沉不定,就如同人心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与此同时,在直隶和山东却开始流传着一则谣言,即雍正皇帝继位不正,当初康熙皇帝在临行前,其实是嘱意将大位传给十四阿哥允禵,可是却被老四暗中将‘传位十四阿哥’改成了‘传位于四阿哥’,以此谋取了大位。

  谣言传得是有鼻子有言,甚至连当时参与的哪些人都说出来,什么隆科多擎天保驾,什么张廷玉修改遗诏……这些东西在真正知情人眼里,自然是不值得一提的笑话,可是在民间却有相当大的可信度。

  实际上这还是康熙年间夺嫡之乱的后遗症,几个皇子明争暗斗,却是把明面上的遮羞布都给掀了,因此哪怕雍正是堂堂正正继位,却依然有很多质疑,以至于这种阴谋论大行其道。

  当人人都以为,自己知道的才是真相时,结果往往会变得更加可笑而可悲。

  若是放在过往,这些谣言自然不会对雍正有什么影响,可是眼下随着雍正的开垦满洲令和削除八旗铁杆庄稼,以及摊丁入亩等措施的铺开,却成为了许多有心人实实在在攻击雍正的工具,他们冀图于抹黑雍正得位不正,以此否定雍正的一切。

  “嘿嘿,哥几个你们得明白,他老四得位不正!为了当这个皇上,他害死了咱们旗下多少人,如今更是已经入魔了,说是为了跟南边斗,可实际上都把刀子都用到咱们旗人爷们身上了!”

  几名穿着不俗的汉子,此时正围坐在一起,说话是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今他老四还要把咱们都赶回满洲去,好让他坐稳这个位子,这是在削除我八旗在关内的根基!”

  “就是,前面招收了那么多汉人进八旗,眼下又让咱们这些真正的八旗回满洲,他老四打的是什么主意,真当我们旗人看不出来?”

  “哼!他也着实小觑了天下英雄!”

  旁边的汉子们纷纷鼓噪起来,他们原本都是京营八旗里的骨血,可以说打出生开始就在这京城里,都是享受惯了的主,如今不光不能享受了,还被人一纸诏书打发回满洲,这让他们心里岂能服气?

  脸上带疤的汉子眼见得众人群情汹汹,当下便低声道:“几位兄弟,你们得明白,这天下原本是咱们大将军王的!可是他老四欺大将军王当时还在外带兵,将遗诏给改了,否则有他什么事?”

  一说到这个,更是引起众人的一片唉声叹气,也不乏有人愤怒不已。

  “若是大将军王当了皇帝,咱们八旗怎么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他老人家是最懂咱们八旗的心了,这天下就是让老四这种人给嚯嚯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老十四的请求

  疤脸汉子脸上带着几分悲苦,咬牙切齿道:“咱们得弥补当年的这个错误,否则大清就彻底完了!”

  弥补错误?

  这话让众人有些不解,雍正都当了两年多的皇帝了,还能如何?横不能真的带着这么几个人杀到皇宫里去啊,再说就算杀了他雍老四,那也是他儿子——弘历登基,根本没他老十四什么事。

  有些事情大家一时口快也就算了,说说也无妨,可是谁要是真这么想这么干,那可就是妥妥的傻子。

  疤脸汉子努力地压抑内心的兴奋,扫视了一眼众人,“不瞒几位兄弟,十四爷虽然还被那位软禁在了先皇的皇陵,可是却已经找到了那位篡权谋逆的证据!十四爷手里有先皇的遗诏,他才是真正应该登基的皇子!”

  “啊……”

  众人不由得发出惊呼声,这可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没想到老十四居然还真有这种证据,不过这个事情是不是太荒唐了?

  见众人都是一副疑惑的模样,疤脸汉子却是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事,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道,他将那个物事打开来,却是一条长长的衣带,上面被人用鲜血写着许多小字。

  看到这个玩意,在座的诸位心里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好歹大家都是八旗里的精英,也都是读过四书五经的,就算真没读过,这评书总是听了不少,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个东西,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衣带诏!

  疤脸汉子将衣带举了起来,表情十分肃穆,轻声道:“诸位兄弟,这是十四爷传出来的衣带血诏,号召天下义士勤王,兄弟不才,如今也甘愿为大将军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各位兄弟助我!”

  在场众人瞧见这一幕,顿时便有些心惊肉跳,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大家伙连同全族人都得死!

  谋逆大罪,乃九族不赦之罪。

  “哼!”

  疤脸汉子瞧出了众人的懦弱,当下便冷哼了一声,“今天既然能拿出这要命的东西,便是要跟诸位兄弟共进退——眼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若是再不敢出来做点什么,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大清亡吗?”

  字字里带着血泪一般,却是让众人无比动容,在眼下的大清里,像这般义士还真是不多见了……

  “大哥不必多说,既然你我等人皆为兄弟,自当同生共死,再说戡乱报国原本就是我八旗子弟的责任,岂会坐视?”

  “就是,大哥,我愿意加入!”

  “大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众人原本只是被吓到了,如今被疤脸汉子这么一激,一下子就想到了如今的处境,当下便一个个站了出来,要共谋大事。

  眼见得众人都被忽悠得上船了,疤脸汉子才将众人聚拢在一团,悄悄说道:“几位兄弟,我觉得是那等莽撞之辈,如今天助我等,正好有一个机会可诛国贼,只要一旦成功,咱们就能够成为大清巴图鲁!”

  ……

  景山,寿皇殿。

  一盏孤灯如豆,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却透着些许寂寥。

  只是在那孤灯之前,却有一个中年人正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他的头发略微有些花白,形容枯槁,只是眼睛却炯炯有神。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到了门口时便停了下来,随后门便被推开了,一名长相粗壮的汉子迈步走进了殿内。

  “启禀王爷,奴才马兰峪总兵和泰奉圣上旨意,前来看望王爷。”

  中年人抬起头瞧了那马兰峪总兵和泰一眼,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随后便放下了手里的书籍,连忙走到和泰面前,跪了下去。

  “奴才允禵聆听圣言。”

  原来此人却正是被幽禁已久的老十四允禵,只是如今的这副模样却是与过去的大将军王便再无联系,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允禵,近些日子你可曾好生揣摩先帝圣意?”

  “回皇上的话,奴才每日里都在认真学习先帝遗训,揣摩圣意,不敢有一日忘记,更不敢有丝毫懈怠与不敬。”

  和泰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却是继续道:“那你可曾有怪过朕不重用与你?”

  “奴才不敢,唯有好生揣摩圣意,才有资格为皇上分忧!”

  两个问题问完了,二人自然也就重新换了姿态,这会是允禵在上面坐着,而和泰则是在下面老老实实跪着。

  对于和泰而言,他自然知道这个马兰峪总兵的位置意味着什么,他其实就是一条专门用来看管老十四的狗,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他都要在第一时间向皇帝回禀。

  “和泰,本王在这里也已经有快三年了,你来这里也似乎有两年了,本王似乎还从来没有向你求过一件事,只是今日却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允禵似乎对和泰并不排斥,反倒是有事需要开口求助。

  和泰当下也不敢直言拒绝,只是头低得更深了些,“王爷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奴才能做到的,自然谨遵王爷命令。”

  所谓能做到的,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更简单了,别提那些过分的要求,提了也没用。

  允禵轻轻笑了一声,“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你,这件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本王这些日子读书,却是想起了额娘,便想给额娘抄抄佛经,你能否去跟皇上求个情,让皇上恩旨送些佛经进来,本王也就别无他求了。”

  “回王爷的话,此事奴才也不敢做主,只得去向皇上禀告,还请王爷理解。”和泰趴在地上,声音十分冷静,似乎正在飞速思考着。

  允禵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反而是挥了挥手,轻声道:“这自然是应该的,本王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说着话的功夫,却是再次拿过了那本书籍,意思很清楚了,要送客。

  和泰不敢耽搁,又磕了个头,便转身离去了。

  随着‘吱呀’一声,殿门又重新关上了,整个大殿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平静到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人来过一样。

  可此时却终究是有些不同了,只见正埋头读书的允禵,他捏着书的手指却有些泛着青白,眼神里更透出了一丝迷茫。

  对于允禵的请求,和泰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隐瞒,相关的信息在第一时间就抵达了雍正的案头,等待着这位皇帝的处理。

  在看完了和泰记录下来的所有资料,以及允禵的相关请求后,雍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他虽然还不清楚允禵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是对方说出为额娘祈福这件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无法拒绝。

  因为允禵的额娘,也是他雍正的亲生额娘孝恭仁皇后,二人原本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就在去年五月份,孝恭仁皇后崩逝于永和宫,九月附葬与景陵。在孝恭仁皇后驾崩之前,还为老十四向雍正求过情,当时的雍正刚刚将自己的好弟弟幽禁在景陵,并且安排马兰峪总兵和泰监视他的行动,因此不管从什么方面,当时的雍正对自己的这个弟弟没有半分放松警惕。

  等到孝恭仁皇后驾崩之后,雍正也只得做做姿态,以慰“皇妣皇太后之心”之心的幌子下,晋封允禵为郡王。

  然而,这个所谓的封王,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上的作秀,雍正并没有给允禵赐下封号和给予俸银,甚至就连其注名黄册,仍然是固山贝子,该幽禁还是继续在幽禁,可以说除了捞到一个所谓郡王的名头,允禵的处境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由此也可以看出,雍正心里对于这位大将军王是多么忌惮了。

  “传张廷玉。”

  “嗻。”

  过了片刻之后,张廷玉迈步走进养心殿中,只是他整个人却显得疲惫交加,近些时间由于施行新政的缘故,很多八旗王公大臣都在指责他张廷玉是汉贼,甚至还举朝攻讦,左支右绌之下,自然也难免会有些漏洞。

  “奴才张廷玉见过皇上……”

  瞧见张廷玉头上的白发,雍正终于叹了一口气,在他登基之前,张廷玉看上去还是颇为俊朗的,如今仅仅只是三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

  实际上何止是张廷玉,就连雍正他自己,如今外表看上去也几乎老了十岁多,由此也能说明他雍正是多么殚精竭虑,苦苦维持了……

  “衡臣啊,现在摊丁入亩这些事情都怎么样了?”雍正慢吞吞说道。

  “回皇上的话,如今直隶、山东、山西诸地已经全面铺开,至于云、贵、川、甘等地,朝廷力有不逮……”

  张廷玉说的直隶、山东、山西,其实就是朝廷在关内能真正主导的底盘,像云、贵、川、甘等地,在如今这个局势下,已经根本没办法有效指挥,像在甘肃的年羹尧,还有四川的岳钟琪,好歹还是雍正的心腹,像刚刚升任的云贵总督杨名时,则根本难以掌控大局。

  雍正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随即便沉默不言,宁楚在南方的进度实在太快,几乎是风卷残云之势一统南方,而清廷的统治却仿佛是沙子建立的大坝,稍有一丝裂缝便分崩离析……

  张廷玉咬咬牙道:“皇上,西南之地,眼下决不可再重蹈两广覆辙,即便是丢也不能丢得这么轻松,应该趁着楚逆还未大规模进兵云贵,派遣一名大员前去统领全局,对宁楚形成掣肘,为我大清谋取时间。”

  “你是说,杨名时不行?”雍正脸色淡然,却是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张廷玉跪在地上,轻声道:“皇上,杨名时乃老臣,治世自然是能臣,可如今……如今正值乱世,更需强臣。”

  什么是强臣?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可是雍正心里明白,张廷玉所指的强臣,就是指年羹尧、岳钟琪这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民的人。

  若是天下太平,这样的强臣很容易引起皇帝的警惕,可是在乱世之中,却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能够驾驭这样的强臣,才能收拾河山,平定天下。

  “那你举荐谁去做这个云贵总督?”

  “鄂尔泰。”

  张廷玉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跳,他跟鄂尔泰的关系不错,这番举荐本身是冒着风险的,若是皇帝心里以为他们二人有幕后交易,那可就麻烦了。

  还没等张廷玉补充解释两句,雍正却开口道:“哼哼,朕就知道,你的人选无非就是河南巡抚田文镜和山东巡抚鄂尔泰其中之一,只是为什么推荐鄂尔泰,而不是田文镜……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起来,自从雍正继位以后,他当年潜邸的那些臣子们,也都一个个不断高升,就不说刚刚一继位就重用的张廷玉与隆科多这两个老资格了,就连李卫这种帮闲出身的小混混,就在前不久,在直隶巡抚李维钧升为直隶总督后,因为办事得力被升为了直隶巡抚,接了李维钧的班。

  这充分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雍正不看出身,只看办事能力,有能力的就坐火箭升官,没能力的还是趁早回家种地吧。

  因此张廷玉也猜到了雍正的心思,那就是在目前的朝廷里,真正能当上云贵总督的人,其实只有田文镜和鄂尔泰二人之一。

  出于一些缘故,张廷玉不想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聪明,否则很容易被雍正忌惮,但是给到的理由也不能太随便,否则被雍正看穿了,那可出祸事了。

  “皇上用鄂尔泰的缘故,是因为他之前有过带兵经历的原因吗?”张廷玉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一个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哼,田文镜在河南也是带过兵的……”

  雍正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不过听到张廷玉这般说,他心里反倒踏实了些,随即便给出了真正的原因。

  “朕不用田文镜,纯粹是因为他的性格太过于孤傲,为政苛细,居心忮刻,虽能察吏安民,惩贪除弊,可是并不适用于云贵之局。”

  第三百九十章 谁买谁就是傻子

  说起来,在如今的大清官场上,田文镜可算是已经出名。在雍正继位之处,田文镜就被雍正派到河南清查积欠亏空,而田文镜一到任之后,便实行审追之法,即把已经查出亏欠钱粮的各官员汇集到开封,然后逐一审查,并且封存其财产,用来变卖赔补。

  这一番手段却是几乎将河南官员给整治得生不如死,到了今年就完全补足了布政司库的亏空,而且田文镜在征收钱粮过程中,将收粮银柜加固封条,并下令“公同面拆,立刻发匠倾熔,正、耗两项分数解司,不得存留丝毫。”

  雍正对于田文镜这样的能吏,自然是大为赞赏,可是赞赏之余,心里也明白像他这般的性子,若是放到云贵大局上,反而会出乱子。

  “单就云贵大局而言,更需要连通上下,积攒力量,团结人心,这方面田文镜尚不如李卫,而李卫更不如鄂尔泰。”

  “皇上果然明鉴,奴才钦佩之至。”

  雍正轻轻点头,随后便让张廷玉拟定了圣旨,让山东巡抚鄂尔泰接替云贵总督一职,言辞中自然也是好生一番夸奖,随后便命其好生经营云贵云云。

  张廷玉很快就写就了升职,盖了大印,只是他心里清楚,这圣旨只是明面上的东西,真正要命的东西,还是背后给的密旨。

  等到这件事处理过后,雍正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衡臣,最近在京城里可曾听到什么谣言了吗?”

  听到雍正问这话,张廷玉脸色微微一变,只是被他低着头,倒也没有被雍正发现,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这京城里整日里都有些无聊的人,天天喜欢嚼牙花子,奴才也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谣言。”

  不得不说,张廷玉已经深谙当官之三味,回答的却是极为巧妙,若是说有,那他就会很被动,风闻奏对是大臣的职责,为什么不禀报?是不是对皇帝有异心?

  若是说没有,那这就是在侮辱雍正的智商了,好歹也是朝廷大员了,难道从来不关注京城里里有什么消息?这话说出来只会徒增笑耳。

  因此,眼下张廷玉却说得极为巧妙,只说有,却不说具体是哪一个,原因就是谣言太多,也听得太多。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衡臣,景山那边最近有些动静,你替朕去瞧瞧吧。”

  “嗻。”

  尽管双方都没有将话挑明,可是张廷玉却已经完全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景山是什么地方?那是康熙景陵的所在地,而眼下在景山真正需要他这个军机大臣去看的,只有一直被软禁的老十四允禵。

  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张廷玉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几兄弟怕是还没有斗完,只能继续往后看了。

  ……

  在清廷陷入明争暗斗的迷局中时,宁楚却是再一次开始折腾起‘钱’的事情了,在制定好新的货币政策之后,相当于宁渝造出来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可是鸡毕竟不是直接能换成钱的金蛋,因此后续的孵化才是关键。

  因此,在四月份下旬,宁渝在奉天殿召开了一次大楚金融内阁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将这只金蛋给孵出来。

  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仅仅只有十余人站在了台陛之下,他们当中有内阁诸位大臣,也有几名大型财团商会的代表,以及新上任的大楚银监会主席施南王宁忠信,以及大楚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

  实际上现如今的大楚中央银行,其实就是由原先的汇通钱庄改组而成,而作为原来的钱庄主事人宁忠信,如今也顺利成章地成为了宁楚的钱袋子。

  作为银监会主席的宁忠信,自然也不好继续掌管中央银行,否则这个权力就着实太大了一些,就连宁忠信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妥,因此即便是在明面上,他也得卸去中央银行的职责,转手交给了当年跟随他许久的亲信邓伯然。

  邓伯然此人作为当年的从龙老臣,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宁忠信的左膀右臂,也出了很大的力气,因此这一次改组,他也就理所当然成为了大楚第一任中央银行的行长。

  此时众人站在台阶之下,听着大学士恩斯特在殿上侃侃而谈,从新发行的货币制度一直到金融方面的问题,却是听得有些头晕目眩。

  “尊敬的陛下,还有诸位先生们,如今我大楚的潜力远远没有发挥出来,其关键就在于金融上的巨大潜力没有被挖掘开,因此我们如今所谓的缺钱,本质上是站在金山上哭穷,你们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浪费!”

  “过去的我们,没有标准的货币,没有统一的汇率,甚至都没有常规的国债发行机制!这意味着我们的生产力没有被打开,作为流通的货币,陷入了空前的通缩当中,很多地方甚至只能以物换物,这对于我们,更是一个可悲的遗憾。”

  ……

  恩斯特说的一切,并不成条理,语言混乱不说,更是夹杂了许多个人的情绪在里面,因此别说那些大臣们,就连宁渝本人更是听得有些头疼。

  不过有些基础的东西,他是听明白了的,那就是这个年代的中国,即便有大量的白银流入,可是依然陷入了可怕通缩当中。

  所谓的通缩,即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量,少于商品流通中所需要的货币量,从而引起的货币升值、物价普遍持续下跌的状况。

  根据宁渝的了解,明朝的灭亡跟通货紧缩本身就有很大的关系,在一条鞭法之前,各朝赋税皆以实物(布帛,粮食)为正赋,货币收入只占国家财政收入的很小部分,本质上就是因为缺乏足够的货币。

  等西方的白银大量进入中国后,白银成为正赋,百姓上缴国税须事先统一兑换成白银,财政制度才发生了根本转变,也就是从实质上确定了明朝金融的“银本位”制。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白银作为货币,本身是用于缴赋、大宗买卖以及对外贸易,而百姓的货币流通,依然是以铜钱为主。可问题是,作为货币而言,铜钱的币值不够稳定,常常会因为兑银的比值而上下波动。

  因此白银本质上不会成为日常主要流通的货币,不会导致通货紧缩。可是白银作为本位货币,中国本身又不产银的情况下,其供应量主要就是来自于对外贸易,一旦对外贸易停下,就会使得白银收紧,而相应需要更多的铜钱,来对位白银。

  可问题是,中国并非产铜大国,再加上消耗量巨大,因此历朝历代都有“钱荒”一说,“比年以来,公私上下并苦乏钱,百货不通,万商束手,人情窘迫,谓之钱荒。”

  可以说,交子、铁钱以及大明宝钞的出现,本质上都是为了应对大明朝缺铜的问题。

  “铜场,明初,惟江西德兴、铅山。其后四川梁山,山西五台山,陕西宁羌、略阳及云南皆采……成化十七年封闭云南路南州铜坑……嘉靖、隆、万间因鼓铸,屡开云南诸处铜场,久之所获渐少。崇祯时,遂括古钱以供炉冶焉。”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手里的铜钱越发稀少,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以及战乱时,铜钱的币值更是忽高忽低,像崇祯五年的米价是白米每斗一百二十文,合白银一钱,也就是一石米一千两百文,合白银一两,跟眼下的粮价差不多。

  可是到了崇祯十五年时,由于战乱的缘故,白米每石涨到了纹银五两,计钱一十二千有奇,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数学题——首先米价如果用白银算,涨了五倍,可是用铜钱算涨了足足十倍,明末银价与铜价的比值变化,正是白银进口骤减的结果。

  因此,在未来金银本位与货币脱钩,本身就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这个时间会延后许久,在后世一直到20世纪下,也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彻底解体之后,社会才摆脱了金银本位的限制,到了那个时候,人类使用的货币其实就是政府发行的信用货币。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还不可能一步发展到位,但是这不代表宁渝不能采用一些手段,来放大整个大楚的资本魔力。

  其中纸币原本是很好的手段,可是因为历史上交子和大明宝钞都由于种种原因,彻底沦为废纸,以致于纸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逐步下滑,几乎沦为了跟骗子同性质的东西。因此在眼下宁楚还没有彻底稳固根基之前,还不能直接发行纸币。

  不过,不能发行纸币,不代表没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走。

  “陛下,如今我大楚想要实现金融制度改革,首先需要明白一点,银子埋在地下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有将它流转起来,才能实现价值,因此这个流传的过程,就需要我们的银行来完成。”恩斯特挥舞着双手,神情激昂。

  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轻轻点了点头,“恩斯特大学士所说的银行,是指我们中央银行吗?”

  “不,将来的中央银行,将不会以民间借贷为主业,而是以发行货币为主。其余的业务,将会分散到其他的一些国资银行和皇室银行,另外也会开放一小部分的私人银行。”

  宁渝插了一句话进来,他得先给大家定一个调子,这蛋糕无论怎么样都是朝廷和皇室先咬一口,剩下的才是你们这些大族的。

  只是这话一出,宁忠景与崔万采首先脸上一喜,而作为皇室财团代表的崔玉,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反倒是程家代表程默然,以及其他的一些大族代表,脸上就带着几分紧张之色了。

  他们可不敢跟朝廷和皇室抢吃的,但是如果能有些汤水,回去也能交差。

  恩斯特此时轻声笑道:“诸位,资本本身充满了无限的想象,想要做大更是需要无数人的帮助,你们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充足的利益,只会在利益到来前,恨自己的手里没有足够的本钱。”

  “想要明白这件事情的运作原理,我们需要了解到欧洲的一个效果,那就是荷兰。”

  当恩斯特讲述的时候,宁渝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一脸茫然,反而脸上带着一份了然之色,说起操弄资本这件事,荷兰比其他的国家走得早很多。

  “荷兰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国家,它有多小呢……大概只有半个江苏那么大,人口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一百五十万人,远远不如伟大的中国,可是它创造了一种非常先进的制度,那就是股份制公司。”

  “在一百多年前,荷兰比现在还要弱小许多,可以说很穷困,后来他们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股份制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个公司成立之初的所有钱,都是向全社会融资融来的,他们向所有人发行股票,一张价值一百五十荷兰盾的纸,大概是四十两银子。”

  “什么?就那么一张纸就值四十两银子?”

  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可是依然有人翻腾起疑问,这可比当年的大明宝钞还要黑!

  “没错,四十两银子,只有一张股票,他们承诺,每一个荷兰人,只要购买的股票,都可以自愿成为联合公司的投资人或者股东,将来也会共同分享联合公司经营远洋贸易获得的利润。”恩斯特微笑着说道。

  崔万采脸上带着几分不解,轻声道:“可是谁能保证赚到钱以后,会把钱分给这些股东呢?如果赔了又该怎么办?股东的钱还能要回吗?”

  宁渝听到自家老丈人的问话,心里却是暗暗点头,这问题确实问的比较直接,也比较到位了。

  “次辅大人,您的问题很棒,我会一条条给您解答。”

  恩斯特点了点头,随后道:“先跟大家说明的是,当时的荷兰联合公司跟所有的股东发布了一个通知,也就是在当时的十年时间里,公司将不会对股东进行分红,其利润将用于继续造船、雇人,开拓远洋贸易市场,然后实现扩张。这听上去实在是太疯狂了,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疯狂的骗子,不是吗?”

  大家伙不由得点了点头,这谁还会去买所谓的股票,谁买谁就是傻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让人心跳的数字

  恩斯特却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钦佩的味道,很显然他对于这般天才的创举,至今都感叹无比。

  “像次辅大人问的几个问题,在当时也是大家质疑的地方,毕竟无论对于什么人来说,一百五十荷兰盾堪称一生的积蓄,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荷兰人在当时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这个交易所规定,联合公司的股票都可以在里面进行买卖,也就是说你可以用自己的钱购买别人的股票,也可以出售自己手里的股票,将它们换成钱!”

  “本质上,联合公司的股票代表人们对他进行生意的信心——如果公司发展良好,便会有很多人去买它们的股票,造成股票价格上升,反之则下降。而人们在交易所成交的价格也是波动的,呈现趋势变化。”

  恩斯特笑了笑,“这就解决了两个问题,首先人们不需要等十年那么久,只要在他的股票高位卖掉,就能直接获取未来的利润;如果联合公司亏损,则相应的股票价格也会下降,那么持有股票的人,也理应去承受同比例的损失。”

  首辅宁忠景听到了这里,却是感叹了一声,“这些荷兰人的智慧果真不同凡响,如此有那等投机取消之辈,倒真有可能低买高卖,套取更多的利益。”

  “没错,此外在股票交易的过程中,政府还可以从中收取一部分税收,以及相关的手续费用,而当时的荷兰政府将交易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欧洲,使得荷兰赚取了大量的利润,像英国国债一项,荷兰每年就能获得两千多万荷兰盾的收入,也就是五百多万两白银。”

  “五百万两白银?!!”

  在场的众人发出惊呼声,这简直高得令人可怕,因为今年复汉军的整体军费才一千三百万两,这五百万两都超过三分之一了!

  反倒是从后世过来的宁渝,对于这个数字倒是感觉不痛不痒,他不是不清楚五百万两是多大的一笔钱,实在是因为这仅仅是资本威力的九牛一毛罢了。

  崔万采此时却又开口道:“恩斯特大学士所说却是让我等惊诧莫名,这种方式的确可以将资金给收拢过来,但是老夫不明白,这些跟银行又有什么关系?”

  恩斯特耐心地解释道:“次辅大人,这种向全社会融资的方式,本身存在很大的风险,就像刚刚说的是自负盈亏,这会让很多人选择观望或者放弃这种股票投资——因此它很难去吸纳到太多的闲散资金,吸纳资金的效率也会逐渐降低。”

  宁渝轻轻叹口气,“所以到了这一步,就需要专门的银行,来将民间的闲散资金给盘活,然后充分利用起来。”

  “银行?”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当宁渝说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朝廷的资金不够,可是银行有钱啊!

  恩斯特点点头,“这是一个同样十分伟大的创举,荷兰人很快又建立一家阿姆斯特丹银行,给商人们开设标准化货币账户,这样就可以用利息的方式吸引闲散的资金存入到银行,然后贷款给商人,赚取中间的息差。”

  “为了保障能够正常实现贷款的给付,他们创造了一种‘信用’理念,也就是利用一套复杂的判断体系,来给公司和个人贷款。”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体系的运转思路,不由得深深为荷兰人的智慧而叫好,这一套行事的方法,几乎贯穿了社会的整个体系。

  宁渝轻轻点头道:“如今的宁楚,想要集中资源去做事,就需要去熟练掌握这一套规则,当然也不能直接照搬,得根据咱们的国情需要来进行适当的改变……在这件事当中,咱们的银行得起到带头的表率作用。”

  在场的众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是朝廷鼓励大家去建立银行……只是大伙还没有完全搞明白里面的套路,因此一个个虽然眼馋里面的利润,可是也不敢贸然实行。

  “朝廷很快就会颁布银行法,将银行体系放开到民间当中,你们都可以参与进去,不过需要遵守银监会的相关规定,首先中央银行作为发行货币的银行,暂不参与这方面的业务,其余的国资银行,以及私人银行可以开始接受民间的存贷款业务。”

  “但是,参与银行业并不是仅仅挂块牌子的问题,为了保障资金的安全,所有在大楚境内参与存贷款业务的银行,先期都需要在中央银行提前存缴一百万银元的清算保证金,在明年年初补足上一年其吸纳储蓄的四分之一资金,作为清算保证金,以防止出现资金安全问题。”

  一百元银元?那不就是一百万两银子!

  说起来在座众人,代表的都是背后的家族,一百万两银子虽然多,可是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只是这拿出来以后,以后要回去也就难了,因此不由得面露难色。

  眼见众人都沉默不语,银监会主席宁忠信轻声道:“理论上这笔钱是交给了中央银行,可是钱依然是你们的,只是作为保证金的存在,如果不打算开银行了,可以通过清算的方式把钱取走。此外,如果各位的银行在遇到周转方面的困难,中央银行也会提供一部分的贷款。”

  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中央银行的存在严格来说是专注于货币的发行,以及金融方面的调控,更算是银行的银行。

  当然这个调控是有一个过程的,并不是一蹴而就,根据宁渝与恩斯特等人的规划,自然先扶持起一批国资银行和私人银行,主要面向民间存贷业务,然后就让中央银行开始选择逐步退出民间存贷业务,完成这个转变。

  作为皇室财团的代表人,崔玉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继续沉默,轻声道:“原先的宁氏钱庄会剥离出来,将改组为兴业银行,主要业务便是面向公众吸纳存储款,并且向符合条件的企业发放贷款。”

  作为首辅的宁忠景,此时也轻声道:“国资管理司下面也将会建立起三家国资银行,共同揽储,只是贷款业务还需要进一步商量。”

  毕竟是国资银行,在发放贷款方面必然会严格许多,否则一旦出现里外串通的情况,那可就是大事了,因此这点也不足为奇。

  在皇室和内阁都表态情况下,剩下的各大族代表以及各省商会代表也都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无非就是鼎立支持朝廷的计划,不过他们也不是每家自己开一间银行,而是几家合伙一起,一同开展银行业务。

  等到众人表态之后,宁渝才颇具深意地朝着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笑了笑,“邓大人今天收获不少,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算,将一共有八家银行成立,八百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钱……”

  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连忙轻声道:“陛下说笑了,这其中的一百万两是皇室的,三百万两是财政部的,还有四百万两是各位大商的……中央银行只是暂为保管罢了。”

  “哈哈哈哈……你倒是知趣。”

  宁渝摇了摇头,环视了一眼众人,才缓缓开口道:“诸位,你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等到两个月过后,朕可是有一笔大生意要交给诸位,算是对诸位的一点支持……”

  “大生意?”

  这话却是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特别是对于那些各族代表和商会代表来说,他们今天出的这三百万两,还是有些肉疼的,因此对于宁渝的话也就格外上心。

  银监会主席宁忠信呵呵一笑,用手点了点众人:“你们要知道,今天的这八家银行,将会拿到银监会的第一批银行牌照,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

  实际上宁忠信这说的一点都不虚,眼下是因为第一批,所以银行牌照并没有做限量要求,因此理论上来说今天每人要开一家都行,可是等到以后,特别是宁楚的金融秩序稳定之后,银行牌照就不可能再随便发放了,到时候这八家银行的地位,自然是与众不同。

  当然,这里面最突出的自然是皇室和内阁的四家银行,能够吃到大部分的肉,而其他的四家银行,只能吃到剩下的小块肉了,至于再往后想要加入进来的人,就只能喝汤了……

  宁渝点了点头,随后才轻声道:“朕要交给你们的大生意,那就是我宁楚即将发行的第一批国债,总额一千万两,五年年利率为百分之六,十年年利率为百分之八。这批国债将会分解到各位的银行当中,由各大银行各自认领份额发售。”

  一听说利率是百分之六和百分之八,却是让众人的眼神略略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太高,而是因为它刚好处在一个市场可以接受的范围,感觉还能看看,如果再低的话,怕是连听的兴趣都没有了。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市场上只有高利贷,因此大家手里有余钱的,真要拿出去放利息,通常都是年利率百分之三十,甚至更高,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债的百分之八根本拿不出手。

  可问题是,市场自然放贷很容易收不回来本钱,坏账的可能性就很高,因此都有一个坏账率。而国债就不一样,只要宁楚五年后还在,这笔钱就是实打实的钱,根本不用担心会赖账,因此这个利息便值得一看了,至少适合大笔资金的投入。

  当然,皇室和国资银行自然不会嫌钱少,可他们也怕这国债卖不出去,因此这个利率也是宁渝跟恩斯特研究了很久,才制定出来的一个数字。

  而其他的人也都互相看了看,眼睛里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若是换个人说百分之六到八,恐怕大伙都看都不想看一眼,可是有宁楚承保的国债就不一样了,安全稳定,至少不会赔……而且一千万两白银,十年期的利息,每年是八十万两,十年可就是八百万两了……

  一个能够让人心跳的数字……

  第三百九十二章 西南鹰计划

  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可以基本解决掉眼下内阁和军方的需求,至于更多的国债不是不能发行,而是没有办法进行消化——毕竟能够一年花掉四千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眼下的宁楚而言,大家伙心里都想谋一个开国功臣的名头,特别是将来的北伐一战,更是有无数功勋等着去拿,因此大家伙的心气儿还是挺高的,不愿意为了这点银钱的事情去贪腐,凭白折去了自己的前途。

  除此之外,基层的大量官员,都是宁楚从科举里选拔的年轻人,再加上军队里的功臣担任,这些人一方面忠诚度高,另一方面在德行上也稍微会注意一些,因此内阁和军方的四千万两银子,终归还是能够花到实处,或许会有些贪腐,但是绝对不会大打折扣。

  反过来,清廷眼下只有一千五百万两不到的年入,就这能用到实处的怕是一半都没有,雍正皇帝耗费了心机想折腾的十万新军,今年才练了三万不到,不是因为他不想,实在是因为他没钱。

  就光冲着这个钱的问题,宁楚不赢谁赢?靠银子砸也能把清廷给砸死了。

  在经历一系列的货币金融改制之后,宁楚的潜力正在被挖掘出来,中央银行很快就收到了八家新成立银行发来的白银储备金,超过八百万两银子,被送往了铸币厂,将会被重新铸造成为银元,成为中央银行的第一笔财产。

  除此之外,财政部所掌握的黄金、白银还有铜钱,都将会逐步回炉重造成新币,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不会产生损耗,反而会大大赚上一笔钱——根据恩斯特的预估,如果能够将这些钱铸造出来并且流通出去,大概能赚到几百万银元。

  宁渝一方面让恩斯特、财政部以及中央银行,抓紧铸造新币并且发行,另一方面就是着手于今年的战略计划——剪除清廷在西南最后的势力,即云、贵、川、甘四省。

  至于内阁方面,有宁忠景和崔万采以及一帮大臣在盯着,宁渝自然可以放下心来,不用过多去关注。

  到了眼下的这个阶段,宁渝心里明白纵使北伐还需要一年的积累,可西南方向却是需要先动起来,不能再让清廷在西南上动其他的心思,否则到时候收拾起来,又会变得比较棘手,因此西南之战亦速不宜缓。

  ……

  南京枢密院总参谋部位于皇城内,是一片几进的大院子,门口处挂着枢密院和总参谋部的牌子,还有许多卫兵在门口巡逻。

  在宁楚成立之后,枢密院由于在品级上与行政院属于平级,因此下属原来的总参谋处、总装备处、总后勤处、总训练处等机构,也得到了升级,成为了正儿八经的部阁衙门。

  作为原来的总参谋处处长,董策的品级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了总参谋部副部长,而正部长这个关键位置,则是由枢密副使程铭担任。

  对于如今年近二十出头的董策而言,他的上升速度也足够令人惊喜了,因为在复汉军的军制当中,未来还会有集团军这一级别的编制,品级与部阁相对等,因此他如今作为总参谋部副部长,将来放出去就是集团军参谋长,相对于雏鹰营里的其他人来说,他董策依然是处于领先状态。

  除了董策之外,许成梁、宁铁山、李石虎还有常有财这些人,也都迈步师长或副师长一级,位置总的来说也不算低了,基本上占据了目前军内的主要位置。

  在后世人看来,眼下的复汉军领导层,几乎年轻到可怕的地步,所有的师团长加起来,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六岁,堪称是一群年轻到极致的将才。

  当然,像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这种特殊年代,而且这些师团长即便都是二十多岁出头,可是他们也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所经历的生死并不算少,积累的经验也是无比丰富。

  一行穿着整洁复汉军军装的汉子,一路急匆匆地朝着院子里行进,除了在门口接受了检查之外,便几乎再也没有受到过阻拦,迈步进入了枢密院最为关键的要害之地。

  “报告!副部长,我等有紧急军务求见。”

  “请进。”

  只见一面宽大的办公桌上,堆积着大量的案牍资料,董策则埋首其中,奋笔疾书。而他的身后,则挂着一幅偌大的西南各省舆图,上面还用铅笔勾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线条。

  进来的军官当中,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几分激动的神色,对着董策行了一个军礼。

  “副部长,少校林云报告!西南鹰计划目前已经正式展开,这里是所有的行动资料。”随后,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了董策的桌子上面。

  董策望了一眼众人,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轻声道:“林少校辛苦了,这一次的西南鹰计划着实不易,你们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不简单,我会给你们嘉奖。”

  林云的脸上却带着几分犹豫,“副部长,卑职有一件事想问部长,我军是否要进军西南了?”

  听到林云的问题,董策神情却变得有些严肃,“你是总参谋处出来的老人,应该明白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此事就不是你应该了解的,明白吗?”

  “是,卑职知错,这就告退。”

  等到一行人离去之后,董策才将那个文件袋给打开,望着里面的一摞摞的资料,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激动。

  有了这个东西,西南一战的胜算至少得加个三成了!

  西南鹰计划,是总参谋处联合军情处制定的一个计划,该计划从革新元年就已经展开,由总参谋处联同军情处,在军内选拔云贵川等籍贯的士卒,并经过特训后,秘密派遣至云贵川等地,通过各种手段摸清清军在云贵川的所有防务位置,还有相关的地理、人文、气象等信息,并且汇总起来。

  该计划的保密等级为甲级,因此也意味着所有密探的身份都是最高机密,所有调查到的信息资料也都是最高机密,将会直接呈递总参谋部,中间过程不再转交任何人,直接由总参谋部向陛下呈递该计划的细节,以及制定作战计划。

  尽管这一项计划只进行了一年,很多机密性的东西都没有拿到,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像这么大规模进行情报搜集,本身就是非常罕见的,因此也足够在远在总参谋部的计划上,增添三分胜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董策拿着文件,便直接去了皇宫,面见宁渝。

  “启禀陛下,西南鹰计划大功告成,我军上下进攻西南已再无障碍。”

  宁渝原本就是西南鹰计划的倡导者,因此对这件事也把控的比较深,便随手接过那袋文件,低声道:“为了这个计划,军方派去的那批密探伤亡不少,朕会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但是,总参谋部更应该好好把控这些资料,绝不能让功臣的血白流。”

  董策自然的点点头,他对于宁渝这般先问人再问事的作风很熟悉,因此也准备妥当了,“先前派去的那批密探,所有人的家人都安置好了,牺牲者的家属都是甲等烈属,他们的子女未来都会成为雏鹰的孩子。”

  “至于这些资料本身,总参谋部将在制定计划时,加入进去,下发至新组建的西南集团军本部。”

  所谓的西南集团军,也是这一次攻略西南所临时组建起来的,尽管正副司令还没有定下来,但是相关的军队已经开始调动,其余的后勤物资也早在准备当中。

  宁渝轻轻点点头,“朕得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京城的影子临时传来了消息,云贵总督已经换了人,从杨明时换成了鄂尔泰,这个人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参谋部需要做好相关的应对。”

  “鄂尔泰?这个人可比杨明时难对付多了……”

  在影子和军情处当中,对于清廷知府以上的所有官员,都有相关的情报建档,特别是对于这些重要人物,更是加倍力度搜集他们的资料,分析他们的性格与为人,目的就是让要做到知己知彼,因此作为雍正夹袋里的人物,鄂尔泰的资料也非常丰富。

  宁渝点了点头,“在雍正上位的过程中,此人可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如今他从山东调到云贵,可是寄托了雍正的厚望,想用这个人来拖住我们的脚步。”

  “陛下放心,西南大局已定,清廷临阵换将也无济于事,根据总参的计划,今年年底,彻底拿下西南三省!”

  董策咬了咬牙,凡是这种大规模的战事,个人的作用都是极其有限的,他鄂尔泰再怎么厉害,也不是兵仙下凡,他手底下的那些绿营兵和土司兵,也不会变成精锐,只是相对于杨明时要难对付一些而已,也只是一些罢了。

  宁渝哈哈大笑,“你有这个信心就可以了,朕也不瞒你,西南大军主帅将由常山王亲自担任,副帅则是程枢密,这一仗将会是北伐前的最后一场大战!”

  北伐前的最后一仗,董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说白了就是一次最后的大规模整合,将今年新征募的新兵,用战争的方式整合进复汉军整体里面去,这个过程会很残酷,可是一旦打完了这一仗,到时候的北伐之战可就真正的要跟清廷分个生死了……

  宁渝负手望着北面,幽幽道:“一旦西南打完,明年的北伐之战,将由朕率领大军亲征,你要明白朕的用意……”

  董策一听到宁渝说出这般话,连忙拱手道:“陛下,臣愿意去西南集团军!”

  “呵呵……董策,你是朕一直都在磨的一把刀,要知道,年少成名可不是什么好事,锋过易折……如今你在中枢也有很久了,朕也知道你内心的冲动,战场才是你的归宿……新成立的第十五师,给你去带,如何?”

  从等级上来说,董策现在的职位应该是定位在集团军参谋长一级别,让他去带一个新编师,本身是有贬低的意味,因此宁渝这番话说出来,也是对董策的一个考验。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级别的职位自然是难以逾越的门槛,可是对于董策而言却不是,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前途掌握在谁的手里,因此没有丝毫的难色,径自跪在了地上。

  “谢陛下!”

  从师长到集团军,董策有这个信心能够逾越这座高山,等到他再一次归来时,将会彻底展露自己的锋芒。

  革新二年五月,董策以新编第十五师师长的身份,只身前往宜昌府就任。

  而此时的宜昌府已经聚集了第二师、第六师、第七师,而新编的第十五师和第十六师也在进行紧张的征募当中,兵源将会以当地山民为主,并且开展相关的山地训练。

  西南之战,由于受到地形和后勤等多方面的因素影响,注定没办法运入太多的火炮,甚至连火枪的使用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因此近战肉搏也是训练的主要科目。

  对于这一战,总参谋部终于给出了最终的作战方案,以常山王统帅新组建的西南集团军的第二师、第六师、第十四师和第十五师四万人,沿着长江水路一路西进,进攻四川。以程铭为副帅统辖第三师、第五师和新成立的第十二师,取道广西北攻贵州,而以宁铁山统帅的第一师,从湖南进攻贵州。

  说起来一共是八万人,快占据目前复汉军总兵力的一半左右,几乎是以绝对的主力来进攻西南,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一举荡平西南三省。

  至于清军目前在西南的兵力,主要还是以岳钟琪为主,他原本统帅的那一部分西北大军,跟着他一同到了四川,然后接管了在四川的绿营之后,总兵力在八万人左右,当然这八万人中,只有原先归属西北大军的三万人有战力,剩余的五万人战力较为羸弱。

  相对于四川的大军而言,此时的云南与贵州只有不到三万绿营,再加上一万人的土司兵,四万人分据二省,反倒显得有些不太起眼,只是云贵二省本身民风彪悍,再加上地形复杂,倒也不是没有周旋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对于新到任的云贵总督鄂尔泰而言,却几乎是一场噩梦般的开场。

  第三百九十三章 总督驾临

  五月,昆明府大街小巷上多了不少的百姓,南来的北望的,汇聚在这西南首府,凭白增添了不少热闹——尽管很多人都是因为躲避战乱的缘故,才来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所谓昆明,其实来自于一个昆明族的族称,正所谓西自同师(今保山)以东,北至叶榆,名为嶲、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因此过去的昆明,氏族部落林立,汉民较少。

  可是随着明军进兵云南之后,带去大量的汉族移民入昆明,使得昆明的汉人数量逐渐超过本地的土著,后来在明末清初时的战乱缘故,从李定国到永历皇帝,再到吴三桂,使得如今的昆明几乎绝大部分都是汉人。

  昆明的大街小巷里,小吃还是非常多的,许多百姓平日里都喜欢端着一碗豆花米线,细细地品味着,不急不慢,倒是别具一般滋味。

  “敲铛铛,敲到金马坊,捡着个烂口缸,买了碗米线汤,泼了一裤裆……”

  在昆明一家专卖豆花米线的小吃店门口,此时正围着一群小孩,他们一边唱着民谣,一边四处戏耍着。

  而此时的店里并没有几个客人,几个汉子围在一旁正吃着豆花米线,一碗碗香辣爽滑的米粉端了上来,却是让众人吃得满头大汗。

  “几位弟兄,听说今天城里进了一个大官,那排场可威风了哩……”一名汉子吃着米线,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始闲聊了起来。

  旁边的一人却冷笑了一声,“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来了也是百姓受苦!”

  “别胡说!”

  一名年纪较大的汉子抹了抹嘴唇,随手点起了一杆水烟袋,在烟雾缭绕间映出他那张历经沧桑的脸,“那可是咱们云贵二省的新总督!在这昆明,他老人家就是咱们的天!可不敢胡说哩……”

  原来说话的那名汉子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敬畏道:“难怪这么大的派头,听说整个昆明大大小小的官都去城外十里迎着哩,就连今天的街面上,都少了许多为非作歹的奸人,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这些脚力的工钱也多了许多了……”

  抽着水烟袋的汉子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之前听帮里的弟兄们说过,现在外面都打得变了天哩,从四川往东开始,那边就不是大清朝的地了,听说是个汉家的王朝,叫什么大楚,估计又有一个李晋王那样的人物哩……”

  “李晋王……老天爷要是又派下来一个李晋王,也不知道对咱百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旁边的汉子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又叹息了一声,“可要真是李晋王,就算是死我也想追随他老人家哩……”

  其余的汉子听到这里,也是叹了口气,望着碗里的豆花米线出了神。

  在这滇省之地,晋王李定国并不是一个需要避讳的名字,因为他是滇省百姓心里的脊梁,即便他已经身故六十余年,可是他依然是滇省百姓最崇拜的二人之一,而另外一人是名垂千古的诸葛武侯。

  对于昆明的百姓而言,李定国不仅是用兵如神的晋王,也是爱民如子的统帅,就连他终生的对手——清廷,也不得不承认李定国有五伯之大仁大义。

  因此,在来自东面的风吹到云南之地时,不仅吹皱了一池春水,也吹乱了满地的人心,人人皆以为,李晋王的遗志,或许已经找到实现的希望。

  鄂尔泰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带来的昆明就任,当他在踏入昆明城的第一时间里,就感受到了这座城市和这里百姓的排斥,那种淡淡的,却又不加掩饰的排斥,更让鄂尔泰感到无可奈何。

  “李定国的影响之深,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六十余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抹杀他的一切吗?”

  鄂尔泰皱着眉头,望向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老人,此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大清从一品官府,脸上则挂着淡淡的苦笑,正是前任云贵总督杨名时。

  在昆明,杨名时还算百姓嘴里的一个好官,他在康熙五十九年擢升云南巡抚,已经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已经没了进一步上升的动力,因此还想着为百姓做些实事,为官也还算清廉,在云南的名声自然是蒸蒸日上。

  等雍正继位改元之后,杨名时由于其清廉的本色,一下子在官场显得那么出众,因此也得到了雍正的看重,甚至在杨名时的首次请安折上批复:“尔向来居官任任声名甚好,自兹莫移初志,益当勉之。”

  在这件事之后没几个月,杨名时就被雍正升为了云贵总督,而且还照旧兼任云南巡抚,可见雍正对他的厚望,若是在正常的年月里,他的这个总督怕是能一直当到死为止,可是如今正奉乱世,因此杨名时也就被鄂尔泰这样的年轻人给顶替下去了。

  望着面前还不到五十岁的鄂尔泰,杨名时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声,随后才轻声道:“毅庵,老夫如今到了这把年纪,也就不跟你说那些官面上的话了,表面上在这滇省我大清独一无二,可是李定国此人却一直都没有离去。”

  “没有离去?”鄂尔泰眉头一挑,不由得有些惊讶。

  “没错,李定国是大清的敌人,可也是滇省百姓心里的神!”

  杨名时缓缓开口道:“圣祖元年时,李定国病死在了勐腊,哪怕朝廷将他的墓地迁到了京师,可是也拦不住滇省百姓的心……毅庵,这个总督可不好当啊!”

  何止不好当,简直是简直是天下一等一的边远难地!

  鄂尔泰抿了抿嘴唇,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宾实兄,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么会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

  “哈哈哈哈……好你个鄂尔泰!”

  杨名时大笑道:“老夫虽然久居边地,可是也知道,当今皇上最重视的几个人,除了早在圣祖时期就得到重用的张衡臣,一个是在河南的田抑光,还要一个刚刚升到直隶巡抚的李又玠,剩下的一个便是你鄂尔泰了……可是,毅庵,你知道老夫最看重谁吗?”

  “还请宾实兄赐教。”鄂尔泰眼里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

  “就是你!”

  杨名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李卫此人,勇猛无匹,可是过于粗放;田文镜,勤政好学,可是为人苛刻;唯独你鄂尔泰,优处甚多,更得皇上的看重。”

  鄂尔泰听完这话,脸色却有些凝重,起身逊谢道:“宾实兄着实过奖了,小弟着实惭愧,心中更是不胜惶恐。”

  “只是,皇上相信我鄂尔泰,我自然要好好做事……此番于滇、黔二省治民治军,还需宾实兄多多赐教。”

  杨名时瞧见鄂尔泰的一番低调姿态,心里便微微一动,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当下便拉过鄂尔泰的手,往后堂而去。

  “毅庵,老夫已经在后堂备好了酒菜,咱们边吃边聊。”

  鄂尔泰自然不会拒绝,一脸含笑地跟着杨名时往后堂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云贵总督府官衙,只觉得颇为威风,比他之前的山东巡抚衙门气派许多。

  云贵总督,辖云南、贵州,掌总治军民,统辖文武,考核官吏,修饬封疆,是清廷在云贵两省最高军政长官,因此总督照例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因此又被称为“制台”,总督府亦被称为制台衙门。

  由于战乱的缘故,早年间明朝留下来的官署大多都破败不堪,因此最早的总督衙门是新建的,后来由于当时统治云南的实际是吴三桂,中央朝廷派来的总督并无实权,总督衙门也成了流动机关,前后被搬到了曲靖和贵州。

  等到吴三桂之乱过后,云贵总督蔡毓英把旧云南府改建为总督署,并由此沿袭至今,后来经历代总督不断修葺建设,越加气度不凡。

  二人一路进了后堂,此时早已经有人在此布置了一桌酒菜,不过与鄂尔泰所想的不同,桌子上的菜肴并非是云南的本地特色菜,反倒是一桌江苏菜,看上去倒显得多了几分清淡。

  杨名时笑着介绍道:“毅庵,你是北人,今天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品位一番老夫家乡的江阴菜。”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鄂尔泰脸上带笑。

  二人相互客套了一番,随后便坐在了桌子上,先是一同饮了一杯酒,随后便开始畅谈了起来。

  杨名时夹了一筷子红烧百叶包,细细品尝起来,接着才笑道:“毅庵,老夫虽然来云南已经三年有余,可是却吃不惯那本地的云南菜,还是家乡的这口心头好,才能让老夫心安几分。”

  鄂尔泰也夹了一筷子,只觉得吹弹可破,里面似乎还有鲜肉,一口咬下百叶软嫩肉香四溢,鲜香多汁,倒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

  “毅庵,老夫于滇黔二省经营数年,虽然对百姓并没有做到太多的实事,可是随着这几年下来,对二省情状也颇为了解,也还算有些东西能够交差。”

  杨名时接过婢女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和脸,随后端起了一杯清茶,细细品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滇黔二省,历来都是苗、彝、壮、白、瑶等族杂居之地,各处大小土司横行,所到之处肆意滥杀土民,劫掠商旅,勒交赋税,若有不从者,动辄施加割耳、断指、抽筋、剥皮、宫阉等酷刑……由此种种,临近的官兵略加过问,便立刻刀兵相见。”

  随着杨名时的一番话语,一副血淋淋的西南风情图展现在鄂尔泰面前,却是让他的脸色越发凝重。

  “土司之制,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如此大权在握,难免会有杨应龙之辈。”

  杨应龙,乃明朝万历年间的播州土司,于万历二十四年反叛,后来大明集四川、贵州、湖广八省之力,出兵二十四万人,历时一百一十四天,耗银约二百余万两,才平定了这一场叛乱,几乎耗尽了明廷最后的财力。

  杨名时自然知道这桩典故,轻轻叹口气,“土司之制,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之举,若是继续放任下去,西南诸地,怕是还会再出杨氏之乱。”

  “对此顽疾,宾实兄应该有自己的一方韬略。”

  鄂尔泰目光定定地望着对方,杨名时与他说这番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相关的对策。

  实际上鄂尔泰猜测的丝毫不差,杨名时心里确实有相关的韬略,只是他马上要调任中枢,一腔心血若是不想付诸东流,就只能托付给后来者,而鄂尔泰正是他所看重的那个人。

  对于杨名时而言,他在西南的三年并不是白白度过的三年,胸中韬略自然不用多言,只是他要看后来者能否承担起这个责任,他才会决定是否将自己的心血交出来。

  若是来者只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官场油子,那他杨名时只会将公事交接完毕,就带着家人远去京城,而西南这颗顽疾则继续保留下来,因为他心里清楚,若是后继者不能顶着压力痛下狠手,西南之局面不仅不能得到扭转,反倒会陷入崩溃的境地。

  所幸的是,杨名时等来了鄂尔泰,这个被雍正皇帝寄予厚望的人,他望着鄂尔泰,轻声道:“毅庵,想要彻底根除西南顽疾,就需要从根本下手,老夫在西南三年,却是想到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

  “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

  鄂尔泰站直了身子,拱手为礼,肃穆道:“我鄂尔泰来到云南以来,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亲自上门拜访杨大人!”

  “若非杨大人这一席话,我还不知从何处下手,此番改土归流之举,必须将在鄂尔泰的手里得到解决!”

  杨名时抚须微笑,低声道:“此事万分艰难,老夫只有建言之能,重任却是在毅庵的身上了,却是老夫有些不地道,这些是老夫在西南三年的心血之作,还请毅庵不要推辞。”

  说着话的功夫,杨名时却是让人送上来几本册子,只见册子墨透纸背,却正是他这三年的所见所闻,以及所思所想,汇聚成了这几册文字。

  鄂尔泰接过这几本册子,心里却是愈发沉重,却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军校始定

  自从那日二人在总督衙门一番深谈后,杨名时再也没有了心里的压力,痛痛快快地带着一家老小,往京城的方向去了,他们这一路上为了防备复汉军,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看上去颇为普通。

  至于鄂尔泰本人,则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捧着杨名时的册子足足看了好几天,心里也是越发地沉重起来,因为他终于发现为何杨名时迟迟没有报上去。

  实在是因为这件事太大,也太险了,少有不慎便是一场大乱!

  要明白这一点,就需要明白土司制度强大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战斗力,这种制度也不是一蹴而成,而是拥有着超过上千年的渊源历史。

  土司制度,本身是源自于唐宋时期在鄂西等地推行和完备的羁縻政策,各地羁縻州与朝廷之前的关系并不紧密,一旦朝廷衰弱,各羁縻州便自行其事,摆脱朝廷的控制,“宋室既微,诸司擅治其土,遍设官吏,……威福自恣。”

  随着羁縻政策本身的发展,到了宋、元交替时期,各羁縻州的实力大大上升,叛服无常,因此当时的元廷为了笼络这些地方实力豪强,开始广设土司,以绥抚代替围剿,该制度一直延续到了明朝,光是恩施一地就设置了三十一个土司。

  土司本质上是地方豪强,在参杂了各族之后,更加显得复杂,但是土司制度相对于过去的羁縻州又更为进步一些,因为土司制度在承袭、纳贡、征调等政策方面,都有更严格的控制,因此这种制度在当时其实没有太多的问题。

  然而到了如今,土司家族势力显得越发强大,特别是随着复汉军起事之后,便隐隐有了不稳的迹象,甚至对朝廷的号令都开始置若罔闻,这是杨名时及鄂尔泰等总督所不能接受的,因此改土归流一事也就提上了案头。

  “启禀皇上,奴才不胜惶恐,忝居滇黔二省督宪之职……土司之乱,当以用兵为前锋治其标,以根本改制治其本,改土为流方能釜底抽薪……奴才感恩圣德,万望皇上龙体康健。”

  鄂尔泰将自己的一番心思,尽数写在了给雍正呈递的第一封奏折上面,与谢恩折一道,送去了京城。

  等到侍卫带着他的折子,一路北上之后,鄂尔泰才望着那几本册子,陷入了沉思。

  却不知这番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

  在南京城百姓的眼里,这两年出现的新事物,比起过去一百年还要多,可是相应的城内的禁区却也是越来越多,特别是像紫金山几乎都成为了机密的代名词,在那里常年都有一个团的兵力驻防,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原来的讲武堂就位于南京紫金山下,如今被改组为大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整体规模也得到了一定的扩建,甚至不亚于旁边的禁卫师营地。

  朱毓彦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新兵军装,肩膀上佩戴着学兵衔,还扛着一柄长长的燧发枪,看上去显得十分英武不凡,而跟他一般模样的还有整整一百五十人,都是这一次新招录的新兵一营三连学兵。

  大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作为整个宁楚军方的根基之地,也在各方面享受到了优待,不仅仅其规格非常高,而且办学一应军费都十分充足,而且从名义上来说,军校校长也是皇帝本人亲自担任,可谓的妥妥地天子门生。

  因此当初朱毓彦报名之时,所面临的竞争压力也是非常大的,根据军校规划,第一期入伍生大概在两千人左右,可是各省报名者却多达四万余人。

  这么多人的报名,也使得军校的淘汰率变得极为残酷,能够通过重重考核的学兵,堪称真正的精华所在。

  “军校正式开学之日在五月初五,到时候陛下会亲自来军校巡视,还有三天时间给你们做准备,我希望,你们的表现能够说服我,说服陛下!”

  一名面色黝黑的军官负手站在学兵们的面前,望着在场的这些天之骄子们,并没有半分客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军校当中,教官就是军校的天。

  朱毓彦抿着嘴唇,一脸的坚毅之色,而他身旁的学兵们也是如此模样,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已经有人被教官给踢出了军校,这可是真正的前车之鉴。

  “是,忠于陛下!”

  学兵们排成整齐划一的队列,在鼓点声中,开始踏步前进,人人动作一致,目视前方,尽管没有所谓的杀气,可是这幅气势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撼了。

  如果放在外面,估计任谁都会觉得这是真正的精锐,因此即便是在复汉军当中,都很少有这般整齐划一的操练,更不用说清军了。

  作为从作战部队退役的教官,何云先心里很清楚,这其实就是一个月高强度的训练结果,如果拉出去肯定是能打仗的,但是其经验严重不足,士气更是要打个问号。

  当然,何云先也明白这些入伍生不一般,说是军队里的天之骄子也不算错,因为根据相关的学制,这些入伍生首先要经历三个月新兵教育,然后会经历三个月的士官教育,等到这半年的基础教育完成后,才会升至各专业班级,进行相关的军官教育。

  在这一过程中,都会有相关的考核,中途考核连续未达标者,都会被清退处理。等到所有学制完成后,还会举行联合演习,等到演习结束完毕,其中合格者就会被分配至作战部队,成为一名低阶军官。

  为了训练出这些军官,军校为此耗费的资源是相当可观的,一应的火枪、火炮以及后勤等物都是充足供应,因此经过军校教育的这些学兵,可不能等同于普通的士兵。

  五月初五,大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正式举行开学典礼,宁渝也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在枢密院的诸多将领簇拥下,以校长的身份主持典礼。

  整整两千名学兵,分成了四个学兵营在操场上排出整齐的阵列,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教官在军校教育长的带领下,同样排好了阵势,崇敬无比地望着高台之上的皇帝。

  “将士们,自武昌首义以来,我复汉军一路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才创下如今这番局面,从讲武堂到中央军校,更是见证了血火一般的历史!”

  宁渝的声音通过简易的喇叭,传递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如今,中央军校的建立,是为北伐而建立,为统一华夏而建立,更是为将来的所有华夏儿女而建立!”

  “当兵打仗,是你们的本分,忠君报国,才是诸位真正的底色!”

  “忠于陛下,忠于大楚!”

  整齐而统一的欢呼声,如同浪潮一般传递了过来,火红的军衣构成的那一幕幕,却是成为了所有人记忆里的风景。

  在典礼结束之后,宁渝还单独跟所有的教官队伍进行了晚宴,这对于教官们而言,自然是一个莫大的荣耀,毕竟能够跟皇帝一起吃饭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当然,这也是宁渝收买人心的一种举措,通过这些小举动,完全可以让教官们对皇帝的忠心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底部,这也使得宁渝对军校的掌控更加深了一个层次。

  觥筹交错之间,人人尽兴欢愉,虽然没有宫廷大宴的奢靡,可是也透出几分军伍男儿的豪气,而宁渝在过去也是久握大军,对于这种氛围自然也不会感到陌生。

  宁渝手里托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醉意,高声道:“何云先可在?”

  一直在教官队伍里默默无闻的何云先,却是立马一个激灵,他连忙站了起来,谨慎道:“回禀陛下,何云先在。”

  “朕还记得,你是从长沙开始,就已经入伍的老兵了,如今你来当教官,朕也就放心了……”宁渝点了点头,脸上的酒意更浓郁了几分。

  何云先站直了身子,微微低下头,谦卑道:“若不是复汉军,臣早就已经饿死了,臣永远记得陛下的恩情,永世不忘!”

  宁渝有些沉默,“几年征战,却不知还有多少人能与朕一同饮酒作乐……”语气当中的感慨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为大楚死,为陛下死,是臣等荣幸!”

  所有的教官都站了起来,他们原先都是复汉军中的老兵,而且还都是非常精锐的一批,为了中央军校的计划,才会从一线部队里脱身出来,加入到军校当中,与过去讲武堂的军官一道,构成了目前的教官团队。

  宁渝轻轻点头道:“在军校里,你们是培养学员的主要因素,因此将来能够得到什么样的人才,跟你们有很大的关系,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朕不会亏待你们。”

  何云先听到宁渝这番话,随后就高声道:“臣别无他求,唯独将来北伐之日,能够为陛下马前卒!”

  “愿北伐之时,为陛下马前卒!”

  对于眼下的整个宁楚,人人都在盼望着北伐一日的到来,而在军内更是成为了一种象征,唯有北伐之战,才能见证一切的荣誉。

  “北伐,北伐,朕答应你们……”

  宁渝饮尽了杯中酒,整个人却仿佛陷入了长久的迷醉之中。

  ……

  朱毓彦心情有些紧张而激动,因为他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皇帝要召见他。

  要知道,这可是皇帝来到军校以来第一个单独召见的人,尤其还是一个学兵,这无疑让其他的学兵们在惊讶之余,更是感到万分艳羡。

  但凡得到皇帝看重的人,将来的前途自然不用多说!

  可是只有朱毓彦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被召见,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朱舜水后裔的缘故,至于皇帝为什么这么看重他这个身份,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

  严格来说,在明末时期的那一批大儒们当中,朱舜水还真不算是特别有名望的,像顾炎武、黄宗羲以及王夫之等人,被皇帝看重还情有可原,而朱舜水的名望更多还是体现在日本,在国内的影响力并不算特别大,更不用说他这个后裔了。

  当然,无论朱毓彦心里怎么揣测,可是一旦受到皇帝的召见,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乖乖地跟着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路朝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而去。

  “朱毓彦,陛下召见你,是你的荣幸,但是也不要过于紧张,陛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了,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是。”

  沈清源是侍从室的新任副主任,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宁渝处理一些事情,性子也是那等极为温柔细腻的,因此给人一直如沐春风的感觉,却是让朱毓彦心里生了不少好感。

  二人一路前行,沈清源除了这么一句提点的话之外,就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东西,不过说来也神奇,此时的朱毓彦确确实实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到朱毓彦走进校长办公室时,沈清源却转身离去,并将门轻轻掩上了。

  “臣朱毓彦叩见陛下……”

  朱毓彦跪在了地上,他都没敢真正抬头看,毕竟以他目前的身份,跟皇帝实在相差甚远,稍有不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大不敬的罪名。

  宁渝却轻轻笑了笑,声音清朗无比,“朱毓彦,朕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见朕呢。”

  “陛下恕罪……臣实在从未有过这般想法……”

  朱毓彦却是吓了一跳,严格来说,他还真怕宁渝跟他动真格的,一旦追究起来,以他的身份,报考目前的中央军校,完全是可以扣上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

  “哼哼,朕当然知道你的想法,否则就不是今天见你了,要知道,你从一下船开始,就在军情处的掌控之中了……”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朱毓彦出了一身冷汗。

  “还请陛下恕罪,臣内心惶恐,还请陛下饶恕臣的罪行,臣愿意回东瀛永不再踏足神州半步。”

  “哼!自作主张……朕今天见你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北伐一事绝不止你朱家一人之事,既然你入了我复汉军,将来就只能向我大楚效忠,明白吗?”

  宁渝冷哼了一声,便站起了身子,随后走到了朱毓彦面前,望着他低声道:“你先祖去东瀛绝不是为他个人的安危考虑,而是为我华夏的道统考虑,如今你既然回到华夏故土,就需要明白,何为故乡人,故乡魂……”

  第三百九十五章 联土抗楚

  五月,景山,寿皇殿。

  张廷玉手里持着圣旨,站在了允禵面前,他一字一句地念着圣旨,其言辞之深切,却是感动肺腑,只让人觉得兄弟情义之深重。

  然而此时跪在地上的允禵,则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并没有丝毫的感动痕迹,只待张廷玉颁下圣旨过后,这才缓缓站起了身子,接过了圣旨。

  “张大人,皇上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奴才的吗?”

  允禵面容中透着几分沧桑,特别是眼睛更显得无比灰暗,唯独望着张廷玉时,才透出几分光来。

  张廷玉望着这位过去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低声道:“皇上的意思是,王爷还是好生在这里读书,至于佛经到时候会安排人送上来。”

  “恩,本王知晓了。”

  允禵随手将圣旨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便端起了桌面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意思自然很明显,要端茶送客了。

  世人皆巴结他张衡臣,可是在他老十四得意之时,他一个张衡臣算得了什么人物?根本都不值得他这个大将军王拿正眼相瞧。

  然而世事多变,如今的大将军王却只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郡王,还是一个被幽禁的郡王,而张廷玉却俨然是军机处重臣,手执朝政大权了。

  张廷玉并没有被允禵的态度触怒,只是扫视了一眼桌子上圣旨,轻轻叹口气,“王爷,如今京城正在流传一个谣言……”

  “哦?”

  允禵的手指微动,随手便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有些不自然地轻声道:“衡臣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本王如今的境地,再多的谣言,也飞不到景山上面来。”

  “奴才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是这个谣言却传得似模似样,还跟王爷您有很大的关系,皇上心里难免会多想几分,奴才也就斗胆问了。”

  张廷玉的神色丝毫未变,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允禵的小小失态,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允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本王一直都在景山读书,这哪里的小人,却敢胡乱造谣生事……衡臣,你可得替本王向皇上说清楚!”

  张廷玉见允禵这般说,却是深深望了对方一眼,“皇上有些事情自然是心知肚明,却是不用奴才去说,只是王爷日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不要中了奸人的圈套。”

  “衡臣所言,本王知晓,日后还需要衡臣替本王在圣上前面多多美言才是……”

  允禵脸上有些悻悻地,他自然知道外面人行事已经露了马脚,如今听到张廷玉这般直言警告,一种久违的害怕情绪却是从心底升腾而起。

  “还望王爷好自为之,奴才这便回去复命了……”

  等到张廷玉离去之后,允禵却是呆呆坐了许久,过了好一阵子,他猛地一挥胳膊,却是将桌子上的茶杯连同圣旨一同扫在了地上。

  破碎的茶杯碎片,连同里面的茶叶一同飞溅而出,却是让允禵的手掌被划开了一条小伤口,不断有献血从掌心里流出,滴在地上。

  很快,在外面守候的奴婢们进来,一个个一言不发,低着头拿着药物、纱布进来给允禵包扎,剩下的人则是飞快地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扫在了地上,还有一个奴婢则是小心地捡起圣旨,双手举过头顶,呈递在允禵面前。

  允禵望了一眼带着血迹的圣旨,脸上的痛苦与不甘纠缠在一起,却是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今日起,本王每日为母后吃斋念佛,抄录经书,任何人不得打扰。”

  ……

  张廷玉这番警告老十四,本身很久就是雍正的意思,对于雍正而言,如今能够留允禵一条命,也完全是看在稳定朝局的目的。若是没有外患的情况下,他老十四怕是早就已经暴毙身亡了,就冲在所谓的衣带诏目的上,他老十四就该死。

  在京师突然出现所谓的衣带血诏事件之后,它就进入了雍正的眼睛里,当然也进入了粘杆处的眼睛里,在大量的密探接触的情况下,这个所谓的衣带血诏也就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严格来说,这件事纯粹是一些八爷党残余搞出来的,安上了老十四的名头,只是在这件事当中,老十四尽管没有直接参与进去,可是也有一些影子的痕迹。

  雍正在得到了结果的同时,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惩处老八和老十四,原因很简单,这件事真要拿上台面上来说,却显得有些太正式了,反而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好像他雍正的真的得位不正一样。

  天可怜见,雍正得位是铁板钉钉的结果,然而继位以来却一直有人在编排,这使得雍正恼怒的同时,也尽量避免在这方面落人口实。

  要知道,造谣容易辟谣难,更不用说在这种皇家隐秘上,因此雍正的想法很简单,将当事人全部处死,至于他们背后的人,杀一批,关一批,也就完事了,唯独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否则反而会有问题。

  至于老八、老九还有老十四这些人,将来雍正自然会给他们一个结果。

  在得到张廷玉的回禀之后,雍正皇帝却是将他留下来了,并且还请来了徐元梦、托赖以及蒋廷锡等军机大臣,要一同商量关于云贵总督鄂尔泰所呈递上来的折子。

  张廷玉看完了鄂尔泰呈递上来的折子,却是叹息了一声,轻声道:“鄂尔泰果真为国士,此策的确是一解西南之局的良方,只是……”

  “只是什么?”雍正接过了话头,他眯着眼睛望着张廷玉,而此时其他大臣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张廷玉的身上。

  “只是时机不对,大军压境之际,却不是此策面世之时。”

  张廷玉轻轻说道,他对于鄂尔泰提出的改土归流并不陌生,实际上在之前也有人提出过这种想法,只是未能成功实现罢了。

  “启禀皇上,土司之患由来已久,并非急务,反倒是楚逆大军压境,方才是要紧之事,鄂尔泰此举似乎有舍本逐末之嫌疑。”

  说这话的乃满洲大学士徐元梦,他性格一向秉直,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雍正却是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可是朕心里有所担心,若是在鄂尔泰前线对敌之时,那些土司们在后方作乱又该如何应对?特别是他们跟楚逆联手,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

  “这……”

  雍正的这番话却是难住了所有人,因为这一点是很难去避免的,毕竟在西南数省里,土司本身就是很大的一股势力,他们投靠谁,谁自然胜算更高。

  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开口的文华殿大学士蒋廷锡,此时开口道:“回禀皇上,西南之事,当需分主次之敌,楚逆终究是我朝大敌,不可与之缓和,反倒是土司可以进行拉拢,只要能够守住西南,眼下不妨可以多许出一些利益来。”

  当蒋廷锡的这一番话说完后,却是将鄂尔泰所呈奏的折子本意给彻底逆转了过来,将改土归流,改成了联土抗楚,倒是让在长众人颇为惊讶,这番手段却不是一般人能有,这番决心也不是一般人能下。

  所有人都知道,联合土司来抗击楚逆,这本身就是一副毒药,因为只要松开了土司的缰绳,他们迟早会变成下一个杨应龙,这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皇上,若是西南得保,将来我大清自然可以好生调理土司,他们总比楚逆要容易对付一些,届时无非就是再打一次杨应龙罢了……”

  蒋廷锡脸色淡然,轻声道:“可若是西南丢了,到时候土司问题反倒是给楚逆埋下的暗刺,势必会扎得他们一手血,无论怎么说,咱们终究是不亏的……”

  雍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酉君此言倒是合乎情理,给鄂尔泰拟旨吧。”

  对于这个意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个道理几乎是一捅就穿,无非就是看谁来捅破而已。

  张廷玉心里清楚,蒋廷锡无非就是将雍正想说却不能说的话,给直接表达出来了,若是公然联合土司,其实就是在给下面的人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朝廷为了打击楚逆,完全可以接受地方豪强势力……

  这就是跟之前的团练之举是一条路子,然而团练在实质上已经被雍正给否定了,因为江南一战已经得出了结论,所谓的团练在训练有素的复汉军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并不能替他雍正守好江山。

  因此在后来,编练八旗新军才是雍正真正的底牌,而地方的稳定也就再次变得重要起来,否则他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去编练新军,像山东、山西、河南以及直隶等地的汉人豪强,就不能继续放任了。

  有了这些前番因素,鄂尔泰这个折子就显得不合时宜,毕竟这是给雍正出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到底在对待地方豪强上,是武力解决还是政治妥协?

  然而,雍正并不想一刀处理,在西南这种摇摇欲坠的地区,他自然不想继续投入太多的资源,可是也不能在明面上这么表示,否则四川的岳钟琪,还有甘肃的年羹尧,迟早都会有些不安,会担心自己变成了弃子。

  于是,蒋廷锡的这番奏对便契合了雍正的想法,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正所谓功归于上,过诿于下,这才是历来君王的帝王心术。

  只是张廷玉心里悠悠叹了口气,他完全能够想到当鄂尔泰接到谕旨时的心情,或者说鄂尔泰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他去西南并不是去解决问题的,而是要去维持局面的,维持着跟复汉军不死不活的局面。

  终归说到底,无论是之前的江南,还是现在的西南,都是朝廷在安庆决战后的无可奈何之举,毕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打这么一场仗,那就只能选择拖了。

  然而,拖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拖到对方崩溃,要么就是拖到自己死了。

  可是眼下的大清,似乎根本等不到宁楚的崩溃,反倒是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崩溃,就如同堤坝上面的一道裂痕,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只会变得越来越大。

  第三百九十六章 西南风起

  “奴才领旨!”

  鄂尔泰一脸肃然地接过了圣旨,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根本没有因为自己的建言被否定而失落。

  从“改土归流”到“联土抗楚”,可以说杨名时乃至于鄂尔泰的谋划,被清廷已经全盘否定,甚至可以说都不是被否定,而是彻彻底底被反过来了。

  “督宪,您老人家也别着急,皇上的意思并不是怪罪您,实在是时机不当……再说无论是改土归流还是联土抗楚,那都是为朝廷办事,皇上会明白您的苦心!”

  书房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轻轻叹了口气,他是鄂尔泰在总督府找到的幕僚,名叫李专,在滇省也颇有名气,早年间还当过教谕,后来一直在黔西、遵义等地隐居,一直到鄂尔泰就任总督之后,才开始出来做事。

  在当初鄂尔泰去寻找李专时,曾经有过一场考教,大概意思就是他能够为鄂尔泰做些什么,李专则之言能为其辟土地,充府库,于是便得到了鄂尔泰的赏识。

  听到李专话语的劝慰之意,鄂尔泰点点头,苦笑道:“我当初来黔省之际,得蒙杨大人的一番苦心招待,本想一改西南局面,只可惜楚逆苦苦相逼,实在无法继续杨大人的前事,只得改弦易辙,如此还需要李先生的赐教。”

  “赐教不敢当,朝廷既然已经给出明路,大人不妨循路直前。只是西南之事,错综复杂,若是联合土司,对抗楚逆,就要看朝廷到底有多大的本钱了……”

  李专幽幽叹口气,他不是不想给鄂尔泰出些主意,可是眼下清廷之逆势早已成了必然,岂能是一两个主意能够改变的?

  至于联合土司对抗楚逆之事,更是没有那么容易,毕竟眼下土司们心里也清楚,清楚相争之局,自然是持中立姿态,行坐收渔利之事,岂会轻易下场去帮助清廷得罪宁楚?

  鄂尔泰自然也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低声道:“即便土司难以被收买,可也要提防土司为楚逆所用,否则想要守住西南简直就是妄想罢了。不过好在的是,日前我已经同川陕总督岳钟琪有过书信往来,届时他会遣张广泗南下,协助我等。”

  “以目前我滇黔二省的四万兵力,加上岳总督的八万人,好歹也有十二万大军,倒也不是没有一搏之机……”

  李专抚须思考了一会,才低声道:“督宪,岳钟琪在四川要防备楚逆的主力大军,怕是也难以调动更多的兵力南下,这土司之力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只是还需要督宪与老夫一些方便。”

  “李先生客气了,若是能够说服土司与我等一同抗击楚逆,我自然无所不允。只是李先生在滇黔二省多年,可知如今这土司当中,哪些人能为我所用?”

  鄂尔泰点了点头,这边是他请李专当幕僚的原因,若是没有一个熟悉当地势力的人为之所用,怕也是难以触动大局。

  “督宪大人,若说当年的土司势力,其中云南有三大土司府,贵州有四大土司家族,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这些家族中大部分都已经烟消云散,如今的土司势力虽然更小,但是也更混乱了几分。”

  云南三大土司府,即木氏、蒙化、元江,在实力上冠绝整个云南土司,其中木氏已经在去年改土归流了。而贵州四大土司家族,指的是水东宋氏、水西安氏、思州田氏和播州杨氏,明万历时造反的杨应龙便出身于播州杨氏,后来的播州杨氏随杨应龙一起毁灭。

  李专对眼下滇黔二省的土司势力了如指掌,轻声道:“督宪大人,如今土司势力当中,以乌蒙土司禄万钟、镇雄土司陇庆侯势力较大,老夫愿意替大人前往招抚。”

  鄂尔泰当下大喜,笑道:“有李先生为本督行招抚事,本督也就放心了,只是此番却是辛苦了李先生。”

  当下,鄂尔泰便派遣李专,以云贵总督府的名义,前往乌蒙以及镇雄二地,招抚禄万钟与陇庆侯二人,并且许诺若二人愿意接受招抚,皆可得授参将之衔。

  在安排了李专前往招抚之际,鄂尔泰也在昆明厉兵秣马,整顿绿营,准备在滇黔二省跟宁楚好好打上一场。

  ……

  广西泗城府,昔名古峒,与滇黔苗倮聚落错壤,历代都是偏远荒僻之地,此地山傍箐,悬崖邃涧,险峻萃者尚居八九,即平坦亦有旋转曲折,不能驰骋车骑,往来道路多绕山之腰胫,堪称粤西之屏障之地。

  在泗城府当中,官府根本无力深入到民间当中,因此全府上下真正能够发号施令的,只有岑氏土司一家,而现如今的泗州府土知州,便是岑氏子弟岑映宸。

  岑氏在桂西堪称大名鼎鼎,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其始祖岑怒木罕在元天顺元年时,便被授予了泗城路军民总管,后来更是子孙世袭掌印泗州城,一直到今日的几百年时间里,整个桂西几乎都可以说是岑氏的天下。

  岑映宸作为岑家子弟,其实力自然不可小觑,拥狼兵四千余人,俱是精锐之卒,因此当初在两广之战时,岑映宸便被当时的两广总督孔毓珣所传召,要他带兵马前往广东对抗复汉军。

  然而岑家原本就属于地方土司,自然不愿意为清廷卖命,因此在复汉军攻下两广之后,岑映宸十分知趣地选择了投靠宁楚,而当时的宁楚为了稳定地方,也就让岑映宸继续当他的土知州。

  可是随着西南战事的逐步来临,复汉军组建的西南集团军当中,有已经有几个师驻扎在广西,随时都会奉命攻入贵州境内,因此此时的泗城府,其地位也就显得更加重要了些,不仅关系到进攻贵州的通道,也关系到了复汉军的后路。

  泗州府府衙内,此时正觥筹交错之间,人人谈笑风声,正是复汉军派了使者前来,与岑家商谈。

  作为使者前来的,乃西南集团军参谋处副处长邓子亦,他原本在枢密院任职,而后被调到了西南集团军,第一件事便是彻底解决岑家的问题,重点就是将岑家的四千狼兵,真正调到集团军下属,成为可用的兵力。

  泗州土知州岑映宸坐在上首,而邓子亦则是坐在右边第一席位,至于其他的岑家人,像岑映宸的几个弟弟,岑映翰、岑映壁以及岑映霖岑等人则是分列两旁,一时间好不热闹。

  “岑大人,今日本官前来的用意,想来你也都清楚,咱们都是军伍中人,就不用兜圈子了……”邓子亦脸上带着笑,可是说话时却丝毫不客气。

  坐在主位上的岑映宸,却只是喝了一杯酒,并没有说话,反倒是他的从弟岑映翰在一旁轻声道:“大军所至,下官等自然清楚,两万石粮草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大军北上,到时候绝不耽搁分毫。”

  “哦?”

  邓子亦脸上却是丝毫不动气,他只是轻声道:“难不成泗州府土知州是岑映翰岑大人?可是本官知道的名字,却是岑映宸岑大人才对。”

  听到邓子亦这一番毫不客气的文化,岑映翰的脸上瞬间变得一片涨红,他低声道:“这话的意思,也是我大哥的意思,邓大人就不要多虑了,你回去禀告程大帅,我岑家人虽然只是乡野之民,可是这点事情还是能做得的。”

  一番话说出来后,邓子亦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铁青,他冷笑道:“你岑家可不是乡野小民,谁不知道这泗城府是你岑家的天下?好几百年的土司世家,果然威风!”

  “哼,识趣就……”

  “住嘴!”

  还没等岑映翰的话说完,坐在主位上的土知州岑映宸冷冷开口打断了自家弟弟,而后便一脸淡然地望着邓子亦。

  “邓大人莫怪,我家从弟性子跋扈惯了,这性子一时难改……呵呵,大军从泗州过,我泗州军民自当无不配合,这样吧,除了原先的两万石粮草之外,下官再赠银三千两,以示慰军之意。”

  “岑大人的好意,本官却是心领了。至于这粮草和银两,还是不劳烦岑大人了……今日也谈不出什么来,下官这便告辞!”

  邓子亦脸上浮现一丝冷意,也就不再多谈,径自拂袖而去,却是让在座的岑家人一个个脸色都变得铁青。

  “哼,不知好歹的东西!”

  岑映翰冷笑了一声,“大哥,既然他们复汉军不要咱们的粮草和银子,咱们索性就不给了!若是再逼得急了,咱们索性去投鄂尔泰!”

  当岑映翰的一番话说完后,其他的岑家人也都纷纷鼓噪起来,他们在泗州府当了几百年的土霸王,何曾忍气吞声过?

  “胡说,我岑家传承六百年,岂能如此决断?你们还是别说些气话了,如今天下局势不一样了,既然他复汉军要看到诚意,咱们就给他一些诚意好了!”

  岑映宸冷冷道:“三弟,过两天你带上咱们的四千土狼兵,押送四万石粮草,还有三千——不,五千两白银,送到思恩府去。”

  思恩府就是复汉军在广西的临时驻地,二者距离并不算遥远。

  “什么?四万石粮草和五千两银子?大哥,哪有这个道理?”

  岑映翰有些想不通了,在他原来看来,给两万石粮草跟三千两银子已经够可以了,眼下却翻了一番,这些钱用来干点什么别的不好?

  岑映宸叹口气,“复汉军不好对付——这次他们来了几万人,能够把清廷打成这个样子,说明他们确实不简单,只要他们不来为难我岑家,多出点银子就出点银子,回头终归能从下面收上来。”

  “嘿嘿,大哥倒是手段老辣,这粮草和银子是一方面,咱们岑家的四千土狼兵是另一方面,若是他们不肯罢休,咱们的四千土狼兵,也不是吃素的!”

  岑映壁脸上带着几分冷笑的味道,他倒不是自吹自擂,而是在整个广西,泗州岑家的土狼兵都堪称一等一的精兵。

  早在明朝之时,土狼兵已经名声大噪,在浙江抗倭前线,还有辽东战场上都不乏土狼兵的身影,这些由壮族土司组建的地方武装,不仅十分悍勇,而且其制度也非常精简,十分擅长分进合击之策。

  在战场上时,广西狼兵通常是以七人为一伍,各伍独立作战,每伍中有四人专事击刺,有三人专事割首,以便请功领赏,而每次冲锋时,一人向前,同伍的左右人都大呼夹击,予以支持,而一伍冲锋时,则左右各伍都予以支持,全队密切配合。

  在接敌的时候,狼兵也十分有策略,经常以执枪者居前,执弩者守卫于两侧,形成尖刀式队形,且兵种也非常丰富,分为了马上枪兵、步下弓兵、步下枪兵、腰牌兵、鸟铳兵、火兵、旗手兵、弩手、散兵、散手等等兵种。

  除此之外,狼兵由于采用的是寓军于民的组织,因此同营人一般都是同族之人,以宗族法纪代替军纪,因此每战人人奋勇向前,士气高昂,战力非常强悍。

  即便现在鄂尔泰手里有四万绿营,但是在这四千土狼兵面前,不一定能讨得好去,因此对于岑映宸而言,有了这四千土狼兵,他才有底气敢于作壁上观。

  然而,在邓子亦回返思恩州之后,他便立马去见了西南集团军的副帅程铭,将岑家人的态度表明了出来。

  “此辈猖獗如斯,若是他日我军在前线与清军相斗之际,他们在后面暗动手脚,怕是于我大军大为不利,以卑职来看,还不如趁早剿灭。”

  邓子亦倒不是因为自己受辱,才这般说话,实际上他已经感受了那种危险的气氛,若是放纵这些土司,怕是将来会引起大患。

  程铭听完邓子亦的一番话后,轻声道:“陛下已经下达了旨意,此次征西南之战,一来是平定西南的清军势力,二来是彻底解决掉西南的土司,实现改土归流,绝不可与之妥协!”

  “既然岑家以为他们能跟我复汉军掰掰腕子,那也就不用客气,传令第三师,立马进军泗州,给本帅将岑家连根拔起!”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土狼兵

  五月底的南京,已经有几分闷热的感觉,而皇宫当中则是开始拿出了储备好的冰块,伴着西瓜汁,呈递给了大楚君臣,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宁渝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酷热,可是一边喝着冰镇西瓜汁,一边看着奏折的感觉也还不错,当下便随口吩咐道:“太上皇和太后处的西瓜汁得每日备着新鲜的,还有皇后和陈妃那里也要备仔细了,剩下的给京里的王公大臣们分了吧。”

  “是,陛下。”

  一旁的侍女低声应了,随即便有人又给宁渝添上了一杯新的西瓜汁,还有几人正执着扇子摇着,让那一丝丝的凉风驱赶走了奉天殿内的酷热。

  内阁次辅崔万采连同新任枢密院副使宁祖毅,二人捧着折子进了殿中,宁祖毅恭声道:“启禀陛下,西南集团军传来了消息,如今兵力已然基本就位,常山王给陛下呈递了相关的军情奏报。”

  “拿上来吧,给二位卿家送上冰镇西瓜汁。”

  宁渝翻看着手里的折子,心情也是好了几分,西南集团军目前的进展都还算顺利,几个主力师的兵力也都到位,就等着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对于枢密院内部给到的消息,西南集团军分成了三路,对川黔展开进攻,其中主攻之路自然是四川,其次是贵州,反倒是攻云南已经是更往后了,倒也不用着急。

  崔万采此时却低声道:“启禀陛下,西南之战,对土司的处理是否过于严苛了?毕竟眼下还没有打下西南,若是把他们都逼到清廷那边去,反倒有些不妙。”

  宁渝恩了一声,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样子,“次辅不用担心,如何处理土司是朕已经研究过许久的对策,此时实行改土归流,虽然会将一部分人逼到清廷那边去,可是对于朕来说,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借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将来的西南才会成为安稳之地。”

  “陛下,此举是否有些过去急切了……若是能够顺顺利利拿下西南,到时候再去收拾这帮子土司似乎也不迟……”崔万采轻轻叹了口气。

  “次辅,咱们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西南跟他们捉迷藏,你明白吗?”

  宁渝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实际上他最怕的并不是清军多了一些帮手,而是担心那帮子土司在背后跟他玩猫腻,若是能将这些人全都逼到清军那边去,那么就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好处,那就是复汉军可以在正面战场上,直接打趴下清军跟土司。

  若表面上跟土司井水不犯河水,将来“改土归流”和新政一旦实施之后,土司决计是要造反的,因为目前的新政里,根本容不下这帮子土霸王,双方的对立几乎是难以避免的。

  可到时候的宁楚,就得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去清理,而整个西南有几千个寨子,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根据宁渝上辈子的回忆,鄂尔泰在西南三省进行改图归流可是持续了好多年,打了几千座土寨,这才勉强在西南实现了改土归流制度,而且还留下了不少残余。

  因此,既然摆明了要打,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打,至少现在战场还是宁楚说了算,若是到了将来,怕是都得去钻山沟沟了。

  “传令常山王,改土归流不会暂停,让他好好给朕打!”

  ……

  当夕阳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时,一声鸡鸣声拉开了黎明的序幕,淡淡的金黄色洒在了三水村上。

  三水村是泗州府与思恩府交界的一处小村落,只有几百个村民,靠着村里的上百亩薄田过活,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巴的,因此很多人都会去泗州或者是思恩谋生计。

  老郑头每天都会在鸡鸣声响起后,起来去田地里瞅上几眼,看看自家的庄稼,有时候也会看看有没有山鸡或者是野兔子之类的——若是能够抓到一只,倒也是个不错的收获。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但凡有一天不去看,老郑头心里就会觉得憋得慌。

  走在山间小路上,老郑头背着自己的铁锄头,那是他从泗州府换回来的宝贝,在他们村里,像这种铁锄头都没有几把,因此老郑头非常珍惜,他每日里都会磨一磨,然后背着它去地里转悠几圈,一路上还会收获同乡艳羡的目光。

  当老郑头到了田里的时候,却仿佛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却是让人听得越发真切,仿佛是许多人在走路一般——老郑头不由得抬起了头,却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面。

  无数名穿着火红色的军衣的士卒们,肩上扛着长长的火枪,脚上穿着整齐的皮靴,正在沿着官道大踏步走来,那队伍呈现整齐队列,正在从他的面前走过,却是根本没有瞅老郑头一眼。

  越来越多的士兵们从官道上迈过,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匹匹挽马正拖着一门门的火炮,正在朝着前方而去,那是泗州府的前进方向。

  瞧见如此壮观的行军队伍,却是让老郑头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了一丝嚎叫声,随后便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他发誓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大兵,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威武而神气的军队,就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可无论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老郑头都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曾经去泗州城里,也见过土司老爷的兵,却没有这般的精气神。

  新任第三师师长乃原来的禁卫师第二旅旅长郭定安,在新会之战后,他因为荣立大功升为了第三师师长,也算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升了一级。

  郭定安骑在马上,手里持着千里镜望着前方崎岖的山路,没有丝毫的表情,实际上他在此之前,就已经拿到了军情处的相关地形资料,对于这里的地理情况有一定的预估——正常情况下,大军完全是可以通过的,哪怕还有火炮的情况下。

  对于即将可能遇到的敌人,郭定安心里也有一定的准备,四千左右的土狼兵,再加上两三千人的民夫,他们正运送着大量的粮草正一路行进,距离此地大概三十里左右。

  实际上对于郭定安而言,对面的四千土狼兵,还真没有特别当回事,说到底时代不同了,在过去骁勇善战的土狼兵,打打绿营八旗或许还行,但是顶着复汉军的火力打,基本上是不现实的,光是那些火炮就足够他们吃一顿了。

  随着时间的逐渐流失,双方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近,对于已经久战的复汉军士兵而言,他们也开始检查自己的火枪、弹药以及刺刀,这些东西既能给敌人带去死亡,也是保障他们自己生命的东西。

  “轰隆——”

  随着复汉军的火炮发出了一声怒吼声,复汉军进军西南的第一仗正式打响,而这一声炮响主要起到一个校射的作用,真正的大规模火炮覆盖即将展开。

  土狼兵统帅岑映壁手里举着千里镜,望着对面排着整齐队列的复汉军,脸色变得铁青,对方见到自己选择直接开炮,也就意味着连一丝沟通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

  “哼,下令,全军突击,不要跟他们打枪,直接上去肉搏!”

  岑映壁当然知道自家土狼兵的长处和短处,若是远远跟复汉军对着放枪,光靠自己的那些土铳根本不济事,更不用说复汉军还有那么多的火炮了。

  土狼兵真正的厉害之处,还是在于小规模的肉搏战,利用分进合击的战术,完全可以造成大量的杀伤,因此只要能近身肉搏,那么他岑映壁就有信心能够打个出色的战果来。

  当然,怎么冲过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这一点,岑映壁还没有真正感受到复汉军火炮的威力。

  “杀啊!”

  作为岑家的家丁,岑三一直都是冲在了前面,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充满了无限的能量,他急切地渴望将砍下敌人的脑袋,急切地希望能够冲垮对面的阵型——那将意味着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也是他一直都渴求的一件事。

  “杀贼!赏银十两!”

  岑家的子弟带着土狼兵冲在了最前面,他们一个个拿着长矛和长刀,还有一部分手里拿着弓箭,嘴里发出的嘶吼声让他们感觉到血脉砰张,更是驱散了他们内心的恐惧感,只觉得很快就能跨越过那短短的一里半的路。

  没错,一里半也是复汉军火炮威力最大的范围,超过这个范围不是打不到,而是精准度会大大降低,很难真正命中到土狼兵们。

  土狼兵们的嘶吼声并没有影响到复汉军士兵,特别是对于炮手们来说,他们早先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根本就不会有半点慌张,因为这些冲在前面的人,往往就是炮火第一批解决掉的人。

  在阵型后面,一流水的火炮摆得整整齐齐,复汉军的炮手们用火把点燃了引线,只听见一阵阵轰鸣声响起之后,一排排的弹子被发射到空中,随后以一种美妙的弧度,落在了土狼兵们冲锋的道路上。

  “轰隆——轰隆——”

  一颗颗开花弹落在了岑家的土狼兵阵列中,剧烈的爆炸所带起的气浪,瞬间撕裂了他们的身体,也将那些五颜六色的旗帜给撕成了碎片,而那些个带着岑字的旗帜,无力地倒伏在了地上,仿佛预示了土狼兵们的下场。

  岑三望着面前的一幕,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泛着寒气,遍地都是土狼兵们的肢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呈现着,而他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身体上都是血淋淋的,极为可怖。

  可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后面的人继续向前发起了冲锋,不得不说,土狼兵在士气方面确确实要超过清军许多,他们一个个悍不畏死,冀图用手里的长刀砍出一条活路来。

  “士气可嘉,只是太愚蠢了些……”

  郭定安双手举着千里镜,望着对面土狼兵们的冲锋,给出了一个十分精准的评价。

  在如今的复汉军面前,种最简陋的冲锋战术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太粗糙也太简单,先不说远程的火炮和子弹,就算近身之后,还有复汉军臼炮打出的开花弹,以及掷弹营的手榴弹拦截,完全可以粉碎这种人海战术,而且就算真正躲过开花弹加上手榴弹的幸运儿,在复汉军面前,还有刺刀反制冲锋这个最后手段,因此并不害怕这种战术。

  可是在如今的岑映壁眼里,却激动的不能自已,他已经看到自己最前方的土狼兵们,已经冲进了三百步的距离内,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能令人惊喜的距离,只需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够撞进复汉军的阵营里,肆意屠杀。

  随着土狼兵的距离越近,复汉军的火炮也打得越近,大量的开花弹就这么砸进去了,在土狼兵当中制造一片片血雾,而对于此时的岑映壁而言,他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了上面,满心想的就是跟复汉军展开肉搏战。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尽管土狼兵已经死伤了数百人之巨,可是依然有几百人冲进了一百步的范围内,而此时的复汉军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所有士兵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燧发枪,望着正扑过来的土狼兵们。

  “砰——”

  随着一阵清脆的排枪声传来,冲在最前面的土狼兵们再次倒下了一批,可是他们的苦难并没有结束,第二排和第三排的排枪也在不断发出轰鸣声,在土狼兵人群里制造出一片片的血浪。

  当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即便土狼兵的士气十分高昂,可是也隐隐有些奔溃的趋势,毕竟这摆明了就是去送死,整整四千人的土狼兵,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倒下去了近千人,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站在阵列中的郭定安,正冷冷地看着这些送死的土狼兵,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感叹,这些人的士气着实比过去遇到的清军强出很多,可能也就是京营八旗的士气能够与之相比了。

  要知道,像京营八旗的士气可不算多见,因此在这么高的伤亡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冲下来也确实不容易。

  然而对于复汉军来说,他们的结果都是注定的,那就是全军覆没。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一把来个大的

  “轰隆——”

  每一声巨响传来时,则代表着数名土狼兵被弹丸给撕碎,而更多的枪声则代表着,大批大批的土狼兵,被击倒在了地上,发出绝望而凄惨的叫声,让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当复汉军的臼炮响起时,成千上万颗铁丸、铅弹、碎铁片向着土狼兵的方向席卷而去,带起了漫天的血雾,也就代表着这一仗基本奠定了胜局。

  实际上仗打到了这个份上的时候,复汉军连手榴弹都没有动过,土狼兵在这最后一波臼炮和排枪的洗礼下,冲在前面的人当中,几乎十个倒下去了七个,而剩下的三个人也彻底被打掉了胆气,甚至复汉军士兵连手榴弹都没用过,他们就已经溃散了。

  土狼兵无论在士气上多么高昂,可终归都是人,在这种残酷的火力打击面前,他们也会死,也会变成一堆碎肉,自然也会有害怕的情绪。

  在郭定安通过千里镜看来,复汉军阵前只是闪过了一阵白光,而后便是浓郁的白雾,根本看不清楚什么,但是复汉军的阵型却一直都保持完整,说明了一点,土狼兵冲不上来,也打不进来。

  雷鸣般的爆炸声将岑三给彻底掀翻了,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空中的血腥味,可是他依然没有真正受伤,这使得岑三在一方面庆幸的同时,另一方面有表现出无比的绝望,因为他所率领的几十号人,几乎都已经死了……

  岑三亲眼看着自己率领的弟兄,就如同被人割麦子一般,成批成批的倒下去,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无论怎么做,几乎都逃脱不了这一命运。

  几乎所有的土狼兵都已经吓得开始往后跑了,连同岑三也被裹挟在了里面,一个劲地往后跑,岑三明白就这么逃回去也是个死,连忙拔出自己的佩刀,厉声吼道:“你们想死是不是?要是想死就往后跑!”

  可是在炮火声中,岑三的声音只有少数离他近的人才听得见,然而根本没有人去搭理他,现在摆明了往上冲就是死,谁还会那么傻?至于他一个岑家的家丁,虽然当了个小头头,但是谁会真正听他的?

  岑三见止不住溃兵,急忙拔刀砍下了身旁一人的脑袋,血水溅了他一身,随即便高声道:“谁敢后退,斩!”

  正在蜂拥往后跑的溃兵们,见岑三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也知道不能跟他纠缠,当下也不去管他,只是避开他继续往后跑,而岑三心里又气又急,正打算冲过去拦住这几名溃兵,却没发现一颗黑点从天而落。

  “轰隆——”

  随着一声轰鸣,正在往前跑去的岑三如同一个破布袋子般飞了出去,他的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血洞,落在地上时已然没了气息。

  “杀啊!跟我冲!”

  复汉军第三师第一团第一营营长邓友光高声吼道,他手里握着燧发枪,上面已经装好了刺刀,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而他身后的复汉军官兵也如同邓友光一般,举着刺刀就这么展开了追击。

  “大局已定,传令下去,清扫余孽,活捉岑映壁!”

  郭定安脸上带着笑意,打仗有时候完全就是一场计算,计算己方的火力与对方的士气,当火力足够将对方覆盖之后,那么这一仗自然也就简单了,说起来是打仗,其实就是一种屠杀,毕竟血肉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跟钢铁碰撞的。

  漫山遍野的复汉军士兵,朝着逃散的土狼兵展开追击,这种追击战往往才是最能创造战果的时候,而且相对来说很安全,因为敌军一旦溃散之后,再想组织起来反击,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追击的复汉军士卒,一个个士气都极为高昂。

  站在阵后的岑映壁见前方兵败,也被顾不得许多了,他连忙脱下了铠甲,然后换上了一身土狼兵士卒的衣服,便开始带着亲卫向着泗州的方向跑去。

  天知道这仗怎么就打成了这个样子!这简直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岑映壁自认为自己也算是打过仗的,就算对上清军也有几分底气,可是眼下的这一仗,却几乎被人手把手教着打,没有丝毫的反击余地。

  “完了,完了……大军没了……”

  “完了,我岑家完蛋了……”

  岑映壁一边跑路,心里却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岑家所依靠的四千土狼兵,几乎一战覆没,这也就代表泗州根本无兵可守!

  一旦泗州失陷,也就意味着在泗州拥有几百年传承的岑家。彻底宣告覆灭。而他岑映壁,便是家族的罪人。

  追杀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这一仗打下来,却是把土狼兵的精气神给打掉了,他们在望着复汉军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带着了几分畏惧。

  天不怕地不怕的土狼兵,终于有怕的人了。

  那些穿着红色军衣的士兵们,几乎个个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没有热血沸腾,没有畏惧害怕,甚至连情绪上的波动都很少,他们认真的举枪瞄准,然后扣动扳机,或者是挺起刺刀直接向前发起冲击,杀敌几乎变成了一种有条不紊的工作。

  一小队的土狼兵士卒在前面跑着,他们平日里的耐力就十分高昂,因此这点距离并没有让他们感觉身体疲惫,可是内心的疲惫却是止不住的,其中为首的岑映壁更是一片茫然,他只顾着跑着,却根本没有辩清方向。

  “砰——”

  随着一阵枪声响起,几名土狼兵身上出现了一朵朵血花,随后身子便往前仆,其中一人正好压在了岑映壁身上,却是将他吓得亡魂大冒,连忙举起了双手。

  “不要开枪,我是岑映壁,我是岑映壁……别开枪!”

  当追击的复汉军士兵听到此人开口时,脸上却是流露出几分喜色,抓到了对方的统兵将领,这可是大功一件!

  ……

  是夜,复汉军彻底完成了战场上的最后扫尾工作,并统计击毙击伤土狼兵一千五百余人,并活捉自岑映壁以下两千余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脱离了战场,一散而空。

  可以说,这一仗是复汉军进军西南的第一仗,能够打出这么出色的战果,郭定安心里还是非常得意的,至少在枢密院有了交代,对第三师上下也有了一个交代!

  毕竟他郭定安原来的禁卫军当中的旅长,要是调任当师长,通常都是新编两位数开头的师,至于像第三师这种老牌主力师,一般都是先当副师长的,因此他的这次提拔堪称是破格了,便急需一场大胜来巩固声望。

  岑映壁被人反绑着双手,押到了郭定安的帅帐中,他头上的帽子已经被人拔了,整个人披头散发地跪在的帅帐中央。

  郭定安根本没有抬头望自己的手下败将一眼,只是淡淡道:“此战可服气?”

  “服气……”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劝降泗州城,你可愿去?”

  “这……”

  岑映壁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他都没办法去劝降他大哥,这实在是太耻辱了……

  “既然不愿,本将也尊重你的选择,来人,将他拖出去……”

  “斩了!”

  郭定安可不会对俘虏那么客气,他盯着岑映壁看了一眼,挤出了没说完的两个字。

  岑映壁脸上露出一丝绝望,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随后便被复汉军士卒给拖出了营帐,便没了生息。

  处理完岑映壁之后,郭定安可不会就这么闲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既要写这一战的战报,将来要在枢密院归档,还要准备明日进攻泗州的计划,一时一刻都拖不得,否则程副使就要来骂娘了。

  过了片刻之后,却是有探子进了营帐,他们呈递上来了一封情报,却是让郭定安有些心惊。

  “清军贵州提督何世吉已经率领督标五千人,并永顺镇总兵徐万贺一部,合计八千余人,于日前抵达罗甸。”

  罗甸是什么地方?那是黔桂二省交界,距离泗州只有两天的路程,虽然郭定安不明白清军为什么动作这么快,可是当下也明白一点,那就是如果让贵州的清军抢先占领了泗州,那么他第三师后面可就难打了,而这也意味着西南之战有了扩大的趋势。

  要知道,现在常山王率领的五万复汉军主力正在西进,还没有跟岳钟琪正面交手呢!可是黔桂二省却已经打得火热朝天了!

  双方都属于偏师,可是郭定安也有信心,将对方清军的偏师给彻底吃下去,这样一来就有机会在四川之战还未结束之前,从南边一路北上捅岳钟琪的屁股,这可是一件大功!

  “来人,将情报抄送给程副使,并立刻汇报我军目前的状况,就说我郭定安要抢先一步下手了,让程副使率领后面的两个师,在泗州城汇合吧。”

  郭定安望着面前的舆图,却是将整个手掌覆盖在了泗州城上面。

  “既然你们要打个大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

  岑映宸现在整个人都傻了,他已经接到了前面逃下来的溃兵的消息,那就是自己三弟岑映壁所率领的四千土狼兵,已经全军覆没,而复汉军还在往泗州城进攻,最快明日下午就能抵达泗州城!

  这完全出乎了岑映宸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复汉军如此强硬,居然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了,直接见面就开打,也没有想到复汉军的战力如此强大,自己引以为傲的四千人居然连一天的时间都没顶住,就全部覆灭了。

  眼下,对于岑家人而言,已经不是保不保住泗州城的问题,而是如何保证岑家人的安危……若是一旦复汉军打上来,到时候岑家人怕是再去跪也已经晚了。

  岑映翰的脸上带着几分苍白,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家的土狼兵竟然一朝覆灭,只得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家大哥岑映宸。

  “大哥,这消息会不会是假的,我可听说楚逆贼子一贯喜欢玩弄这些花招……”

  “够了!”

  岑映宸冷冷地望着自家的从弟,“动动你的猪脑子!这件事一个人说还有可能是假的,可是现在溃兵有百人,这些人都是亲身经历,还能有假不成?”

  “眼下咱们岑家是彻底栽了……若是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呢?”

  岑映宸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如果复汉军没有展现军威,他们怕是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土狼兵会如此不堪一击,也绝对不会放弃这几百年传承下来的土司权力。

  要知道,在这泗州一地,他们岑家堪称是真正的土皇帝,几百年所积攒下来的富贵,怎么可能轻易拱手与人?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们土司跟复汉军之前就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对于宁渝而言,他是决计不会允许还有所谓的土司,存在与他的地方。

  当初复汉军在彻底拿下湖北之后,针对鄂西的土司可是只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就是选择臣服,彻底放弃土司权力,由复汉军选派官员过去,要么就是等待灭亡。

  宁渝当时去郧阳巡视之时,针对土司势力可是已经下过了严令,而当时第一任勋阳知府郭崇,更是不遗余力打击土司势力,光是那些不愿服从复汉军军令的土司寨子,都打破了上百个,几乎是彻底将鄂西土司势力给连根拔起,才换来了今日的局面。

  而那时候的宁楚,不过是刚刚起兵造反,面临的敌人之多是今天完全不能比拟的,那时候宁渝都没有选择妥协,现在又怎么会妥协?

  不就是打仗嘛,那就打,打他个天翻地覆,打他个七零八落,把这些旧有的土司全部打掉,将来的西南才能够更好的进行治理。

  因此,岑家与宁楚之间的这个矛盾是一个死结,根本谈不了,也没办法谈。

  “大哥,二哥,咱们岑家也不是毫无生机,何军门跟徐大人已经到了罗甸,距离我泗州也不远了,只是明日咱们一定要守住泗州城才行,才能迎来一线生机!”

  岑映霖的脸上也有些难看,他强自打起精神安抚起自家的大哥和二哥,毕竟岑家在泗州经营了几百年,底蕴还是有的,若是拼尽全力等到清军来援,也不是没有胜算。

  岑映宸一听这话,当下便有些疑惑,“小弟,你如何知道这件事?难不成……”

  “大哥,我同窗好友眼下就在何军门的帐下,因此前两日我将泗州的事情告诉了他,可能是通过他,何军门才了解这桩事情……”

  岑映霖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才低声道:“大哥,眼下的重点是怎么守住泗州……咱们岑家几乎都在泗州,若是泗州陷落,不管其他人如何,咱们岑家人怕是免不了在刀口上走一遭……”

  “罢了,罢了……既然楚逆不让咱们活,咱们也不让他们好过,拼了!”

  岑映宸狠狠捏紧了拳头,脸上更是一片狠色,若是没两把刷子,这泗州城岂能让他岑家人占据了几百年?

  第三百九十九章 打扫干净

  “哼,他郭定安也着实胃口太大了些,先是吃了四千土狼兵还不够,现在还盯上了贵州提督的八千人,也不想想他的第三师吃不吃的下……”

  恩思府,复汉军大营中,一名配着大校军衔的粗壮汉子,此时正皱着眉头望着面前的战报,有些没好气的抱怨了一通,而他身旁则站着几名佩戴着高级军衔的汉子,其中为首一人更是佩戴着少将军衔,正是此次南下作战的西南集团军副帅程铭。

  程铭轻轻哼了一声,“许师长,这些牢骚话就不要再说了,郭师长能旗开得胜,那是一件好事,至少后面到黔省的道路算是打通了,你们将来的功劳也不少。”

  那粗壮汉子正是早先投靠复汉军的许明远,他如今在第五师当师长,而他身旁的另一人乃此次作战的第十二师师长岳凌峰,两个绿营降将也算是汇聚在一起了。

  岳凌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性子反倒变得恬淡了许多,轻声道:“程副帅,我等倒也不是为了争功,只是担心那岑家没那么简单,若是里应外合之下,怕是第三师搞不好还会吃亏,那可就不太妙了。”

  “此事的确需要注意一二……”

  程铭斟酌了一番,低声道:“从罗甸的方向过来的清军只有八千人,可是还要提防贵州巡抚手里的抚标营和其他几个镇的绿营,若是全军从泗州府出发,似乎对于攻略贵阳有些不利……”

  许明远和岳凌峰听了程铭这番话,当即便明白了程铭的意思,因为在舆图上面,如果从泗州府出发,从泗州出发和庆远出发都可以进攻贵州,只是从泗州出发要过安顺府,而从庆远则需要经过都匀,程铭的意思还是要分兵。

  当下许明远和岳凌峰二人眼里闪过一丝火热,他们当然乐意分兵,若是只从泗州一路出发,他们第五师和第十二师就只能打打配合了,怕是连口肉都吃不到,这对于二人来说,自然是不会甘心的。

  毕竟大家谁也不比谁差,从资历上来讲,他许明远和岳凌峰的资历可比郭定安早多了,那是最早加入的,凭什么让他这个后辈当主角?

  实际上,在目前的复汉军当中,大家伙虽然私下没有什么恩怨,可是涉及到打仗的时候,那可是丝毫都不会相让的,毕竟只要打仗,那么就有银子和土地拿,若是他这个师长捞不到仗打,也就没有功绩,全师上下都会离心离德。

  所以对于二人来说,分兵好啊,分兵了他们也就是主力,也就有吃肉的机会了,要是能够把贵州巡抚给截住,那可是天大的一桩好事。

  许明远连忙走上前去,指着舆图凝声道:“副帅,泗州一路或许只需要派一个师过去援助第三师,另一个师完全可以经由庆远,攻都匀,然后就可以抵达贵阳城下,以两路合进,可以彻底拿下黔省。”

  “两路合进……这倒是个好主意。”

  程铭望了二人一眼,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们谁愿意走庆远这一条路?”

  “末将愿往,还请副帅恩准!”

  “末将亦愿前往,请副帅下令。”

  许明远和岳凌峰二人同时请令,说完后又互相瞪了一眼,接着又望向了程铭。

  程铭沉吟了一会,才轻声道:“十二师毕竟是新成立的,这次就还是走泗州路,第五师走庆远,不过许明远,本帅可要提醒你,若是你这一路出了问题,本帅可不会轻易饶你,明白吗?”

  程铭毕竟是军中宿将,不仅威望高,而且做事风格严明,因此二人都不敢反驳,而许明远脸上则是带着浓浓的喜色,毕竟这一回他完全可以大展手脚了。

  在接下命令之后,二将当下也就不再停留,同程铭告辞之后,便各自前去整军准备出发。至于程铭本人,则是将自己的布置,派人通知了在湖南的第一师师长许铁山,毕竟许铁山这一路进攻也是攻贵州,或许到时候能策应一二。

  ……

  罗甸,清军大营。

  贵州提督何世吉看着云贵总督鄂尔泰传来的书信,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上面写得花团锦簇,其实意思就是让他何世吉带着人先去守住泗州城,若是实在不敌,也需要把岑家人给保住。

  可实际上,何世吉根本就不想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去强行守所谓的泗州城,原因很简单,首先他身为贵州提督,对岑家早有耳闻,而且双方之间也曾经出现过一些小摩擦,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就压根不想去救岑家。

  其次,何世吉也明白岑家的四千土狼兵战力如何,可是当岑家的四千土狼兵在这么短时间里被消灭,充分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他手下的五千督标营也打不过。

  这并非是何世吉自谦,因为从战力的角度来说,他的督标营还不如土狼兵,土狼兵都能被打得这么惨,他率领督标上了也没用。尽管还有一个永顺镇绿营三千人,可是他岂会不知道永顺镇绿营的底子?说个难听的,要对付这三千人,土狼兵只需要五百人就够了。

  “徐总兵,眼下督宪大人希望我们能够率军援助泗州,你觉得如何?”

  何世吉收起了信件,准备先看看永顺镇徐万贺的想法,遂就此问了一句。

  徐万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武将,他原先是卖花布的,后来因为妹妹成了贵州巡抚毛文荃的小妾,便谋得了这个永顺镇总兵的职位,他虽然不通军事,可是知道怎么盘剥捞钱,以此为根基倒也在永顺镇干得比较顺利。

  说起来鄂尔泰毕竟是刚来的总督——若是他在滇黔二省再厮混个两年,鄂尔泰应该就会对于整个滇黔二省的官场有个更为清晰的了解,也就不会安排徐万贺这种人上战场了,因为者摆明了就是给对方送战功去了。

  徐万贺原本心里就万般不愿意来的,见何世吉话语里透着别的意思,便故意试探道:“若是督宪大人有令,末将自然是遵从的,只是眼下的局势错综复杂,督宪大人未能及时掌控情况,末将以为还是军门做主就好,末将都听军门的。”

  何世吉听到徐万贺表态,心里暗爽,当下便挥手道:“徐老弟这话说的让何某惭愧,不过你说的也确实有道理,督宪大人虽然要让我们去协助岑家守住泗州,可是眼下泗州的四千土狼兵已经全军覆没,若是再去,怕是会中了楚逆的奸计……”

  “当然了,咱们也不是要违逆督宪大人的意思,不如这样,徐老弟你带人就守在百乐镇,距离泗州不远也不近,若是楚逆势大,你就直接退到罗甸好了,若是楚逆一时半会拿不下来泗州,咱们就再出发也不迟。”

  何世吉的一番话却是让徐万贺目瞪口呆,他很快就反映了过来,连声赞叹道:“军门果然颇通韬略,这下子楚逆攻城时,多多少少也会考虑到咱们的存在,就不敢那么肆意妄为了,军门此计甚妙啊!”

  “哈哈哈哈……若非如此,老夫又岂能一直久居贵州提督之职呢……”

  二人开怀大笑,便一同去饮宴玩乐,至于鄂尔泰的那封十万火急的命令,却成了无人理会的东西。

  当何世吉和徐万贺的大军停在罗甸和百乐镇不动了以后,却是让两方人都给看的惊呆了,一方是正苦守泗州的岑氏家族,另一方则是想着围城打援的复汉军第三师,双方都十分不解,这清军到底在搞什么鬼?

  特别是对于郭定安来说,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去夺取这个空壳子的泗州,而是希望能够通过泗州之战,把罗甸的何世吉吸引过来,将他的八千人给消灭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郭定安一向跟高手下惯了棋,他的围城打援便是为了对付那些聪明人,然而实在没有料到,清军气势汹汹的一路前来,然后就停在了门口——不进来了!

  清军不进来不要紧,可是这也意味着郭定安之前的一些策略,都是媚眼抛给了瞎子,做了无用功,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一股脑打下泗州,然后攻过去。

  相比起郁闷的郭定安来说,正在被围城的岑家兄弟几人,却是真正的欲哭无泪,他们好不容易憋足了力气,将族里的存银老底拿出来,在泗州城内募兵防守,等待清军救援。

  可是眼下清军来是来了,却根本不进泗州,这不仅让岑映宸的得意算盘彻底打错了,也断绝了他最后的机会。

  岑映宸望了望自家的几个弟弟,却是恨不得杀了他们的心都有。先是岑映翰出口不逊,惹怒了复汉军,引起了这场灾祸,接着是岑映壁,一战将岑家的四千精锐土狼兵尽数报销,接着是岑映霖,请来的清军援军,只在门口观战,却根本没打算进来!

  若非他们这几个不肖子孙,岑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局面?

  岑映宸心里悔恨交加,原本投靠了宁楚挺好的一件事,结果闹成了如今这般样子,连最后的退路都被堵死了,实在是上天要灭亡他们岑家。

  在清军打定主意不进来之后,郭定安也就不再客气,他很快就指挥第三师攻克了泗州,而岑家人也都被第三师给活捉了,经过了简单的审判之后,便以叛国罪的名义给处决了,至此,传承数百年的岑家,也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在郭定安攻下泗州之后,在百乐镇停驻的徐万贺当下被吓了一大跳,他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属下的三千人,朝着罗甸的方向去了,而就在徐万贺离开百乐镇之后,第十二师也在岳凌峰的率领下,抵达了泗州,与郭定安合兵一处。

  “岳师长来泗州,让郭某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啊!”

  帅帐中,郭定安拉着岳凌峰的臂膀,一副颇为热情的态度,却是让岳凌峰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人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客气。

  “郭师长过奖了,岳某惭愧,这一仗却是都没有赶上,整个泗州城都让第三师打下来了,早先在禁卫师的时候,就听说宁副使评价郭师长用兵雷厉风行,如今一看确实名不虚传!”

  岳凌峰的性子现在也颇为稳重,因此说话间也极为客气,并没有对郭定安的战功感到嫉妒。

  所谓宁副使并不是指常山王宁忠义,而是禁卫师师长宁祖毅,他如今荣升为枢密院副使,因此岳凌峰才以宁副使的名号相称。

  “师长对郭某是恩重如山,如今郭某到了第三师来,也不敢堕了他的面子,否则将来回南京,怕是无颜再见了。”

  郭定安这番话也有几分认真的味道,他自知目前最缺乏的就是威望,也就是战功,因此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郭师长此次已经是夺得了首功了,再加上占领泗州城,就算是程副使也会满意的,这一次岳某前来泗州,也是得了程副使的叮嘱,主要还是以第三师为主,我十二师就敲敲边鼓得了。”岳凌峰脸上带着微笑。

  尽管郭定安已经猜到了这个安排,不过听岳凌峰本人这么说,倒是放下心来,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郭某就恭敬不如从命,眼下贵州虽然不是西南之战的主要战场,可是咱们能够在贵州打出彩来,怕是还能带动四川的战局。”

  “没错,郭兄果然大才,只是这其中牵涉到主要的问题,还是土司。”

  岳凌峰好歹也是在讲武堂学习过的人,对于这里面的真正核心自然是分析的一清二楚,这也是这次西南之战的主要难点,打清军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要打的还是那些个土司寨子还有土兵。

  郭定安轻轻叹口气,“土司之患,从这次岑家之乱就能深刻发现。实际上在郭某拿下泗州后,不少百姓都以为将来等到咱们复汉军撤离泗州,他们岑家人还会继续当土司,继续作威作福,毕竟都已经好几百年了,这就是传统。”

  “哼,早在南京的时候,陛下就同我等讲过,这些土司势力看似弱小,可是盘根错节之下,生存能力却是极强,在处理土司的时候,既要讲军事,也要讲政治。”

  岳凌峰轻声道:“程副使已经同岳某说过,不日后广西布政司就会安排官吏到泗州来,进行全方位的改土归流,还有相关的官吏下乡施行新政,当然这些都需要咱们的配合,至少得将泗州打扫干净,否则跟上面也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