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伐清1719【完结】>第二百章 男儿至死心如铁

  在世人眼中,出身于岳家后人,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而作为这种荣耀理所应当的继承人,岳钟琪从小到大可谓是顺风顺水,家族中的一切资源都优先让他来使用,这也让岳钟琪在军途上的发展一发而不可收拾。

  康熙三十五年,昭莫多大捷之后,岳升龙被朝廷授为拖沙喇哈番,并擢四川提督一职。此时的岳钟琪年仅十岁,作为四川提督之子,他享受到了这人世间的繁华与富贵,而此时岳家的另一位少年,岳凌峰还在甘肃临洮求得一线出头的机会。

  这种落差感让岳凌峰心态有着很大的落差感,他没有老老实实任命,没有选择依靠岳家的资源背景,而是孤身一人入军营打拼,尽管在绿营当中,岳凌峰也立下了功勋,也开始受到上官的赏识,开始一步步攀爬着。

  可是当岳钟琪成年之后,便发挥出他世家子弟的威力来,早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便在家族的支持下捐了一个候补知府的官衔,后来过了两年,准噶尔汗国屡屡骚扰边民,为了平息叛乱,加之自己自幼喜爱军事。岳钟琪毅然请求由文职改作武职,便作了四川松潘镇中军游击,从三品。

  岳钟琪的起步便是从三品将军,经过十年的奋斗,如今更是官居从一品的安徽提督,此时的岳钟琪也不过才三十五岁,可谓是少壮派的代表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岳凌峰感觉到了深深的刺激,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关于过往,关于曾经的那些委屈和痛苦。

  我要证明我自己!比起岳东美,我并不比他差!

  宇治景轻轻叹息道:“你知道吗?之前军中有人跟我说,让你岳凌峰去找岳钟琪劝降,让你用血脉亲情去拉拢岳钟琪。”

  岳凌峰脸色有些灰败,若真是如此,他将会遭受难以言说的耻辱,这种耻辱会让他生不如死,可是真的让他去劝降,他岳凌峰能拒绝吗?

  可宇治景却轻轻摇了摇头,他望着眼前的坚城,望着可能会出现的巨大伤亡,苦笑道:“其实这个想法连我都动心了,若真能劝岳钟琪,则代表我军跟清军的差距,再一次被拉平,可是却最终被大都督给否决了。”

  “大都督说,他岳凌峰从一开始就不是岳家人,现在更不是,他是我复汉军的人,如果现在让他去劝降,他只有死路一条。”

  岳凌峰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径自朝着宁渝营帐的方向跪了下来,足足磕了三个响头,蹙青的头皮上都是红红的印子。

  “谢大都督恩典!岳某至死不忘!”

  岳凌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宇师长,一字一句道:“宇师长,我要跟大都督申请,我守备二师打头阵,我,岳凌峰,将带头誓死冲锋,不下安庆,我死不罢休!”

  ……

  康熙六十年十二月十八,复汉军正式对安庆城和长枫岭展开了进攻,此刻无数人的壮志雄心,无数人内心的渴望,都将会在眼前的这一座安庆城实现,他们是岳凌峰,是岳钟琪,是钱英,是宁渝……

  上百门火炮同时发出了呼啸声,上百颗弹子从天而降,落在了安庆城头上,这些弹子中有一部分是实心弹,还有一部分是开花弹,连绵不绝的爆炸声震动了整个天地,也将清军士卒的战心给震碎了。

  长枫岭上的大战率先打响,由复汉军新成立的守备六师八千士卒,对战岳钟琪副将王永和一部三千人,双方很快便爆发了极为血腥的战斗,作为新成立的守备第六师,钱英甚至在战场上吼出了一句话。

  “要死就死在长枫岭,老子跟你们一块死!”

  守备六师的火炮和弹子数量都不多,因此在刚开始进行了三轮的炮击之后,守备第六师的一个团便抱着枪,开始向着岭子上攻取,一时间枪声如雨,弹子纷飞之际,不断见到有人倒在了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浓密的硝烟将大半个山岭都渲染成了仙境一般,只是里面只有死亡与痛苦。

  “团长,这一仗,我一营的人先上!”

  守备六师一团一营营长郝昭是一个大长脸,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特别是现如今这仗一打起来,脸上带着黑色的污痕,更是看着让人心里发寒。

  守备六师什么都是新的,包括团长也很新,他不是雏鹰出来的兵,而是在前面多次大战中积功升上来的,都还没来得及接受正规的讲武堂学习,平日里也没太多的军事素养,可是到了眼下的这一战,除了拼上去已经没辙了。

  郝昭得了令以后也不客气,他派人将一团的所有手榴弹都集中了起来,随后便开始找敢死队,想着一鼓作气攻上岭去,彻底打崩岭上的三千清军。

  站在全营五百人面前,望着下面的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庞,郝昭心里涌现出了无限的豪情,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挡我复汉军的进攻?

  “俺郝昭是个粗人,不懂教书先生的那些大事,可是就是俺这么个粗人,也曾经在大都督座下听过课,领过赏!大都督念过一句词,倒让俺记到现在,今日可算是能卖弄一下子了!”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俺水平差,就记得这么一句,可今天俺要跟你们说明白了,咱这次上岭,要是打不垮清军,咱们也就别回来了,死,也要给俺死在岭上!”

  五百人懵懵懂懂,他们或许不太明白那句词是什么意思,可是听到郝昭念起时,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他们端着燧发枪,腰间挂着手榴弹,甚至还有人没有枪,仅仅拿着一根简陋的长矛,便就此开始向着岭上冲去。

  躲在壕沟里的清军,此时才能明白上官的命令是多么的明智,若是放在过往,他们这些人当中,在火炮袭来时,少说也得死个上百人,可如今却仅仅只有十余人被炮子不幸命中,更多的人躲在壕沟里安然无恙。

  望着从岭下开始往上发起攻势的复汉军,清兵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壕沟里,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枪头上的寒芒,在此时却显得十分耀眼。

  王永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却越发地显得悲凉,毫无疑问,此时的岳钟琪是没办法来支援他了,到时候是生是死,完全得听天由命了。

  只是那支寄予了所有人厚望的大军,此刻行动却显得如此缓慢。

  第二百零一章 看试手,补天裂

  长枫岭并非多么高大的山脉,寻常人冲上山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情,可是清军据着壕沟,居高临下不停地往山下射击,倒是让郝昭感觉有些棘手,在这种情况下,跟清军对射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毕竟燧发枪的准头极差,清军的大半个身子都在壕沟里,往日无往不利的火枪,在这一刻很难发挥出强大的威力,反而轻兵突击肉搏,更加有利于复汉军。

  “举盾!上山!各连以野战阵型散开,申请火炮掩护!”

  郝昭毕竟是从一线部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对于清军的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只是棘手一些,并非不能打,关键就在于给手下的弟兄营造出接近敌方的环境和时间。

  这一串命令过后,复汉军很快便改变了战法,两百张木盾被顶在前面,上面还糊着一层厚厚的泥巴,作用自然便是抵御鸟枪弹的射击,这也得亏清军的鸟枪威力小,无法穿透木盾,因此倒也能起到防护的作用,若是复汉军的燧发枪,那么就无法抵挡了。

  此时山上一面至少有一千多条鸟枪正在射击,尽管准头奇差无比,可依然不时有弹子飞到了盾上,溅起一蓬蓬的泥巴,也有一些倒霉蛋,被这个弹子正好咬住了,直接从山脉上滚落了下去。

  复汉军的反击自然也到了,就在郝昭带着人往岭上攻时,山下的复汉军的十来门火炮也开始齐齐发出怒吼,一颗颗弹子从天而降,不过这其中只有寥寥数颗正好落在了清军的阵地上,炸出一一道道的烟尘。

  清军的子母炮也开了火,不过他们的距离比较短,因此也只能轰击正在靠近的复汉军士兵,这种炮子是木盾无法阻挡的,倒也让不少复汉军士兵就此被炸死炸伤。

  尽管清军的武器十分低劣,可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依然发挥出一定的效果来。看到这一幕,王永和心里也是喜滋滋的,望着前赴后继的复汉军士兵,倒也没有那般担忧了。

  郝昭握紧了手中的木盾,大声怒吼道:“眼下只剩下这么点距离了,跟我一起冲!”说完,便举着盾牌,冒着纷飞的弹雨冲了上去,而身后的火炮也在怒吼着,将一颗颗弹子送到了清军阵地上,倒也炸死了一些人。

  双方都在这一片小小的山头上拼死角力,对于清军而言,他们最喜欢打的仗莫过于远远的放枪,若真的要贴身肉搏,反而让他们感觉有些吃不消。眼下这个局面,便是清兵士兵们最乐意见到的一幕。

  只是还不等清军们高兴多久,复汉军士兵与清军的距离也在慢慢拉近,从原来的两百步,到一百步,甚至到最后,仅仅只有了三十步,双方都能看清对方的脸,甚至能够看到对方内心的恐惧与嗜血。

  不应该啊!

  清军士兵们有些茫然,这一幕并不符合他们以往的认知,若是易地而处,他们绝不敢眼睁睁看着枪口就在自己的面前,还敢往上冲的,能够站在这个位置开枪就不错了,可是复汉军的举动明明白白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想赢?把命先放上来称一称!

  复汉军士兵们没有排成一条线,而是在号令下直接举起了枪,随着一声令下,一排排枪弹如同浪潮一般连绵不绝,数百颗弹丸向着清军泼洒而去。

  此时的清军还在用通条捅着枪管,弹药都还没有上好,便硬生生挨了这一顿强击,仅仅只有三十步的距离,将燧发枪的准确度提升到了极致,近百人直接倒在了壕沟里,更是把一些壕沟里的清军给吓得尿了裤子。

  疯子!这是一群疯子!

  面对着面枪毙的场景,极大地震慑住了清军绿营,在他们过往的打仗生涯当中,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一幕,双方就隔着短短的三十步,将致命的枪弹发射出去,这几乎就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可实际上,复汉军并没有体现出多么激动,他们当中或许有一些新兵会颤抖,会吓尿裤子,可是在老兵的带领下,在平日严苛的训练下,大家也仅仅只是将燧发枪背在身上,随后掏出了真正的大杀器——手榴弹。

  自从宁渝将手榴弹进行改良并且列装进了部队之后,这种瞬间夺人性命的玩意,一下子成为军中的宠儿,尽管它的威力还毕竟小,可是扔进人群之后,里面的碎片依然能够瞬间杀死数人,而且方便携带使用,人人都很喜欢。

  只是早期的手榴弹生产工艺还不够成熟,产量也比较低,因此仅仅只是供给宁渝身边的那只掷弹营来使用,可是自从要准备跟康熙决战之后,手榴弹也大批量送到了前线,就连这个刚刚编成的守备六师,也有幸分到了三百枚。

  没错,仅仅只有三百枚,如今已经全部集中在郝昭的一营里,他们在打完了这一轮枪后,并没有重新上弹,而是直接掏出了手榴弹,然后用火折子点燃手榴弹,随后便一股脑向着清军抛去。

  眼看着一堆黑压压的手榴弹从天而降,王永和的眼神一凝,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玩意的威力有多大,大声道:“手榴弹——快躲开——”

  可是清兵们往哪里躲呢?一条窄窄的壕沟里,已经塞满了人,清兵们终于为自己的疏忽和粗心付出了代价,由于壕沟挖的不够大,不够深,也不够宽,因此他们根本无路可逃,只能像老鼠一样在壕沟里挤来挤去。

  更何况很多清兵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大部分的手榴弹被直接扔进了壕沟,还砸伤了不少人的额头,只有一小部分被丢到了壕沟外——实在是因为这么点距离,扔起来太轻松了!

  清兵们还没反应过来,随着一阵阵的轰鸣声,大量的碎铁片和碎石子横扫了一切,它们以超高速度钻进人体,在里面横冲直闯,也在壕沟里制造着一条条的血路,大量的清兵几乎直接被手榴弹给击倒,再也爬不起来。

  由于在壕沟当中的缘故,这一批手榴弹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作用,也取得了令人恐惧的战果,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到处都是一幕幕令人作呕的惨象。

  “额滴娘哎,这也太厉害了!老子一定要去掷弹营!”

  尝试过手榴弹的郝昭,此时却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

  爆炸,才是男人终极的快乐。

  第二百零二章 孤城日渐危

  王永和万万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的壕沟,到头来竟然成了自己丧命之地,那铺天盖地的手榴弹,彻底断绝了自己的生路。

  长枫岭上原本有三千清兵,可是就在刚刚的一轮手榴弹后,瞬间便死伤了七八百余人,而且还都是带着鸟枪的精锐,连同副将王永和,一切被埋在了壕沟当中。

  郝昭自然不愿放过当前捞取功劳的大好机会,当即便率领剩余的士兵上好刺刀,开始追击清兵,而清兵的士气已经被这震天动地的一连串爆炸给彻底击碎,手中的刀枪都丢了一地,再也无人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来。

  所谓的三千大军,几乎如同豆腐一般,被一根手指头给摧垮,这一幕是岳钟琪所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想出来的这个办法其实并无可挑剔之处,只是近代战争是一种体系,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单一的打法,想要仅仅依靠壕沟作战的方式,根本无法击败如今的复汉军。

  钱英一直在山下观战,他内心也未曾没有过紧张,一直看到了山上的这一幕时,心里便彻底放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几分得色,看来这一回,是时候给大都督交上一份满意的回礼了。

  哼,到时候看谁还敢说老子的闲话?这仗,咱守备六师打的漂亮!

  趁热打铁之下,钱英也抓紧机会,号令麾下的一个团,前往长枫岭支援,不过剩余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是一个下午,长枫岭上的残余清军非死即降,只有剩下百人左右的残余部队,朝着安庆府城逃去。

  “派人禀告大都督,长枫岭已经被我军彻底拿下,守备六师一团正在长枫岭上驻守,以确保截断清军后路。我师下一步动向,还请大都督示下。”

  钱英内心感慨自己在关键时候还是颇为决断的,这一番的苦心也换来了回报,以一营之力便击溃了整个长枫岭的清军,也算是颇为可喜可贺的一件大功。

  得到了钱英送来的消息,宁渝心里也感觉到了几份痛快,至少这说明了自己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很冒险,守备六师虽然是新组建的师,可是战斗力依然在清军之上嘛!

  对于在这一仗中崭露头角的郝昭,宁渝也用小本本记录下来,当然这个小本本的作用,便是帮助宁渝在后面更好的选拔人才和储备人才,也可以说,只要上了这个小本本,那么距离升官也就没多远了。

  对于岳凌峰发来的请战要求,宁渝心中也知晓为什么,只是他不允许对方在此刻将自己的情绪带到这一仗当中,只有冷静下来的将军,才不会去犯下低级的错误。

  当然,对于岳凌峰的这一番战心,宁渝也不好给予过多的打击,他在心里细细思索了一番,便书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了侍从,随后转交给了宇治景和岳凌峰。

  “请战之心固然可喜,分辨局势更为关键。急令守备二师,前出至练潭镇,坚守此地。”

  宇治景摊开眼前的纸条,望着脸色青白的岳凌峰,不由得苦笑,“岳参谋长,大都督此举,想必是已经要为对康熙决战做准备,切不可自怨自艾。”

  岳凌峰也只是一时间有些羞愤,转眼间却又想明白了过来,不管长枫岭还是安庆城,其实都不是这一战的战略重心,真正的重点依然是康熙和他的十万大军,而练潭镇也将成为阻击康熙大军支援安庆的关键要地,因此交给守备二师的这项任务,倒也不算轻松。

  守住练潭镇,那肯定就是第一线直面清军,得把康熙拖在这里,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眼下的守备二师,想要做到这一点,恐怕需要付出大量的伤亡。

  “宇师长,我明白这个理。你放心,我这就去组织部队开进练潭镇。”

  岳凌峰也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主,说着便急急忙忙去准备着开拔的事宜,只是当他回望了一眼安庆府城时,心里也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我兄弟二人,何日一决生死?

  与岳凌峰不同,此时的岳钟琪已经知道了长枫岭的战事情况,毕竟距离离得近,连枪炮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结果如何,可是当长枫岭上的溃兵讨回来后,整个人脸色便是一片青黑。

  这个没用的东西!三千人,连一天的时间都坚持不了!

  岳钟琪在心里狠狠骂着已经死去的副将王永和,若不是对方已经战死沙场,他自己恨不得一刀劈了王永和。只是岳钟琪心里却没有想到,正是他所给出的壕沟御敌计策,才让长枫岭上的清军,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被彻底打溃。

  只是如今再怪罪任何人都无济于事,岳钟琪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无意于再去纠缠长枫岭大败的缘由,或许清军的失败已经太多太多,让所有人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绝望感,那就是输是正常的,赢反而不正常。

  当然,岳钟琪也不甘于就这样被一点点吞掉,他十分果断地放弃城外的其他所有阵地,准备将兵力全部集中在安庆府城,然后等待着康熙的十万大军到来,到时候内外夹击之下,就还有机会。

  为了进一步加强城防,岳钟琪也就不再对安庆城内的大户客气,他直接派兵强行收编了城内所有大户的仆役和家奴,然后还抽调城内的青壮上城墙防守,尽管这些青壮都只是拿着简单的刀剑,可也让整个城防人数达到了三万人之多。

  当然这三万人当中,仅仅只有一半是绿营兵,剩余的一半则都是临时抽调过来的青壮,战斗力奇差无比。不过岳钟琪也不在乎,他是康熙皇帝塞到安庆的一颗棋子,自然也要做好一个棋子的本分,哪怕牺牲了安庆城所有人,也在所不惜。

  “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岳钟琪轻轻吟诵着这一首诗,内心却愈发地坚定,他望着北方的地平线,缓缓吐露出了最后两句,也吐出了自己的信念。

  “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一旁的岳山没有听懂,他不会明白此时自家大人的心境,也不会知道这首诗是张巡所作,只是在岳钟琪的心里,近千年前的睢阳,与如今的安庆城似乎已经重叠在了一起。

  可是,安庆毕竟不是睢阳,而岳钟琪也注定当不了张巡。

  第二百零三章 坚城不可拔

  桐城,冷冽的寒风在呼呼吹着,大量的绿营士兵们缩成一团,在城墙地下生火取暖,还有许多平民百姓也被驱赶到了城外,而此时城内的房屋,都已经被八旗军给占据了。

  康熙率领的这一支南下大军,也只不过在庐州进行了短暂的休整,随后他们几乎一路不曾停歇,耗费了六七日,从庐州和六安赶到了桐城,从上到下都疲惫不堪,而此时岳钟琪的信使也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桐城。

  就在复汉军率军攻下黄石矶之后,岳钟琪便果断派出了信使,原因很简单,通过复汉军攻打黄石矶速度来看,清军肯定是抵不住对面的攻势的,守城之战想要打好,并非仅仅依靠地势的关系,更多的是要靠拖,拖得围城之人生不如死,才有胜算。

  浑身泥污的信使冒着雨雪,一路换马终于赶到了桐城,他丝毫没有停歇,脸上的焦急之色几乎已经溢出言表,在将怀中装着密折的盒子交给了康熙身边的侍卫后,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康熙看完了密折后,心中有些阴晴不定,密折中岳钟琪虽然用词婉转,可是依然表露出了一点,那就是清军战力难以与复汉军相比,如今决战不利于清军,正面相敌难竟全功。

  不过岳钟琪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复汉军不利于围城久战,若是康熙大军如今快马赶到安庆,以疲惫之师恐怕也难以彻底消灭复汉军,因此唯有以安庆为饵,拖住复汉军的脚步,将复汉军拖疲拖垮,到时候康熙率领的清军以逸待劳,便可从容获取大胜。

  说白了,岳钟琪确确实实将自己当成了张巡,不惜以满城性命为赌注,也要将宁渝的底牌给逼出来,没了底牌的宁渝,自然也就无法再面对十万大军的围攻。

  这一份狠辣,这一份从容,让康熙皇帝大为赞赏,他自然明白岳钟琪的用意,心下对岳钟琪的决断也颇为上心,轻笑道:“岳东美此举忍辱负重,大利天下,特赐单眼花翎!”

  在大清朝,花翎可不比寻常物事,是一种辨等威、昭品秩的标志,非一般官员所能戴用,其作用自然便是昭明等级、赏赐军功,而且自从清廷入关一来,对于花翎的赏赐是慎之又慎,三令五申,既不能簪越本分妄戴,又不能随意不戴,如有违反则严行参处。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整个大清国都没几个人能戴花翎,哪怕是功高盖世的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在平定台湾之后力辞靖海侯,而恳求照前此在内大臣之列赐戴花翎,后来还是被康熙特旨恩赏,因此可见其珍贵。

  当然了,康熙赐的这个单眼花翎,自然也不是白给的,它代表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哪怕全城死绝,也得守住安庆,容不得其他的想法,也不会再给别的援兵。

  岳钟琪这一举不仅仅让康熙感到动容,也让张廷玉大吃一惊,他原本还以为这信使是来求援兵的,当时张廷玉心里觉得岳钟琪有些沉不住气,可是万万没想到,对方还真不是沉不住气,而是已经做了最大牺牲的决心了。

  狠!这一招着实狠!

  不愧是将门世家出身的人物,这人命在岳钟琪的眼中恐怕如同草芥一般,若是能用来染红他的顶子,想来也是不会犹豫半分的,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全城百姓的性命,就真的只能求佛祖保佑了。

  得了命令之后,康熙也就让大军暂时停止了预期的前进计划,而是开始准备进行休养生息,然后派了人马时刻紧盯着安庆城的情况,一旦有任何变化,都会在第一时间呈报给康熙,从而进行决断。

  张廷玉心中有些疑虑,他望着舆图上的安庆城,轻声道:“皇上,复汉军不可小觑,若是他们在短时间猛攻拿下安庆,那么咱们这一仗可就失了先手。”

  康熙连日来的郁闷,都被岳钟琪的这封密折给一扫而空,内心的轻松感也多了一些,他笑着道:“安庆绝非一般雄城,那宁渝纵使火炮众多,也绝难在短时间内攻下安庆,衡臣却是多虑了。”

  张廷玉听闻此言,也不再多言,只是心里却始终多了几分担忧。

  这宁渝,可真不能小看啊!

  ……

  “安庆,号称九头十三坡,旧日杨义所筑城基,北临张家港之滨,客山高而下视之,宜其不克城也,城外即是山脚,宜其不能堑也。”

  “此城依山而建,北隅有张家港,水通大江,因主山而为城,则视昔为狭,然城因山,则用力省,狭则守之易。城在山上,则内高而外低,以成易守难攻之势。”

  “老夫曾查看过《安庆府志》,发现此城初建之时,便靡缗钱一千余万、米十万余石。筑城周十有三里,高二丈八尺,趾广七尺,顶半之。城门凡七,上皆为楼,羊马墙一千二百六十二丈,濠长一千四百三十五丈而与江湖接。虓将精兵,坚甲利器,戍守其中,遂为江上一巨屏。”

  李绂在大帐内侃侃而谈,时不时还环视一眼四周众人,而下首则围坐着一圈复汉军的将帅,大家伙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凝重,这安庆城一听就不是好惹的主。

  宁渝若有所思,他望着远方高大的安庆城,心里也多了几分为难,自从开始攻城之时起,复汉军虽然没有大力投入攻城部队,可是这炮却是实打实地轰击了两天,可是除了轰塌西南角的一处城墙,可是也没有更大的收获。

  若是仅仅只靠火炮攻城,是宁渝所无法承受的损失,毕竟大军所携带的弹药数量有限,并不能一直支持这般豪奢的攻城,而且与清军大战在即,也不可能将更大的弹子用来轰这些石头。如果选择之前的掘地攻城,则需要的火药绝非一个小数字,也是目前的复汉军所无法承受的。因此一味强攻的方法,已经被宁渝给舍弃了。

  而此番攻城对于宁渝而言,并非一定要勉力而行,若真的无法进攻,那么他就会留下守备六师于城外阻击清军出城,而自己则率领大军北上与康熙实现决战。只是这么一来,就会给自己的后背留下隐患,因此也不是宁渝心中的理想抉择。

  只是如何攻城,却还需要反复思量才行。

  第二百零四章 汉阳造

  眼见得暂时没有攻城良策,宁渝也不愿意用士兵的性命去耗,明眼人都已经能看出来,岳钟琪这是要把全城百姓都绑在城头上,真要强打下去,复汉军即便能攻下此城,也没办法应对即将到来的康熙大军。

  大军停顿于坚城之下并非好事,可是宁渝倒也不慌不忙,只是派大军将城池给彻底围起来,然后每日里有一炮没一炮地轰着,目的自然是让清军时刻保持着紧绷着的状态,这样也能快速消耗对方的体力和状态,让清军在城里都不会感觉到安生。

  眼下的宁渝,也只有一只眼睛盯着岳钟琪,更多的精力依然是放在了正处于桐城的康熙身上。这一点,连宁渝也不得不感叹岳钟琪的老辣,如果复汉军真在安庆城下失利或者吃了大亏,恐怕清军就会马上南下了。

  若是安庆城出现什么问题,复汉军也不会吃什么大亏,顶多也就是往后撤,可是若康熙有异动,那么一旦应对不好,便是一场全军覆没的惨剧。

  宁渝也没有真正完全停顿下来,他一方面积极做着相关的攻城准备,另一方面则是打算着绕开安庆,因此这些日子也都是在营寨里研究这周边的路线和相关信息。

  “大都督,咱们这种新来到的雷式燧发枪,还真不错哎。”

  董策从营帐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杆没有装填弹药的燧发枪,脸上透出几分喜色,“大都督,这枪可比我们现在用的这玩意强多了,我适才派人去试了样枪,威力和精准度都比以前上升了不少!”

  宁渝瞅了一眼,轻声应道:“这枪如今也就造了一百支,咱们这里有五十支,其他战场上也各有一些,武昌还有二十支,主要也就是试试它的一些优缺点,以便于雷大师日后进一步改进。”

  董策抚摸着木质的枪身,然后又用手摸了摸纯黑发亮的枪管,简直就有些爱不释手,笑道:“这枪暂时还没发现什么明显的缺点,至于优点嘛,刚刚也说了,威力和精准度上升了不少,然后士兵正在测试它的寿命,这个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感慨过后,董策撇了一眼现如今正使用的燧发枪,有些叹气,“这枪就是少了一些,若是能有上万支,从而装备一师的话,一师的战斗力将会得到大幅度的飙升!”

  这话倒也不假,复汉军如今使用的燧发枪也不能说不优秀,但是离完美却差了很多,主要问题便是精准度不高,然后寿命较短,这也是因为当时生产这些燧发枪时的工艺不够成熟,导致许多枪管没有现如今的强度,长期使用就有几率炸膛。

  可是就靠着这种燧发枪,复汉军依然是战无不胜,很多士兵依然将自己的枪保存得十分完好,有些兵还自己打磨了一番,才堪堪用得顺手。

  “对了,大都督,我可听说这枪是从咱们刚刚竣工的汉阳枪炮厂里生产出来的,大伙现如今不叫他雷氏枪了,都改叫汉阳造,以示跟过往枪支的区别哩。”

  宁渝听到这话,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看来这历史的惯性竟然如此强大,汉阳造这个熟悉的词汇竟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只是如今的汉阳造可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步枪了。

  说起了汉阳兵工厂,宁渝又想起了武昌给他发来的消息,就在前些日子不久,汉阳兵工厂经过了近八个月的开工建设,终于落下了帷幕,已经初步建成,而且大量的工人已经入驻了兵工厂,开始进行生产。而汉阳铁厂则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投产,因此制约复汉军武器装备生产的因素已经降到了最低。

  宁渝捧起这把新鲜出炉燧发枪,乌黑的枪管沉甸甸的,厚实的木质枪托也经过了打磨,摸起来倒不会觉得咯手,上面还刻着编号零四七,还别处心裁地装上了枪刺套筒,可以给枪刺给解下来,整个枪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硝烟的味道,这说明它刚刚已经被使用过了。

  看着眼前的这把燧发枪,宁渝心中有些感慨,为了它的出世,自己在这近一年内付出的心血可不是一般多,更是有海量的人力物力资源在支撑着它成长,可以说宁渝恨不得自己每日啃馒头,也想把多余的物力都转移到这玩意上面来。

  目前复汉军正在着力于换装,大量缴获清军的火绳式鸟枪,正在逐一被随军的工匠改制燧发机零件,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些枪给改成了燧发枪,尽管这些枪的枪管材质和锻造工艺如旧,威力也不会变的更强,可是在实用性上却强出了许多,也填补了目前复汉军的燧发枪的不足。

  眼下的这种升级看似工程量很小,可是宁渝依然不敢放松,这种工艺目前处于绝密状态,宁渝可不想等到自己有朝一日醒来时,面对的清军人手一把燧发枪,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最好的武器可不是在库房里睡大觉,需要在实战当中去检验,才能得到结果。不过宁渝也不打算把这批样枪直接编入一线部队,这样会导致遗失的几率变大,而燧发枪的结构并不是很复杂,如果让清军得到了,那么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快清军火枪的研制速度。

  宁渝也不愿因噎废食,心里细细一想,便有了主意——给侍卫营装备,毕竟侍卫营不同于普通部队,在军事素养和纪律方面都十分严格,而且也会定期上前线,承担这个任务倒也显得比较合适。

  因此宁渝也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唤进了宁四,让他安排了一个半连开始换装新式燧发枪,不过也多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每个人都需要上交使用心得,以便于日后汉阳枪炮厂改进。

  得到了这五十杆新式燧发枪以后,宁四心里倒是可开了花,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这些玩意现如今只有自己才有,这其他几个团长营长看见后估计得羡慕死,这眼下可算是整个东征复汉军中的独一份。

  “大都督,这汉阳造摸着还挺舒服,这比咱们那老枪可是强出太多哩。”宁四呵呵笑着,只是刚刚走出房门之际,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声道:“大都督,那白莲教的妮子可来了呢,说要跟你完婚。”

  听到这个消息,倒是让宁渝有些惊讶,白莲教娘子?莫不是那个陈家小公子?

  自己跟她确实有过婚约,只是一时为了不让白莲教倒向清军的筹码而已,在宁渝自己心里,可是没当一回事,若是这一场决战打完,到时候局势可就由不得白莲教做如何选择了。

  若是识相,还能在复汉军大旗下讨得一点肉吃,若是不识相,宁渝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彻底消灭那帮子不务正业的货。可如今倒好,眼看着自己已经到了关键之战的关键口上,这小公子便不顾危险来得安庆城下,这未免也太巧了……

  宁渝从来不相信巧合,他只相信阴谋,只是眼下陈家小公子的到来,倒是让宁渝有些头疼,他委实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候见她,实在是有太多的不便,只是不见,又会导致两家关系提前恶化,这也不符合目前宁渝的计划。

  这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第二百零五章 白莲内斗

  安庆城下,复汉军大营中此时一片寂静,营寨鳞次栉比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对对兵丁在营中巡视。在营帐外围处,有一营帐倒显得孤零零,一只小手拉开了帐帘,随后便走了出来,却是一个模样娇小的书童,放在这军营里倒显得不伦不类。

  一旁巡逻的兵丁中,也有那么几双不老实的眼睛,在书童身上打量着,可随着带队的长官一声咳嗽,大家伙便老老实实地目视前方,向前迈开了步子。

  书童见此情景,连忙重新钻回了帐篷,娇嗔道:“小爷,这宁家的公子做事也太埋汰人了,就把您放在这群糙汉当中,也不怕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呵呵,这算得了什么,我当初还不是在桃花山里闯出来的,也没见得什么问题,再加上我等此次来复汉军,目的也不单纯,想必那宁渝约莫也清楚了,自然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脸色。”

  说话的正是那陈采薇,她先从靴子里掏出了一把黝黑的匕首,将刀柄上面缠着的布条慢慢解开,当中正刻着两个字,“采薇”,像这般把自家闺房大名刻在上面也着实少见,不过以白莲教中人行事来看,倒也不以为奇。

  那小书童听闻此言,瘪了瘪嘴,也不再多说,只是托着下巴,透过帐篷的缝隙,望着远方的夜色发呆,行为举着不似书童,倒更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主仆二人也不说话,一个在耍弄自己的匕首,另一个在发呆,倒也谁也不耽搁,只是眼看着落日西垂,却是快要天黑了,这让小书童有些奈不住,噌地一下子便想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嚷嚷着。

  “我倒要看看,这宁家少爷的架子到底有多大!”

  话音刚落,帐篷外便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宁渝拉起营帘,露出了一张颇为黝黑的脸,细细的眸子里带着精光,一头短发精神干练,看上去倒也英气勃勃,让小书童看得有些发愣。

  陈采薇见了宁渝,脸上便是一喜,只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敛起了笑意,只是颇为沉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宁渝却感觉浑身上下有些不自在,对于陈采薇,他其实并没见过很多次,最开始抓住她时也很快就放走了,后来便是在围攻荆州的时候,再见了一次,这一次应该算得上第三次了。

  可是让宁渝感觉到搞笑的是,就是才见了两次,就被定下了婚约,至于婚期则是遥遥无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这一点宁渝心里明白,陈采薇心里亦是明白。

  “陈小……兄弟至此,在下欢迎之至,只是战事频繁,却是慢待陈兄弟了。”宁渝原本还想叫陈小姐的,可是话到了嘴边时,望着对方一身的文士打扮,也就改了口,唤做陈小兄弟。

  陈采薇也不以为意,她将匕首塞回了袖子里,只是轻声道:“宁兄倒是风采逼人,我这一路上从河南入湖广郧阳,而后顺着长江一路乘船至此,倒也见了一番风景,人人传言道湖广久经战事,早已经打成了一片烂地,可我感觉百姓生活并没有多么困苦,反似比伪清时更加强上许多。”

  宁渝脸上倒没有多少喜色,百姓之所以能过的下去,也是因为初生的复汉军政权在盘剥上比较轻,再加上之前收缴的旗人田地财产,才能勉力维持下去,可是如果这一仗迁延日久,那么到时候也只能勒紧裤腰带玩命了。

  “陈兄弟此番前来,想必也是有要事在身,否则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来,若是有什么是复汉军能帮得上的,陈兄弟不妨开口。”宁渝这一番话自然是场面话,不过是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意罢了。

  陈采薇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的性子原本就比较直爽,也确实有事要恳请宁渝帮助,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低声道:“原本此番不该牵涉宁兄进来,只是我已经实在没办法了……”

  通过陈采薇的讲述,宁渝这才明白,原来白莲教内部已经开始出现内斗和分裂的迹象,其中主要的矛盾点就在于刘如汉和陈道显二人,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陈采薇作为陈道显的女儿,身份又十分特殊,至少在明面上跟复汉军已经实现了联姻,正因为如此,才导致陈道显在白莲教内部的话语权越来越重,特别是随着复汉军在宁渝的率领下,先取湖南后下江西,如今连安庆似乎都已经成了囊中之物,这让白莲教内部许多人都开始依附陈道显,也导致了白莲教内部力量的失衡。

  前面其实说过,白莲教本身并不是一个十分紧密的组织,它里面也是分为多种教派,刘如汉代表的八卦教和陈道显代表的白鹤道,更是一北一南,当初之所以能够并肩作战,也是因为要抵御清廷的压力。

  眼下清廷接连受挫,眼看着江山要被夺走半壁,自然也就不会对白莲教有更大的压力,在失去了外部压力的情况下,刘如汉便打算对陈道显下手,已实现自己在白莲教内独大。

  只是在对方行动时,陈道显也嗅到了苗头,便第一时间将陈采薇给送了出去,一来是去联系自己的潜在盟友复汉军,二来也是怕对方会对自己的女儿产生威胁,以避免自己的后顾之忧,也好专心与刘如汉分庭抗礼。

  双方从一开始走到一起时,便犹如同床异梦,如今没了清廷的压力,瞬间便四分五裂,反而声势越来越低了。

  听完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后,宁渝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些大了,他一下子便想到了还在台湾挣扎的朱一贵,几乎发展轨迹跟白莲教一模一样,就在最顺风顺水的身时候,内部出现了动乱,反而被清军所趁,如今同样接近生死存亡的一刻了。

  若是前些日子,这对于复汉军而言自然是坏事,可是放在现在却未必,至少等到这一仗打完,清廷的势力将会大大折损一番,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出现一定的势力真空,若真的让白莲教和朱一贵把这一块肥肉吃了,将来收拾起来还挺麻烦。

  如此倒也刚刚好,白莲教和朱一贵都出了内乱,也就无暇再顾其他,等回头康熙死了,这清廷也得修炼内功去了,到时候的复汉军,至少在一定时间内,是真没有什么敌手了。

  想到了这里,宁渝险些高兴地笑出了声。

  第二百零六章 成大事者

  高兴归高兴,可是眼下这陈采薇还在等着宁渝表态,自然不好喜形于色,只是低声道:“这可是你们白莲教的内部事,我复汉军如何能插手?”

  陈采薇并没有半点失望,她自然明白对方不可能贸然参与到这件事里,只是眼下内心还有一些想法,她需要让宁渝知晓。

  “眼下这番事原本不该让宁兄忧心,白莲教内谁胜谁败我并不在意,只是家父年迈,我实在是不忍看到家父……将来落得个惨死异乡的结果,若是有朝一日,我父女无路可走,还请宁兄收留,我等愿为牛马。”

  形式比人强啊!

  宁渝也不由得感慨道,这陈采薇自己也算是见了数面了,只是这一腔傲气如今却几乎要消散了,甚至还说出这般灰心丧气的话,想来是不太看好自己父亲在白莲教里的斗争结果,这让宁渝心里微微一惊。

  若是有可能,宁渝情愿跟陈道显打交道,至少对于对方的来路,他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而且双方也算是颇有善意,若是换成刘如汉可就不同了,跟复汉军并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从探子回报来看,这是一个类似于闯王的家伙。

  啥意思?心怀大志,坚韧不拔,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个狠字。这样的人,若是给他机会,想要强压下去还真不容易。

  宁渝伸出手想安慰一下陈采薇,只是一下子又意识到这个年代的男女大防,随后便又缩了回去,尴尬道:“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只是陈兄弟,若是不试一试,你怎么就断定令尊会负于人手?”

  陈采薇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到了嘴边又停顿了下来,她脸上有几分凄凉,低声道:“这其中缘由实在是过于复杂……若是能同宁兄相言,我自然不会隐瞒分毫。”

  话虽说得漂亮,可最终还是拒绝向宁渝透露,这也让宁渝心里有些不爽。

  哼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依然藏着掖着,这再继续聊下去也没了意义,宁渝可没有放长线钓大鱼的爱好,再说对方也算不得什么大鱼。

  宁渝想到此处,当即便保拳行礼,言语间也颇为客气,还调拨了数个士兵前来听从吩咐,随后便告辞离去。这一行虽然也有些收获,可最终没能获取最大的战果,让宁渝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爽。

  等到宁渝走后,陈采薇悠悠叹了一口气,“玉书,明日我们便启程回返汝州吧,我父亲还在久等。”

  小书童有些纳闷,她好奇道:“可是这一次也没跟宁家少爷谈出什么结果啊,这么回去还能交差吗?”

  “这一次出来,原本就不是为了搬救兵,仅仅只是给我父女找一条后路罢了,至于教中的其他机密,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就看这一次复汉军能打成什么样了。”

  ……

  宁渝心中明白,想要在白莲教当中插上一根自己的钉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目前的白莲教而言,任何外来的力量介入,都会提前引爆这颗炸弹,到时候可真的什么都没了。

  其实根由很简单,大家都在等着这一战的结果,只要清廷这一战大败,都会导致白莲教和朱一贵的内部出现大规模的火并,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大敌当前大家伙还有心思去搞内斗,斗来斗去,还必须得斗个你死我活,才能团结好内部,一致抗清。

  所幸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复汉军的内部依然很稳定,不过这也是因为宁家势大,彻底盖住了程家和郑家,其余的小家族也无力做什么,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结构,才能做到一致对外。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宁渝在对外这些大战当中都赢了,自然也能得到大量的利益,用来平衡内部势力,而白莲教从一开始就顶在了河南,面临着清廷大军的重重威胁,又无法南下开拓,自然可分配的利益就很有限,早早就埋下了内斗的种子,如今只是开始要爆发了。

  至于朱一贵势力同样如此,他们在攻取全台之前,也有充分的外在利益可以转移内部的矛盾,因此在收复台湾的时候也是顺风顺水,可自从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率领大军进驻澎湖之后,对外的利益也就被切断了,自然也酿出了内乱来。

  宁渝一边想着一边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当中,却不料李绂随后便求见,于是二人也就在营帐当中设了一席饭菜,都是一些军中简单的菜肴,也没有什么酒水相佐,二人倒也不嫌弃,径自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后的李绂,也就抛出了自己的来意,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留住陈家来人,至于什么办法都可以,只要能够留下来,将来就是一根钉子。

  “依老夫之间,江湖儿女也顾不得许多,不如主公这两日就跟陈姑娘成亲就行了,将来白莲教无论发生什么内乱,主公大可以借助陈家的身份拿下白莲教,以化为己用。”

  李绂提着牙齿中的肉渣,透着满脸的不在乎,他嘿嘿一笑道:“我敢保证,这也是陈姑娘此行的真正来意,只是小姑娘脸皮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宁渝有些无奈和恼怒,低声道:“这成亲之事,岂是儿戏?如今大战在即,我当专心战事才对。”

  “哼,若主公真的明白大局,你就应该会想到,若是等这一仗打完,白莲教内部的斗争恐怕也会结束,到时候无论是陈道显赢还是刘如汉赢,对主公都不是一件好事!”

  李绂冷笑道:“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道显与主公的关系更近一步,那么刘如汉在做什么事情之前,就不得不多思考一下了,这样一来,就能维持白莲教的不死不活的状态,等到将来复汉军席卷南方之后,所谓的白莲教,也不过是一口吞下的棋子而已。”

  说到最后,李绂深深望了一眼宁渝,一字一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公何以俗礼拒此良机?”

  这一番话却是直白到不能再直白,让宁渝内心为之一震,随后便深深鞠躬一礼,以示对对方的尊重。

  “先生此言,方为正道!”

  第二百零七章 强行成亲

  次日,码头上没有什么人,自从复汉军将战火烧到了安徽,这长江水道算是彻底中断了,并没有多少船儿在江面上,看上去孤零零的,只有零星几艘客船还停泊在码头上。

  陈采薇带着玉书乘着马车,一路行至码头上,随后玉书便伸出一只小手拉开车帘,主仆二人便下了车。

  正在这时,从码头上走过来一名老船家,他走了过来给陈采薇行了礼,随后就将车上的一些行李往船上搬。

  玉书跟老船家似乎颇为相熟,也跟着一块搬东西,悻悻地叫道:“这回算是白来了,军内什么都没有,也没跟您带点特产什么的,咳,也是那宁家公子动作不爽利,这一座安庆城围了许久也没打下来。”

  老船夫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随后低声道:“公子这回能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咱们回家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二人忙活了一通,可陈采薇却不去凑这个热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码头上,似乎感觉到几分凉意,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裹紧了身子。

  玉书收拾妥当后,便拉开了船帘钻了进去,随后又朝着外面大声道:“公子,快上来吧,外面风大,当心着了凉。”

  陈采薇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向着船舱走去,只是她心里终究有几分不甘,回头望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安庆府城,微微叹口气,那个人应该就会在这几日里发动总攻,只是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了。

  正在陈采薇回头向船上走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声音由远而近,似乎是直接向着码头而来。

  陈采薇回头望去,却看到数十人骑着快马一路飞奔而至,为首之人正是宁渝,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却是远远便盯着她看。

  “陈兄弟为何突然离去,若是宁某待客不周,还请多多见谅。”宁渝骑到马来到陈采薇面前,随后便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这一番动静却是惊动了老船夫和玉书,二人从船内出来,望着眼前的一幕有些微微发愣。不过玉书心直口快,大声道:“哼,你还知道待客不周啊,本……本书童可是从来没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陈采薇瞥了一眼小书童,道:“玉书,噤声!”随后又望向宁渝,“大都督为何匆匆至此……当下战局紧迫,大都督当以军务为先才是。只是我跟玉书,原本就定下今日返程,以免误了行期。”

  宁渝有些尴尬,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身后便出来了数人,二话不说开始将船上的行李往下搬,这一幕却是让陈采薇有些诧异,这宁渝原先也不是这般粗暴无礼之人,为何今日如此?

  眼见得行李和玉书都快被一起搬下船,陈采薇恭身一礼道:“若是哪里得罪了大都督,我在这里可以给大都督赔罪,只是家父还在等候,却是不好在此多加逗留。”

  宁渝叹口气,正色道:“当下你回不回去,都无法改变大局,但是只要你留下来,现在就有一个办法,至少可以保证你父无虞。”

  “什么办法?”陈采薇感觉有些不妙,她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掏出袖子里的短匕。

  “跟我成亲。”

  ……

  宁渝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跟陈采薇解释清楚,所谓的成亲,也可以是假的,但是要在名义上坐实这一点,也算是将之前的联姻之策进行了贯彻。

  当然这样一来,对于宁渝和陈家都是颇有好处的,首先坚持联姻之策,就可以至少保证当下白莲教不会倒向清军,虽然也不会倒向自己,可是这也足够了。其次便是在白莲教里插下一根钉子,以便于日后吞并消化白莲教。

  宁渝或者说复汉军之所以如此重视白莲教,其实原因是很多的,其中有一点就是白莲教本身的隐藏实力非常庞大,它能够发动的能量也不是眼下看上去这么简单,只是内忧加上外患,导致其他的白莲教支流没能跟他们合流罢了。

  可是等到清军势力消退以后,白莲教将会迎来一个十分庞大的发展时期,到时候所谓的拥众百万,并不是一个笑话,而是完全有实力做到的。到那个时候,白莲教就会成为复汉军进军中原的阻碍,而且真要打起来,很容易给满清喘息的机会,正因为如此,宁渝才想在白莲教里下几颗棋子,来控制一下局面。

  当然对于陈家而言,他们有了复汉军这样强大的外援,那么不说在斗争中占据上风,但是至少可以保持现状,不会被刘如汉彻底给消灭掉,这也是陈采薇同意的关键原因。

  宁渝也不耽误,直接请了李绂做媒,简单摆了几桌酒席,拜了天地,双方父母却是无一人在堂,放在这个封建礼教时代也算是破天荒了。不过江湖儿女,也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大家都是为了求生存求发展,所谓的儿女情长反倒是最末的原因,也不是陈采薇考虑的关键因素,因此她也不想再因为一些俗礼去反反复复了。

  成亲归成亲,正事也没有耽搁,城下的大炮在宁渝拜堂的时候,一起轰鸣起来,也算是给宁渝增添了几分喜庆,只是可怜了城头上的清军,被炸得晕头转向的,也没地说理去。

  岳钟琪已经有足足两日没合眼了,自从给康熙发去密折之后,他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按照常理来说,复汉军应该会猛攻安庆城才对,毕竟等到康熙大军到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可是这么久以来,每天却只是简单轰了一下城,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没动静也就算了,复汉军也不知道在军营搞些什么,似乎士气一日比一日还要高昂,这让岳钟琪实在有些不思其解,可以说这是他打过最奇怪的仗,可是没办法,复汉军不攻城,岳钟琪也不敢贸然出城相攻,否则以这帮人的素质,在不占据地利优势的情况下,估计很容易会被一鼓而下。

  总而言之,作为围城方的宁渝,一直都漫不经心的做着一些杂事,丝毫想不起来要攻城的事情,而被围住的岳钟琪,反而心急火燎地想要复汉军来攻城,希望能够将复汉军的锐气磨在安庆城下。

  只是就在大家一动不动的时候,宇治景的守备第二师终于抵达了练潭镇。

  第二百零八章 决战练潭镇(一)

  练潭镇,作为安庆城北上的必经要镇,南来北往的商旅大多都会在进安庆城之前,在练潭镇歇歇脚,因此往日也算得上比较热闹,只是随着大战开启,练潭镇的百姓大多逃的逃,走的走,一座偌大的镇子就这么变成了空镇。

  只是随着守备二师的到来,这座镇子便开始有了生气,还有一些没走的百姓将家门仅仅闭住,只有一些幼童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走来走去的复汉军士兵,感到疑惑不解。

  宇治景将镇里的一处大宅院当成了自己的指挥部,直接将一张精细的舆图铺开,上面还画着这些圈圈和线条,代表着各军的动向。

  现如今的岳凌峰神色内敛,得了教训的他,也明白做好当下事情的关键,不再好高骛远,只是将自己的本职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再也没有之前的浮躁了。

  “周边的地形还需要仔细查看,咱们这个地方可是特殊的紧,若是一个不留神,让清军穿了过去,咱们的罪过就大了。”

  宇治景用炭笔在舆图上画了几个圈,望着岳凌峰笑道:“岳将军,这几片地方可不能小看,咱们得在这些位置上布上暗哨,这样清军有什么动静,就瞒不过咱们的眼睛了。”

  岳凌峰趴在舆图上仔细研究了片刻,随后皱起了眉头,“这几个地方确实是要紧处,可是也不能只在这些地方布上暗哨,实在是不保险,我看这个范围还要再扩大几分。”

  “如此也好,辛苦岳将军了。”宇治景脸上带着笑意,眼见得自己的这个搭档,如今的状态是越来越好,他心里也就放心多了,有了这么一位老将的辅佐,对于宇治景而言,也是一个很有利的补充。

  只是等到岳凌峰离去后,宇治景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时,微微叹气,他想起了自己跟宁渝在船上当时的一番深谈,这一仗对于守备二师来说,几乎在那时起便奠定了今天的计划。

  复汉军和清军的斗争,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刀对刀枪对枪,也体现在战场下的暗中琢磨,清军给复汉军下的饵,自然就是安庆城,岳钟琪想着以安庆城来消磨复汉军的士气,以此给康熙大军制造机会。

  可是宁渝的想法却几乎跟岳钟琪是一样的,那就是以守备二师而饵,在练潭镇给清军下药,主力大军则是等着康熙上钩,期待着一锤定音的结果。

  只是岳钟琪有一点没想明白,那就是在目前至少复汉军是占据主动位置的,因此宁渝对于安庆的重视程度并没有那么高,他手中的枪也一直瞄着康熙,安庆城不管怎么蹦跶,也都影响不了大局。

  双方看着眼前的棋局,几乎都是雾里看花一样,此时最艰难的问题就在于谁更有这个耐心去等,康熙和宁渝如同两只饿狼一般,都小心翼翼地围住对方转悠,却不敢上来狠狠咬上一口,因为藏在草丛里的陷阱实在太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守备二师扮演了一个牺牲的角色,注定要承受最大的攻防压力,也会牺牲更多的人,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胜利,宁渝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宇治景心里同样明白。

  老天爷,这一仗赶紧打吧!

  ……

  “眼下的局势,让人看不透啊……”

  康熙摊开手中的折子,感觉心里有些着急烦闷,这个宁渝就像一个狡猾的狐狸一般,时不时地虚晃一枪,让人看不懂内心的真实想法。

  岳钟琪以安庆为饵,不可谓不精妙,若是那等心急的人,恐怕已经开始大举攻城了,可是宁渝就是不遂人意,顿兵城下,进又不进,退又不退,似乎根本没有把在桐城虎视眈眈的清军当成一回事。

  就好比双方下棋,正下到关键的当口,眼瞅着就能斩掉对方的大龙,可是对面却把棋盘给掀翻了,这让康熙内心都有些顺不过气来。

  决战安庆似乎变成了一个笑话,如果继续这么拖下去,康熙也不敢断定自己会不会提前倒下。若真是到了那一刻,这大军还有何人能相托?到时候对复汉军的讨伐还能继续下去吗?

  康熙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把握住了脉络,只是眼前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穿,以当下的情形来看,复汉军下一步棋还能怎么走?

  纷乱的局势在康熙脑海里搅成了一团乱麻,似乎之前有这种感受的时候,还是在三藩之战。那个时候的康熙,年轻而气盛,临乱局而不危,颇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气魄。

  眼下的康熙,似乎还想着拥有这样的气魄,可是再也回不去当年了,那个时候的三藩也就是打到了长沙,可是就是长沙和岳阳,就成了对方的死地,而眼下的宁渝,却手握整个湖广和江西,若是再堵不住复汉军东进,江南便也没了。

  只是有时候康熙心里也是颇为庆幸,那就是提前揭穿了宁家的真实面目,若是等到自己仙去,这后继之君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是否还拦得住呢?

  康熙不敢想,他此时心里只觉得,若是宁渝仅仅荼毒了湘鄂赣三省也就罢了,只要能够抵住就好,到时候还是有办法收拾他的,若真的完全抵不住,那到时候丢的可就不是几省了……

  “启禀皇上,雍亲王和抚远大将军都发来了密折……”

  张廷玉嗓音低沉,却是将康熙从浮想联翩中打醒过来,便接过了两封密折,却是先打开了雍亲王的那一封,刚刚看了几眼,眼中便闪烁着兴奋的光。

  胤禛发来的这一封密折当中,意思却是很简单,那就是火器营已经成功研制出来了新式的火枪,虽然还是火绳枪的技术,可是却比之前的鸟枪要成熟许多,射程和精准度都得到了提高,相对于鸟枪而言,实在是优秀许多,适合如今的清军大规模列装。

  不过胤禛也在书信当中也吐了苦水,那就是银子不够了……新式火炮的研发遥遥无期,还偏生得好好养着那几个洋鬼子,还有就是火器营的生产方式十分落后,速度也非常慢,每月的枪支产量还不到五百杆……

  康熙原本还挺开心的,可是越往后面看,心里也就是越郁闷,到了这个关键节骨眼上,到处都要用银子,可是国库偏偏都能跑耗子了,这拿什么来造枪?

  第二百零九章 决战练潭镇(二)

  胤禛在密折中的想法,其实已经考虑到了将来,也就说也做好了跟复汉军长期打的准备,这一点让康熙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一些不爽。

  胤禛在书信中所透露的东西,便是大力发展火枪火炮技术,接着就是编连新军,以图与复汉军实现决战,至于眼下的这一仗,却是一副避而不谈的态度。

  实际上,这种态度本身就说明了问题,那就是胤禛基本上已经看穿了目前清军的现状,那就是随着多路大军的失败,清军已经无力彻底扫平复汉军,年初制定的讨贼方略算是彻底失败。他能有这番见识,足以让康熙觉得后继有人,心里自然会有几分欣慰。

  可是欣慰之中,康熙也有几分不爽,那就是雍正在隐隐约约中,已经不认为康熙皇帝还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了,这让辛辛苦苦了一辈子的老皇帝,心中有些受伤,也有些失落……

  当年的三藩之战,年轻的康熙跟老迈的吴三桂在湖南角力,双方可谓是殊死相搏,可是却一直有来有往,局势真正的转折点,便是吴三桂伤病发作而死……那时候的康熙,可以笑谈天下事,可是如今自己隐隐却成为了当年的吴三桂。

  康熙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拆开了十四阿哥胤禵发来的密折,却是关于跟策妄阿拉布坦议和一事,目前基本上都谈妥,清军除了将这些年吞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以后,还割让了西藏的大片土地,包括好不容易重新占据的拉萨,也给了策妄阿拉布坦。

  不过清廷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在解决了西北方向的危机之后,也算是将西北方向的十几万大军给解放了出来,这些兵马是当下清廷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一旦回返内陆,可谓是清廷目前的一大利刃。

  这两兄弟呈递上的来的消息,都说不上是好消息,可是也谈不上是坏消息,只是康熙内心有些感慨,前者从长远计,却解不了现在的困局,后者是能顾上眼下的局面,却给将来埋下了隐患,更是让大清国这些年的开拓,一朝化为了泡影。

  “拟旨,让抚远大将军不必回京,让他速速赶到西安,随后便直赴河南,等待听候调遣。”在康熙的计划当中,这一支兵马并不是用来对付复汉军的,主要便是赶不上,等到这十几万人抵达,少说也得五六个月便过去了,到时候康熙也扛不住这般消耗,之所以命其直赴河南,真实目的自然是为了对付白莲教。

  兵部尚书白潢随即领旨谢恩,而其余的大臣们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将头深深伏下,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这件事情实在是过于丢脸,以致于无人再去多说什么。

  张廷玉心里如明镜一般,所谓调抚远大将军直入河南,其实就是为了将来准备,倘若康熙大军失利,则抚远大将军便立刻发动大军剿灭白莲教,进而阻止复汉军北上,那么中原还能保住,若是康熙大军获胜,自然等到来年两路并进,一起剿灭复汉军。

  只是想法虽然好,可是对于眼下的康熙而言,未免过于遥远,那数千里的路程犹如一道天堑一般,将康熙内心的斗志给自己浇灭了。

  从清廷的许多大臣角度来看,现如今放弃西北实在是很可惜,这几年在西北投入的钱粮和士卒,都做了无用功,而且这些远水实在是太遥远了,根本来不及救眼下的近火。人人心里都有些微词,只是无人敢透露自己的想法。

  康熙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眼下自己的一番布置起了成效,心里也比较开怀。至于策妄阿拉布坦,毕竟只是边缘不毛之地,再怎么闹也伤不了大清元气,可是复汉军却如同肚子里的孙悟空,恨不得把整个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天下棋局,自然是以万民为棋子,些许的牺牲影响不了大局,可是腹心之患若不尽早除去,终将会遭其反噬,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康熙望着沙盘上插着的小旗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沉思了良久,终于选择将代表岳钟琪的那一面给拔了起来,扔在了一旁。

  此时的京城当中,亦是暗潮涌动,安徽战场上发生的一切,早已经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这里。因此人人虽然未曾亲历一线,却也对战场之事颇为熟稔。

  八阿哥府里此时一片灯火通明,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誐同聚于此,却是针对当前的局势变化进行商议。

  八阿哥胤禩头上须发都有些发白,面容憔悴发黄,怎么看都不能跟当年的八贤王联系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都仿佛五六十岁了一般。

  不过也着实是八阿哥胤禩命运多桀,早年间的八爷党也算是风云一时,在朝中也得到了许多大臣的拥戴,当时像福全、满都护、景熙、吴尔占、佟国维、鄂伦岱、揆叙、马齐等德高望重的大臣,俱是八爷党中人,就连九阿哥和十阿哥也一力辅佐,帮助胤禩能夺得立储之位。

  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八阿哥胤禩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八爷党势力如此强大,以致于康熙皇帝都感觉受到了威胁,随后便屡屡在明里暗里敲打八爷党,后来在康熙五十三年出现了毙鹰事件后,整个八爷党几乎一朝被彻底瓦解。

  在毙鹰事件后,康熙皇帝还给八阿哥胤禩敲上了最后颗钉子,召集诸位皇子,在众人面前训斥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后来隔了一天后,康熙又出决绝之辞,“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这两句话不仅彻底断送了八阿哥胤禩的夺嫡之路,也将他整个人都打入了深渊,被停了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次年更是大病一场,直到今日都一副恹恹的模样。

  当然了,当年的八爷党也没有彻底烟消云散,残存下来的所有人也都自动转向了十四阿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十四爷党,在朝中的权势虽不如往昔,却也依然很强大。

  “十四弟如今有机会率军亲征楚逆,若是能够斩获大功,将来大位也就非他莫属了!”十阿哥胤誐性子比较骄狂,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八阿哥胤禩捏着传来的急报,脸上固然是一副欣喜的模样,心里却是有了几分酸涩,若是当年没有这些波折……眼下该享受这一幕的,应该是他八阿哥才对。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已经晚了,八阿哥胤禩如今也算是十四党的人,更是手握十几万人马,将来上位的可能性也不小,也不敢随意得罪,便轻声道:“皇阿玛在桐城止步,却是要等岳钟琪的消息,或许短时间不能建功。若是十四弟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率大军抵达河南,皇阿玛很可能会改变主意。”

  “那就是以十四弟为主力,会攻武昌,一举扫平楚逆!”

  第二百一十章 决战练潭镇(三)

  “八哥所言有理,若是抓了楚逆那一家老小,可是泼天的大功!”九阿哥胤禟兴奋地一拍大腿,随后站起来走来走去,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摇来摇去。

  这个九阿哥胤禟走了没两步,随后兴高采烈道:“老四手下的那个年羹尧,如今被堵在郧阳,进也不能进,退也退不得,想来也是成不了气候。”他也是颇为关注前方的战事,因此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八阿哥脸上泛着红润,却是将今日的烦闷给一扫而光,微笑道:“听说老四还在跟一群洋鬼子在研究什么火枪火炮,可是他也不想想,纵使这火枪火炮再厉害,可眼下国库里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皇阿玛现在连维持军费的银子都快掏不出来了!”

  十阿哥一向在京城内的耳目眼线众多,因此对这番事也是最为清楚不过,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用手指点了点城西,而火器营的驻地便在此处。

  “我这几日里,天天听到城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来着人去这么一看,嚯,老四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结果折腾出来的火枪,跟咱们现如今的鸟枪也没啥区别,跟楚逆的燧发枪比起来却是差远了,也不知他一天到晚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到底能派上个什么用场!”

  说道这里,十阿哥冷哼了一声,“十四弟麾下的大军我虽然没见过,可是那都是从西北战场上下来的沙场老兵!那个顶个的勇武!楚逆也只是打一打那些羸弱不堪战的绿营罢了,遇到我八旗天兵,照样得找地趴着去!”

  三人相谈甚欢,只是尽说一些无用的东西,却是对眼下的局面并无一丝利害,这让八阿哥心里有些烦闷,在他看来,无论如此楚逆才是第一大敌手,若是将来消灭了楚逆,自然要好好辅佐老十四跟老四斗上一斗,只是现如今却不是时候。

  “嚯,八哥,你不如跟皇阿玛请一道旨意,咱兄弟三个也去前线辅佐老十四,将来也能立下一些军功,倒也是咱们报效大清!”老十说着说着便开始上头了,脑子一热就想着去前线立军功。

  只是这玩笑一般的言语却被八阿哥胤禩当了真,自从突遭大难之后,胤禩的心里便如同三伏天一般寒冷,复起之日更是久觉无望,可是眼下只从复汉军兴起一来,他心里便隐隐约约升起了一丝希望,这似乎也成为了自己的机会。

  战场凶险,复汉军更是连战连捷,这些事情八阿哥胤禩心里都清楚,可是若如今再不去做些什么,就这般老死病死,委实太窝囊了一些,还不如在战场上死得痛快。

  “十弟,你八哥我心里想的清清楚楚,眼下大位于我自然是再无可能,可是你八哥我,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对大清对皇阿玛的赤胆忠心,那是从来没变过的!若是能上战场,为我大清杀出一条路来,你八哥这条性命何足挂齿?”

  八阿哥眼里噙着泪水,望着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誐深情倾诉,却是将这几年的心酸委屈都给说了个痛快,说着说着三人便一同抱头痛哭起来。

  “写折子,八哥这就去写折子,咱们三兄弟一起署名,报效皇阿玛!”九阿哥满口嚷嚷,颇有一种一曲不复返的壮烈感。

  不谈此时八阿哥府里的壮怀激烈,雍亲王胤禛此时却陷入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当中。这个难题说起来简单,就是俩字——没钱。

  从军内传来的消息,络绎不绝传到了雍亲王府上,起初只是让胤禛感觉到几分不妙,可是当他知道了抚远大将军,也就是十四阿哥即将启程返回时,让性子颇为阴狠的胤禛,也大发了一顿脾气。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胤禛是打算等到康熙南征不果后,再编练新军讨伐楚逆,以此全功,可是眼下却被十四阿哥给大乱了计划,至少多了这十几万人,康熙兴许还不想就此罢手,到时候若真是让十四阿哥剿灭了楚逆,这天下可基本上就没他啥事了。

  若是没有被剿灭,可十四阿哥手握十几万重兵,到时候等到康熙驾崩之后,还有谁能拦住他的脚步?更不用说这么多年,朝中的大臣大多是支持八爷党的,如今又转成了十四爷党,怕是会欢天喜地迎接新君了。

  等到了那一天,胤禛就算是想当一个太平闲散王爷都不太可能了,就如同邬思道说的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争与不争,都在局中了。”

  “哎,此时局势混沌,本王心思也已经乱了,还请先生为我解忧。”胤禛站起身子向着邬思道行了一礼,以示对其的尊崇。

  邬思道轻轻摇头,低声道:“王爷何至于此?十四爷率军驻防豫省,看似尤如惊天霹雳一般,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十四爷手握十几万大军,还都是西北下来的精锐,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这个时候皇上他老人家心里可不会就这么放心,或许还不及等到十四爷到豫省,这分其兵权之人便已经在路上了。而且,这个人肯定与王爷亲厚。”

  胤禛心急则乱,此时听到邬思道这一番话,脑子便冷静了几分,轻声道:“你是说,皇上会出手?”

  “正是,皇上御极整整一甲子,除掉鳌拜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此时便已经亲掌大权,怎会容忍大权旁落?无论是太子、大阿哥,还是后来的八阿哥,都犯下了这样的错误。王爷不妨过段时间,给皇上推荐一个亲信的大臣,或许便能试探出来。”

  邬思道说完这一番话后,淡然地饮了一口茶,一脸微笑望着正在深思的胤禛。

  胤禛苦笑道:“原本这人选倒也简单,原先年羹尧便可胜任,只是当下他也顾着郧阳那一摊子事,如今却要好好思量一番……可即便是如此,本王心里也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着实有些烦闷。”

  邬思道心里自然知道自家这个主子爷的想法,那就是担心在经过十四阿哥这一事之后,康熙心里是否会偏向于对方,若是在圣眷上不够,那恐怕就会惨了。不过邬思道就如同一个江湖郎中一般,也很快掏出了自己的良方。

  “当下之策,或可等皇上回京之后,见一见弘历,到那时王爷的位子自然便能稳固下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决战练潭镇(四)

  清廷如今的状态便乱而不散,斗而不破,无论老四和老十四在背后怎么踹黑脚,可是面子上却依然很平和,康熙心里虽然一清二楚,可是也不会直接将这幅假象给戳破,若真是那样,可就真正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了。

  且不提清廷如何,复汉军内部因为这一次决战,也出现了一些分歧。分歧的双方自然是关于下一步的决断,那就是岳钟琪到底打不打?

  当初宁渝很明白的告诉了所有人,打安庆只是手段,目的是吸引康熙大军南下实现决战,这一点大家都很赞同。可是问题来了,眼下的康熙似乎嗅到了什么,有些瞻前顾后,在桐城观望停止不前,并没有南下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要不要继续攻打安庆,也就成为了大家伙心里比较关心的问题,双方也为此事出现了一定的分歧。

  程之恩、董策等人认为可以不打,若是强攻安庆,损失将会颇大,大军完全可以绕道北上,控制战略要点,然后实现跟康熙的实质性决战。而程铭、钱英等人则认为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朗,若是大军北上,康熙恐怕也不会直接接战。

  不得不说,无论是康熙皇帝还是岳钟琪,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家伙,他们的见识与老辣,并非现如今年轻的复汉军团体能够比拟的,不过对于宁渝而言,这一点也并非不能克服。

  “他要守安庆,守桐城,就让他守嘛,咱们不一定非要跟他们在这里死磕。”宁渝意兴阑珊地拿着一本书,从宽大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后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躯体,走到了宽大的舆图面前。

  众人闻言都有一些不解,只是也站了起来,凑近了身子等待着宁渝的指示,这一幕倒是越来越少见了,主要是宁渝将参谋处给组建并且运转起来后,很多决策完全可以通过众人之力来做出。

  宁渝直接指向了舆图上的一个点,冷笑道:“康熙老儿的打算,不就是想跟我耗么,耗到我自己退兵,到时候他也好借此机会班师回朝,给全天下一个交代。”

  “可是我军除了打和退以外,并非无路可走,那就是借助长江水利,一路攻向江宁!”宁渝的手指已然点向了江宁。

  这一幕却是让在场众人恍然大悟,除了惊叹这一步棋的精妙之外,便是感叹宁渝的胆子大,这一举所冒的风险绝非寻常,若是康熙趁机南下,则复汉军后路就有被截断的危险,到时候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程铭盯着舆图看了好一会,终于叹口气道:“大都督倒是好大的气魄,只是这一计实在是过于弄险,如果岳钟琪和康熙探得我军虚实,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众人沉默不语,尽管宁渝说的这一计策十分惊艳,前景也十分诱人,可是风险之大,却足以让大脑清醒下来,不敢再往这方面多想半分。

  这一计策若是成了,何止十倍百倍的收益,在座的诸位恐怕都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宁渝却是嘿嘿一笑,“谁说这一计策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想要抛出香饵钓金鳌,这个香饵就得更加可口才行,否则这金鳌如何能上当?诸君请听我细细畅谈。”

  这一夜,众人便在营帐中争论了整整一宿,蜡烛也是换了又换,只是快到天微微亮的时候,众人这才将这一份计划给完善了一番,正觉困意袭来时,却是陈采薇派人在营帐外已经架起了大锅,煮了好些碗香汤,一解众人困乏。

  成亲之后的陈采薇,似乎心情也好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嫁给了宁渝,还是因为自家老父性命无忧,平日也多了些笑容,对于宁渝的情愫也在逐渐滋生着,她开始笨拙地像一个真正的妇人,去做这些份内的事情。

  宁渝出了营帐之后,捧着陈采薇亲自端过来的汤,心里一时间有些不能自已,再多的阴谋诡计,再多的勾心斗角,似乎都不能遮掩这个少女内心的东西,这让宁渝有一些茫然。

  从感情的角度而言,宁渝仅仅只是对崔姒付诸了情谊,可是也仅仅只有些许,他无法将自己从大业当中抽离出来,也不能全神贯注地去品味这段婚姻和感情。对于陈采薇,原本的想法就不够单纯,自然也不会有多少爱意。这一份茫然,也仅仅只是维持了那么一瞬间。

  康熙六十年腊月二十五,在距离除夕夜还有五天的时间里,复汉军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步伐,反而再一次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为了更好的保障即将到来的这一次大战,武昌方面也再一次调拨了上百艘的民船,来给复汉军运送物资。

  武昌城外的汉口码头上,此时已经被划为了军事禁区,大量刚刚出产的汉阳造火枪、火炮,还有火药弹丸等物正被运往此处存放,上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雨衣,从而防止出现返潮和被淋湿的情况,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粮米、醋布、大酱、桐油等物资也正在此处集结。

  若是寻常人见了这一幕,纵使是分辨清楚这些物资放于何处都很困难,至于将这些物资统筹运往安庆,更是难上加难,宁忠景手下的数十名师爷已经累得躺下就能睡着了,只是军务在身,却不容人缓上一刻。

  宁忠景的性子原本就比较细致,在自从负责了整个复汉军的后勤事务之后,更是忙得废寝忘食,时常不顾自身辛苦,给前线的复汉大军统筹整个物资的输送,让宁渝也是颇为省下心。

  眼看着马上就要打大仗了,宁忠景也明白自己的担子重,也不敢有半点轻忽,对押送的官吏和将士更是叮嘱了又叮嘱。

  “诸位都是我复汉军的老人了,你们心里应该也清楚,这一趟任务重,前线战场已经是一触即发,咱们的这些物资,那是用来救命的,一定要送到,我宁某人在此先谢谢大家了!”

  宁忠景弯下腰长揖一礼,却是把下面的人给震惊了,大家伙如今已经把他当成了萧何一般的人物,又是楚王的亲弟弟,将来想来也是一个王爷的身份,这如今却给大家伙行礼,这如何使得?大家伙连忙谦让着,不敢受此礼。

  宁忠景却是坚持行完此利,脸上微微有些严肃。

  “只是诸位还需记得,这一批物资务必准时运抵,否则将以军法从事!”

  一番话言毕,众人却是起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决战练潭镇(五)

  康熙六十年腊月三十,正是除夕佳节阖家团聚之日,只是因为这一场战乱,百姓们却是过的冷冷清清,都没有多少人张灯结彩,特别是在安庆城下,更是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许多人正在为生死而拼搏。

  从武昌出发的船队,在顺流而下的情况下,终于在第五天抵达了安庆,从安庆城下的复汉军大营中,却有大量复汉军士兵,从码头上将物资一点点搬运了上来,紧张而宁静的环境里,却显得有几分和谐。

  一名复汉军军官手里拿着毛笔和账册,正在四处登记物资的运送情况,这也是当下复汉军的规定,为了避免出现物资被贪腐的情况在,针对物资的运送都是采用的两只单独的笔,一支是调拨方发来的物资清单,另一支则是接收方的物资清单,二者必须吻合。

  接收方在接收物资时,必须清查账面上的物资与实际运抵物资是否一致,只有一致时才会接收,否则违规接收的情况下,所有责任将会由接收方承担,若是接收方停止接收,则调拨方需要清查自己的物资,若是双方意见不合,则由复汉军军法处调派调查小组来查验。

  “常有财,你小子如今可以啊!都已经混到了总后勤部门去了,这到时候可得给咱们这些老兄弟多拉来点好处!”

  董策望着眼前的这个老熟人,脸上却是笑嘻嘻的故意打趣,他的性子细致,可是还有比他更细致的人,就是这个常有财,以前也是一个勺子里捞饭吃的兄弟,只是二人的升迁轨迹却大不一样。

  在当年的雏鹰营当中,也涌现出了许多人才,可是大部分都是在作战军队里厮混,董策、许成梁、李石虎等人便是如此,而常有财还有其他几个人,渐渐地从一线调到了武昌,更多的是负责一些细务,像常有财如今就在宁忠景手下当差,也算是官运亨通了。

  常有财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指着一路延绵不绝的船队,苦笑道:“若是整个湖广还有什么物资,那便都在这船上了,楚王下了严令,这一战后勤一定要负责到底,这数百里的水路如今便都是为大军开拔准备的船儿。”

  董策作为核心人员,自然知道这一次的计划当中,对于船只的运用是绝不可少的,因此望着看不见头的船只,心里也是颇为感慨。

  “咱们算是把吃奶的功夫都拿出来了!这一战,想来是必胜无疑了!”

  复汉军有大动作,自然也瞒不过岳钟琪的眼睛,他望着这满江的船队和物资,心里微微一个咯噔,便想着复汉军的大动作要来了。至于目标,很有可能便是安庆城,心里却是更加激动了几分。

  天知道岳钟琪等啊等,到底等了多久,如今安庆城虽然处于重重包围之下,只是他毕竟是有能力的,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将安庆内的青壮都利用了起来,却是将安庆变成了一座堡垒,尽管这座堡垒无力进攻,可是若是抵御复汉军的进攻,岳钟琪还是颇有信心的。

  然而出乎岳钟琪意料的是,这除夕一过,整个复汉军的行动却是更加低调了几分,他立马便派了大量的探子,每日里观察复汉军的一举一动,却是发现不断有大军往江边上调动,随后便趁着船离开了安庆,看方向是一路东进。

  得到这个消息的岳钟琪,心里微微有些慌乱,由于多次大战,江宁的八旗和绿营都已经抽调一空,清军在江宁的防务已经变得十分空虚,若复汉军采用冒险的手段,派一支偏师去进攻江宁,那该如何是好?

  没了江宁的清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江南都有可能不保,若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岳钟琪在安庆的一切行为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到时候整个朝廷,恐怕都会把他岳钟琪当成千古罪人。

  岳钟琪原先的计划自然是已经破产,在这一次双方的博弈中,就是看谁的空门会被暴露出来,之前复汉军是武昌,如今清廷是江宁,只是清廷突袭武昌的行动终究是失败了,傅尔丹也被复汉军所擒拿,可眼下江宁却很难在复汉军的猛攻中坚持下来。

  当然,复汉军如此行动,也会暴露出自身的弱点,那就是过于依赖整个长江的水运,若是清军能够在安庆城下打一场大胜仗,重新封锁长江,则复汉军将会被彻底分成两股,消灭起来也就轻松许多了。

  若是康熙皇帝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会趁着复汉军主力东进的机会,南下进攻留在此处的复汉军,到时候里应外合之下,便能截断长江航道,而东进的复汉军也就成为了一支孤军。

  只是这一切都是岳钟琪的推测,然而他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因为清廷输不起,他岳钟琪更输不起,思来想去之后,岳钟琪一面偷偷派人出城查探消息,另一面便是趁着复汉军还没有彻底封锁全城,将这一切写成密折,呈递给康熙皇帝。

  桐城,大量的清军士卒在城中喧闹嬉戏,往日的军纪此时已经无影无踪,不少人在街头就开始摇起了筛子,许多人甚至公然肆意饮酒大醉,城内原本所剩不多的百姓,堪称苦不堪言。

  大量的牛马车也在小小的城内穿梭,却是周边数省转运的军需粮草,已经逐渐抵达了桐城,数百名身穿官衣的小官小吏在军前负责大军接济和军需转送事务,这也是清廷的惯例,一旦打起仗来,许多后勤方面的事务,便都是由本地及周边的省份承担。

  康熙似乎也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在给臣子的批复当中,语气也不是一般的严厉,寻常官员偶有失期,轻则罢官去职,重则人头落地,在这种高压之下,东南诸省已经被压榨出最大的动员能力,才能供给这十万大军在桐城的吃喝拉撒。

  “安庆发来急报,宁渝似乎率领一部分复汉军直接乘船东进,目标似乎直指江宁,岳钟琪无力阻挡,向皇上发来了请罪折!”

  江宁!危矣!

  这道折子如同一声惊雷一般,在康熙心里炸开,却是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决战练潭镇(六)

  得了消息的康熙,勉力地从榻上爬了起来,而随着他一起爬起来的,还有桐城下的十万大军,背后更是有着上百万人的奔走协作,这才勉强将十万大军的军需粮草给准备得差不多,便就此往安庆出发。

  行辇当中,摆放着厚厚一摞的奏折,这些奏折已经是经由南书房反复挑选,最终呈递上来的一些急务要务,却是不能丝毫耽搁。

  康熙皇帝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翻开奏折批阅,脑海里却如同跑马灯一般,不断想起了过往,那些当年的人和景,从三藩到收复台湾,再到北征草原,这些仿佛刻在了脑海里,却是怎么也遗忘不掉。

  康熙听闻人只有快死的时候,才会不断回想往事,这让他内心有些惊惧,若是寻常也就是罢了,死了或许就死了,可是眼下内忧外患不断出现,这让康熙如何放心得下?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大军的行进路上。

  批阅了两本关于前线军务的折子,康熙却是唤来了小太监,将行辇中的火盆烧旺了一些,顿时感觉身子骨便多了几分暖意,也有精力批阅剩下的折子,抬眼望去,却是十四阿哥胤禵再一次发来的急报。

  原来胤禵如今已经派了定西将军噶尔弼为先锋,率领三万精锐步骑为先锋,一路从西北出发,或许一个月便能抵达甘肃,最快的情况下,三个月内便能抵达河南,只是后面的十二万大军却是要负责运送大量的辎重,难以在短时间内抵达,却需要足足半年左右。

  这一信息也在康熙的意料之中,不过心里隐隐也有些后悔,年前时虽然已经决意跟策妄阿拉布坦达成和解,可当时的局势还未恶化至此,以至于在细节问题上一直反复纠缠不休,双方也是屡动干戈,导致和议迟迟未能达成。

  策妄阿拉布坦也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已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大到这个老皇帝都不得不亲征的地步,要知道上一次康熙亲征是啥时候?那是在打策妄阿拉布坦的叔叔噶尔丹的时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既然心里有了底,策妄阿拉布坦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老对手回去救火,提出的要求也是逐渐层层加码,连他梦寐以求的拉萨也要求割让回来。清廷那时候自然不会愿意,可是随着奔赴湖广战场上的大军,一路路被彻底击溃,康熙自然也就有些扛不住了。

  现如今割让了半个西藏,康熙心里却是后悔不已,他后悔的不是割让领土,而是后悔没有早一日与策妄阿拉布坦达成和议,只要早上半年,那么现如今清廷在湖广战场上又能多出十五万精锐老兵,这些人可都是久经战事的悍卒,剿灭楚逆自然不成问题。

  可是仅仅只是半年的时间,就足以让整个复汉军大变样了,不仅占据了三省之地,更是借助多次大战历练,出了七八万的战兵,而且战斗力十分可观,已经不是如今的清廷能一举覆灭的存在了。

  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眼下的清军无法再等到胤禵的大军前来,半年的时间足以让复汉军将整个江南全部据为己有,到那时候没了江南钱粮的清军,光靠这十几万大军,又能打几根钉?

  康熙皇帝想了一会儿,却是将张廷玉唤来,他的手中还摩挲着十四阿哥胤禵的密折,只是脸上却毫无表情。

  张廷玉也不敢怠慢,连忙前来拜见,也不敢问究竟是何事,只是将头贴在冰冷的行撵上,一言不发。

  “鄂尔泰此人你可曾认识?为人秉性如何?”沉默了良久,康熙却是抛出来了一个张廷玉没有料到的问题,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是张廷玉何许人也?那九窍玲珑的心肝回答这个问题,却是最合适不过,他原先便是聪明机警的一个人,在其父张英的教导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京城内外的人物风貌更是掌握得滚瓜乱熟,心里微微思索便了然于胸。

  “奴才知道他在内务府里当差,似乎还是雍亲王的门子。”

  康熙心里有些不悦,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轻声道:“朕当然知道他是老四的人,可正因为他是老四的人,朕才要好生问一问,此人的能力秉性如何?”

  张廷玉吓得一激灵,连忙磕头道:“奴才与此人并无太多交情,只是知道此人有度有节,还曾经对人曰‘大事不可糊涂,小事不可不糊涂,若小事不糊涂,则大事必至糊涂也。’想来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自从田文镜跟张廷玉摊牌以后,张廷玉便有心将来投靠老四,只是一时没个机会,如今听康熙询问雍亲王的门下,便自感这是个纳投名状的好机会,只是怎么说却尚需细细把握,若是过于偏向,康熙也不是傻子,到时候若是让康熙以为自家已经投靠了雍亲王,那可是天大的一场祸事。

  因此在回复康熙的问话时,张廷玉却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所谓的有度有节,所谓的读过圣贤书,听上去倒像那么回事,可实际上说了跟没说也没啥去区别,这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有度有节?哪一个不是读过书的?

  康熙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没有再让张廷玉继续猜,很快便下达了旨意,那就是将鄂尔泰升任为西北大军粮道督办,全权负责整个西北大军的后勤军务。

  这一步棋却是让张廷玉看得通透,那就是所谓的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恐怕是绝无机会御极天下了。要知道原先的西北大军,是川陕总督年羹尧在负责督办粮草军务,后来随着年羹尧进军郧阳,便将西北大军的后勤差事给卸任了。

  只是眼看着十四阿哥大权在握,康熙心里便又有了几分打鼓,他自然能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在战场上身亡,到时候的大清恐怕会变得四分五裂,那么想要彻底杜绝这一风险,康熙也就给对方再加上一道锁链,那就是鄂尔泰。

  张廷玉多机灵的一个人,很快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揣测得清清楚楚,只是望着康熙的身影,却是隐隐有些发寒,谁若是再小看康熙老迈,那可真是连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决战练潭镇(七)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初八,经过了数日的行军,康熙率领的十万大军距离练潭镇已经不足二十里,前哨也与守备二师的探子发生了交火,战争从这一刻开始,便拉开了大幕。

  与康熙的气势汹汹相比,此时的复汉军却陷入了前后夹击的为难之中,近一万人的守备二师在这些日子里,虽然将整个练潭镇的防务加固了许多,可是在近十万大军面前,依然显得十分单薄,更不用说此时的安庆城内,还有近两万清军正在虎视眈眈。

  岳钟琪在宁渝率军东进之后,面上虽然依然稳重如山,可是心里却如同长了草一般,变得乱糟糟的,恨不能立马出城与复汉军决战,可是他性格沉稳谨慎,担心复汉军只是虚晃一枪,因此依然是坚守不出,每日里都在等候着康熙大军南下。

  “速速派人去打探城外的消息,若是皇上已经率军赶来,务必在明日将消息传递于我。”岳钟琪脸色有些沉重,趁着如今的夜色,他将自己的耳目岳海给派了出去,以便于传递情报消息,可是真的布置下去后,他也不知这一番到底能有一个什么样子的结果。

  只是在岳海离去前,岳钟琪又叫住了他,“往东面去的探子也要注意,一定要盯紧宁渝的动向,若是有什么变故,千万准时回报。”

  宁渝确确实实带着人东进了,这是岳钟琪反复再三确认过的事情,只是他心里却依然有些警觉,似乎对方不会仅仅这么简单,若这是一个圈套,那么自己现在做的,就是将脑袋往圈套里塞。

  等到岳海终于带着人离去之后,岳钟琪心里却如同喝了几大碗老酒,整个人都有些许晕乎乎的,他望着城外的点点火烛,有些如痴如醉了。

  千般算计,万般小心,这一日终于是来了!

  当康熙的大旗从清军营帐中升起来时,约摸着近十万大军,密密麻麻的阵型在这片土地上集结着,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吓到复汉军的人,他们望着这一幕时脸上洋溢着笑容,嘴里发出了一片欢呼声,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宇治景捏着千里镜观察着清军的动静,双手却在微微发抖,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激动,一个天大的机会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若是这一仗打好了,自己和整个守备第二师,都足以载入史册!

  就连岳凌峰看到了这一幕,也是一脸的亢奋,这一仗似乎已经等得太久了,却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如今眼看着真的要打了,还将康熙这条大鱼给引诱了出来,自然是信心满满。

  无论理想多么崇高,毕竟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宇治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眼看着自己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转,对战场的渴望也一日比一日浓烈,而士卒们的战心也已经趋于巅峰,这个时候是该来一波刺激了!

  “传令下去,但凡有人活捉或者击毙康熙,赐一万两白银,封侯裂土!”

  “咱们只要能够在练潭镇坚守下去,则敌军必溃!我军必定大胜!到时候,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众人一片欢呼,他们所梦想的日子,似乎已经快要来临了!这一切仿佛是那么地不真实,可是却又清清楚楚摆在了众人面前,只要拼命就够了!

  岳凌峰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如今康熙的十万大军到了,城里的那两万人恐怕也不会安分了。光靠眼下咱们两个师的兵力,能坚持多久?”

  这话的意思自然不是问如何守,而是在问真正的主力——也就是宁渝所率领的那支大军,到底去了哪?

  宇治景却是微微低着头,指着面前的士卒,语气中带着兴奋的味道,“大都督的确东进了,带着三万主力大军一路往东……只是目标,根本不是江宁!”

  ……

  长江发源于昆仑,一路奔流至东海,它不像黄河那般裹挟了大量的泥沙,浩浩荡荡冲刷着一切,反而有些九曲回肠的感觉。

  宁渝靠着小板凳坐在船头上,披着一件大大的蓑衣,手里拿着鱼竿,却是在兴致勃勃的钓着鱼,身旁的程铭、程之恩和钱英等人,也都在一旁作陪。

  这几人却都是性子沉稳至极的主,钓了好半晌,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反倒是宁渝终究是少年人的脾性,有些不耐,眼见着鱼竿有了动静,便开始往上面拉钩,却是钓了一条鮰鱼上来,脸上便有几分喜色。

  程铭放下了钓竿,笑道:“大都督倒是好运气,钓到了这一条大鮰鱼,咱们可是有口福咯。”

  “嘿嘿,不急,鮰鱼自然是口福,可是你们想吃的话,可不是这般简单。”宁渝望着周围的几人,脸上带着笑意。

  程之恩苦笑了一声,他也放下了钓竿,老老实实道:“末将倒是想吃此鱼,却不知大都督如何才肯赐下?”

  宁渝站起了身子,面对着滚滚长江,朗声道:“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咱们眼下的局面,就是想吃这鱼,却也得先跟天公与河伯打个招呼,只是不知诸位,若是想吃掉康熙的十万大军,咱们得求哪位神仙啊?”

  这话却是说得没头没脑,寻常人听了恐怕也难解其意,而钱英却深思起来,仿佛得了些许感悟,他试探道:“康熙大军如今已经南下,势必要与岳钟琪会合,到时候横贯其中的守备二师恐怕压力会大上许多,咱们是否要返程以解其困?”

  宁渝摇摇头,轻声道:“如今我军已经过了铜陵,若是返程恐怕短时间内会让人知晓,到时候康熙老儿若是就这般溜了,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程铭哈哈大笑,他用手指点了点宁渝,笑道:“大都督,世人说你是天上的将星下凡,我今日却是信了,若是论起奇思妙想,末将还真不如您!”

  这一番话却是让众人似有感悟,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是细细思索了起来,终于钱英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疑惑道:“大都督,莫不是要弃船而行?”

  “正是如此,前方荻港下船,我军直接绕道进攻庐江府,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北硖关,彻底斩断康熙十万大军的后路!”

  宁渝拾起那条鮰鱼,却是递给了身后的仆役,笑道:“唯有如此,才能细细品味这美味鮰鱼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决战练潭镇(八)

  炮声隆隆,枪声大作,大批的清军从练潭镇的方向直接溃退了下来,鸟枪被丢得满地都是,四处倒伏着大批的尸体,只顾着向后方奔走,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康熙身上穿着甲衣,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双手握着千里镜望着前方的战事,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赖以重任的清军,竟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从正月初九开始,清军对练潭镇的攻击便已经开始了,康熙作为常年在战场上打磨的皇帝,他对于军事自然不会陌生,也明白知道当前什么最重要,那就是时间,只要在短时间内拿下练潭镇,打通前往安庆的道路,到时候整个复汉军都将无法阻挡。

  可是让康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予以众望的八旗精锐,却也显得有些不堪战,现如今整个清军中,除了马队还能让康熙有几分信心以外,其他的都显得不那么堪用了。

  远方的溃兵们已经被截住,几个带头跑的绿营将佐都已经被直接砍下了脑袋,悬挂在辕门之上,那些人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恐惧与不甘。

  “这是第几波了?”康熙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头,他已经记不起来,这到底是第多少次的进攻了。

  “回皇上的话,这是第七波了,奴才该死!”

  前锋营前锋统领鄂海脸上有些发苦,自从兵围练潭镇以来,清军稍作歇息,便发起了决死进攻,可是每次进攻都在复汉军的火炮和燧发枪面前无功而返,损失惨重,以至于后面两拨,直接派上了八旗前锋营的兵上了阵,期盼着能打开局面。

  现如今康熙的京营八旗,主要便是由亲军营、护军营、前锋营、神机营及内务府三旗包衣护军、前锋、骁骑三营等组成,也是如今整个满蒙八旗的精华所在。特别是其中的前锋营,平时要协助护军营等部队保卫皇宫,凡逢皇帝大阅军队之时,可谓威风显赫。

  然而就这么一支受到康熙十分看重的军队,战斗力下滑得却是比谁都快,也就是武器装备比绿营强上那么一丢丢,真正上了阵以后,却几乎成了软脚蟹,稍微遇到一些打击,便忙不迭地往后窜,整体表现说起来连绿营都不如。

  适才的那一拨进攻当中,前锋营和绿营是一起参与了进去,可却一直是绿营在前面顶着,在遭遇了复汉军的火炮打击后,绿营还能硬撑着,可是前锋营却有些逶迤不前,后来经过了多轮的排枪之后,绿营彻底崩溃了不说,前锋营也开始撒着脚丫子往后跑。

  后来清点人员时,险些没有把前锋营前锋统领鄂海给气得半死,那一拨进攻中,绿营的士兵足足死了有两成半,而前锋营的八旗兵,却几乎个个完好无损,也就是丢下了十几条人命,便已经往后撤了,合着到最后只是上去打了个酱油。

  “哼,一群没用的废物,咳咳咳……传令下去,让护军营做好准备,今日,需得拿下这练潭镇!”

  康熙一边说着,却一边咳嗽了起来,他的脸上瞬间一片殷红,拿一块深色的手帕捂着嘴,等他咳嗽停下来后,再一看手帕时,上面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他微微谈口气,却是直接将手帕掖在手中,并未声张。

  眼下康熙的身体状况已经是大为不妙,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再不打赢一仗,整个大清江山也就危险了,因此此时的康熙,也算是完全豁出去了。

  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在战场上,他只想赢。

  想赢的人自然不仅仅是清军,驻守在练潭镇的复汉军,也非常想赢,而且最为残酷的一点是,若是不坚守下来,他们根本无路可退,除了死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在清军还没有彻底合围之前,宇治景便将目前练潭镇的一切情况写在信上,让信使冒死带出,交给宁渝。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字,可是读起来却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正月十一,康熙军至练潭,我军当固守待援,死战于此。”

  宇治景已经将自己和整个守备二师,都放在了生死一线,再也没有了后路了。

  在很久之前,宇治景便已经清楚了宁渝的谋划,如今这个谋划已经在一步步实现,只是它需要死很多人,甚至包括整个守备二师,也许都会在这一仗中牺牲掉,可是没有关系,宇治景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正月初九开始,清军对练潭镇的攻击便已经开始了,康熙作为常年在战场上打磨的皇帝,他对于军事自然不会陌生,也明白知道当前什么最重要,那就是时间,只要在短时间内拿下练潭镇,打通前往安庆的道路,到时候整个复汉军都将无法阻挡。

  不过也是受到了当下的地理环境的影响,康熙的十万大军当中,有一万人的满蒙马队,战斗力十分强悍,若是放在平原地带,可谓是纵横无敌。可是在眼下的这种攻防战中,却有些不济事,毕竟复汉军在练潭镇前已经挖了数条深渠,还有两层铁丝网和拒马,再加上令人胆寒的手榴弹,已经让康熙彻底打消了直接用马队冲击的想法。

  岳凌峰望着远处的清军大营,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眼下已经打退了七波,想来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送死了。以我军目前四面沟壕,层层堑垒的守备,想要吃下咱们,也得蹦碎他几颗牙齿!”

  宇治景只是微笑着点了点桌面上的舆图,“眼下的情况,就是康熙比咱们更急,要不要咱们打个赌,不到傍晚,恐怕康熙还要再打一波!”

  岳凌峰有些皱眉,“以目前我军的情况来说,眼下这十万人,至少得死个三万人,才能彻底啃下咱们这八千人,康熙老儿真有这个决心?”

  “嘿嘿,你等着瞧吧,不管这一回伤亡到底有多大,清军都不会放手,这后面可不是别人,那是康熙啊,若是他打不下咱们这小小的练潭镇,这背后的意思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宇治景冷笑一声,“若是对面的八旗老爷再不振作,到时候大清江山可就真的完蛋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决战练潭镇(九)

  练潭镇前,数十名绿营兵此时已经被拔下了号衣,被八旗兵压着跪在了地上,他们的辫子也都被拎起来了,身后则是各站着一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

  “咱八旗得振作呀!再不振作,这祖宗留下来的江山,都没了!杀!”

  鄂海脸上面无表情,一边说着让八旗振作,另一面却是毫不留情下令砍了这些临阵溃逃的绿营兵,随着一阵白光闪过,数十颗人头就此落地,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台下站着的绿营兵们望着这一幕,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与愤恨,可面对八旗兵却是敢怒不敢言,一个个只是低垂着脑袋,装作没有看到一般。

  鄂海望着这些绿营兵,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轻蔑之色,冷笑道:“汉人就是汉人,一个个胆小如鼠,怕死得紧,以后若是再有逃兵,也不用多废话什么了,直接砍了便是。”

  这一番话说完,却是让台下的绿营兵士气更显得低落,从他们的眼里,能够看出绝望与疲惫,可就是看不到反抗的味道。

  对于清军而言,他们也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上面的皇上在逼下面的将军,八旗也在逼迫绿营,进攻,还是进攻。

  赵贵和其他的几个绿营兵,一起推着一辆盾车,上面堆满了沙袋,艰难地往练潭镇防线发起了进攻,身上的汗水已经彻底打湿了号衣,却依然在坚持这推车。

  赵贵本来就是山东的一个普通绿营兵,后来辗转之下被调到了此处,跟着上官在湖广安徽这一带打生打死,他也算是一个老兵了,当然不是大战的老兵,而是逃跑的老兵。他们那这些人都是从战场上溃下来的,虽然侥幸之下没有被斩首,可是也被编入了苦力营,也成为了这一仗打前锋的炮灰。

  之所以说是炮灰,主要原因便是他们的作用,就是推着盾车一路抵御着复汉军的火炮,然后用上面的沙袋来填平壕沟,给后面的清兵铺平一条道路,而他们只要将壕沟彻底填平,就能够从苦力营里脱身。

  随着盾车逐渐进入了复汉军的火炮攻击范围,赵贵便感受到了这份任务的残酷,复汉军的火炮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颗颗漆黑的弹子,从天而落,有些正好命中了盾车,将整辆盾车彻底击毁,推着盾车的清兵也都死得极为惨烈,整个人都变得四分五裂。

  赵贵被身后碎裂的尸首吓了一大跳,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涂了厚厚一层,被弹丸打得四分五裂的尸体上还冒着热气,这一幕如同地狱,让人看了便心中发寒。

  “老天爷!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赵贵很明显感觉到了盾车越推越慢,再一看旁边的几名清兵,有些人的腿甚至在微微发抖,恐惧已经彻底让他们感觉到了脱力,赵贵也没有好到哪去,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是内心的恐惧却在一点点上升着。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复汉军的火炮也变得越来越精准,赵贵他们身边的盾车一辆接着一辆被击毁,散落的沙袋倾覆得到处都是,反而是赵贵他们这辆盾车,却一直在缓慢的前进,可是赵贵却没有半点开心,只有一种逐渐接近死亡的恐惧。

  炮火的呼啸,在战场上绽放着一朵朵璀璨的花朵,只是这些花朵的背后,却是一条条人命,在绽放着生命中最后的余晖。

  赵贵也不例外,就在距离练潭镇一百步的地方,他所在的盾车也被一颗弹子命中,直接被击垮在当场,盾车直接压在了赵贵的身上,让他丝毫都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让他有些恍恍惚惚,嘴里轻声呢喃道:“好了好了,死了就不用受罪了……”

  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越来越多的盾车出现在战场上,越来越多的绿营兵,开始填补前方的那一道道沟渠,沙袋填完了便是用人命来填。

  ……

  清军在奋发,复汉军也在前进。

  自从在荻港下船之后,宁渝也没有丝毫停留,率领一万人一路轻装前行,目标自然就是眼前的庐江府,等到拿下庐江府,就能直插北硖关,彻底将康熙的十万大军关进笼子里。

  这一仗并不难打,庐江府的清军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举手可破罢了,只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隐秘的方式占据北硖关,否则若是康熙回过神来,选择直接从北硖关撤退,那这条大鱼可就彻底跑了。

  一旦康熙从北硖关撤退,则意味着复汉军将长期在安徽跟清军对峙下去,直到局势出现变化。可是这不是宁渝想要的,他想要的便是彻底留下康熙的十万大军,再加上整个南方,一次奠定立国之基。

  正因为如此,宁渝才会亲自率领大军去堵截康熙的后路,因为这一战真的很重要,关系复汉军的战略从防守到进攻上转变。而且这样的决胜机会,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眼下的安庆和庐江这一片,水道交错纵横,能够有效限制清军马队的进攻,这对宁渝来说十分重要。

  如果真的到了北方的平原作战,宁渝可就真的拿清军马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因此这一个机会,对于宁渝和整个复汉军而言,都显得弥足珍贵。

  长长的队列在道路上行进着,大家伙的士气倒十分旺盛,一直有人在组织着唱复汉军的军歌,歌声嘹亮之时,倒也让许多士卒忘却了辛劳。

  宁渝骑着马,手中拿着一个千里镜,观察着附近的地势地貌情况,而董策则是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

  “收到了宇治景的信,鱼儿已经上钩,只是收网却还不是时候。我有些担心他守不住练潭镇,若是让康熙跟岳钟琪回合了,那咱们面对的压力就可大了。”

  董策将宇治景的信件递给了宁渝,随后轻声道:“以我军目前的行军速度,先头部队应该在后天下午,就能赶到庐江,至于从庐江到北硖关就比较近了,也就是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宁渝收回了千里镜,细细品味着这一消息,轻声道:“若是没有猜错,在目前这个时候,康熙攻打练潭镇应该已经有多日了。”

  “还需要坚守三天,一旦北硖关被我军拿下来,到时候康熙恐怕会有些犹豫,那时候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硬着头皮打练潭镇,另一个便是转过头来打北硖关,防止后路被断。”

  董策一脸凝重,他当然知道在十万大军的猛攻下,哪怕多坚持一个时辰,都意味着极为惨重的伤亡。

  “到那时候,康熙不会继续打练潭的,他已经老了。”

  宁渝望着远方夕阳的余晖,内心却有几分感叹。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决战练潭镇(十)

  宁渝收起了宇治景的信件,脸上微微有些凝重,“传令守备二师,告诉宇治景,这一仗能不能胜,关键就在他的身上,在我拿下北硖关之前,一定要守住练潭镇,切记切记。”

  “是。”

  董策得了命令,随后便派了派了数名信使,携带了加密后的情报,便乔装打扮向练潭镇而去。这种情报加密的法子,已经成为了复汉军的惯例,可以保证清军拿到情报,也不会出现泄密的情况。

  宁渝翻身上了马,摸着马身上流出来的汗液,大致估算了一下路程,轻轻叹了口气,这匹马已经陪他许久了,也算是一起见过生死,可是眼下这一路走完,恐怕也会累死了。

  “传令大军立刻启程,夜间务必抵达襄安,咱们现在多歇一会,前线的兄弟就要多死一人!”

  命令传递下去之后,正在歇息的复汉军士兵连忙站起身子,尽管大多数人的体力已经相当吃不消了,可依然在勉力支持。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一点,那就是胜利,除了胜利,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

  夕阳斜照,落日余晖,淡淡的金色光芒洒在了这一支行军队伍的身上,远远看着这一幕,却仿佛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

  安庆城内,岳钟琪望着城下的复汉军,脸上带着些许的苦涩笑容,在复汉军的主力全部撤走的情况下,留下的不过是一支不到八千人的部队,却依然将整个安庆城围得扎扎实实,滴水不漏。

  自从得到了康熙南下的消息之后,岳钟琪便想着击溃城外的复汉军,然后去跟康熙大军回合,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城下的复汉军虽然没有撤走的主力精锐,可依然不是清军能应付的对象。

  岳钟琪派人组织的几次出城攻击,都被人给直接打回了城内,关键时刻甚至差点被复汉军给突破进来了——那些复汉军没有什么威力大的火炮,可是小炮数量却极多,射速也较快,每次清军出城进攻时,那些小炮便打出许多弹子,对清军造成了十分惨烈的杀伤。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安庆城内的清军战力原本就十分低下,在大量的伤亡面前,一个个狼奔鼠窜,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反击,也没有那个决心不管不顾冲出去,于是这几次攻击,最终都无功而返。

  岳钟琪恨不得将这些溃兵全都砍了,可是他强自忍下来了,毕竟若是把这些人都杀了,低下的绿营恐怕都会造反,到时候整个安庆城跟丢了也没啥区别,这是岳钟琪无法接受的。

  “军门,如今城下的复汉军已经在城边深挖战壕,看上去似乎要把我军困死在安庆城内,若是我军出城,则以火炮轰击,现在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挖……”

  岳山脸色有几分难看,适才出城试探的那一拨,他率领了两千人直扑城东面的复汉军,却在半路上就接连遭到了几波火炮的轰击,好不容易趁着火炮停歇的空档,岳山驱使着剩下的绿营兵继续进攻,还没跟复汉军正式接触,就被几轮排枪和手榴弹给揍了回来。

  到了清点一看,两千绿营兵或死或伤或逃或被俘,一共损失了七百多人,剩下的一千多人也都被吓得不敢再战,士气却是更加低落了几分。

  眼看着自己麾下这批绿营兵实力不济,再加上也没有什么火炮等重武器,岳钟琪也十分无奈,彻底打消了从安庆城内突破的想法,只是这样一来,与康熙大军回合的计划也就随之破灭,不过岳钟琪眼看着复汉军也没有主动进攻的计划,便号令全军做好准备,等待练潭镇方向的结果,只是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岳钟琪手下的绿营兵只剩下一万五千人不到。

  ……

  康熙大军围绕练潭镇的攻击也不顺利,火炮数量也没有起到压制的作用,目前清军的火炮只有一百门左右的老实子母炮和劈山炮,至于大将军炮也只有七八位,射程和威力都不尽人意,而练潭镇的守备二师在宁渝临行前专门进行加强过,把主力一师的炮团暂时调拨了过来,因此拥有的雷式火炮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多门。

  在这一百三十多门的火炮中,其中六斤炮占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十二斤炮,更关键的是,汉阳兵工厂新生产的臼炮也被运送了足足二十门过来,这种臼炮能够专门发射霰弹,对于集群敌人的杀伤力尤为巨大。

  正因为如此,在清军展开攻击以后,却是根本无法有效接近复汉军的阵地,在炮战当中,清军火炮发射距离太近,因此只好抵近攻击,随后便被复汉军锁定了位置,用火炮逐一摧毁,短短两个时辰的功夫,清军的火炮便损失了一半左右。

  且不说炮战不利,清军京营八旗如今也已经是豁出去了,几乎就是拿命往里填。可是在复汉军强大的火力面前,他们往往需要先承受巨大的伤亡,才能接近复汉军的阵地,随后在臼炮和手榴弹面前,彻底被压制住了前进的力量,大批的清军直接倒在了地上,将这一片土地染成了一片红。

  康熙在练潭镇这个铁刺猬上已经碰够了钉子,被扎的满嘴是血,短短数日的功夫,整个清军在练潭镇前已经倒下了足足五千多人,受伤加上逃亡的清军士兵更是多达万人,这种惨烈的伤亡,几乎是清军历所未见的,若不是康熙皇帝亲自率军,恐怕整个军营都会出现哗变的情况。

  眼下的绿营兵,几乎都被打入了另册,他们死的死,逃的逃,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都已经被打入了苦力营,每日里的进攻,都是以他们打前锋,用他们的尸体来铺成八旗军进攻的道路,可是这么一来,整整五万绿营,如今已经只剩下三万人不到,一个个心里满是怨言。

  血与火在这一片战场上上演着,对于清军而言,他们这些日子几乎形同地狱,进攻已经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成为了死亡的代名词,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彻底逃出这一座地狱。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奔袭北硖关(一)

  庐江县,在如今不过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县城,可是就在百年以后,此地人脉之鼎盛,在整个南国都颇为有名,潘鼎新、吴长庆、丁汝昌、刘秉章……以及孙立人,都是出自于庐江县。

  现如今的庐江县,已经被复汉军给控制下来了,原本这里就没有多少清军,在复汉军经过两天的跋涉之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抵挡了庐江城下,而那些每天横行乡里的绿营兵也十分识时务地丢下了武器,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复汉军竟然是从荻港的方向过来。

  世人都说复汉军这一步东进的棋兵行险着,可也是妙招,拿下了整个江南的复汉军,可不是现如今这局势,到时候恐怕就没有多少人将复汉军再当成一帮草台班子,而是真正能够问鼎天下的精锐之军。

  这种诱惑之大,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此时的复汉军正在往江宁的方向一路狂奔,可是万万没想到,宁渝竟然偷偷带着人在荻港就下了船,然后一路进逼到了庐江县,倒是把大家伙的眼睛珠子都给惊呆了。

  大批的复汉军进驻了庐江县,他们将会在此地歇息一夜,随后便会直扑北硖关,为了防止有人泄密,宁渝直接在城门处设卡,所有人只准进不许出,就连天上的飞鸟也都要被射下来,以防止消息外泄。

  “董策,在城内四处张贴布告,所有人不许出家门一步,不许与邻里串通,不许有任何人集会,若有违者,立斩无赦,其所在乡族邻居,皆犯连坐之罪。”

  宁渝的脸上带着几分残酷,乱世为人,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唯有将消息彻彻底底封锁住,才能趁着清军不备拿下北硖关,彻底把康熙的十万大军关进笼子里,为此若有牺牲也在所不惜。

  众将也知道如今虽然离胜利的曙光,只剩下一线之遥,可是只要这一步没走完,那就算不得成功,因此一个个脸色凝重,下去执行命令。

  在这一夜当中,整个庐江县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狗叫声都听不到一声,只是在夜深时分,不时有些许枪声传来,却是将整个庐江县的百姓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唯恐招惹了城内的那帮子杀神。

  天亮之后,复汉军也开始准备启程,不过此时的城门口上,已经悬挂着一排带血的头颅,他们的眼睛圆睁着,脸上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这些人都是不愿意配合复汉军的本地乡绅,还想着出城给清军报信,因此一个个都已经被直接处决了。

  宁渝将这些人的头颅挂在城门上,也是警告整个庐江县的百姓,若是有人敢私自出城报信,那么这些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榜样。不过这一举动倒也没有招来什么人的非议,大家心里也都明白,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从庐江县到北硖关不过百里之遥,而北硖关距离康熙屯兵的桐城也不过六十里距离,因此以复汉军的行军速度而言,在明日便能抵达北硖关,至于康熙大军则还在练潭镇苦熬,距离有两百里以上,想要回军至少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可是对于宁渝而言,拿下北硖关,只需要一天。

  从时间方面来计算,康熙已经是来不及了,而宁渝虽然还没有正式打赢这一仗,可眼下的胜算却已经到了六成。

  康熙跟宁渝的博弈,就好比在打牌,康熙总想着把最大的一张牌给藏着掖着,然后抽冷子给宁渝一招狠的,原先屯兵桐城,便是做这样的打算。可问题是,康熙的想法已经被宁渝给看穿,便将计就计也来了个虚虚实实,可是这一回,康熙却没有看穿宁渝手上的牌。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十四,一万复汉军在宁渝的率领下轻装前进,仅仅一日内便行进了六十里,而距离北硖关只剩下了四十里不到,已经是遥遥相望了。

  宁渝为了保证大军的体力,随后便传下了军令,埋锅造饭,大军休息一夜之后,于次日凌晨开拔,赶到北硖关下,登城夺关。

  这一夜,宁渝睡得极为香甜,他什么都没有梦到,心里却极为踏实,这种踏实是他以往从来没有过的,过去的小小少年,今日终于成为了执刀人。

  宁渝睡得香甜,可是康熙却是辗转反侧,他在宽大的舆图前秉烛夜游,似乎想从这些密密麻麻的地点中,看出如今复汉军的行动轨迹。

  被深夜召来的张廷玉穿着一身整齐的官服,来到了康熙的帐前,随后便跪伏于地等候询问。对于这么晚的传召,他已经有所习惯了,军务之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也不光是张廷玉常常被传召,其他的军务大臣也是一日三至。

  “你说,眼下的宁渝,到底在什么地方?朕似乎总觉得,他没有去江宁。”康熙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感,岁月不饶人,如今的他完全是靠着一股意志力才坚持到今天。

  张廷玉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前方已经传来了消息,宁渝主力已经乘着水师一路东进,船只虽然在沿途偶有停留,可是一直是往东的,如今眼看着已经过了芜湖。”

  “芜湖?若真是芜湖,倒也罢了,可是朕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啊。”

  “回皇上的话,皇上日思夜想都是那楚逆贼子,心里有些不安也实属常情,只是奴才实在不通军务,却是不敢随意妄恻。”

  张廷玉心里也好奇,这老皇帝如今是病急乱投医,放着那一帮子将军不去管,却偏生来问自己一介文官,着实有够古怪。

  康熙却是轻轻叹口气,脸上露出几分苦笑,“眼见得这练潭镇迟迟未曾攻下,朕心里也有了几分疑虑,如今强行打下去,已是不智。只是眼下却无更好的对策,朕心里实在忧思过甚。”

  “今日回头想一想,这平逆之期已有经年,朕却从未与那楚逆宁渝见过,只听闻他是一个弱冠之人,却有这般气魄,朕心里也是颇为赞赏,实在是英雄出少年。”

  这一番话却是带着几分英雄相惜的味道,康熙心里明白,若真的自己身故,恐怕自己的那些儿子才华虽然有,可是想在宁渝手中占得便宜,却也不易,心里却是再一次起了求和之意。

  “若能保住江南,朕把西南给他,又何妨?”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奔袭北硖关(二)

  康熙皇帝也不只是失心疯了,还是已经彻底对当下的局势感到了无望,竟然已经有几分祈和的想法,更是不惜将整个西南诸省当成筹码,送给宁渝,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还在大清统治下的江南。

  张廷玉却是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想到,康熙皇帝竟然都已经做了这种打算,对于他这个门外汉而言,眼看着大军都快打到安庆了,只是在练潭镇下偶有小挫而已,还以为战事很顺利呢。可眼下看来,似乎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皇上何至于此?我大军勇猛精进,这两日略有小挫而已……”说了一半,张廷玉才想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不是统帅大军,当下便住了口,随后偷偷看了一眼康熙的脸色,才试探道:“如今这战事未见分晓,皇上若真的将这番条件告知楚逆,岂不是助长了楚逆的嚣张气焰?”

  这话说的也实在,做生意的讲究有来有往,谈判的时候也是如此,有时候越是优厚的条件,越是容易让对方怀疑,进而变是小觑己方,很容易助长对方的信心,这对于谈判是非常不利的。

  康熙也是实在着急了,如今心里这么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当下还没真正见真章呢,好歹也得打一仗再说,打完了谈也好谈一些。

  已经有些糊涂的康熙皇帝随后便挥了挥手,让张廷玉离去,张廷玉毕恭毕敬行了大礼,随后便从营帐中离开,只是心里的思绪却在上下翻腾,他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以目前康熙皇帝的状态,恐怕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眼下的张廷玉心里有些乱,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怎么在这一仗当中活着回去,第二件便是若康熙真的驾崩,到时候谁来继位呢?

  “衡臣兄,这天寒地冻的,可否赏一杯酒喝?”

  从营帐外却是走进来了一名老者,脸上带着笑意,花白胡须在微微抖动着,正是先前的田文镜。这一段时间不见,似乎更显得清癯了些。

  张廷玉起身行礼,轻声叹道:“抑光兄,眼下军中人多眼杂,你实在是不应该来啊。”这话里一半是提醒,一般却是在警告。

  他张廷玉现如今是何许人?除了那些个满蒙亲贵大臣以外,已经算是康熙面前的大红人了,身份在拔高了许多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许多人的关注。

  这些关注的目光当中,固然有些是带着欣赏,可是更多的人则是在心里盼着抓到张廷玉的把柄,让他狠狠摔个跟头——这种心理委实不少,张廷玉也不敢肆意妄为,恨不得谨慎再谨慎,却不料却有人找上门来了。

  田文镜当然知道张廷玉此时的处境,正处于一个关键而敏感的时期,此时上门没有被拒之帐外,已经是张廷玉颇具涵养了,只是田文镜亦有为难之处,也只能勉强做这个恶客了。

  “衡臣,老夫此次前来,实在是得了四爷的嘱托,否则岂敢多有打扰?”田文镜望着张廷玉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才低声道:“四爷吩咐奴才,只跟衡臣说一句话,若是将来局势有变,衡臣只需尽忠职守即可,以保全自身为要。”

  张廷玉听到这里,心里却是有些异样,他原本还以为田文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又是打算来拉拢他,可是听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已经将他从局里摘出去了,无需牵扯那些是非,这倒是颇为符合张廷玉的想法。

  “四爷的想法,奴才自然是明白的,无需四爷叮嘱,奴才该怎么办就怎办办,左右无非是一尽奴才的本分,至于别的,却不是奴才敢想敢说的了。”

  田文镜抚须而笑,雍亲王交代的任务,就这么轻轻松松解决了,却是让田文镜对张廷玉多了几分感激,随后便起身告辞,只是在临走时,却一脸神秘地叮嘱道:“衡臣,眼下局势负责,你我二人虽然官职相差甚远,可是为兄还是要叮嘱一句话,当下活着,就是一切。”

  待田文镜彻底离去后,张廷玉却是有些心绪不宁,从康熙目前的情况来看,或许过不了多久,整个局势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而雍亲王此番的示好举动,看来却也是已经有了准备,相对于正领兵的十四阿哥,此时的雍亲王却给人的感觉更加不寒而栗。

  这雍亲王,还真有几分龙相……

  ……

  夕阳日落,复汉军也抵达了北硖关下,不过相隔十余里,难以被人所探知,整个北硖关上的清军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巡城的兵丁也都有气无力检查着过往的商旅,几乎无人能想到,此时北硖关以北藏着一万复汉军。

  清军之所以如此惫懒,也是因为大家伙都知道,前面虽然跟复汉军在打仗,可是毕竟康熙带了十万大军,这复汉军纵使是天大的能耐,总不能越过这十万大军,来这小小的北硖关,因此从上到下,都是混日子的态度罢了。

  一名身穿便装的青年,手里拿着炭笔和纸,在北硖关附近逗留了片刻,时不时在纸上勾勒一番,后来抵近观察时便又将纸张炭笔收了起来,他记录完毕之后,便又急匆匆返身而去,这一切却都没有受到清军的关注。

  “启禀大都督。如今北硖关的情况已经探明,与我军先前的情报一致,清军在此地仅仅只留下了一千人的守军,大多都是当地的绿营兵,装备落后,亦无备战,毫无警觉之心。”探子将纸张呈递了上来。

  宁渝脸上一喜,这个消息说明清军直到目前都被蒙在鼓里,这已经是出乎宁渝所料了,若非这一路上严格执行保密手令,恐怕这么多人行军的消息,很难会得到隐瞒。

  “李石虎!”

  “在!”

  “今夜寅时正,率领一团拿下北硖关,切记,此战不动火枪火炮,亦不可放走一人,任务完成,大功一件。”

  “是,此战不动火枪火炮,亦不可放走一人。”

  宁渝望着远处的那处关隘,心里多少有些振奋,这一路上走来着实不易……可眼下的收获亦是令人惊喜,比宁渝想象的还要好上几分……

  呵呵,北硖关算什么?老子要占你的桐城!

  第二百二十章 奔袭北硖关(三)

  夜色如墨,只有北风在呼呼吹着,寒冷的气候似乎能够让人的手脚都感觉到麻木,清军士卒们已经躲进了门洞里,生着火取暖,大部分人都已经睡得香甜,只是留下守夜的数人在墙边斜靠着,只是他们也在打着瞌睡。

  火盆里的碳柴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只是在众人震天响的鼾声中,已经不算什么了。不时有清军士卒翻个身,嘴里嘟囔着梦话,任谁也没有想到,此时的北硖关城下,已经匍匐了数百人。

  李石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现如今天气极为寒冷,地面上都已经结了冰,刺得脸庞生疼,只是他一直沉默不语,等待着寅时的到来,除此之外仙桃营的所有兵士们,也都是如此趴着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

  一名汉子从后面悄悄摸上来了,正是仙桃营的新任营长高原,前任营长陈武牺牲在九江以后,宁渝亲自将原来一营的副营长高原提拔了上来,正是希望他能够继续延续整个仙桃营的作风。

  高原搭着李石虎的肩膀,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刀,轻声道:“团长,寅时已到,我带弟兄们蚁附夺关。”

  “我也去,这一关,咱们不管怎么样都得拿下来!”

  李石虎眼睛死死盯着北硖关,他的手中也拿着一把长刀,这一仗以夜战为主,不动一枪一炮,便全体都换了装备,为的自然便是这一刻。

  一行人在夜色的遮掩下向北硖关而去,一路上却是连火把都没打,幸而北硖关上有生火的亮光,因此倒也能辨认清楚道路。

  复汉军原本就是以湖广子弟兵为主,其中也有不少人是山中的猎户,这些人动作矫健,惯能登高远跳,到了城下后掏出自己的强弩,将早已经备好的倒钩射上墙角固定住,便一个个口中衔着匕首向城上爬去。

  清军依然在酣畅大睡,对于这外面发生的一切,却也都是一无所知,过了良久,才有一个绿营兵睁开惺忪的眼睛,却也没有完全睁开眼睛,一边搓着手,一边打着哈欠向门洞外走去。

  原来这绿营兵只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一阵尿急,打算出去撒个夜尿,只是等他走出门洞十来步后,却是被众人攀附城墙的景象吓得张嘴结舌,等他缓过神来时,一支弩箭便穿胸而过,洒下了一片血雨,随后便倒地气绝身亡。

  等到众人都登上了关墙之后,李石虎一马当先带着人便去了城门处,原本这一番就无人看守,仅有数个老卒靠着城门酣睡,当下便被李石虎杀了个干干净净,随后他便派了一百个人留守在城门处,自己则带着人扑向了城门门洞。

  一些清兵睡意比较轻,因此在李石虎等人动作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只是这些人也没有当回事,还以为是那狸猫的声音,正有人准备出门查看时,正好便撞见了全副武装的复汉军士兵们,当下双方便战在了一起。

  只是清兵一未着甲,二来也没有佩刀,如今紧急时也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很快便一个个死得死,降得降,只是在黑夜当中,众人也看不清样子,只顾着一味砍杀,却也将许多投降的清兵给杀掉了。

  当然这么一来,门洞里的清军也都惊醒了过来,只是复汉军实在来得太快太急,他们也都没有时间去反映,只能摸黑套上衣物,手里拿着家伙便出去迎敌,只是这一番如何能跟做好万全准备的复汉军相互搏杀?不过也是如同前人或死或降罢了。

  战斗连一刻钟都没有,李石虎便彻底收拾了北硖关的三百清兵,自身无一伤亡,只是清军还有七百人镇守在北硖关南门,因此便收拾了战场,让士兵们将清兵的号衣套在身上,便大摇大摆地向南门而去。

  由于北硖关南门正对着桐城,也是复汉军进攻的方向,因此战备向来要足一些,绿营守备马正文便一直在南门驻守,相对来说就没有北门那么懒散,到深夜时依然有明哨暗哨驻守,看上去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可问题就是,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和真正是那么回事是截然不同的,至少对于马正文而言,此时也算睡得香甜,他属下的清兵们也大多正在梦乡。

  宁渝这一次给李石虎的要求是不动枪炮,也不能放走一个敌人,因此李石虎心里明白,这一仗绝对不能打成焦灼的态势,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断掉清军的后撤道路,才能防止复汉军的行踪被人泄露。

  望着前方正在巡视的绿营兵。李石虎故意将头上的凉帽压低了几分,上前喝到:“口令!”这一番却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那些绿营兵被问得一愣一愣地,却是说不出话来,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李石虎心里也是有几分紧张,他握紧了腰间的长刀,已经做好的拼杀的准备。

  过了好一会,一名年长的绿营兵走了出来,却是满脸堆笑,“不知大人所说的口令是指?我兄弟几人未曾听说过今夜有巡视口令,还请大人赐教。”

  原来李石虎的这番试探却是给瞎子抛媚眼——清军根本就没有指定严格的夜间口令,那个绿营守备马文正也只是做做样子,安排了一些绿营兵在巡视,而口令这些东西也都抛之于九霄云外,浑然没有当回事。

  不过这却让李石虎尴尬万分,他挥挥手含糊道:“我有要事要面见大人,时态紧急,有关这次楚逆的行踪。”

  在这里李石虎又是打了个哈哈,他想见的自然是本地的守备,只是他也不认识守备是何人,因此便故意说了个大人,却也算是能糊弄过去。

  为首的绿营兵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今晚有什么情况,若是别人都知道,就他这个把总不知道,那很影响前途啊……不过眼下似乎只是去见自家大人,看来也没什么打紧。

  “小的这就去通传,还请大人稍后片刻。也不知大人是何名讳官职,还请大人不吝告知。”

  “你个小小的把总官,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军情大事,若有耽误,你十个脑袋都抵不了罪!”

  这一番训斥却是着有成效,那把总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当下也不敢再多言,只好带着手下的兵丁在前方带路,而李石虎则带着上百人跟在后面,看上去却有些怪异。

  不一会,众人便来到了北硖关南边的一处宅院,此地便正是马文正的居所,毕竟好歹也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总不能跟那帮子绿营兵挤在一块,因此马文正便在此地置了宅院。

  眼看着正主就在里面,李石虎也不耐心继续演戏,便使了个眼色,左右的兵丁一窝蜂向前,将眼前的一伙绿营兵用刀逼住,随后派人上前敲响了大门。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谁不想活?

  清晨,薄雾笼罩在整个北硖关上,充满了宁静与闲适,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夜之间的功夫,复汉军就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夺下了北硖关。

  马正文和六百多清兵被集中关在一处院落当中,四面高墙上面站着一些持枪的复汉军士兵,正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皇上啊,是臣无能啊……”马正文跪在地上,眼泪却如同泉涌一般,却是让周围的绿营兵感到瞠目结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怎么也不能跟昨天的守备大人联系在一起。

  时间线回到昨天,当李石虎率领复汉军兵丁将马正文请出来后,对方很快就表示要投降,丝毫没有为大清国尽忠的意思,甚至为了活命,马正文还将家中的钱财都奉送出来,其中还包括一千亩的田契,所求的自然是一家老小活命。

  随后为了表示诚意,马正文还专门派人将北硖关内的剩余千总和把总请来,原先北硖关除了他这个守备以外,还有两个千总和十来个把总,其中有一个千总和五个把总,却是已经死在了北门,剩余的其他人,也都被请到了守备府。

  大家伙都是聪明人,也都很识趣,甚至有人直接跪在李石虎面前,表示自己早已心属复汉军,如今得偿所愿,实在是感激涕零。可不管是感恩的还是不感恩的,剩下的清军也都一一放下了手中的刀枪,表示了投降的意思。

  就这么,宁渝拿下了整个安庆府的重要关隘北硖关,也将康熙十万大军脖子上的套索,给彻底拉死了,等待对方的,只有慢性死亡。

  宁渝也不废话,也没有为难这些被逼降的绿营兵,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简单的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很简单,那就是大军不会在北硖关久驻,马上会去抄康熙的后路桐城,到时候的康熙大军,将是九死一生。

  第二件事就是警告在座的诸位,那就是要认清形势,现在这个情况下若是一味死忠清廷,将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至少在复汉军旗下将没有别的更好选择,因此大家都要好好想想,反思反思。

  第三件事情就是当下复汉军崛起之势已成必然,现在加入复汉军者,将来立功受赏的机会不少,马上封侯也不是痴人说梦,诸位尽可择之。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伙当时就表示了认同,随后便有人带头割掉了头上的辫子,却是跟清廷划清了界限,再也无法回头,大家伙有一学一,很快也就都把辫子割掉了。至于也有一些顽固之辈,宁死也不割辫,宁渝也就没有勉强,直接让人推出去杀了。

  马守备也不再念叨皇上不皇上了,反而一脸殷勤地在宁渝面前点头哈腰,眼睛里也是挤出了几滴泪水,“大都督,末将在此地驻守时,日日夜夜盼望着复汉军能打来,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如今天可怜见,大都督神兵天降,一遂所愿矣。”

  众人听到此言,却是一脸怪异,怎么也不能将这个守备大人与反清义士联系起来,这转向也太快了些,甚至有人望向马正文的眼神,已经充满了蔑视。

  宁渝反倒是颇能理解对方,毕竟这打仗见惯了生死,任那等硬汉平日里叫得再凶,可真的还没等刀架在脖子上,这膝盖便率先软了,实在是人人都想活,人人都惧死。

  对于降兵降将,宁渝是向来不会去为难的,毕竟大家出来打生打死的,所求的不过是个富贵,如今眼看着决战在即,这多收买一些人心,也能少些抵抗。

  宁渝眼见得北硖关一鼓而下,心里便想着再接再厉,趁着清军还没有发现复汉军的踪迹,直接南下进攻桐城。

  从目前的局势上来看,清军已经算是彻底被复汉军给围住了,而桐城目前作为康熙大军的后勤重心,那里不光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而且还有许多鸟枪和子母炮等军需,若是能够拿下桐城,康熙大军将不战自溃。

  不过宁渝也明白,想要拿下桐城,靠这一万大军轻装进攻恐怕会有些难,毕竟桐城不比北硖关,那里毕竟是康熙的腹心要害,留在那里的清军少说也有五六千以上,若是堂堂正正进攻,恐怕在短时间内难以拿下,而康熙最多只需五天便能回军,到时候恐怕就彻底错失良机,因此如何攻打桐城,宁渝却还需要细细思量。

  “董策,程铭他们如今到了什么位置?”

  宁渝手中拿着一个馒头,另一只手则夹着咸菜,一边在嘴里大口吞咽着,一边问向旁边同样正在大口吃着的董策,那一碟咸菜却是眨眼间便见了底。

  董策使劲吞下了手里剩余的馒头,却险些给噎住了,最近这一段时间过的着实辛苦,毕竟这一路行军都需要多加隐秘,因此不敢过多才路上停留歇息,也不敢随意生火做饭,大家吃点东西都要小心翼翼,因此如今占据了北硖关,却是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董策吃完以后,一边拿着毛巾擦着手,一边笑道:“跟咱们相比,老程他们还真是过得安逸,一路上带着那么多的辎重,想快也快不起来,目前眼下想必已经到了庐江县,若是赶到北硖关,恐怕还得两天日子。”

  “两天……”宁渝沉吟着,翻开了随身携带的舆图,道:“根据眼下的情况,清廷最迟恐怕三天就能发现北硖关不对劲,若是等他们再来查看,恐怕又是两天的时间,消息传到练潭镇,最快也要三天,也就是说,真的等到康熙知道这里发生的情况,起码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董策应声道:“七八天的功夫,足以汇合老程他们,再修整一天的功夫,我军赶在康熙知晓前赶到桐城不是问题。到时候康熙即便是知道了桐城的问题,也得五天左右,才能将大军撤回桐城。若真是这样,我军以逸待劳,也是好事一桩。”

  “桐城,桐城……”宁渝一边思索着,手中的炭笔一边在桐城上画着圈,接着便是重重点在了上面,这一仗的变数很多,可是宁渝始终觉得,此地将会成为这盘棋的棋眼。

  谁能握住桐城,谁便能抢占先机,只是眼下的复汉军,要更加接近这一步。

  第二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清军自从包围练潭镇之后,围攻已经有十余日了,中间也想了无数的法子,也死伤了许多士卒,可是依然止步于练潭镇下,这仗怎么打怎么都是看不到头,关键是在惨烈的伤亡面前,不少人甚至都已经表现得有些疯魔。

  经过了这十来天的进攻,清军从上到下的伤亡达到了两万三千余人,其中绿营伤亡近两万人,而八旗也损失了三千多人。整个清军大营士气一片惨淡,人人面带土色。特别是不被八旗高层放在眼里的绿营,更是成了一片散沙,再无一丝斗志。

  清军打得难受,复汉军却也不好过,宇治景和岳凌峰二人,同样将自家吃奶的劲头都已经使出来了,在将火炮的弹子耗费得七七八八之后,如今的复汉军已经不再每战都用火炮支援了,甚至连燧发枪的弹药也不太够,在面对清军的进攻时,便只好用刺刀和手榴弹招呼。

  可是剩余手榴弹的数量也不太多,却是让宇治景有些发愁,若是清军再这么一味猛攻下去,复汉军恐怕就抵挡不住了,就在这段时间里,守备二师在各方面准备都还算比较不错的情况下,也有近三千人的伤亡,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肉搏战中被消耗,这也给清军带去了一些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宇治景也不再稳打稳扎,开始想着一些损人的招数,比如在他专门挑选了一批精锐之士,在双方混战时,专门去执行一些“斩首战术”,若是见得清军当中有人衣着华丽者,便一起凑过去,趁着对方不注意同时开枪,以确保击毙敌将。

  还有就是在清军休息的时候,宇治景也会命令炮兵进行轰击,也不会打很多轮,只是为了起到一个扰敌的作用,让清军为此疲于奔命,快速消耗体力。若是清军不闻不问,则宇治景也会选择时期,派人出城冲击清军大营,反正就是不让清军有良好的休息。

  不过这些小手段确实还挺有效的,至少在无形当中,清军哪怕是睡觉也得时刻提防着,这样一来,清军自然无法得到正常的休息,在白天的进攻当中,又会进一步削弱清军的战斗力,因此见到此计策有效后,宇治景十分得意洋洋,并将其命名为疲兵之策。

  炮声轰鸣,呐喊声响彻天际,清军再一次发起了攻击,只是这一次似乎是动了真格,出动了整整三千人的,都是八旗前锋营和火器营的士卒,他们手中的武器都十分精良,都是从火器营里生产出来的鸟枪,质量相对于绿营要强上许多。

  宇治景站在桌前,上面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沙盘,沙盘中插着十几面红色小旗子,那些都代表现如今的复汉军镇守的情况,除了红色的小旗子,还有数面黑色的,则代表了清军出动的人马,双方如今已经交织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此时桌面上的水杯,泛起了淡淡的水纹,似乎动静还不小。宇治景心里明白,这是清军的火炮已经拉上来了,上百门的子母炮在同时发射时,尽管声音暗哑低沉,可制造出来的动静却不小,这也说明了清军已经开始拼了老命在打了。

  “北边已经打起来了,三团在守,压力很大。”岳凌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冷峻,透着寒意。

  宇治景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此时的三团是刚刚调防的,原本就是新兵比例较大的团,战斗力不算出众,如今在清军这般猛攻下,想要坚守恐怕会很困难。

  只是眼下的宇治景,已经挤不出更多的兵力了,除了师属的一个护卫营以外,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预备队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若是随随便便就把这个护卫营送上去,那后面再出现紧急情况,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这张底牌,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打出去。

  宇治景脸上没有丝毫的动静,沉声道:“北面压力大,我知道,告诉董玉林,真守不住的时候,我自然会派人上去。但是眼下不行,好钢就得磨出来。”

  “北面恐怕只是清军攻打的一面,咱们还得盯着西面,在过去的几天里,那一面一直没有被清军攻击过,导致我们的思路也出现了变化,在遇到情况时,就很容易在下意识把西面的守军抽调开来,我想这应该不是清军的疏忽。”

  岳凌峰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也想到了这一点的严重性,“现如今西面只有两个营,也就一千人出头……我得去盯着。”

  宇治景点点头,只是重新盯上了沙盘,心思却没有放在上面,而是在默默期盼着,期盼着大都督消息的到来。

  “杀!报效皇上!报效大清!”

  前锋统领鄂海亲自率领着前锋营的兄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其余的前锋营士卒也都一个个振奋无比,朝着复汉军的阵地便是一路狂奔。

  作为京营八旗里的精锐,这只军队对自己向来所视甚高,认为这天底下论起强军来,那他们指定是榜上有名。不光是这帮人八旗军这么想,就连京师里的好事者也将各旗各营的将士们进行了对比,到头来就是得出了一结论,那就是悍勇属前锋。

  可是就这么一支悍勇属前锋的军队,在面对复汉军的火炮和火枪时,照样只是纸糊的一般——一戳就碎。在前番屡次进攻当中,都被复汉军用各种方式给打溃了,若只是火枪火炮也就罢了,可关键是白刃相搏,前锋营的汉子也都是转进如风。

  在这种状况面前,旁人倒也就罢了,可是鄂海心里着急,他原本就是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后来得到了康熙的赏识,做了这前锋营的前锋统领,原本还想着一展身手,从此升官得爵,享受荣华富贵。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复汉军竟然如此难缠,却是让鄂海一日比一日没面子。

  “老少爷们,咱大清必须得振作起来啊!那楚逆为何屡战屡胜?就是不怕死,咱们现如今也不能惜命,再惜命大家伙都完咯!”

  鄂海这一番话倒也实诚,可却是逼着大家伙去送死,他为人耿直,自然不愿意做那等袖手夸夸其谈之人,也就一马当先参与进攻,算是身先士卒了一回。

  眼看着清军沸腾了起来,三团的团长董玉林也毫不示弱,如今能做到复汉军一个团长级别的人物,那也是没一个简单的,大家也都是血里火里滚过来的,当下便发出了一身怒吼。

  “三团将士,今日便是我等战死之时!后退者斩!”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八旗勇士

  守备二师的老底子其实是有的,相对于后面组织的守备四师、守备五师和守备六师来说,战斗力确实要强上不止一筹,若是这一仗给到钱英他们去打,还真有些顶不住,至少想坚守这么长时间是不可能的。

  董玉林作为守备二师的三团团长,自然也不是简单人物,原本是寺庙里的和尚,一身的精湛武艺,只是苦于无处施展。后来在庙里吃不饱饭,便自己还了俗下了山,后来在长沙从了军,也算是复汉军比较早的一批将士。

  在之后的历次大战当中,董玉林也积功升到了主力师的副团长,只是他个性粗犷蛮横,因此也没少的罪过人,后来辗转之下来到了守备二师,做了一个实力偏差的团长,也没有受到宇治景太多的重视。

  只是如今却也算是时来运转,守备二师肩负守卫练潭镇重任,他董玉林也有机会大展身手,因此眼见得清军大举进攻,董玉林也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主动带着人跳出了战壕,与清军厮杀在了一起。

  鄂海却有些难受,他原本还打算跟复汉军远远地先放几轮枪,接着再白刃相斗——毕竟清军眼下对于白刃格斗是比较怕的,反倒是放枪倒没那么害怕。

  不过眼下却是不成了,鄂海也硬着头皮带着人以刀枪相搏,毕竟眼下康熙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不管怎么说都只有血拼一战,若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却,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康熙砍掉脑袋,以儆效尤。

  数千人在这处不大的战场上,展开了血腥的拼杀,双方的火炮也都没闲着,轰击着彼此的后方阵地,以期能够阻隔阵地,给前线的士卒更多的优势空间。

  只是在这种肉搏战当中,大部分清军都很难取得优势,毕竟复汉军的许多军官都配备了手铳,真打起来还是比较占据优势的,因此在众人的拼杀当中,不时有几声枪响,便有清军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由于这一战是八旗兵作为主力,因此尽管场面上打得不好看,可是众人也都硬撑着,没有像绿营一般掉头就跑,在后来清廷的档案当中,对于这一战的许多死去的八旗勇士都进行了记载,当然这个结果也都稍稍微微夸大了一些:

  “明礼,满洲镶黄旗。康熙五十四年武进士状元,授一等侍卫衔。康熙五十六年擢升八旗前锋营副统领,于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十七与练潭镇与楚逆相搏,率众猛攻之,再三不克,遂亲冒枪炮率众死战不休,亲斩贼众百余人。后鏖战良久,力尽而亡,曾高呼‘恨不能亲斩贼首乎’!”

  “多尔木,蒙古镶蓝旗,康熙四十八年武进士,后授三等侍卫。康熙五十八年擢升八旗护卫营护军校,于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十七与练潭镇与楚逆相搏。贼军势众,火器甚利,多尔木身创十几处,斩贼众七十六人,面南大骂而亡……”

  无论这些记载里有多少水分,可是也不能掩盖康熙此时的满意之色,纵然是当年的八旗劲旅,也不过如此了。虽然场面上打得比较惨,可好歹也打出了八旗的风骨和胆色!

  “哼,这大清江山还得指着咱八旗勇士,若是汉人有八旗勇士一半的勇武,这楚逆如何有出头之日?”

  只是营帐中的诸人听到这话,却多少有些微妙,那些满臣和蒙古大臣自然是脸上带着得意之色,可是汉臣却有些微妙,众人心知这康熙皇帝对汉人的容忍程度是越来越低了,可是这一番明显是迁怒啊。

  汉人若真的不行,那战场上连战连胜的复汉军就不是汉人了?

  康熙却是越说越起劲,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怒火攻心,竟然直接开口骂道:“现如今楚逆得势之快,不亚于三藩,这当中的缘由,未曾没有汉人的功劳。当初的岳凌峰、许明远,再加上如今的钱英还有那些投降的绿营兵,心中何曾记得半点大清的恩德?”

  眼看着这话是越来越离谱,张廷玉心知自己还得出来说几句,替康熙挽回一下人心,否则真要是汉臣们都不干了,大家伙一起撂挑子,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八旗勇士。

  “皇上,奴才斗胆直言,当下绝大部分的汉臣对皇上对大清都是忠心耿耿,与那等奸猾之辈是不一样的。”

  说话三分,点到为止。康熙此时也醒悟了过来,心里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候,还真的不能乱了人心,便又和缓道:“如今大清局势艰险,正需要诸位和衷共济,等到将来平灭楚逆,诸位都是大功一件。”

  将这个话题截住后,康熙又开始滔滔不绝,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当前的战场局势上来。

  “眼下打得还是不错的,想来最多再有三天,大军就能占据练潭镇,到时候一举攻往安庆城,截断复汉军的后退之路。”

  众人深以为然,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却是不断使人攻往练潭镇,在北面猛攻不说,还派遣了数千人猛攻西面,他们也知道对面的复汉军人少,因此便故意趁着夜色进行进攻。

  清军还有七万多人马,因此他们有充足的兵力来拼,大量的绿营士兵被编入了苦力营,用来抵挡复汉军的火枪火炮,也成为伤亡率最高的营,大量的清军士兵尾随其后,对复汉军的防线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面对这般猛烈的攻势,守备二师也只能将原本所剩不多的火炮弹子也都打了个干净,特别是那二十门臼炮,原本就是发射的霰弹,里面的零碎铁钉在爆炸时,杀伤力更是无比惊人,因此屡次都将清军的攻势给阻截了下来,让复汉军能够继续坚守下去。

  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复汉军面前的防线前,已经布满了清军的尸体,这些人有绿营也有八旗兵,干涸的血迹在寒风中变成褐色,看上去倒是凄惨无比。

  岳凌峰的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他在昨日阵地上被清军的火炮碎片击中,所幸的是没有击中要害,不过也是血流了一地,因此便一直躺在了镇内的院子里。那里如今已经被宇治景专门开辟成了医馆,专门用来存放受伤的士卒。

  宇治景仅仅在战斗间隙中,来看过他一次,便又奔赴了一线,只是在他临走之前,对着岳凌峰神秘兮兮道:“大都督,如今有消息了!”

  “哦?大都督此时在何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血战桐城(上)

  桐城,放在往日里,不过只是安庆以北的小城,寻常人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可是在现如今,却成为了清军与复汉军彼此的焦点。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二十四,宁渝在跟程铭等人汇合之后,率领整整三万大军,南下兵围桐城,一时间桐城上燃起了熊熊的狼烟,几十名清军骑兵带着守将阿尔松阿的求援信一路狂背,马不停蹄地送往康熙的军中。

  复汉大军在桐城下排列好了阵型,上百门火炮依次排开,黝黑的炮管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还有上万复汉军士兵们扛着燧发枪,腰间悬挂着三棱刺刀,脸上洋溢着笑容,只是望着桐城的眼神里,透露着几分兴奋。

  仗快打完了!这是所有人都无比清楚的一件事,大家伙都明白,眼下的清军已经被彻底关进了笼子里,那十万大军连同康熙皇帝一起,将会彻底葬身于安庆府,汉人的天下马上就来了!

  对于军内洋溢着的乐观气氛,董策有些隐隐不安,从立军之初开始,他都一直抱着谨慎而谦卑的态度,去对待每一场战事,也取得了每一场战事的胜利。

  可能是对面那个君王的威名实在过于惊人,以至于董策都不敢置信,复汉军就这么抄了清军的后路,以至于清军到现如今才反应过来,他带着不解找到了宁渝,希望能够得到答案。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大清,已经不是当年入关时的大清了。现在的康熙,也不是四十年前平定三藩时的康熙,他们都已经老了,对于外部环境的变化,已经逐渐失去了敏锐,就像一棵大树,外面看上去还是郁郁葱葱,可是里面已经空了。”

  宁渝说道这里叹口气,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将来有一天,复汉军或许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像今天的曾经的大明,现如今的大清一样,变得渐渐腐朽,随后只需要外力轻轻一击,便会垮塌。”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董策下意识问道。

  “世间没有不灭的王朝,当初明太祖皇帝何曾没想过万世一系,他给大明的子孙制定了自以为完备的体系,可是时代在变化……人力终究抵不过大势。”

  宁渝喃喃道,内心里却是在浮想联翩,复汉军已经准备在武昌开始举行第一次科举考试了,时间便定在了今年的三月,若是这一切都能得以顺利进行,那么充分说明了一点,湖广的士绅百姓,已经完全接纳了复汉军的统治。

  湖广的情况已经在逐渐由乱变治,毕竟原本战争的烈度都不算很大,清军也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彻底肃清,因此对于湖广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大量的百姓士绅发现在复汉军的旗下,似乎也没有比以前更惨,反而减免了不少苛捐杂税,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因此对于复汉军的支持力度也是逐渐增高。

  除此之外,清军的江南气氛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至少有不少人已经打算等到复汉军打过来,就立马割辫反正起义,给大清的坟地再添上一把土。

  在清朝统治的版图上,江南虽然一直都是钱粮要地,可也是反清思想最为浓郁的地方之一,毕竟当年自清兵南下以来的种种惨况,让许多人至今记忆尤新。这些人的思想还没有随着清朝的统治而彻底淡下去,若是等清廷统治再延续五十年下去,恐怕这样的情况就会得到扭转。

  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时代,还能看到像曾静这样的反清读书人,也能看到朱一贵这样的实干家,日后出现的洪门,也是因为在这样的土壤培养下,才能得以发芽。

  ……

  “我大清大势尚在,诸位可愿随我誓死守城?”

  阿尔松阿站在桐城墙头上,望着身后的将士,一脸的热血激昂。只是这一番表演或许能在康熙面前博得一个满堂彩,却无法打动此时桐城将士百姓的心。

  众人看着这位钮钴禄氏的高官子弟,心里并没有半点感动,反倒是觉得一阵腻味,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位出身高贵的爷,似乎对战场的一切了解,都是源自于话本小说,却几乎没有半点实战经验。

  说起来阿尔松阿,背景靠山也是吓死人,出身满洲镶黄旗人,还是钮祜禄氏,乃开国名将额亦都的曾孙,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孙子,因此在年仅二十三岁的身后就承袭了二等公的爵位,二十四岁就任领侍卫内大臣兼理火器营,可谓名副其实的高官公子哥。

  后来复汉军兴起,火器营的差事也给雍亲王拿走了,便只能挂着一个侍卫内大臣的空头衔,随着康熙一路南下。可是这在京城里厚养的温室花朵,打扮成光鲜亮丽的模样给人看看倒也无妨,如今真到了真刀实枪的战场上,便只能缩在后方里。

  原本这番打算倒也不错,可让阿尔松阿没想到的是,自己呆在后方却遭到了复汉主力大军的围攻,除了派去了求援的信使,便彻底束手无策了。

  现如今随着康熙南下的大佬们基本上都去了前线,唯独留下了阿尔松阿和兵部尚书白潢,在桐城负责督办军需,因此阿尔松阿很自然地将眼光投向了白潢。

  白潢故作镇定,他虽然也只是前年被提拔到兵部尚书的职位上,可好歹也是一路上从地方官做起的,平生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政务,当下也只好强自保持镇定。

  “现如今桐城五千守军,其中有两千是八旗火器营的兵,还有三千是绿营鸟枪手,若是复汉军来攻,我们坚守数日想来也不是问题。”

  这个年代攻城速度都很慢,而且整个过程十分费劲磨叽,守军占据的优势相对来说大很多,因此下城往往都是靠围困,很少有短时间攻陷坚城的例子,因此白潢心里倒也没有太多的慌张,这楚逆都能在近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坚守半月有余,自己这五千人守三万人,想来也不是问题吧……

  阿尔松阿一听此言,心里也琢磨了一番,感觉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心里便有些高兴,开始幻想着等大战结束后,康熙能不能再提升他的封爵,也好给家族里争争光……

  就在此时,复汉军的上百门火炮一起发出了震天的轰鸣,上百颗实心弹和开花弹一起飞上了天,犹如一朵朵花朵,在桐城单薄的城墙上绽放开来。

  桐城之战,正式打响。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战桐城(中)

  “桐城已经基本成为我军囊中之物,大家伙想,现在可以想一想,康熙什么时候来桐城了。”

  宁渝的脸色微微有些轻松,事实证明,他的谋划正在以难以想象的节奏进行着,从荻港一路转进开始,再到夺下庐江,奇袭北硖关,兵临桐城,这一步步都十分艰难,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让清军提前探知到消息,否则宁渝这一招实在是过于行险,可是最终也成功了。

  就连练潭镇的坚守,也成为了不可缺少的一环,如今眼看着拜菩萨已经拜了九十九拜,就差最后一哆嗦了,那么在这个时候,康熙大军的到来,将为这一次的决战画上一个句号。

  此时营帐外的火炮正在怒吼着,发射一颗颗弹子,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天际,上千复汉军士兵驾着云梯和攻城木硾向着桐城而去,城上的清军忙不迭开着枪,枪声与火炮的声音响成了一片,让帐内的众人感觉到一股振奋的力量。

  “练潭河将整个安庆府斜斜划成了两半,清军如今处了攻下练潭镇,便只能往后退来取桐城,否则我军只要围上半个月,整个清军大营的粮草都将会断绝,到时候我军自然不战而胜。”

  程铭在舆图上勾画着,这一幕也是复汉军对这次战役的最终设想,硬拼七八万大军是不现实的,除了给自己带来惨重无比的伤亡以外,再无其他意义。可是清军不一样,他们已经没有了选择,若是打不开通道,都将会一一饿死在安庆。

  舆图上的安庆府,河流湖泊水系众多,各处的地形地势已经深深镌刻进了众人的脑子中,他们已经想象不到此时的清军还有什么样的退路。至于穿过长江,抵达对岸的池州府也并不可行,因为没有了后勤的清军,根本无力支撑横渡长江的举动。

  更何况在此时的清军后方,还有一万多的复汉军正在虎视眈眈,若真的康熙不管不顾,一味朝着南逃跑,最终也只是死路一条,因为安徽部分的长江水面,已经彻底被复汉军给封锁住了,片板不得下船。

  董策呵呵一笑,他手中拿过两面黑色小旗子,插在了桐城,道:“康熙并非不智之人,若是此时一味逃跑,也只是慢性死亡罢了。如今我军不过三万人,他一定会回转救援,以期决战胜利。”接着又拿出一面红色棋子,插在了黑旗之后。

  大战到了如今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腾挪空间,双方都已经算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如果复汉军在这一战里打不赢,那么桐城之围自然也就不再是什么威胁,反而自己的两个守备师彻底陷入了清军的围困中。

  正因为如今已经是纯粹的角力阶段,宁渝也没有搞什么花招,更没有再玩什么分兵多路,只是一股劲拿下桐城,然后在清军的攻势下,坚守住桐城,到时候康熙自然也就无计可施了。

  与此同时,康熙要化解当前危局,眼下最佳的选择就是不再打练潭镇,舍弃掉处于围困中的安庆城,返身与复汉军决战,这样一来便也没了退路。若是打不赢,那么自然就不用多说,整个安徽的十余万清军也将会彻底毁于一旦。到时候整个南方,自然成为了复汉军的天下。

  宁渝想到自己这一路来的筹谋,不由得有些百感交集,这也是复汉军实力不济之故,以数万兵马抵御大清数十万人的围攻,实在是颇为不易,若复汉军现在有十万人在手,宁渝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一路平推过去就好了。

  可是这也确实无可奈何,整个复汉军骤起太快,兵员、装备以及物资都十分短缺,能有今天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是目前取得的利益,却还是要给足。

  “眼下关键一战,我要求大家必须取得完胜,咱们不能只赢得一个惨胜,否则战果将会便宜了他人。这白花花的江南,咱们能让给别人吗?”宁渝言语间充满了蛊惑。

  众人心里转念一想,倒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若眼下清廷和复汉军两败俱伤,到头来便宜的还是朱一贵和白莲教,这可不符合复汉军的想法。

  毕竟大家伙拼死拼活为了啥?还不就是荣华富贵与国同戚,这要是好不容易栽了树,到头来果子被别人给抢走了,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当务之急,必须拿下桐城!”董策也想到了这一幕,脸上不由得有些发黑,说着便大步迈出,准备督战。

  众将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宁渝,却发现宁渝只是摊手微笑,当下躬身行礼,随后退了出去,开始准备着指挥士兵们拼命。

  待到众将离去后,李绂却是哈哈大笑,指着宁渝摇摇头,“主公这调动军心的法子,也着实浅陋了些,以康熙来逼,以江南来诱,倒不愁将军们不上钩。”

  宁渝呵呵一笑,将手伸进了炭火盆里,感慨道:“当下关键之时倒也不得不如此,谁让我现在拿不出更多的钱财呢?这画饼之法倒也不算糊弄人了,至少这一仗咱们的赢面比清军大多了。”

  “若是康熙缺银子,他恐怕也会画饼罢……”李绂脸上略略有些复杂,对于康熙此人,他谈不上多少忠心耿耿,可毕竟多年臣子,却不自觉对康熙高看了许多。

  宁渝冷笑道:“康熙画的饼可多了去了,眼下再画饼怕是没人会吃了,他现在缺银子缺得发慌才对,不过既然没银子,康熙恐怕会想起那一招了。”

  “你是说,纵兵屠城?”李绂脸色一变。

  这自古以来维持军心的法子有许多,王道自然是以重金赏军,从而施加戒律,以为己用。可是王道之所以被称为王道,本身便需要极为雄厚的实力才能支持下去,否则一般人还真玩不起。

  除了这种法子以外,还有一种便是杀道,那就是放纵军纪,以生民百姓为诱饵,释放军内内心的嗜血欲望,从而获取短暂时间的军心和战力,可这种法子毕竟不持久,且为天下所不容,因此尽管能呈一时之凶,却绝无长久之运。

  “呵呵,康熙眼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寻思他也没别的招了吧。”

  宁渝脸色沉静,他似乎已经想到了此时安徽的百姓们,而此时营帐外杀声震天,营帐内却是悠悠轻叹。

  第二百二十六章 血战桐城(下)

  复汉军在桐城下的进攻颇为顺利,仅仅只花费了一天的时间,便用火炮将桐城东南角给击垮了,其余的复汉军士兵也是一拥而入,开始了极为残酷的白刃争夺战。

  阿尔松阿在城墙被轰垮的那一刻,便彻彻底底瘫软了下去,别说去组织城内的清军反击,就连站起来都成了一件难事,他心里已经彻底绝望了,甚至开始准备想着如何自杀。

  相对于已经彻底不管事的阿尔松阿,兵部尚书白潢还是尽了一份心力,他指挥着城内的八旗兵一马当先堵住了缺口,跟复汉军厮杀在了一块。

  城内的两千八旗兵也知道,当下的情况已经十分不妙,若是抵挡不住复汉军的攻势,到时候别说他们,就连整个大清江山都危险了,因此尽管这些人的战力不算高,可是拼死的决心还是有的,一股脑地冲上了前线。

  这一次作为先攻的一个团,是第三师的二团,整整两千人已经端上了刺刀,开始与清军展开了血腥的拼杀,只是相对于过往的坚城而言,此番桐城的守卫力量并不足,因此打起来也倒也是压着清军来打,大量的清军尸体已经占满了整个东南角。

  黝黑的三棱刺刀上泛着寒光,与地面上的殷红的鲜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量的复汉军加入战场后,八旗兵的死伤数量也在飞速地增长,整个一个下午的时间,双方在这个地方展开了反复的较量和纠缠。

  八旗将士倒也没有那般地不堪,许多人就这么举着长矛和大刀就过来了,尽管己方已经处于极度不利的状态,可是依然没有退缩,他们打到后面甚至以堆积的尸体为城墙,反反复复将墙头上的复汉军赶下去。即便是自身的伤亡已经是复汉军的两倍有余,可是这些人依然没有被打垮。

  “我大清士气可用!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能守住最艰难的第一波攻城了!后面只要皇上大军到来,平灭楚逆指日可待!”

  白潢一脸兴奋地望着阿尔松阿,而对方也似乎慢慢恢复了信心,也开始勉力支撑起来,准备着指挥作战。只是白潢有一点却没有告诉他阿尔松阿,那就是仅仅一个下午,清军的伤亡就高达八百余人,而复汉军留下来的尸体,不到三百具。

  白潢心知再这么打下去,己方最多再只能坚守两天,否则到时候这满城的清军都会死光,当然为了延长守城的时间,白潢已经在城内征调民壮,拆毁房屋来收集守城时的落石,在增加守城时的每一分把握。

  严格来说,白潢的这一套还算是颇为得力的,若是白莲教或者朱一贵来攻,短时间内怕是攻不下来,可是换成了复汉军却不一样,大量的火炮完全可以压制住守军的一切行动,也能给清军带去更加惨烈的伤亡,正因为如此,想要守住桐城无疑于痴人说梦。

  “八旗看来振作了些许,否则以我军目前的攻势,想来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宁渝脸上多少有些感慨,这些人跟绿营就是不一样,哪怕打不过,可是这士气却一直都非常旺盛。

  李绂抚须轻叹道:“自满清入关以来,这八旗子弟便俱是国族一体,又分满、蒙以及汉八旗,如今数代繁衍生息,也不过一百余万人,可用之兵不过十万余人,如今康熙所率领的八旗兵便占据了小半之多,若是再不奋起,迟早便会丢掉这花花江山。”

  宁渝嘿嘿一笑,指着桐城上正在死战的八旗兵,朗声道:“我汉家子弟何止亿万,可用青壮数百万之众,就算是一换一,他康熙换得起么?”

  这是一道十分简单的数学题,可以说这道数学题,已经奠定了清廷失败的结果,他们已经赌不起,也输不起任何一场战争,否则迎来的将会是彻彻底底的崩溃结局。

  而宁渝要做的,自然是将清廷拖进这种残酷的绞杀战当中,至于所谓的绿营,在这情况下,根本无法得到清廷彻底的信任,常年积弊而下也不会有战力,到时候的清廷除了用八旗来消耗,还能如何?

  此时城墙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密,双方都在为彼此的生存而拼杀着,他们用长矛、用刺刀,用一切能杀死人的东西,捅进对方的身体里,以获得生存的机会。只是最终的结果,却依然是复汉军被赶了下来,尽管清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可是清军的大旗依然在桐城上飘扬。

  宁渝一脸平静地望着这一切,双手不由得微微握紧,随后又松开,负于身后。

  “告诉郑国兴,这一战我亲眼看着,明日再拿不下来,自己便撞死在城墙上吧!”

  郑国兴正是第三师二团的团长,当然他的出身也不简单,乃郑家的嫡系子弟,因此从军之后,升迁的速度也算不上慢,一路也做到了主力三师的团长之位。这其中付出的心血,也算不上少了。

  接到了宁渝的命令后,郑国兴也不含糊,直接便解下了身上笨重的铁甲,手里持着一柄长刀,带着自己的亲卫便开始朝着桐城发起了冲击。

  “三师二团,今夜必下桐城,后退者斩!”

  传令的骑兵在营中来回穿梭,刚刚退下来的复汉军士兵们大多一脸是血,正在歇息着,听到命令后立马爬了起来,他们不怕死,也不怕输,最怕的就是丢掉了自己团的荣誉,那种在其他兄弟团面前低人一等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如今复汉军的三个主力师,其中主力二师远在郧阳,正在跟年羹尧大军对峙暂且不谈,主力一师和主力三师这一路上以来,打过的硬仗却是不少,几乎每个团都有过先登的经历,正因为如此,谁也不甘落人与后,更不愿被人踩在脚底下。

  眼下便是三师二团的大考之日,郑国兴不愿意输,其他的弟兄也不愿意输,当下也不再顾忌生死伤亡,在歇息片刻后又开始了新一波的攻势。

  桐城上的清军,被复汉军眼下的这一波波攻势都给打懵了,八旗兵再强悍士气再高,如今也有些支撑不住,毕竟这守城之战都已经打得伤亡过半,实在是给剩下的八旗兵,增添了许多心理压力。

  双方都已经退无可退,只顾着在这小小的墙头上厮杀,惨烈的伤亡给清军持续放着血,终于在半夜时,剩余的八旗兵再也承受不住这般损失,开始朝着城内退去,而随着城墙的失守,也意味着清军守卫桐城的打算,基本上彻底失败了。

  在微微些许明亮的凌晨夜空里,一杆复汉军的大旗立在了桐城墙头上,顺着风微微飘扬着,上面有些许暗红的血渍和一些破洞,只是却显得越发地英武。

  第二百二十七章 康熙倒下了?

  练潭镇,空气有几分沉闷,乌云在隐隐约约聚集着,似乎马上就会迎来一场暴雨,洗刷着世间的污垢。

  清军在营帐中或坐或趟,许多人解下了身上沉重的棉甲,围着一块烤火,只是氛围极为宁静,众人似乎都没有想着说一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却是有人掏出半块有些发霉的红薯,放在火上烤着,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绿营兵不比八旗兵,他们原本就不受重视,打仗尽往危险的死路上赶,平日里的吃食也是能短就短,能缺就缺。特别是最近这几日,军内的物资渐渐少了,绿营兵也就多挨了几日饿,眼下能有块烤红薯,那就相当不错了。

  老陈头扛着鸟枪一瘸一拐走着,踏过营中的污泥,溅起了一身的泥点子,也毫不在意。他的腿在前几日里攻打复汉军负了伤,也没有得到医治,只是简单地用布条包扎了一下,眼看着伤口上已经开始逐渐腐烂,混合着血渍发出一阵恶臭。

  二牛在第一日攻打练潭镇时,便直接死在了复汉军的炮火下,一颗实心弹直接将他的半边身子都给炸飞了,当场便断了气。

  老陈头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出来的小老乡,就这般惨死战场,也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脸上反倒有几丝欣慰,毕竟这年头只有活人受罪,死了就再也不用受罪了。

  在后来十余日的攻击中,老陈头一直都是打着头阵,可偏偏福星高照,这战场上的枪子炮子都绕着弯,竟然让他一直都毫发无伤,一直在前三天的那一场攻击中,才伤了腿,可是性命算是捡回来了。

  老陈头一瘸一拐,慢慢挪到了到了众人生火的地方,却是拣了一个地方坐着,望着正在烤着的红薯,露出了几分垂涎的神色。

  “老陈头,你今日却来此地做甚?莫不是又要来骗吃骗喝?”一名斜倚在一旁的清军咬着一根草枝,稚气的小脸上透露出几分桀骜不驯,众人一听此言哄场大笑,让这沉闷的气氛显得活跃了几分。

  老陈头嘿嘿一笑,却是将手伸到了火上,嘟囔道:“小子,你陈大爷能活到今天,那靠的可全是一身的本领,你可看到那些不晓事的,都在地里埋着哩。”

  众人一听却是来了精神,这当中很多人都是认识老陈头的,大把的年纪可没白活,至少别人都死了,唯独他还活着好好的,这已经算得上颇为神奇了。

  老陈头却是得意一笑,“如今战场可不比过往,那楚逆的炮子打得又远又准又狠,火枪也是了不得,若是直愣愣打下去,迟早会死在楚逆手里,可要你想跑,那苦力营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去处,迟早得死在里面!”

  这番话却是说中了大家伙的心思,现如今大家伙也算是看明白了,这所谓的楚逆可不比寻常的山匪乱民,光是武器装备就比清军好上一大截,在这种情况下还硬着脖子打,那不是找死吗?

  “想要活命,那就得学会察言观色,要暗中观察形势!”老陈头看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了过来,当下眼疾手快便将火上的红薯取了下来,当下也顾不得烫,便往嘴里塞。

  众人一看这老陈头竟然做出这等事,当下便怒不可遏,一齐围上去抱以老拳,还有人硬生生要从老陈头的嘴里,将这半块发霉的红薯夺下来。

  老陈头也顾不得身上挨打,努力咬着红薯吞了下去,可是这刚刚烤熟的红薯,光是慢慢吃都烫得狠,可如今就这么直接吞进了肚子里,烫得他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这老东西,呸!”

  一旁的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可如今这红薯已经被老陈头吞下了肚子,也不好再纠缠不休,只是各自又在老陈头的身上狠狠踢了几脚。

  老陈头好半晌才缓过来,他得意地笑着,“都告诉你们了,要暗中观察形势,这可不是俺在藏私……”

  眼下清军的局势正在逐渐恶化当中,从缩减绿营兵的吃食开始,便是一个信号。可此时的清军大营高层中,已经陷入了真正的混乱。

  当桐城来的信使,带着一身的血污和泥污滚进了康熙大营之后,所有人的内心都咯噔了一声,大事不妙了!

  果不其然,当康熙颤抖着看完桐城送来的急信后,脸上浮现出一片嫣红,紧接着一大口鲜血直接吐在了信纸上,整个人就这么歪歪地倒下了。

  众人一片惊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马齐作为首席满洲大学士,一直都紧跟在康熙身边,行事破有决断,当即下令禁止帐内所有人不得外出,随后便召来了当值御医,开始为康熙紧急医治,在好一番折腾后,算是把康熙这条老命给捡了回来,可是却也一直昏睡不醒。

  马齐在群臣当中的威望还是颇足,便带着诸位大臣和将军,一起查看了桐城的求救信,此举虽然有些许违逆,可是当下毕竟状况紧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桐城已经被复汉军三万大军所围困了!随时有可能失守!

  这一消息却是冲击得众人脚跟都有些站不稳了,大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康熙看到这一消息会直接吐出血来,实在是这一点太过于要命了!

  桐城是什么地方?那是现在这七八万清军,连同安庆城内一万多清军的生死线,若是丢掉了桐城,则意味着他们的后路已经彻底被断,而且大军的后勤辎重也都布置在桐城,没有了桐城的后勤物资供应,怕是不到半个月,大家伙都得成软脚蟹。

  众臣一片哗然,现如今这个消息还是被封锁在了这间帐篷里,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影响到军心,可问题就在于,康熙眼下昏迷不醒,若是迟迟在此等候,怕是撤军都晚了。

  帐内的满汉大臣都有些惊慌失措,就连马齐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都有些脑袋发晕,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复汉军不是南下江宁了吗?又是如何在短短时间里杀到桐城去了?这一路上的清军呢?只是这些问题,在此时却没有任何人能给他答案。

  “诸位,当下皇上昏迷,我等在此时必须要有决断才行……否则若是等复汉军彻底合围过来,我军又缺少粮草辎重,到时候怕是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什么不忍言之事?自然是康熙被活捉或者说被击毙,这两者都不是清廷能够承受之事,特别是被活捉,堂堂大清之君,就这样落入逆贼之手?如何跟大清的列祖列宗交代?

  众人想到此处,便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认为应该立即撤军,有人则以为需要兹事重大,需要等皇上醒过来才行……双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只是这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整个场面变得嘈杂不堪。

  “下臣以为,此时当务之急,便是撤军。”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正是当朝吏部左侍郎张廷玉,他抬起头望着诸位大臣,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撤军

  对于张廷玉这个年轻人,朝廷里的老臣一向都极为看重,毕竟这人说话办事的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如今也是从三品的大员,却为人低调谨慎,因此很多人也就静下来,想听听看张廷玉的想法。

  “如今的当务之急并非对面的楚逆,而是咱们如何把皇上和大军平平安安带回去,当下只要皇上能转危为安,大军实力尚存,楚逆不足为患。”

  张廷玉也没有绕什么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这一想法,与马齐更是不谋而合。

  当下什么最重要?自然是大清的江山社稷,而皇位的更替就将会直接关系到大清的未来,如今康熙皇帝老迈,更在战场上吐血,说个难听的,谁知道康熙会哪天就这么嗝屁了,若是康熙死了,那么这大清的帝位该给哪个阿哥?要知道眼下的康熙可是没有遗诏的,若是出现个好歹,到时候这皇位该给谁,大家都说不清。

  除此之外,目前眼下大军还有七万余人,京营八旗更是高达四万人,这些人若是带不回去,大清的江山可就垮了一半。毕竟眼下的大清,八旗不过一百多万人,这一百多万人当中,能够抽出来的青壮当兵的,顶多也就是二十万人。

  可是随着几场仗打下来,八旗兵先后战死也有三万余人,如今这里还有四万,加起来可就是七万多人了,这样的惨烈伤亡,是如今的清廷所无法接受的,因此于情于理,马齐都要把这一支大军给带出去。

  “衡臣啊,你说的确实颇有道理,与老夫所想不谋而合。只是眼下撤军却是不易,且不说对面练潭镇的楚逆,桐城下的那三万楚逆,恐怕就不会放我们轻易离开。”马齐悠悠道,其余的大臣们脸上都是一片沉重之色。

  张廷玉冷静道:“尽管这些日子,我大军久攻练潭镇不下,可是到底也把这股楚逆给打残了,若是没了练潭镇作为依托,马军便可一举而下,彻底消灭此地的楚逆,拿下练潭镇。因此,下官以为,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至于桐城的楚逆,已经挡在了我军的粮道上,这一战却是避无可避,唯有死中求活。”张廷玉说完这句话以后,不由得叹了口气,眼下的清军在前后无援的情况下,想要打赢这一仗委实不易。

  鄂海作为前锋营的前锋统领,他望了一眼众人,随后抱拳道:“桐城不过只是小城,城下更是无险可守,若是打这一仗,马军或能一战。”

  当下的清军当中,步军的战力大家也都看到了,如今马军反而成了唯一的希望,而对面的复汉军长期缺马,只有数百骑的哨探游骑,根本无法抵挡当下清军的上万骑兵。

  马齐点点头,当下也不再犹豫,下达了依次撤军的命令,先把皇帝转移出去再说,而大军最最危险的断后任务,自然也落到了绿营的身上,不过这一点却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就连绿营也没有生出几分反抗的心思。

  号角声连绵不绝地响起,整个清军营地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众人将营地里的各种后勤物资,安置在大车上,随后便开始撤离,当然还有许多清兵在外围一线戒备森严,防止复汉军有什么动作。

  此时的练潭镇到处都是坍塌的房屋,还有烧焦的木屑,而剩余的复汉军士兵更是人人带伤,在岳凌峰负伤之后,宇治景的腹部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只是所幸用布条包扎了一番,倒也无事,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整个守备二师也都到了强弩之末。

  正因为如此,当宇治景透过千里镜,看到逐步后撤的清军时,他的下意识想法便是大都督已经威胁到桐城了!否则清军不可能在眼下放弃,只是他没有料到还有康熙吐血这一节,要不然估计下去再打一仗的心思都有了。

  练潭镇外,清军主力开始慢慢远去,只是相对于来时的意义风发,此时的清廷大军却显得多少有些狼狈和萧索,他们丢下了两万多人的尸体,却最终没有拿下练潭镇。

  老陈头一瘸一拐跟着大部队走着,他只是一个有着一些小聪明的老兵油子,当初为什么来这里他不懂,现在为什么要走他也不懂,那些都是大人们的事,不是他这个老兵油子能考虑的。

  只是在快要离开的时候,老陈头回头望了一眼练潭镇,仗打完了,可二牛的尸体依然还摆在那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清军内对于这一次撤军,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意思,大家伙对于这一仗实在是打疲了,打倦了,如今有机会躲开那震天响的火炮,那一轮轮的排枪,那明晃晃的刺刀,活着都已经成了最大的奢望了。

  康熙躺在行辇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一片苍白,这一番吐血着实将他的身体给击垮了,只是随着车驾的颠簸,他慢慢张开嘴,嘟囔了几句话,只是这几句话的声音非常小,又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

  车辇上原本就有两名小太监随同服侍,眼看着康熙仿佛要苏醒过来,当下便立马去禀告了诸位大臣,随后几名御医便随着大臣们一同赶来,众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不管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对康熙满腹的意见,可是如今大敌当前,人人却是盼望着康熙能够苏醒,这样才会有了主心骨,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飞乱撞。

  经过御医的一番诊治后,接着就把方子改了些许,把药性改得更加温补了一些,便道:“皇上是急火攻心所致……如今看脉象却是平稳了许多,只是眼下需要多加调理,还请诸位大人,不要过于打扰到皇上的休息。”

  马齐等人一听此话,悬着的那颗心也就微微放了下来,只是眼下难题又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这撤军已经撤了,可是皇上醒来后询问又该如何?这虽然是危急时刻的万般无奈之举,可毕竟在皇上那说不过去,需得一个人出来当替罪羊。

  众臣心里都在转悠着这个想法,只是大家伙也都不说话,齐齐盯住了马齐和张廷玉二人,意思也很简单,您老二位做的主,您自个去擦屁股吧。

  马齐和张廷玉对视一眼,哑然苦笑,随后便一同走向行辇。

  “奴才马齐、奴才张廷玉,叩见皇上!”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朕还没死

  康熙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而这个梦却让他感受到了由衷的恐惧。在梦里,他看到了自己当年的一个又一个对手,鳌拜、吴三桂、郑经、噶尔丹……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正在一脸讥讽地望着他。

  “玄烨,我鳌拜对大清忠心耿耿,可当年你却计杀于我,可想到自己今天会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玄烨小儿,我吴三桂所求的不过是永镇云南,就像前明的大理沐家一般,对大清何曾有过亏欠,为何如此苦苦逼我作反?”

  “康熙,你收了台湾又如何,眼下朱家后人在台湾号令群雄,或许将来还能复我大明江山……”

  “嘿嘿,康熙老儿,听说你已经把拉萨给了我那个好侄儿?你且等着看,我那侄儿当年能背叛我,今日未尝不会再背叛于你……”

  这些人围在了康熙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着,只是说着说着,康熙仿佛感觉自己已经不在恐惧了,他站直了身子,用一副轻蔑的眼神望着这些昔日的手下败将。

  “哼,一群匹夫罢了,朕当年能将你们一一剿灭,今日便能重新斩杀你们。”康熙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剑来,横砍竖劈,却是十分轻易地便将这些人一一杀死。

  康熙感受着自己身体内的强大活力,尽情舒展着年轻的身体,仿佛往日的荣光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而这才是天下至高无上的力量。

  只是就在康熙做着这个美滋滋的梦时,他面前的阴影当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人影在暗处却是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唯独一双眸子显得炯炯有神。而这个人影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小丑一般,甚至在鄙夷当中还带着几分同情。

  这种眼神让康熙大为恼怒,还从来没有人敢于这般望着朕!谁也不行!

  他心里越想越是恼怒,便想提着剑冲上去杀死那个人,消灭那个眼神,可是就在康熙挥着手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锈迹斑驳的镣铐,死死压着他的双手。

  康熙再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套囚服,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这一幕让他感觉到荒诞不经,朕是皇上,谁敢囚禁于朕?

  “康熙,你可曾认识我?”

  对面的那个人从黑暗当中慢慢走出,身形年轻而矫健,可是即便四处都已经有了光,可是康熙依然看不清那个年轻人的模样,看不清也就罢了,可是康熙不止为何,他能够断定这个就是宁渝。

  那个身影带着笑容,走到了康熙的面前,道:“自从我出现在你的人生当中,你便再也不是大清的圣祖皇帝了,你将成为大清的掘墓者,而我则会是亲手埋葬你的那个人。”

  康熙内心已经彻底被恐惧所占满,他望着宁渝,望着这个看不清脸的年轻人,怎么也不敢相信,就是这个人,会毁掉自己的大清王朝。

  “朕要杀了你,杀了你,大清依然是大清,朕依然是大清的皇帝……谁也不能,谁也不能将大清朝从朕的手中夺走……太子不行,老八更不行……这是朕的江山……不许……朕的江山……”

  “皇上,皇上,您老人家怎么了?”

  康熙渐渐苏醒了过来,映在面前的这个人,正是一旁服侍的小太监,手中端着一盆水和毛巾,只是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敬畏,接着便很快跪在了地上。

  “来人,拖下去,打死。”

  康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杀气,很快便有侍卫走了进来,将摊在地上的小太监拖了出去,随后便悄无声息。

  “启禀皇上,马齐大人和张大人正在帐外求见。”另一名小太监连忙跪下,将额头死死贴在地上。

  “准。”

  适才马齐和张廷玉跪在帐外时,也看到了被拖出去杖毙的小太监,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凛,看来皇上还在气头上,否则也不会如此牵连下面的人,当下便多抱了几分小心谨慎。

  “奴才马齐、奴才张廷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斜睨了二人一眼,便冷笑道:“哼,朕还没死呢,你们二人心里可曾失望?”

  这话一出,却是将跪着的马齐和张廷玉,同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可是了不得的诛心之论,若是一个回答不好,他们二人只能回去自裁以谢君恩!

  “皇上,皇上,奴才该死啊,奴才实在是一时慌了手脚,害怕被楚逆所趁,有辱皇上圣名,是奴才该死!”

  马齐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当场便红了眼圈,眼泪噼里啪啦流了下来,却是让张廷玉在心里暗暗都佩服了几分,这人还真是越活越精了。

  康熙原本心里还有几分火气的,可是看到马齐这一幅模样,心里的火气也就少了几分,只是还有些不痛快,便朝着张廷玉发去了。

  “张廷玉,你又有什么话可说?”

  张廷玉好歹也是个饱学圣人之言的读书人,实在是做不出马齐这番姿态,便心下一横,朗声道:“请皇上恕罪,奴才此举,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又是谁如何逼你不成?”康熙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张廷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贴在地上,大声疾呼道:“不是别人来逼奴才,是皇上的日夜教诲,告诉了奴才一个道理,一人荣辱,岂能与军国大事比拟。若是能挽救大清江山社稷于万一,奴才纵然身死,亦为之。”

  “哼,你们都是大大的忠臣,莫不是朕错了?”

  张廷玉抬起头,眼圈却是红了一半,“皇上,大军纵然有机会平灭楚逆,可若是皇上出现安危,却不能承担分毫之万一。当今的大清江山,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缺了谁都可以,可唯独不能缺了皇上!”

  一番话却是说得透彻肺腑,也将康熙心里的那点不顺给平息了下去,不过这姿态做出来了,却也不得不罚,否则亦不能服众。

  “首席满洲大学士马齐,思虑不周,错失军机,着罚俸一年,发回京城闭门读书。”

  “吏部左侍郎张廷玉,虽忠心为国,却愚钝颟顸,着罚俸一年,官降两级,仍在军前效力。”

  二人随后便领旨谢恩,心里也是大大送了一口气,明白当下这一关算是给过了,这已经算得上康熙手下大大留情的结果了。

  尤其是对于张廷玉而言,他很明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康熙还真是挺看重他的,这板子打在两个人的身上,结果却是大大的不同。马齐看似只罚了一年俸,可是却被发回了京城,算是再一次给圈起来了。

  而他张廷玉除了罚俸以外,还降了两级的官,可是到头来还是在军前效力,这样一来便仍然在康熙的身边,这哪一天来个官复原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这么看起来却是高高举起,低低放下了。

  第二百三十章 雷霆手段

  康熙皇帝苏醒之后,发落了马齐和张廷玉,便感觉有些微微疲倦,只是这番吐血昏迷,已经让康熙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当下这一仗怕是难了,就算想要带着这七万人离开这里,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一仗对于康熙来说,却依然要打,而且不得不打,毕竟如今桐城被围困,大军后勤被断,若是不夺回桐城,想要摆脱困境也实在是不太可能。

  “叫他们都进来吧。”康熙细细思索了一番,心里也是有了定计。

  张廷玉连忙拱手一礼,随后便出去唤来了众位文官武将,礼部满尚书赖都、兵部满尚书逊柱、户部尚书孙渣济还有刑部满尚书托赖等一干大员汇聚一堂,可以说此时整个朝廷上下一半的重臣都已经聚集在了此处。

  “奴才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跪在了地上,却是满满一地,张廷玉也只能跪在队伍的最后方,毕竟这帐内的大臣们,就属他的官最低了。

  康熙抬起手示意众臣起身,随后叹息道:“这天底下哪有真正的万岁?不过是凡夫俗子的一些妄语罢了。”

  众臣一听却是大为震撼,这康熙皇帝的话头,怎么听怎么感觉不妙啊……这是已经变得有些魔怔了吗?

  “朕的一生也算是屡经动乱,这楚逆说起来再大,可也大不过天去……朕心里是想明白了,是咱们自己出了问题,否则岂会给楚逆机会?”

  康熙脸色有些沉重,他已经放弃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打算跟复汉军,跟宁渝好好打上一仗,这一仗既是为了求生,也是为了未来。

  这一仗若是赢了,不管怎么样,短时间内楚逆也就没有威胁了,而康熙的圣名也能挽回几分,大清王朝也能多一些喘气的机会。若是输了,那自然不用多说,原本就雪上加霜的大清王朝,也算是越发岌岌可危了。

  众臣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跪在了地上,等候着康熙发落。

  “当下与楚逆一战在所难免,大军即日启程,奔赴桐城!”

  好半晌,康熙一脸决绝之意,“告诉所有人,一路所遇乡镇,皆归其所有。”这番话却是说得杀气腾腾,让人不寒而栗。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了,只要大军抵达桐城,这些乡镇百姓便是赐给他们的开拔费,以鼓舞其士气,增加其锐气。

  众人一听心下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谁也没有在意,毕竟这些人是死是活,与自己又有何干?反而现如今大军士气不振,若真能以血开锋,还真有机会击败复汉军,到时候大家伙也就能顺势升官发财了。

  跪在最后面的张廷玉,脸上平静无比,只是心底却在滴血,他自己便是安徽桐城人,这附近的百姓说起来可都是他的父老乡亲,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即将成为清军屠刀下的亡魂,焉能不心痛?

  只是张廷玉也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皇上此举也实属无奈,大军后勤断绝,士气全无,若是再不施以雷霆手段,怕是悔之晚矣……至于那些百姓,张廷玉微微闭上了双眼,合该这些人的命数如此,实在是无可挽救了。

  康熙在上面睥睨着张廷玉,他当然知道,这个貌似纯良的汉臣,祖籍就在现下的桐城,可是他依然决意如此,一来自然为了心中的大计,二来也想看看这个汉臣内心的所思所想,若是能忍住不开口,则说明此人的隐忍功夫已经大成,到时候必定能成为经纬大才。

  “启程!”

  七万余人顺着来时的道路,一路向着桐城出发,只是这沿途的村镇却都一一化成了灰烬,清军士卒在鲜血的刺激下,士气大为振作,人人皆奋勇向前,许多人的身上都已经塞满了银钱,只是上面沾满了血迹……

  ……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二十三,桐城上已经插上了复汉军的大旗,就在两千八旗兵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白潢无奈之下只得将剩余的三千绿营兵赶上了城楼,却没想到在复汉军的猛烈进攻下,绿营兵直接一战而溃。

  特别是一名叫做赵大虎的参将,直接带着亲信在战场上倒戈投降,随后便带着人将剩余的清兵都给击溃了,复汉大军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入了城,彻底拿下了桐城。

  在这一仗当中,八旗兵不可谓打得不壮烈,整整两千人坚守近两天,死伤高达一千三百余人,相比起来,那三千绿营兵在战死者不过数十人后,便彻底溃退了,实在是差得有些远了。

  在拿下桐城后,剩余的两千多清军全都成了俘兵不说,阿尔松阿在战局崩溃时选择了吞金自杀,而兵部汉尚书白潢选择了弃城而逃,带着一百多人便从城南门溜出去了,而复汉军缺乏骑兵,因此一时也没有拦截上。

  宁渝踏着地面上的血渍,一点点走进了城里,到处都堆放着清军的尸体,这些战后的尸体都将会集中焚烧,主要便是为了防止出现战后的瘟疫,只是眼下看到这一幕,心里微微有些不适,这一仗实在是太血腥了。

  严格来说,这一仗复汉军的损失并不大,消灭清军近两千人,活捉清军也有两千多人,自身伤亡却只有五百余人,怎么说也不算吃亏了。只是桐城狭小,再加上这两日的攻城着实有些残酷,因此不免有些膈应。

  董策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份文件,轻声道:“战死兄弟们的尸骨都已经找到了,身上的木牌也都有,名字也一一对照过了,明日便全部在城外火花,将骨灰带回到武昌,给他们的家人。”

  宁渝唔了一声,“受伤的兄弟先安置在桐城,好生照料,他们跟着我出来都不容易……咱们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战后的表彰工作可以先等等,等这一场决战彻底打完,到时候一起叙功。”

  董策有些好奇道:“康熙前几日想必也得到了消息,按照路程来算,最多到后天,大军主力便应该也到了,只是这两日却没有发现清军的探子。”

  “快来了,快来了……”

  宁渝望着有些阴沉沉的天空,脸上微微有些凝重,现如今这天气,似乎大有风雨欲来的感觉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战康熙(一)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二十七,康熙率领的大军由南而北,终于赶到了桐城下,只是并没有急着攻城,反而将大军东撤到孔城一带,便再也没了消息。

  如今的整个天下,都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小小的桐城上,康熙的七万大军与复汉军的三万大军,双方将在此处陷入极为惨烈的绞杀,也将会成为将来决定命运的一战。

  可是就在这种关键时候,关键主角之一的康熙,却不见了踪影,仿佛已经彻底撤离了安庆府一带,几乎在告诉所有人,这一场戏的主角已经没了。

  领侍卫内大臣辅国公普照率领两万绿营大军,却前出到了鲁共山,距离桐城不过十余里之遥。然而肩负大任的普照,并没有太多的带兵经验,如今到了军前,心里却有几分嘀咕。

  “列祖列宗们,可千万要保佑大清啊,这一仗实在是输不得啊!”

  在如今的满蒙大臣们的眼里,这天下虽然是自己的,可是却并没有那么保险,毕竟八旗兵实在太少,而汉人又实在太多,因此心里也是常常会带着几分谨慎,那就是八旗一定要抓牢了,才能震慑天下。

  大清刚刚入关的时候,八旗还是有些战斗力的,不过当时主要便集中在京城,并没有到地方上去驻守,后来等到康熙继位后,又爆发了三藩之乱这种事故,因此便将大批的八旗兵派去了天下的各个战略要地,也就形成了后来各地的八旗驻防将军。

  不过总体来说,八旗依然是重干弱枝,因此八旗的主力依然是在京城,后来也形成了京师八旗,也就有了什么先锋营、健锐营这些,正因为如此,带兵的八旗将军们,其实心思比康熙还要紧张,原因便是没了八旗的大清,就不再是大清了。

  就好比领侍卫内大臣普照,他便认为八旗决不可轻松,若是一旦有个好歹,将来这一仗有个三长两短,大清还能用什么来震慑天下?这种想法也绝非他一人独有,实际上许多满蒙大臣便是如此想的。

  至于对面的复汉军,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呢?

  想不清的不光是普照,还有同城上的宁渝,他正持着千里镜,从桐城城墙上远远观望着鲁共山上的清军,只是看着看着,心里也是起了疑心。

  山岭上的清军不过两万余人,想要对复汉军造成威胁却也难得。而康熙沉寂良久之后,却突然占据了鲁共山,却让宁渝不得不细细深思,对方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

  这一举绝非寻常,只是想要探清对方的目的,光靠千里镜却是看不出什么的。

  “将石薛唤来。”

  宁渝自然也不想一个人瞎捉摸,毕竟术业有专攻,这方面自然还是要看看军情处有什么打算,等到侍卫刚刚转身欲走时,宁渝又叫住了,“还有李先生,请一并请来。”

  不一会功夫,穿着一身大红军衣的石薛,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肃穆,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待他刚刚坐下后,李绂摇着扇子也一摇一摆走进来了。

  “这一战,康熙也算是亲临战场了,咱们现在也算是面对面做对手了,可是眼下康熙的举动,却让本督有些看不懂了,却是需要伯陵来为我一解心中疑惑。”

  伯陵便是石薛的字,他此时正襟危坐,高声道:“启禀督帅,根据军情处的情报得知,康熙大军于前日抵达孔城,而后又派了领侍卫内大臣辅国公普照率军两万,前出至鲁共山,而城内应该还有五万人。只是……”

  “只是什么?”

  石薛轻声道:“只是关系我军后方的吕亭驿方向,似乎有清军正在蠢蠢欲动。不过暂时还没有其他的动作。”

  鲁共山……吕亭驿……还有孔城,宁渝在脑海里飞速思考着,他找来了舆图,将这三个地点画上了圈,严格来说,这三处地方并不相连,只是距离桐城的地点颇为相近。

  “从目前的形式上来看,鲁共山的清军主要是由绿营组成,并不像是主攻的兵力……而吕亭驿有清军蠢蠢欲动,难道康熙是打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打算?”

  这一个想法却突然从宁渝的脑海里蹦了出来,他反反复复思量着,却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以鲁共山为诱饵,何尝不像练潭镇?以吕亭驿为连接点,看上去更像是当初的江宁,至于孔城的清军,则目标……

  “大关!”

  石薛轻轻点了点舆图上的那一点,冷静道:“大关可以将桐城与北硖关彻底分割开来,只是此关矮小单薄,委实不像能够长期坚守的关隘……”

  宁渝呵呵一笑,他重新点了点北硖关,笑道:“鲁共山是弃子,吕亭驿和大关,未尝也不是弃子,若是能让康熙带领真正的主力拿下北硖关,咱们眼下的这番心血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现如今的局势,康熙在孔城跃跃欲试,派出了领侍卫内大臣辅国公普照来探探究竟,另一只手则是派真正的主力,也就是大军攻打吕亭驿和大关一带,而自己恐怕会带着真正的精锐直扑北硖关了。

  李绂却在此时轻轻笑道:“大都督,如今跳出局外,方能看清事情的本质。康熙此举必有后招,我军不若再等等。不见八旗,那就不是康熙的真正本意。”

  “如今的康熙,可不会舍得把自己这点班底全都丢在了这里,什么时候他的满蒙禁旅骁骑营动了,什么时候才能说明康熙真正动了。那两万的绿营是饵不假,可是这钩却是真真的。”

  宁渝冷笑道:“以鲁共山和两万绿营为饵,任凭我军吃了去,却只要我军真正动手,满蒙禁旅骁骑营便会在这个时候冲击我战阵,将大战彻底拉到对我军不利的局面上。”

  石薛也叹气道:“关键就在于,如今我军情处想要弄清楚满蒙禁旅骁骑营的位置,却也很难。这寻常的绿营自然很容易确定位置,可是八旗却不一样,里里外外可都是一团乱麻,让人委实分不清真正主力所在。”

  “既然如此,那我军如今不妨再等等看。”

  宁渝抚着下巴上新生的胡须,脸上微微有些凝重。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战康熙(二)

  二月的天气微微有些转暖,康熙大军在驻扎孔城之后,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除了派了两万绿营驻扎在鲁共山,便没有其他的动静。这下不光是复汉军搞不清康熙心里在想些什么,连同清军内部很多人,也不懂康熙的想法。

  实际上在进军孔城之前,康熙便派了多罗平郡王讷尔苏,率领八旗骁骑营精锐马军,合计一万五千余人,沿着陶冲驿和黄家铺一带隐秘前行,由于跟桐城距离四十多里地,再加上主力大军的遮蔽,因此瞒过了复汉军军情处的眼睛。

  多罗平郡王讷尔苏是正儿八经的宗室王爷,原来是礼亲王代善的那一枝,在宗室里面也算得上是地位尊崇,再加上早年一直在西北用兵,还佐理过抚远大将军军务,因此深得康熙的信任,便将目前手中最精锐的这支满蒙禁卫骁骑营,交给了讷尔苏。

  说起来讷尔苏也不算是光靠祖辈余荫的八旗子弟,毕竟礼亲王代善后辈子弟众多,光是亲王就有好几个,像什么椿泰、崇安、巴尔图等人都先后被封为亲王,可是能够得到康熙赏识的,却仅仅只有一个讷尔苏,这其中的原因便是讷尔苏是实实在在吃了苦头的。

  讷尔苏今年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可是在西北已经吃了好多年的沙子,一个十岁就袭多罗平郡王的年轻人,平日里的生活自然也是锦衣玉食,可是说去西北就去西北了,跟着十四阿哥在黄沙漫天的天气里,到处东奔西跑。

  后来康熙跟策妄阿拉布坦达成协议后,讷尔苏也被马不停蹄地召到了湖广前线,当然康熙给他的位子也很诱人,那就是执掌整个八旗骁骑营,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目前的清廷军队,主要便分为八旗和绿营,可是在八旗当中也分为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和骁骑营,这其中自然有高下之分,其中骁骑营可谓是最为精锐的军队,它原本就是由马甲组成,从满、蒙旗中每佐领中选拔二十人,汉旗中每佐领中选拔四十二人,满、蒙、汉马甲合计约二万八千多人。

  当然这两万八千多人并不是全部都在一块,而是由满、蒙、汉八旗各自为营,由八旗都统分别统领,因此有时候能看到骁骑营汉军正黄旗、骁骑营蒙古镶黄旗这种说法,便是由此而来。

  此外,骁骑营也并非都在京师禁卫军旗下,而是一分为二,其中大头部分便是在京师驻防,也是讷尔苏目前所率领的这一万五千马甲,还有近万马甲分散在各地驻防,由满、蒙、汉军混合编组,八旗都统分别统领。

  正因为如此,眼下讷尔苏统帅的这一支马军,其实也成为了康熙心中的关键底牌,想要发挥好这一张牌的作用,自然不能简简单单打出去。因此康熙在进孔城之前,便预先让讷尔苏带着这一万五千马军,运动到了桐城后,再加上鲁共山,已经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局势。

  “大人,前方已经是黄家铺了,我军哨探放出去了十五里,沿途所有人都已经灭口,若是有楚逆的探子来,我等也能知晓。”

  一名八旗将军身穿着黄色的棉胄,上面镶嵌着白铜色的甲钉,边上还有一层红色的镶边,头上戴着一顶高耸呈宝塔状的顶盔,还安装着长长的盔枪,这一身的打扮一看就是镶黄旗的,而此人正是满洲镶黄旗骁骑营的都统傅山。

  说起来也很奇妙,自从复汉军起兵之后,宁渝愈发感觉到了铁甲的好处,可是清军却始终不曾装备铁甲,依然是穿着一身的棉甲,可是这种棉甲在应对传统的战争时还有些作用,可是在复汉军面前,却容易在肉搏战中吃大亏。

  而清军在应对周边其他敌人时,主要则是以火器取胜,可是在复汉军的火器面前,却是全方位落后,这也造成了如今的惨烈局面,那就是火器打不过,近战肉搏也打不过,以致于连战连败。

  讷尔苏挥挥手,示意大军前行,随后上万的骑兵沿着道路一路往黄家铺而去,浩浩荡荡显得气势万分。在骁骑营的八旗兵眼里,所谓的复汉军只不过都是一群没有马的流民,若是在北方的平原上,怕是一冲击溃,如今到了这安徽地带,水网虽然不如江南密布,可是也难以让马蹄动起来。

  “此地距离桐城不过四十里,且一路都是平原,只要鲁共山有异动,我军便可以从此地直抵鲁共山脚下,将复汉军彻底击溃。”

  讷尔苏毕竟也只有三十出头,尽管在西北的经验也很丰富,可是毕竟没有跟复汉军打过正面交道,心里却是不由得对复汉军多了几分轻视。

  不过这也实在很正常,在西北纵横的那几年,早已经让讷尔苏明白了这天下什么才是值得依仗的,绝不是火器,而是马甲,只要有一万马甲,他就敢正面冲击三万步军,这不是自大,而是这个时代战争的规则。

  现如今有了一万五千人的马甲,讷尔苏心里的那些傲气也算是彻底释放出来,他望着北面低矮的桐城,心里却已经在想着,如何活捉楚逆大都督宁渝了,若真的能立下此功,他脑袋上的郡王头衔似乎也能换成亲王了。

  就在快到抵达黄家铺时,一名骑兵从后而至,他身上汗津津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一看便是跑了不少路。

  “启禀王爷,奴才哈儿占有紧急军务禀报!”

  “何事?”

  “启禀王爷,楚逆的探子距离黄家铺不到十里,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只是马儿不行,跑得慢,比不上奴才的,因此奴才便抓紧时间来禀报。”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严肃,这件事并不太好处理。

  二十人看似只是一个小队,随便派出半个牛录也就够解决了,只是讷尔苏明白,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探子的死活,而是黄家铺方向的动静,若是复汉军的探子们回不去,那复汉军再傻也会明白这个方向的问题,到时候肯定会有所防备。

  讷尔苏咬了咬牙,“让前面的探子先顶着,若是楚逆探子继续往黄家铺方向前进五里,则杀之,若是不曾,便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战康熙(三)

  复汉军大营中,一张硕大的沙盘正摆放在中间,沙盘做的惟妙惟肖,上面有微缩的桐城,有鲁共山,有吕亭驿,还有孔城和北硖关,只是这些地方上面已经插着一只或者两只黑色的小旗子,而桐城和北硖关上则插着红色的棋子。

  大营中还聚集着各师的师长和参谋长等人,众人济济一堂,聚精会神地望着那副沙盘,苦苦思索着什么。

  宁渝手中拿着一面黑色的小旗子,却没有插在沙盘上面去,而是来回一直走动,脸上的眉头也死死皱起,康熙的谋划似乎见了一定的效果,至少眼下的情况,就比宁渝想象的还要棘手。

  “石薛,军情处还需要多加探子,不光是吕亭驿和大关,我们的思路或许还要再打开些,我一直觉得,康熙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宁渝终于停了下来。

  “是,大都督,属下已经派人到桐城周边去查看了,包括黄家铺、挂车河等地,或许那里能给我们一些线索和思路。”

  石薛连忙站起身子道,最近这些日子为了确定康熙大军的一举一动,他也算是日夜辛苦,已经超过三天不眠不休了,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只是再看众人,却也都大同小异。

  程铭看了一会舆图,却是开口道:“康熙七万大军,看上去很多,可是只要一撒开,就没有那么多了。我军似乎可以择一地攻之,既能敲山震虎,也能一探真假。”

  这也算是程铭的特点了,他年岁较长,行事沉稳,因此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以拙破巧,也不管你有什么圈套在等着他,反正就是一力行之,总能触及到核心。

  只是这种堂堂正正的法子,却无法被宁渝所采用,正是因为现如今的复汉军,还不具备这个实力来以拙破巧,反而要更加谨慎,因此宁渝低声道:“程师长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只是如今我兵力不如对方,无论攻哪一路,另一路似乎都能进行接应,到时候这仗就难打了。”

  程铭轻轻点头,随即便坐了下来,而董策站起了身子,“昨日大都督所说,我心里亦有几分思虑。”

  “首先,于我军目前的情况来看,在战略上是占据了主动的优势,毕竟缺少了桐城的后勤,清军只能寻求与我军速战,若真的相持下去,恐怕清军是等不起的。而我军占据了桐城,也缴获了大量的后勤物资,再加上只有三万人,坚持下去怕是不难。”

  程之恩却出言反驳:“若果真如此倒也罢了,可是康熙想的恐怕不是真的决战,而是断尾求生。到时候放跑了康熙,怕是后悔不及。”

  这一番话却也很有道理,现如今众人担心的也是这个原因,不过关键的问题还是复汉军的兵力太少,纵然是坚守桐城绰绰有余,打败康熙问题也不是很大,可是要将整整七万大军都给堵在这里,却非常困难。

  复汉军占据了北硖关和桐城,主要是切断了清军的后勤道路,可是不等同于彻底将清军堵死在安庆,这实在是不现实。而眼下众人担心的问题,便是康熙接着这个机会跑掉了,到时候纵然能击败数万清军,意义也就没那么大了。

  听到众人似乎都有反驳之意,董策却是胆大包天,他将孔城的黑色小旗子拔了下来,冷笑道:“康熙固然重要,可是当下却没有这七万大军重要。若是一味求全,反而会影响大都督的谋划。”

  宁渝不置可否,道:“战前我军的规划,诸位可还记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不会忘记这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一起拱手道:“末将等自然记得。”

  “其实你们刚刚说的都有理,谁都没有错,可问题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一味追求击杀或者活捉康熙,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我军的目标失踪是康熙率领的十万大军,当然如今变成了七万。”

  “一旦解决了这十万人,江南也就成了熟透了的果子,随手可下,有了江南,一个康熙何足挂齿?”

  宁渝随手丢掉了手中的黑色小旗子,脸上有些如释重负,“咱们现如今是被康熙这个饵给迷住了眼睛,其实真正对比清军主力,康熙也就不重要了。咱们只要能将清军八旗这四万人,全都留在这里,才能让康熙真正痛彻肺腑。”

  “眼下这一战,康熙的眼睛也盯着咱们,只要咱们不出动,他便不会轻易动用手里的骁骑营和护军营,那些八旗兵是康熙的真正底牌,有了这些才能镇守整个天下,才能给大清的后继之君撑起场面来。”

  众人听到这里,却是心悦诚服,他们不由得望了一眼董策,看来这位大都督的好学生,如今在战略方面的能力,已经不容小觑了。

  李绂也轻声叹道:“看来大都督已经抓住了关键,康熙重要却又不重要,抓住了康熙固然值得可喜可贺,可是对于清廷而言,并非要命的大事,他们还可以推出下一个皇帝来。”

  “可是只要将这四万八旗留下来,那么到时候没了八旗根基的朝廷,还是大清吗?这四万人的损失,可不是那么容易缓过来的,轻则朝廷动乱,重则倾覆天下。”

  “这四万八旗骁骑营、护军营、步兵营和火器营,才是康熙的杀手锏,也是他要为大清保留的真正的精华。”

  康熙现如今是拼着老命,才想到了这么一出,可是却在复汉军众人的分析下,却拆解得七七八八,也实在是气数已尽了。

  想到这一点,李绂却不由想到自己当年在南书房时,亦曾为此事而纳闷过,那就是八旗的军力为何腐朽得如此之快,如今心里却是想清楚了,要命的地方就在八旗这个集团本身。

  不是说八旗这个团体就怕死,就腐朽,而是因为八旗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根本经不起常年累月的消耗,哪怕是加上了蒙八旗和汉八旗,整个八旗的人数依然非常少,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有战事,都是让八旗兵以震慑为主,让绿营来打头阵。

  在这种常年累月的思想灌输下,八旗兵根本无法在战场上得到充分的磨练,平日的训练很快也沦为了摆设,因此当年在白山黑水杀出来的这支劲旅,腐化的速度着实比较惊人,战斗力自然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早在平三藩的时候,八旗兵在战场上的表现就不尽人意,早早地便被吴三桂打得溃不成军,后来平灭三藩,主要靠的还是绿营之力,而八旗兵从此也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中,再也无法改变一分一毫。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战康熙(四)

  正因为如此,对于清廷的打击就不能只围绕绿营展开,否则打败再多绿营,也无法对清廷产生实质性的威胁,要下手自然只能对八旗下手,才能清廷感觉到痛楚。

  宁渝用手指点了点鲁共山,“这上面的两万绿营,基本可以断定是诱饵,我们无需理会。”接着又点向了孔城,“目前孔城的情况如何?”

  石薛挠了挠头,颇为苦恼,“自从康熙进了孔城,就一直在严查情报,我派出去的军情探子和宁罗远派出去的影子,都没有什么结果。只知道那里的八旗兵不会少,军力构成不是很清楚。”

  宁罗远是如今影子的执掌人,自从分家以后,便渐渐淡出了军事情报领域,只是专心负责对外的其他情报搜集分析,还有就是暗杀活动,不过平时并没有一起随军,而是常驻武昌,以此给楚王府提供情报信息。

  这让宁渝心里有些不爽,孔城的清军没能确定下来,也就意味着没能掌握清军的主力动向,特别在当下这种情况时,如果贸然接战,这支清军主力很有可能会随时杀出来,到时候造成的后果难以预料。

  李绂摆摆手,苦笑道:“八旗内的编制原本就十分复杂,寻常人弄不清楚也实属正常,倒也不必过于为难,我只问你,孔城内可曾有大批的马军?”

  石薛连忙道:“根据消息情况,孔城没有大批的马军,只是少许一些,其余都是以步军为主,只是步军所用的旗号混杂不堪,既有护军营的,也有火器营的,还有前锋营的,这些营的兵也分属不同八旗,因此难以辨别具体数量。”

  听到这句话,宁渝心里也就明白了,所谓的马军,应该就是指骁骑营的兵,他们与步军不同,纵然是分属不同八旗,可是也都是集结在一起作战,因此只要能找到马军的位置,那么清军的一些小算盘也就清楚了。

  “除了马军以外,康熙手底下还有一只军队需要重视,那就是火器营,可以说也是除了马军以外,对我们能产生最大威胁的力量了。”

  宁渝感觉有些头疼,到目前为止,清军的头上还是蒙着一层纱,只能看到一层若隐若现的模样,却看不到究竟,这对于即将来到的决战是极为不利的。

  石薛迟疑道:“八旗火器营的编制亦十分复杂,目前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不过根据多方消息证实,康熙手底下的八旗火器营,大概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更具体的还在查验,至于还有不到一万人的绿营火器营,也都在孔城。”

  李绂在石薛说完后,却是接过了话头,“早年间在南书房当差的时候,有幸接触过火器营的一些营造事务,对于火器营的编制也有些许了解,剩下的不妨老夫给大都督说说。”

  “还请李先生赐教。”宁渝现如今是真的感觉,自家老师崔万采能笼络到李绂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太赚了,毕竟像李绂这样在康熙身边待过的核心大臣,可没几个,更不可能来投奔复汉军,如今在满清内部事务上,李绂的作用实在是非常关键。

  李绂呵呵一笑,随后站起身子道:“说起来八旗内军制那是属于核心机密,等闲人也看不到,老夫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对八旗火器营有一定的了解。”

  “早年间清军入关的时候,八旗还没专门设立火器营,后来在清廷平定三藩之乱时,汉军火器营战功卓著,因此在康熙二十二年时,便专门设立了八旗汉军火器营,下属汉军骁骑火器营与汉军鸟枪营,选拔了精通火器的孔有德、耿仲明旧属,堪称一时之盛。”

  “后来到了康熙三十年的时候,康熙君臣认为汉人掌握太强的火器实属不利,遂撤掉了八旗汉军火器营。后来噶尔丹在西北兴起之后,对火器的力量又重新重视了起来,可是这次康熙并没有恢复汉军火器营,而是专门选八旗满洲、蒙古习火器之兵,另组为满蒙火器营。”

  李绂想着往事,心里也是不胜唏嘘,道:“满蒙火器营主要分为鸟枪护军与炮甲两种,额定满洲、蒙古每佐领下鸟枪护军六人,炮甲一人,分内外二营操演,在城内的为内火器营,分枪、炮两营。在城外的为外火器营,专习鸟枪,总人数在八千人左右。”

  宁渝听到这里,感觉原先打绿营的时候还好,想要弄清楚上下脉络很容易,且不说有大量的绿营降兵降将,就连他们宁家自己就是绿营出身,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都能很快弄清楚。

  可是八旗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京营八旗,之前没有正儿八经打过,对其军制也相当的陌生,所谓的前锋营护军营骁骑营本来就一大串,再加上这些营又不是固定的编制,而是分到了满蒙汉三个八旗当中,八旗里又有皇帝直属内三旗包衣,混在一起别说他们了,就连八旗自己很多人都闹不清楚。

  众人商议来商议去,却发现光是八旗的军制都复杂无比,也就是基本确定了孔城至少有两万人以上的火器部队,然后还有一万到两万的马军不在孔城,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准备着给复汉军致命一击。

  正在众人愁眉苦脸之际,一名军情处的军官快步走了进来,递给了石薛一张纸条,石薛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眼睛里带着一丝兴奋。

  “大都督,往黄家铺方向派去的探子,在距离黄家铺不到十里的地方,被清军截杀,二十人的哨探被杀十九人,仅剩一人重伤而归。”

  哨探被杀?在座众人不约而同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这个时候派往黄家铺的探子原本就是常规的哨探,这样的哨探复汉军已经派出去了数十队,可是唯独黄家铺的哨探被截杀,充分说明了一点,清军在黄家集有动作,而且还是大动作。

  宁渝脸色微微凝重,他站在舆图前,望着黄家铺一带,心里的疑惑却是逐渐解开,看来那支骁骑营,应该已经找到了。

  一枚黑色的旗子被插在了黄家集上,一切似乎都要落定尘埃。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战康熙(五)

  讷尔苏脸色有些阴沉,虽然是他下达了截杀复汉军哨探的命令,可问题是千不该万不该,让其中一队哨探给逃了回去,这样一来等于让复汉军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了黄家铺这一块有问题,这样一来自然便会有了防备,到时候也就无法发挥出奇兵的作用。

  整个局势已经开始变得不受掌控起来,这让讷尔苏心里有些焦虑,自己这回也算是独当一面了,可是办差却办出了岔子,委实不好跟皇上交差。可即便如此,讷尔苏也得硬着头皮,将这个消息立即告知康熙皇帝才行,否则便是延误军机的大罪。

  战时不比寻常,讷尔苏可不敢拿自家的身价性命去赌,很快便草就了一封战报,随后交给了身边的亲兵,骑着快马孔城方向而去。

  “奴才讷尔苏有直言禀报,楚逆哨探于今日午时,逼近黄家铺,我骁骑营大军无法撤离,亦无法掩盖,遂斩杀哨探……楚逆或可侦知骁骑营大军踪迹。”

  “啪!”这封战报虽然写得较为委婉,可是依然让康熙怒不可遏,他将战报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却太过于用力,让手掌红了一片。

  “好一个讷尔苏,亏得朕对他如此信赖,将这一手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棋子交给他,却出现如此事端,实在是行事不周,告诉讷尔苏,人头朕暂且记下,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康熙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真的是万分委屈,总是需要给自己的这帮臣子来擦屁股,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憋屈,越想心里越是气,当下便又对众臣发作起来。

  “托赖,白潢此时可还关在牢里?”

  刑部满尚书托赖连忙跪下道:“启禀皇上,桐城失陷贼手之后,白潢便带着数十人赶到了军中,随后便下了大狱,至今还关在牢房里。”

  “哼!桐城是我军的命脉,也是后勤关键要地,朕在南下安庆之时,便将桐城委以阿尔松阿和白潢二人,阿尔松阿年轻气盛,正是需要白潢辅佐,亦是心里看重白潢,想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康熙一脸恼怒,“可到头来桐城还是丢掉了,阿尔松阿愧对君父,如今已自戕以谢天下,朕亦不忍心多加怪罪。可是白潢一介老臣,丢城失地不说,如今还有何等面目苟活于世?”

  众人听完算是明白了,这是要赐死白潢,不过白潢只是一介汉人,倒也没人替他出头说话,连兵部满尚书逊柱也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倒是张廷玉,跟白潢还有一些交集,如今也只好暗自叹息。

  刑部满尚书托赖当即领命离去,想来去找白潢去成全大义了,只是经过了这么一番,群臣都有几分战战兢兢,这几日康熙的脾气越发地暴戾,动辄便是发落一番大臣们,众人虽然苦不堪言,却也是不敢多说一句话。

  “如今骁骑营的行迹即被探知,想要以鲁共山为饵的想法,怕是行不通了。你们都有什么想法?”康熙的脸色有些难看,环视了一眼众臣。

  事关兵事,自然是兵部尚书得先出头,眼看着兵部汉尚书白潢都被发落了,逊柱也不敢继续装聋做哑,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这个……奴才以为……当下或可令领侍卫内大臣辅国公普照率领两万绿营大军先行出击,进攻桐城,以试探楚逆虚实……”

  这个意见却是听得康熙眉头一皱,说起来也是逊柱冤枉,他历来就没有接触过战事,早年间也都是在工部、吏部和户部当官,后来接替殷特布做了这个兵部尚书,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了汉尚书来做的,他自己是当真不太清楚。

  如今这番军前奏对,自然不能让康熙满意,一来念在逊柱作为一介满臣,面子上需过得去,二来也不好当众再废掉一个兵部尚书,到时候可就真没合适的人来干活了,当下便挥了挥手,逊柱便如蒙大赦一般,退到了一旁。

  就在康熙面带失望之时,却是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声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逊柱大人所言有失偏颇。”

  这话却是让众臣都感觉到一丝不自在,当着康熙皇帝的面来指责兵部尚书有失偏颇,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只是再看看这人,却又感觉理所当然。

  原来这个大臣的来历着实不简单,名叫法海,姓佟佳氏,背景可是吓死人,乃当朝国舅佟国纲的次子,而且佟国纲的弟弟佟国维还是康熙的老丈人,因此佟佳氏在朝廷里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大,在这种情况下,佟佳氏子弟俱是高官,像佟法海的哥哥鄂伦岱,之前便是领侍卫内大臣,因此甚至有人说当今一朝有佟半朝的说法。

  不过佟法海却不同于寻常的佟佳氏子弟,他本来就是庶出,乃侍婢所生,自幼也未曾得到父亲佟国纲的重视,跟兄弟的关系也不和睦,可以说父不以为子,兄不以为弟,弟不以为兄。

  在这种情况下,佟法海可以说是相当努力,从小便刻苦学习,二十四岁就考上了进士,因此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物。后来佟法海也渐渐得到了康熙赏识,二十八岁就被康熙选派成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师傅。

  然而,好运并没有始终眷顾佟法海,他在太子案当中,因为十三阿哥的原因受到了牵连,被直接降成了检讨,一直到前几年才官复原职。后来康熙还将佟法海提拔为广东巡抚,颇有政绩,因此也受到康熙的看重。

  “佟法海,以你的看法,我军该当如何?”

  康熙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似乎已经慢慢变得沉静了下来,只是望着佟法海的眼神,却柔和了几分。对于有能力的人,康熙向来是比较宽容的。

  佟法海谨慎道:“当下我大军局势被动,便在于楚逆可以耗,我军无法长久久耗,如果进攻桐城,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攻进去。”

  这倒是一句大实在话,要是清军的战斗力真的那么容易打下桐城,如今的局势也不会变的这么恶劣,康熙自己心里也不会有这种奇怪的幻想,而这么一说自然是全盘否定了逊柱的意思。

  “至于我军当下的难点,便是如何化被动为主动,逼得楚逆不得不与我军出城决战,关键点便在于北硖关,只要我军做出进攻北硖关的态势,那么复汉军无论如何也会出城相救。毕竟北硖关本来就是一座小关,容纳不了太多的人,地势也不险峻,想要攻克并不算难。”

  康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佟法海的想法其实与他还是比较相似的,自然心里也多了几分赏识。

  “以北硖关为诱饵,引楚逆出城相救,而后我大军与其对阵,骁骑营在黄家铺准备好侧击,想来是能逼退眼下这股楚逆大军。”

  佟法海低着头跪地上,脸色却是越来越平静,这些年所受到的所有磨练,终于将这柄剑磨出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战康熙(六)

  康熙望着帐内诸臣,脸上终于和缓了几分,连带着整个大帐内的气氛都微微放松了几分,一些大臣顿时在心里常常舒了一口气。

  “佟法海所言,朕深以为然。”

  望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们,康熙多少还是有些怒其不争,便用一种教诲的态度对群臣道:“大军南征以来,多少次失利,还不都是因为对楚逆的了解不够,以致于处处落于被动,才酿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因此,朕以为决不可再被楚逆牵着鼻子走,大清国也不能再容忍这样的情况,你们,也得给朕好好想想,好好琢磨琢磨!”

  “特旨,擢升佟法海为兵部满尚书,逊柱从即日起领掌銮仪卫事大臣。”

  佟法海和逊柱二人同时领旨谢恩,佟法海自然是不用说,从一个从二品的广东巡抚,一下子就升到了从一品的兵部尚书,而且是实权在握,可谓是位高权重。而逊柱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他从兵部尚书到掌銮仪卫事大臣,也算是升任了,毕竟在目前的清廷当中,除了驻守边塞要地之伊犁将军和绥远将军拥有正一品品秩外,剩下的两个从一品武职便是领侍卫内大臣和掌銮仪卫事大臣了。

  这一番君臣问对,却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一直低调谨慎的佟法海,竟然在君前畅所欲言,还正好说到了康熙的心里,以此得到了康熙的看重,被提拔为了兵部满尚书,这可是一朝青云直上啊。

  康熙环视了一眼众臣,脸上露出几分得色,这也是他在告诉诸位大臣:想要有糖吃,就得先把活干好!

  不过眼下光是这番还不够,康熙又开口道:“着川陕总督年羹尧勤勉督战,牵制楚逆有功,擢升为兵部汉尚书,嘉赏功绩。”

  得,又一个兵部尚书给出去了,这一幕让众臣都有些艳羡不已,不过也算是达到了康熙的目的,以高官厚碌来嘉奖肯做事的人。

  “如今我大清的江山社稷,所面临的局面错综复杂,楚逆咄咄逼人,以新胜之军牵动整个天下,台湾的朱一贵也在后面牵扯着大清,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白莲邪教,这天下危局,已经远超三藩时了。”

  康熙的脸庞微微有些红润,只是红润的肤色里透着不正常的白,这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康熙如今已经快到了灯尽油枯的状态了。

  “列位臣工,我大清江山绝非爱新觉罗一族的江山,而是整个朝廷的江山!如今决战到来之际,诸位也需用心努力,方可保全我大清的江山社稷!若是诸臣用心用命,朕岂会吝啬嘉赏?”

  众臣连忙跪下,一同高呼:“启禀皇上,平定乱匪,匡扶天下,还大清一个国泰民安,奴才等义不容辞。”

  ……

  康熙这边打完了气,也就将旨意给到了领侍卫内大臣普照,其中的内容自然是佟法海说的那一套,随后普照便领着两万绿营从鲁共山出发,一路直扑吕亭驿和大关。

  两万清军沿着小道一路行军,自从在鲁共山上待了一些日子后,这些清军便感觉实在是憋闷得狠,毕竟鲁共山只是一座小山,实在是相当无趣,因此一旦下得山后,众绿营兵便多多少少有些兴奋。

  只是与兴奋的绿营兵不同,此时的领侍卫内大臣普照,却感觉到了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这些人已经被康熙所放弃掉了,甚至是成为了吸引楚逆出城的诱饵,只是君命在前,普照也不敢多加质疑,只是不停地长吁短叹着。

  一旁的山东巡抚李树德跟在普照左右,不时小意奉承着:“普大人,这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咱们这刚刚到了鲁共山也没多久,好不容易修建起来的一些阵地全给浪费了。”

  普照哼哼了两声,“什么意思?皇上的意思,那咱们就得照办!李树德,你的山东兵最近这段时间可不安分,你作为山东巡抚,该懂得怎么做吧!”

  “那是,卑职自然知晓该怎么办,绝不给大人添麻烦!”李树德一脸殷勤地奉承着,只是心里却感觉多少有些凄惨,如今的绿营兵到哪都是让人当炮灰,特别是从山东来的两万绿营,已经只剩下一万多人了,其他的都被拉去填壕沟了。

  只是军令如山,不敢有丝毫的违抗,李树德也只好召集了自己手下几个镇的参将们,将圣旨的意思进行了简单的传达,让众将都管好自己手下的兵,别闹事也别当逃兵,否则普照以圣旨的名义来杀一批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众将脸色都有些沉闷,他们当然知道如今士气低落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从练潭镇启程到孔城这段时间,绿营兵根本就没有拿到开拔的银子,没有了银子,那自然是人人心生怨恨,甚至还有人选择了当逃兵,毕竟没钱拿还送死的差事,可没人愿意干。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康熙为了鼓舞士气,特许八旗兵一路烧杀抢掠,这其中得到的好处可没绿营什么事,更是大大助长了绿营和八旗之间矛盾,自然也导致士气一路下滑,人心离背。

  李树德一看众将神色不对,当下也是颇为苦恼,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出来一趟不易,我李树德哪怕不做这个官,也得让大伙平安回去。”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却也不好过于拿捏,当即便应下了,只是大人们有大人们的烦心事,这底下的绿营兵,也有他们的乐趣。

  “老陈头,你这条腿都瘸了多久了?咋还能跟着咱们一块走呢?”

  “嚯,俺不跟你们一块走,俺能去哪?这朝廷的大人们说走,那俺也只能跟着走哩。”

  上百名清军在队伍后面零零散散地走着,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山东的绿营兵,一个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绿营号褂,手里拿着长矛短刀,还有一些人背着鸟枪,散漫地跟着大部队走着。

  二月份的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寒冷,淡淡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里,一路行军下来,光是冻死冻伤的绿营兵就多达千人,这些人大多都是被草草一埋就了事了。

  老陈头一路上靠着坑蒙拐骗,好不容易活过了这个冬天,如今眼看着又要去打仗,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天娘哎,这仗啥时候能打出个头……”

  “老陈头,打到我们都死球了,这仗怕是能打完了哩。”一旁的绿营兵丁发出讥笑声,而其他人也是一脸绝望而自嘲的模样。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战康熙(七)

  就在众人吵吵闹闹的时候,一名守备却是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怒色,望着众人呵斥道:“大军行军,如何能如此散漫?还不赶紧跟着前队,若是你们胆敢做了逃兵,不光是你们要死,你们的家人也得死!”

  “高将军,俺们这是闹着玩哩,可不敢做逃兵……俺们这就跟上前队。”一名清军千总却是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脸上带着媚笑。

  “哼!如今朝廷的旨意可是已经下来了,若是失了军期,你们都得掉脑袋……”

  高守备的话还说完,只听见一阵炮响,随后从天上落下了十来颗黑色的弹子,其中有一颗就这么直接落在了高守备的身上,将他的半边身子给砸掉了,鲜血从他的身子里汩汩直流,却是没几个呼吸的功夫,高守备便断了气。

  接连不断的弹子落在了清军当中,虽然这些都是实心弹,可是所造成的杀伤力却也十分恐怖,大量的清军原本就集中走在一块,就这么被直接砸中,死状极为凄惨。

  老陈头死死趴在地上,将头直接蒙起来,还有许多清军士兵也直接躺在地上装死,却是没一会的功夫,后面上百名的清军士兵就再也没有一个站起来的。

  剩余的清军发出叫声和呐喊声,众人直接乱成了一团,却是将前面的普照和李树德给惊住了,他们回头望去,只见到处都是复汉军的士兵,从各个方向涌来,他们手里端着的刺刀发着寒光,还有许多火炮正在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怒吼声。

  “普大人,这下可如何是好?看来的复汉军提前发起了进攻……我们下山的时候,复汉军便已经知道了!”

  李树德在普照面前喋喋不休,他的内心已经是一片惶恐,可是乱军溃退不止,复汉军的士兵冲击速度又快,这让他已经感觉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从鲁共山到吕亭驿,不过只有短短数十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在快到吕亭驿的时候,遭遇到复汉军的进攻,或者说是伏击。

  普照虽然是领侍卫内大臣,乃正一品武职,可是真要说起战场上的东西,并不会比李树德好上半分,全然没有想过这两万绿营兵的小命,只顾着一个劲地想着开始逃命,只是这样一来,这支没有得到积极组织的清军,几乎失去了最后一个自救的机会。

  混乱归混乱,可毕竟两万多人当中,还是有一些人没有受到冲击,数千名绿营鸟枪手在各自的千总把总的带领下,开始进行各自为战,他们平举着鸟枪,指着正在缓缓接近的富含金,只是许多人十分胆怯,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而复汉军也同样有上千名士兵,持着燧发枪缓缓逼近,像这种双方面对面射击的情况,对于复汉军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因此毫不在意对面的清军,如同往常一般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一点点接近复汉军。

  一百步……

  八十步……

  清军鸟枪手开始喘着粗气,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亢奋,随着复汉军越来越接近,他们当中已经有许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直接便扣动了扳机,随着一阵枪声,对面的复汉军仅仅只是倒下了十余人。

  六十步……

  复汉军依然是不急不慢地走着,只是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看清对方视线的地步,从复汉军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振奋,而清军士卒的眼神,却带着急躁与疯狂。

  许多清军士兵开始装药上弹,只是心里越是着急,这上弹药的速度也越慢,他们甚至有人把捅条都给塞反了,以致于弹药压根就装不进去……

  四十步……

  所有的复汉军士兵齐齐端平了枪口,随着一声令下,一排排弹子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向着清军倾泻而出,近百颗弹丸呈着扇面向清军士兵狠狠飞去。

  那一阵枪声的轰鸣,却是产生了大量的白雾,将双方笼罩来里面,只见枪声过后,浓雾微微散开,清军阵地上已经躺下了三百多人,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惊悚,以致于后面的清军士兵都只是傻呆呆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复汉军并没有发呆,第一排的士兵们向后退去,第二排的士兵站了出来,他们再一次端平了枪口,齐齐扣下了扳机,又是一阵弹丸如同雨水一般被发射出去,而清军阵地上再一次倒下了二百多人。

  仅仅是两轮排枪,便彻底击倒了清军阵地上的五百多人,也将原本就不高的清军士气给击溃了。

  无论是普通的绿营士卒,还是那些把总、千总,甚至是守备和参将都开始跑,再也没有人顶在了前面,清军的溃散一发也不可收拾,从吕亭驿到大关短短的十几里路上,全部都是逃散的清军绿营兵。

  李石虎手里握着长刀,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溢出言表,他万万没有想到,鲁共山的清军居然真的像大都督说的那般,会选择从山上下来去进攻北硖关,便早早将主力一师的第一团的两千人派到了吕亭驿前先行埋伏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番准备却还不够,宁渝曾经还专门提出过一个十分大胆的战术,那就是抵近四十步近距离射击,以此弥补燧发枪精度不足的问题,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打垮清军。

  所有人听到这个战术的时候,都感觉宁渝是个疯子。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够眼睁睁看着对方向自己发射弹丸时,还能忍住不还击继续往前走的,那几乎就是被动挨打。

  可是对于主力一师第一团而言,特别是对于团长李石虎而言,却非常感兴趣,再加上一团原本就是主力中的主力,因此也有这个条件去实现这一设想,如今在战场上果然立下了大功!

  这种四十步射击的战术,不仅震撼到了复汉军自己人,也直接吓破了清军绿营兵的胆子,他们一个个都大叫着向大关的方向跑去,却是再也没有人敢于组织反抗了。

  其实说起来,这两万绿营兵的伤亡顶多也就是千人左右,可是在当下的这种环境里,却是无限放大绿营士卒内心的恐惧,正因为如此,才导致清军直接溃不成军。

  “普照大败,两万清军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消息,几乎是同时到达了宁渝和康熙的手中,只是前者未必感觉到高兴,后者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快,特别是康熙看完后,脸上却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战康熙(八)

  孔城,漫天的旗帜席卷着大地,数不清的清军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一路往吕亭驿方向而去,他们的身上大多数都背着八旗火器营的鸟枪,身上穿着或黄或白的棉甲,一看便是八旗的精锐。

  康熙十分罕见地没有待在行辇,而是穿着一身的铠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护军营的簇拥下缓缓向前,只是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甚至透着不正常的青色。

  一旁的八旗护卫营士卒们,都是用着最为热诚的态度,簇拥着皇帝前行,他们的眼神里固然有着对皇帝的尊崇,可是也压抑不住其中的迷茫,他们已经走了太远太远了。

  从京城一路南下,穿过了山东,走过了河南,还在义阳三关前整整相持了三个多月,如今又来到了庐州,来到了桐城,来到了孔城,他们的再多战心,都已经被磨成石头了。

  清廷的大臣们也大多都是穿着甲,武将们大多骑着马,一路走在前面,而文官们缀在后面,还有一些不会骑马的文官,基本上都被留在了孔城里。

  张廷玉虽然也是一个文官,可是他并没有留在孔城,而是一路骑着马跟着康熙,脸上倒没有太多的为难之色。毕竟他也是汉军八旗出身,骑马也是从小便学的,只是对于这一仗,他始终感觉存在一些不安,似乎感觉这一仗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新晋的兵部尚书佟法海也骑着马,与张廷玉并列而行,一旁众人便知道这二人有事攀谈,便主动离开了这二人的交谈范围,只是很多人却很好奇,这位新晋的兵部尚书找一个吏部左侍郎谈什么?

  张廷玉心里也是有些好奇,但是他的性子向来是喜欢后发制人,因此面对如今的这个康熙红人,态度亦是不卑不亢,并没有想着过多去巴结对方。

  佟法海也不以为意,若是早在两个月前,该是他去仰视面前的这个人才对,如今一朝崛起,佟法海也没有得意忘形,只是淡淡笑道:“衡臣兄,多年不见,咱们却是生疏了。”

  从这一句话里,佟法海就显得相当不简单,因为他仅仅只比张廷玉大一岁,而且二人都属于十分早发的青年才俊,张廷玉二十八岁高中,法海二十三岁高中,且都改庶吉士,在南书房行走过,可以说二人早年的履历都是金光闪闪一般。

  当然在后来的康熙四十七年,因为一废太子案的缘故,法海受到了十三阿哥胤祥的牵连,被卷在了里面,以致于被直接闲置了整整八年,一直到康熙五十四年才复起,到康熙五十五年的时候才做了个广州巡抚。而此时的张廷玉,已经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了。

  往事不堪回首,这句话对于佟法海而言自然是感触颇深,可是张廷玉却不是很习惯这种亲热,他为人低调谨慎,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候,与佟法海接触过深并不是什么好事,低声道:“陶庵兄,你我二人一别多年,却是沧桑了。”

  佟法海笑道:“前些年的时候,我一直在家闭门读书,将这一生所学却是反思了又反思,如今方能体会到衡臣兄的为人之道,堪称沧海横流。”

  张廷玉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拱手谢道:“陶庵兄实在谬赞了,小弟如何也担当不起。”

  佟法海似乎也不想再继续深谈下去,他只是微微一笑,望着张廷玉道:“衡臣只要能一直坚持自己所行之路,将来想必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话音刚落,佟法海便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赶到前面去了,而张廷玉却开始陷入了深思,这句话绝非只是本意,这其中的奥秘似乎……

  对了,张廷玉想到了一个月前田文镜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顿时起了一个激灵,这二人看似说的话截然不同,可是实际上的意思完全是一致的,依然是在未来的夺嫡之路中,让张廷玉在岸边冷眼旁观。

  也就是说,佟法海是十三阿哥的人,而十三阿哥也是支持雍亲王的,再加上年羹尧被擢升为兵部汉尚书,可以说这一次获利最大的依然是雍亲王,整个兵部都被拿捏在手上了。

  康熙皇帝骑在马上左右顾盼,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一眼自己的江山了,如今临战在即,他的心里也是一片火热,千般万般谋算,终于要面临眼下的这一场了。

  佟法海骑着马跟在康熙的身后,低眉顺眼道:“启禀皇上,奴才已经给派人给平郡王发去了密信,约定在桐城的楚逆出兵,便立刻发起进攻,截断复汉军的后路。”

  “可惜,讷尔苏的行踪早早便让楚逆给勘破了,否则在隐秘的情况下出兵,此战的胜算至少可以再加一成。”康熙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微微有些阴沉。

  佟法海低声道:“皇上且不用担心,那支伏击普照的楚逆已经是我大军的囊中之物,已经逃不出去了,待我三万五千人的大军及时赶到,便可彻底消灭该部楚逆。”

  “若是桐城内的楚逆出城营救,则我大军与其正面相抵,等平郡王的骁骑营大军直插楚逆后路,两面夹击之下,则楚逆再无一丝机会。”

  康熙微微有些沉默,他问道:“若是楚逆断尾求生,则又如何?”

  佟法海微微叹口气,他自然明白康熙心里还是有许多不甘,只是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清军再去想更多了,只好小心翼翼道:“若是复汉军不出城相救,则平郡王在黄家铺按兵不动,随时做好策应的准备,待我军消灭该一部楚逆之后,便转攻北硖关,为我军打开一条通道,等到大军过关之后,平郡王的骁骑营都是马军,想来也能轻易摆脱复汉军的追击。”

  大旗呼呼作响,遮住了透射来的阳光,一部分阴影笼罩在康熙的脸上,让人看不穿他的表情,只是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其中有多少心酸和无奈,或许只有康熙自己才能明白。

  想当初,从一开始雄心勃勃地选兵南下,到如今带着大军仓皇北逃,中间也仅仅只花了一年的时间,到头来损兵折将无数不说,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康熙望着孔城,就如同之前抛弃的那些地方一样,他的脸上带着失落与悲伤。

  “朕,或许已经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战康熙(九)

  老陈头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复汉军的搜索,连带着一大群清军绿营兵,变成了复汉军的战俘,不过复汉军也没有为难这群老兵油子,直接将这些人双手绑了起来,然后押解着关在了吕亭驿里。

  在这一次的大战当中,清军可谓损失惨重,不过正面的伤亡仅仅只有千余人,剩下的清军当中,大概有四五千溃兵跟着普照和李树德等人,一路逃到了大关,还有四千多绿营兵做了俘兵,剩下的人则是成鸟兽散了。

  想起了前天的战斗,老陈头都感觉到心惊肉跳,尽管他只是一个老兵油子,可是上战场的次数也不算少了,这让他已经锻炼出十分敏锐的战场嗅觉,那就是这一仗恐怕从一开始,复汉军就在这里布好网了,只是等着他们上钩而已。

  正因为如此,清军在突然遭受到这般严重的打击后,士气也算是彻底崩溃了,除了一些零星的千总把总带着人反抗,其余的人只顾着逃命,瞬间变成了一大批的溃兵,连带着清军的前方部队,都已经被冲垮了。

  “嘿,老陈头,没想到你还活着哩。”

  一名原来的绿营把总正好从此处路过,他姓牛,也是原来过来的山东兵,却从外边看到了他,还一脸得意地过来打着招呼。

  老陈头有些吃惊地望着把总,他的双手很自然摆在了面前,脑袋后面光秃秃的,却是将辫子给剪了,想来应该是投靠了复汉军。

  “牛把总,您老人家还真是神通广大哩,早先只知道你在咱们绿营里混得风生水起,却没想到到了这楚……复汉军里也能这么吃得开,着实厉害啊!”

  牛把总的脸上已经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他嘿嘿一笑道:“别再提过去这个什么鸟把总了,听起来晦气,我现在可是复汉军的一员了,跟你们这些人自然是不同的。”

  其实牛把总之所以能有这一天,原因也很简单,在之前跟复汉军打仗的身后,他的一个兄弟落单了,然后便投靠了复汉军,后来掉转枪头打清军时,却是异常的神勇,积功升任了一个小排长,后来这个小排长在战俘中找到了自家的兄弟,随后就保下来做了复汉军的兵。

  要知道,如今的战俘跟往日可不一样了,以前复汉军实在是缺人的情况下,才会考虑从战俘里扩充军队,如今不缺人便都是直接发到了武昌的矿上,天天干些辛苦活,跟当兵可是没法比,因此牛把总心里也是异常的得意。

  老陈头心生艳羡,打算跟牛把总好好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把自己也弄进去,吃些兵粮过过好日子,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一阵急促的哨音却响了起来,却是将一旁的清军战俘们都给惊醒了过来,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已经在复汉军里待了两天的牛把总,知道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随后也顾不得老陈头,只是丢下了一句好好活着的话,然后扭头便走了出去,却让老陈头感到一阵失落。

  “孔城清军出动,大都督有令,第一团必须坚守住吕亭驿一带!”

  吕亭驿里,董策脸上有些凝重,望着依然满不在乎的李石虎,轻轻叹道:“大都督说,他对不起你。”

  李石虎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用手指着自己的大红军衣,道:“我是复汉军的兵,也是从雏鹰营里出来的兵,大都督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董策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子,微微叹了口气,当初在仙桃苦战的时候,他董策是一团的团长,李石虎其实就是一营的副营长了,后来在仙桃血战时,一营顶住了清军的攻势,博得了仙桃营的称号,可是也导致半个营没了,这其中就包括当时的营长。

  后来李石虎当上了营长后,每战都冲在最前面,经常是身中数刀被抬下来,许多复汉军的人就开玩笑,说仙桃营的营长干不久,因为死得太快了。

  然后李石虎纵然如此搏命,可是依然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最终依然活了下来,并且一直活到了今天,也成为了第一批晋升的团长。

  董策懂得这个小子的秉性,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是临走前低声道:“这次我也没白来,硬生生从第一师里给你挤出了三百枚手榴弹,省着点用。”

  李石虎的眼睛瞬间笑成了一道缝,张着大嘴道:“参谋长果然还是知晓疼人,也不枉咱兄弟一场!”

  “你小子……咳!”董策脸上有些感伤,拍了拍李石虎的肩膀,叹道:“一定要活着,咱们雏鹰营的老兄弟,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随着董策的离去,李石虎也就彻底变成了一支孤军,也是一颗香喷喷的诱饵,专门用来钓康熙这条大鱼。只是到底是能钓到这条鱼,还是让鱼吞下饵,那就完全看两边谁更厉害了。

  李石虎心里也明白,从一开始得到命令,在吕亭驿进行埋伏,再到普照带着两万人前来,这个过程本身就透着几分不对劲。不管是普照还是李石虎,在这个时候都是棋子,只是普照的两万绿营,很明显是当成了弃子,而他李石虎至少没有沦落到这个地步。

  夕阳还未彻底落下,一名浑身汗津津的复汉军哨探,骑着一匹快马冲进了吕亭驿,马势还未停下,哨探便直接翻身滚落在地,身上还插着一根长长的箭矢,鲜血洇湿了红色的战衣,倒看不出来谁更鲜艳了。

  “启禀大人……清军前哨,已经不足五里!”

  其实已经不用哨探来禀报,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看到了遥远处出现了一片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棉甲,头上顶盔上还竖着长长的盔针,这正是八旗军的装扮。

  清军沿着道路向着吕亭驿而来,仿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正所谓人一过万,无边无沿,这里出现的清军至少有三万人以上,却是给众人都带来一股子压迫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长长的号角声响起,清军正在向吕亭驿的复汉军进行示威,以达到自身炫耀武力的目的。而复汉军的士兵大多都只是紧紧抿着嘴,死死握着手里的燧发枪,眼神里无比坚定。

  无论是为了什么,哪怕是为了田地,为了钱财,为了家人,这些士兵加入复汉军的原因有很多,上战场搏命的原因也有很多,可是有一点他们始终都不会忘记。

  那就是再也不做奴才了,再不。

  第二百四十章 战康熙(十)

  随着一阵号角声,清军的火炮大多都用三轮车拉到了阵前,十二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被依次摆在阵前,看上去倒显得十分威风凛凛。

  这种火炮的口径三寸七分,长七尺七寸,重二千二百七十四斤,炮身上还箍着五道铁环,以此加固炮身,炮口与底部正上方有“星”“斗”供瞄准用,装药四斤,铁弹重八斤,堪称目前清军内最先进的火炮。

  阵前还有十二门铁筑的神威炮也被摆在阵前,这种炮的口径比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要小一些,铁弹重达八斤。这些炮都是八旗内才会允许配备的,因此寻常的绿营根本不可能接触这样的火炮。

  除了这两种威力较大的火炮,清军阵地前还摆放了一百多门的威远炮、子母炮和臼炮,这些中小口径的火炮在数量上要多一些,只是威力和射程则相对十分落后。炮手们听着命令开始开炮,上百颗弹子被打了出去,轰向了吕亭驿。

  在炮声隆隆当中,数千名汉军火器营的士兵排着长长的队伍,朝着吕亭驿攻来,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棉甲,肩上扛着长长的鸟枪,腰间还挎着一把横刀。这些人可不能等同于寻常绿营,而是大清朝数得着的精锐,寻常时候根本就不会出动。

  康熙举着千里镜望着远方小小的吕亭驿,那也就是一座小小的村镇,在刚刚一轮火炮的洗礼下,已经有多处被击中,只是清军的弹子精准度不高,因此这一百多颗弹子并没有造成十分惨重的伤亡。

  复汉军士兵们自顾自排好了阵型,嘴里呼喊着口号,向着清军的方向迈开了步子,等待着康熙大军的到来,他们似乎一个个都不怎么害怕,反而透着一些迫不及待的感觉。反观清军虽然已经占据了诸多优势,可是士气依然显得有些低落。

  看到这一幕,康熙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道:“楚逆士气之强盛,实属罕见。”

  “启禀皇上,对面的楚逆乃其最精锐一部,尽管战力强盛,可毕竟在前日经历了一场大战,如今士气虽强,却并不持久。”

  佟法海低声道:“如今这一战势必将其彻底绞杀殆尽,以振我军军心。待楚逆从桐城而出,我军正好可以乘胜而战。”

  康熙只是轻轻唔了一声,并未再言,而是继续通过千里镜看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幕幕。

  清军士兵在敌我双方炮火声中,一点点拉近了与复汉军的距离,不时有弹子落在了清军人群中,碾出一道道的血雾,特别是随着清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因此而死伤的清军士兵也越来越多。

  当然清军在承受着火炮的杀伤时,复汉军也算不上好过,许多士卒在清军的火炮里丧生,只是他们并没有为之而动摇,继续迈着步子,一步步走着。

  这个年代的战争极为残酷,双方在血战之前,都需要承受大量的火炮打击,尽管火炮的精准性极差,可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也使得火炮的杀伤力变得更大了许多。

  “砰!”

  清军鸟枪手们已经走到了距离复汉军七十步的距离,他们端平手中的鸟枪,一阵狂风暴雨一般的弹丸向着复汉军扑去,只是由于精准性较差的缘故,仅仅只有六十多名复汉军士兵倒在了地上。

  身穿大红军衣的复汉军士兵们不为所动,在浓白的硝烟当中走了出来,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哨声当中走得十分整齐,沉默而死寂,仿佛刚刚的那一轮枪弹,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伤亡,也没有让他们变得愤怒和狂躁,尽管那六十多名复汉军已经倒在了身后,鲜血流淌在地面上……

  他们保持着这个步伐的节奏,将手中的燧发枪端得笔直,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骄傲,主力第一师在复汉军中数第一,他们第一团在第一师当中数第一,死亡在他们面前也只是等闲罢了。

  六十步……

  五十步……

  四十步……

  清军的脸上已经变得一片茫然和惊慌失措,他们不清楚对面这支叛军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对面疯了!居然都到了面对面的地步还不开枪!

  如今的一团,上上下下已经尝到了近距离贴脸开枪的甜头,一直到了四十步的时候,复汉军士兵们才将枪口端平,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

  一阵清脆有力的枪声,如同一道炸雷一般在清军耳边响起,近千颗弹丸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威力,在面前的清军人群里制造出一条密集的血线,正前方的清军士兵几乎直接倒下去了一排。

  这一轮枪响过后,清军的阵型上几乎倒下去了三百多人,大量的鲜血流淌了出来,让整个战场上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许多清军士兵眼看到这一幕,心神几乎为之崩溃,再加上许多中枪倒地的清军,不时发出凄惨的叫喊声,简直让此地变成了人间炼狱。

  “进攻!”

  汉军火器营毕竟不比其他,这铁杆庄稼好歹吃了这么多年,对大清的忠心甚至比纯粹的满人还高,尽管蒙受了如此惨重的伤亡,可是依然坚持着与复汉军进行排队枪毙,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时候如果后退,将必死无疑。

  是的,四十步的距离,几乎可以说是在排队枪毙,无论是燧发枪还是鸟枪,精度都比以往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双方的伤亡也在这一轮轮的射击中直线上升。

  只是鸟枪再怎么精良,也只是火绳枪。而复汉军的燧发枪在摆脱了火绳的限制后,射击速度几乎是鸟枪的数倍有余,往往清军打上一轮后,复汉军的火枪能打上三四轮,在这种火力的压制下,高达五千人的汉军火器营,在两千人的复汉军面前几乎要溃散。

  “楚逆火器竟然如此犀利……”

  康熙咬着牙齿恨恨道,这一仗与之前都不太一样,是堂堂正正的阵战,可是打得还不如前些日子的攻城之战,就这么短短的半个时辰,清军已经倒下了一千多人,到如今还没有溃散,完全就是靠着血性在拼。

  佟法海正欲说些什么,却看到一名清军哨探从远方飞奔而来,而那个方向正是桐城。

  “启禀皇上,桐城楚逆已然大举出动,最多三个时辰,便能抵达吕亭驿!”

  “好!终于来了!传令讷尔苏,率领骁骑营紧缀其后,待我大军相持之际,便可一鼓作气冲其腹心!”

  康熙的眼神有些兴奋,仿佛是宿命一般,他甚至有些微微期盼这一刻的到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王对王

  “启禀大都督,还有十里地,便能抵达吕亭驿,只是卑职不明白,这骁骑营可就在咱们背后,到时候若是冲阵。我军该如何应对?”

  程铭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他不是不懂眼下这一仗的关键,可是对宁渝如今几乎自负的决定,有些不太理解。

  宁渝外面套着一身铁甲,里面也穿着多层绸子制成的软甲,头上还顶着一只笨重的铁盔,虽然虽然显得有些傻傻的,可是在大战当中,却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手段。

  在战场上耍帅是一种极端愚蠢的行为,宁渝从来都不愿意在战场上显得过于醒目,一切太过于耀眼的标志,都已经从他的身上被去除,就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自己,保护自己。

  “程将军,你想的这些都很有道理,但是眼下的清军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除了狗急跳墙以外,已经再也没有别的招了。可是,我们毕竟不能被他们的架势给吓住,否则放走了康熙,你心里是否甘心?”

  众将听了此言,无一不默默点头,好歹也是一年多的拼死血战,如今才赚来一个跟康熙面对面相搏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过?这自古以来,在战场上活捉敌方皇帝的例子,还真没几个,那可是要流传千古的大事。

  程铭想了想,也不由得苦笑道:“大都督所言极是,如今这个机会,我是怎么也不愿意放过的。”

  宁渝嘿嘿一笑,“至于讷尔苏的骁骑营,可是康熙手里的尖刀,放在北方的平原上,我是怎么也不会跟他打的,可如今到了这安庆的地界,咱们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桐城的三万三千复汉军,排成队列一路前行,前方便是康熙的三万五千人精锐,后面则是讷尔苏的一万五千骁骑营,若是旁人指挥临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宁渝的手上,却还有一张没有掀开的底牌。

  康熙六十一年二月二十三,宁渝率领的复汉军主力与清军主力终于在吕亭驿相遇,而此时的宁渝与康熙之间,仅仅隔着十五里地。

  “皇上在后面看着呢!你们再退,咱大清江山可就彻底完了!”

  汉军火器营都统李正宗望着有些坚持不住的士卒们,不由得有些高声呐喊,他是真真的把大清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丝鲜血裹着碳灰,在他的脸上流淌着,那是一颗铅弹从他的脸颊侧方飞了过去,导致划出了一道血痕。

  “楚逆有枪,咱们也有枪,皇上的大炮还在后边呢,咱们要是跑了,我李正宗头一个砍你们的脑袋!”

  汉军火器营的士卒们只顾着闷着头跑,他们在阵前已经坚持了许久,可眼看着对面的复汉军死了近八百人,而己方的伤亡就已经越过了三千余人,这种惨烈的伤亡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因此哪怕汉军八旗军原本都十分悍不畏死,可如今也只好跑了。

  李正宗抄起刀子狠狠砍死了数人,连刀刃都已经卷了变,可是依然止不住士卒们的溃退,他们不管不顾,连鸟枪都直接扔在了地上,便开始朝后撒丫子跑去,只为了求得一条活命。

  佟法海在阵后看到这一幕,脸上微微露出一份恨意,随即便让清军火炮直接开炮,不光是炸复汉军,连逃下来的清军也一块炸。

  上百颗弹子直接覆盖了清军溃退的道路,在不断的轰鸣声中,汉军火器营的士兵们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来,只是前有火炮后有追兵,却是逃无可逃,许多人便就此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跪地求饶。

  “传令,胆敢冲击中军大营者,格杀勿论!”

  康熙的脸色阴沉如冰,他心里默默念叨着,这汉人果真是不堪用啊……

  而此时宁渝率领的复汉军主力,也排列着整齐的队形,踏入了战场,上百门的火炮在阵后依次排开,还有许多复汉军士兵直接端起燧发枪,列好了阵型准备接敌。

  “大都督已至!杀清狗,夺天下!”

  李石虎的身上已经被鲜血给染尽了,也不知这些血是他自己身上的,还是其他人身上的,只是看上去,却如同混世的阎罗。

  宁渝并没有急于直接进攻对面的清军,而是开始安排人来修建工事,将铁丝网沿着大营身后守卫的方向,足足放上去了三圈,而这个便是宁渝给讷尔苏安排的小惊喜。

  以铁丝网加手榴弹的战术,宁渝自信是完全可以将讷尔苏的骁骑营挡在外面的,想要踏营更是想都不要想的,再加上之前演练过的空心方阵,应对这一万五千骁骑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康熙望着复汉军如今的这一幕,脸色微微有些发沉,他不愿意再继续拖延下去,无论后续的结果是什么样子的,都已经是一锤子买卖的事情,随后便轻轻挥了挥手。

  “告诉讷尔苏,准备冲阵!满蒙火器营混以虎衣藤牌兵,准备接敌!”

  原本的八旗满蒙火器营足额是八千人,可是自从复汉军以火器之利崛起后,康熙也感觉火器营的人数似乎有点少,便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充,从八千人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其中一万人属于鸟枪护军,还有两千则是炮甲,主要便是操持子母炮,除此之外还有三千人是专门负责后勤一应事务。

  除此之外,清军当中还有一支比较特殊的军队,那就是虎衣藤牌兵,这种士兵其实就是福建藤牌兵,在早年间的雅克萨一战当中,福建藤牌兵还曾立下了大功,主要就是用福建老藤制成盾牌,然后双层合成一层,中间还夹着旧棉,油浸过的藤牌,可以防弓箭,还可以挡鸟枪,威力巨大。

  正因为如此,满蒙火器营在出征的时候,都会带上虎衣藤牌兵,主要作用便是在对方军队冲入鸟枪兵线列时,藤牌兵会迅速与长矛兵组成线列像前挡住对方,从而使鸟枪兵可以再次组成线列等待攻击,等到鸟枪兵组成完毕后,退却重组队形。

  不过还在这种藤牌兵的数量及其稀少,这一次跟着康熙随征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因此眼看着到了关键时候,康熙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打算给复汉军来个惊喜。

  只是康熙或许还不清楚,这藤牌挡得住鸟枪,却不一定挡得住燧发枪。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刺刀对刺刀

  宁渝与康熙二人的对弈之局,下到如今阶段,二人从安庆到桐城,再到孔城,双方各自使出的招数也是令人眼花缭乱,可如今眼看着进入了尾声,也到了刺刀对刺刀的阶段了。

  双方各自拥有三万余人的大军,相隔仅仅五里,而康熙与宁渝之间,也不过只是十五里地,四周除了吕亭驿以外,便是一片平坦的辽阔之地,正适合大军用来决一生死。

  宁渝到了这个阶段,也已经将一切顾虑都抛之脑后了,就像一个被逼上了赌桌的赌徒,在前面凭借着种种小技俩,终于赢回了一大堆的筹码,可还没等他多开心一会,就已经面临着最后一场关键之局。

  此局若是赢了则是半壁江山,若是输了自然是等着族灭身亡。

  “时来天地皆同力……是死是活,如今就看眼下这一场了!”

  宁渝稳坐将台,捏紧了手中的一枚玉符,据说那枚是老太太在他出生时,去拜菩萨的时候向高僧讨来的,如今也有近二十年了。

  火炮轰鸣之时,带起了浓白烟雾久久未散,大量的复汉军排着整齐划一的队形,从烟雾中迈步而出,他们紧握住燧发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清军。

  阵后的复汉军火炮大发神威,一百五十门不同口径的火炮,肆意倾泻着弹子,在清军阵型中炸出一道道血雾,而原本整齐的一万两千人的清军,也出现了或多或少的空缺。在这一万清军的背后,还有两万前锋营、护卫营和护军营的八旗兵正在蓄势待发。

  康熙眼看着对面的火炮,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等火炮的实力实在是他前所未见,哪怕是西北以火器见长的噶尔丹,也未曾有过如此强大的火炮。

  “楚逆这才多少日子……一年多罢了,竟然便已经有这般的实力,湖广一任官员尽然丝毫不知,这些人全都该杀!”

  “启禀皇上,这楚逆阴蓄奸谋,盘桓在楚地超过百年,当地官员或有不察也是有的……”佟法海也没有想给这些人洗去罪名,随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其他方向,“且我大清的火炮如今也多有进步,京师火器营已经颇有成果了。”

  这一席话自然是在暗暗给老四表功,康熙人精一样的人物,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他并不生气,能做好事那便是实干之才,怎么也得多宽厚一些。

  清军大军一路前行,而对面的复汉军也沉默着走来,双方在你来我往的火炮当中伤亡惨重,可是谁也没有选择后退,不过由于复汉军的火炮更先进精准,因此取得的成果也比清军大上许多,特别是清军的十二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已经被摧毁了五门了。

  李石虎带着一团的剩余士卒,从另外一个方向发起了攻击,他们大声呼喊着,剩下的一千二百人高声唱着复汉军的军歌,似乎一下子带动了全军的士气,大家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士气仿佛显得更加凝聚。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

  复汉军的气势越来越高,却将对面的清军士气给稳稳压住了一头,这让八旗满蒙火器营都统德礼十分不满,只是急切间也不可能让手下的八旗兵唱歌,因此也只能恨恨作罢,让大军抓紧时间前进。

  自从前番汉军火器营在四十步的距离,遭受到复汉军的重创后,清军也不是完全没有学到,反倒不少人也想模仿这一招,给复汉军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此在进军前,八旗的都统副都统们就开始强调这一点。

  “切记不可六十步以外开枪,咱们得跟楚逆一般,在四十步开枪,到时候才不会吃亏!”八旗的一些军官们反复强调着这一点。

  大军行进间的气势是极为恢宏的,再加上双方都是上万人马,排成了几列长队,因此一时间地面都已经被踩出了印子,双方的距离也在不断缩减着,从原来的二里逐渐缩小到了一里。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复汉军的歌声也越发洪亮,仿佛这一片天地间,都在回响着歌声,宁渝兴致勃发,特意在讲台上设了一面大鼓,猛击大鼓为士卒们助兴。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的鼓声传开来,却是让众人越发显得振奋,特别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时,复汉军瞧着眼前的清军,眼中更如同冒出了光来,恨不得立马搏杀。

  到了一百步的时候,双方依然在稳步前进,只是清军却有些心惊胆战,不少人都已经开始摸枪了,只是被长官发现后会被狠狠责骂一顿。

  “四十步才允许开枪,大家决不可提前开枪——”一名千总正在跟自己麾下的士卒们大声传递着命令,只是话音未落,却看到了复汉军停下脚步,平端着燧发枪,扣动了扳机。

  一阵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枪鸣声过后,两千多颗弹丸从长长队列中,如同海浪一排拍打着清军的队列,一条连绵的血线在清军队列中爆发出来。仅仅只是这一轮,清军便倒下了两百多人。

  什么情况?这一下子却是把清军给打懵了,他们还以为复汉军还会继续向之前那样,在四十步的距离开枪,如今却率先开了枪,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清军都统副都统们也被打懵了,心道这复汉军完全不讲规矩,有心让士卒们开枪,只是刚刚不准开枪的命令传达下去了才不久,这一下子就导致全军都出现了一些混乱,一些人继续往前走坚持不开枪,还有一些人停下来射击。

  只是这么一来,没有形成连贯的齐射,对于复汉军造成的伤亡极其有限,再加上清军鸟枪在八十步的距离,精度本来就不足,以致于复汉军在经过这一轮射击后,才倒下去了不到三十人。

  这一幕看得康熙也是直皱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如今越来越多的情况,正在向他表明,表面看复汉军连战连捷是因为武器的先进缘故,可如今来看,清军的整体腐化落后,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了。

  或许,已经被罢官去职的前任两广总督杨琳,所说的才是真正为大清考虑的金玉良言……康熙想到了这里,忍不住将这个念头抛开,他是如何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有错的,否则这天下人心可就真的乱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真正的惨烈

  “巴勒珠尔,八旗满蒙火器营蒙古副都统,率满蒙火器营与敌相接,中枪三处,尤奋力杀敌,后寡不敌众,以致于身亡……”

  佟法海小心翼翼念着,这已经是八旗火器营战死的第三名都统级别的大将,堪称忠烈无比,只是这一幕放在平时,或许还能让康熙为之涕泪,只是眼下的康熙,心里只是被失望和痛苦所笼罩。

  康熙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半个时辰,上万人的八旗火器营,便已经打成了眼下这幅模样,接连战死三个都统级别的大将不说,士卒的伤亡也高达两千多人,这一幕若非是康熙亲眼看到,否则绝不肯相信的。

  “启禀皇上,平郡王率领的骁骑营大军正在楚逆身后十里,随时可以发起进攻。”佟法海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他相信在八旗的铁蹄之下,复汉军是决计无法承受得住。

  “嗯,另外号令前锋营和护军营,准备发起冲击。”

  康熙终是下定了决心,这一战到了如今这个关键时候,他已经不打算有其他任何隐藏了,那就战吧!

  康熙目前麾下还有两万人,其中除了火器营的两千炮甲和三千后勤人员,其中还有一万五千人能够一战,而康熙将自己的前锋营和护军营派出去之后,留在身边的便只有三千人的侍卫营,可以说打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上万人的前锋营和护军营,在都统们的率领下,开始朝着战场进发,而满蒙火器营经过了层层枪炮洗礼之后,复汉军已经与清军展开了贴身的肉搏,这倒不是复汉军主动进行肉搏,实在是清廷的满蒙火器营在对射的情况下,射速实在是相差太远,己方都倒下去了两千多人,对面的复汉军才倒下了四百多人,这就太过分了。

  正面的复汉军仅仅只摆了八千多人,主要便是第一师组成,他们对于肉搏战从来都不会畏惧,反而因为有像李石虎这样的疯子,对与肉搏战更多了几分热爱,清军的虎衣藤牌兵与复汉军厮杀在了一起,一处处的小战场都展开着血腥的肉搏。

  宁渝看到了虎衣藤牌兵后,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凝重,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可是都听说过虎衣藤牌兵的强大,要知道目前的清军其实是一支相当畸形的军队,那就是十分依仗枪炮火器,真正的肉搏兵并不多,而且也不够精锐。

  然而虎衣藤牌兵的出现,却填补上了这一缺陷,这些来自福建的精锐之士,在近战肉搏时相当悍勇,特别是跟复汉军在搏斗时,还能隐隐占据上风。所幸的是虎衣藤牌兵的人数并不算多,因此打起来也没有特别吃力。

  当清军大部分开始加入战场后,复汉军也丝毫不甘示弱,许明远率领守备第五师也加入了战场,整整八千人的生力军加入,使得清军遭受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宁渝手上原本是有五个师的,分别的主力第一师、主力第三师,以及守备第二师、守备第五师、守备第六师这三个守备师,如今守备第二师在练潭镇,守备第六师在围困安庆,因此真正的主力便是主力第一师、主力第三师和守备第五师。

  如今复汉军的正面已经派去了一万七千人,而清军的正面也还有一万八千多人,双方肉搏的过程中,由于复汉军有一部分人装备的铁甲,因此占据了不少的优势,而清军的棉甲在刺刀面前,并没有太好的表现。

  “杀清狗,夺天下!”

  “杀清狗,夺天下!”

  这一方天地里,死亡成为了主题,双方在这里展开了最为冷酷的拼杀,而复汉军的火炮在这个阶段也在大发神威,将一颗颗开花弹投到了聚集的清军人群中,根本就不用去瞄准,随便一炮都能带走十余条人命。

  在浓白的烟雾当中,清军与复汉军几乎是在用最原始的手段拼杀着,刀子卷掉了就开始用枪托砸,枪托砸断了就用牙齿咬,血腥而惨烈的场景在战场上演绎着,也让更多的人卷入了进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战场边缘出现了一群复汉军士兵,他们悄悄从腰间掏出了手榴弹,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扔进了密集的清军人群中,随着轰的一声,血肉喷溅,清军直接被炸趴下了一大窝。

  他们身穿着铁甲,肩上扛着一柄简陋的长刀,在扔完了手榴弹后,便冲进清军就好比砍瓜切菜一般,横行无忌,清军想要阻拦也无法挡住这些人的进攻。

  这些人其实并非主力一师的掷弹营,而是守备第五师准备良久的秘密武器。

  许明远自从当上了守备第五师的师长以后,这满心想的可都是立功受赏,可是想要立功,首先就得摆脱如今的守备师的身份,不能将自己当成二流部队,因此他也是在军内坑蒙拐骗,毫不容易搞到了一批甲,然后专门挑选了这么一批人,组成了低配版掷弹营。

  这些低配版掷弹营不光是武器要差一些,人数也要少一些,到目前为止也才三百人左右,不过在战场上的威力,却似乎能够比拟三千人,他们一路平推过去,却是斩杀了不下千人之众。

  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下,清军的损失极为惨重,特别是将领和老兵们,更是成为了率先阵亡的一批人,十二个正副都统,到目前为止就已经战死了六个,之下的参领、佐领更是战死者不计其数。

  入关之后的八旗精华,正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流逝着,可是清军却依然还在坚持着,他们尽管与复汉军在各个方面都存在较大的差异,可是在勇气和决心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当然,对于现如今的八旗来说,这些人的死只是一个数字,可是等到这一仗结束后,却几乎让整个京城为之穿麻戴孝,人人悲泣。

  所有人其实都明白,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剩下的便是等待了,康熙在等待讷尔苏的一万五千骁骑营,宁渝也在等待着背后的这只骑兵。

  只有这最后一只靴子落下来以后,宁渝才能放心的将第三师给派出去,以此来抵御康熙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可是宁渝自己明白,正宗的掷弹营还没上战场,如果那一千人使用的好,其威力不下于万人,到时候也就可以以决死之心,画上大战的句号。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决死之争

  若说这一战,爆发之初在吕亭驿,可如今已经扩展到了整整方圆数十里,到处都是清军与复汉军厮杀的阵地,正面相持的数万人正在做决死之争,平郡王讷尔苏的一万五千人也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着和硕平郡王讷尔苏督领骁骑锐士,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以决死之心冲击敌阵……”一名清军哨探上气不接下气,他已经累到奄奄一息,这才将命令传递了过来,实际上在他之前,已经有数十名哨探倒在了路上。

  讷尔苏心下一个咯噔,他下意识便感觉到战场可能已经很不利了,否则也不会提前这么久,就下令让他殊死冲击楚逆。毕竟在目前的复汉军背后,可是有一个第三师还在盯着,现在冲击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此时的讷尔苏,将战场上双方的枪炮声听得真真切切,总的来说就是清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而复汉军的声音则一直持续下去,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很有可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正面上清军已经完全打不过了。

  “恭喜大人,此时机会已至,我军大举冲击之下,便可立收全功。”

  满洲镶黄旗骁骑营都统傅山想到了即将到手的富贵,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他向来都是骄纵惯了,一直都以为汉人无能,如今打不过也是因为其他人同样无能。

  讷尔苏不置可否,他心里同样有自己的一些小九九,如今阵前一处炮火轰鸣,尘土飞扬,想来便是复汉军的炮群所在……若是能够率军冲击炮群,则楚逆便再无可担心之处,大功也就自然到手。

  这一想法并不出奇,康熙在命令中也是嘱托讷尔苏冲击炮群,在所有人看来,没有了炮群的复汉军,不说不堪一击,至少无法像如今这般压制着清军打。

  “全军上马!准备进攻!斩杀楚逆普通士卒着,赏白银五十两!斩杀楚逆大将者,官升五级,赏白银万两!”

  八旗骁骑营的士卒们纷纷欢欣雀跃,翻身上马,已经在幻想着自己能够在这一战当中捞到多少银子,这些八旗骁骑营的士卒,与其他的八旗兵还是有差距的,他们尽管没有像蒙古骑兵一样,每天生活在马背上,可是训练量还是非常高的,因此在目前的清军中,依然保持了良好的战力。

  上万骑兵开始缓缓压向战场,实际上骑兵的行动能力并没有太特别强大,正常行军时是不会奔跑的,这样是为了保存马的体力,往往只有与敌人的距离只剩下一里左右,才会开始进行冲刺,从而取得最大的战果。

  且不说讷尔苏这一边,康熙攥着千里镜的手都已经开始流汗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复汉军的炮火威力竟然如此大,而且还混杂着许多臼炮,大量的开花弹被发射了出去,清军几乎是成排成排的倒下。

  相反的是,清军自身的火炮却实在是比较差劲,本来就被打掉了许多门火炮不说,后面的火炮炮声也渐渐稀疏了下来,时不时才会回击一炮,这让佟法海着实有些气恼。

  “一群废物,如今我大军火炮竟然如此畏敌如虎!给我继续狠狠地打!”

  负责炮甲的都统在这位新晋的兵部尚书面前,平时也比较唯唯诺诺,只是这眼下却也不得不小声道:“启禀大人,这我大军火炮已经连续打了一个时辰了,这炮身却有些受不住……再打下去,怕是会炸膛。”

  说实在的,如今大清的火炮手艺本来就是在逐年下降,制出来的炮质量都比较差,尤其是炸膛率相当高,今天每门炮都打出去了十几发弹子,打这么久到现在都没有炸膛,已经着实是大清的列祖列宗在保佑了。

  只是这一番话说出来,对于门外汉的佟大人来说,却怎么听怎么像是推辞,怒不可遏道:“哼,那你跟我说说,对面楚逆的火炮怎么到现在都没停过?”

  “这……”

  都统听闻此言,却是想死的心都有,这话问出来让他怎么回答?因为对面楚逆的火炮造的好?所以能一直打一个时辰都不炸膛?

  可是这番话却是不能跟佟法海说,否则这个门外汉很有可能以动摇军心的理由,直接将都统的人头砍下来。

  无奈之下,都统只好强令火炮继续放药,只是这一回轮到炮手们不干了,他们觉得这炮身都已经快发红了,再打下去铁定是要炸膛了。

  “来人,谁不开炮,立斩无赦!”

  佟法海阴森森道,他的贴身侍卫们已经站了过来,拔出明晃晃的刀子。

  炮手们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填装着弹子,只是大伙心里也有数,填装的弹药已经降到了六成甚至是五成,这样的话尽管可以降低炸膛的几率,可是最大的问题就是打不远,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当然,糊弄佟法海倒是够了。

  “轰隆——”

  该来的始终都会来,即便是炮手们已经将弹药量放的很少了,可毕竟还是使用太久,一门火炮当场发生了炸膛,变成数截的炮身在空中飞舞着,于此同时还有人体的残肢,一同飞上了天上。

  都统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他指了指对面还在开炮的复汉军,叹口气道:“他们的炮都是精铁制成,更耐热一些,因此反而不会那么容易炸膛……”

  佟法海无奈之下,只好就此回去向康熙复命,十分委婉地将实情告诉了康熙,那就是清军火炮质量不如对面,再打下去全炸膛了,后面就没得玩了。

  “哎,我军火器输于楚逆远矣……所幸的是,雍亲王在京师火器营用了一种新的制炮法子,据说也是铁炮,还有西人协助,或许比楚逆的大炮还强上几分,只是眼下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康熙咂咂嘴,望着依然在轰隆作响的复汉军炮阵,心里说起来有些酸涩,当初老四给他建议的时候,康熙还只是当成一个妄言,可如今到头来,最终还是吃了这个亏。

  可是在眼下的这一仗当中,康熙心里也清楚,自己能打出去的牌都已经打出去了,最后只能讷尔苏的骁骑营,看能不能建立奇功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秘密武器

  密集的马蹄踩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超过上万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而他们自然是讷尔苏率领的骁骑营。

  战场上的众人似乎都已经发现了这一幕,使得清军的士气猛地一振,一直在承受着惨重伤亡的清军,也不再逐渐向后退却,反而有胆子向复汉军发起主动冲击。

  他们终于等来了自以为的救兵,认为这一场仗已经有希望了!

  眼看清军的士气逐渐回转,这让程铭有些着急了,他作为第三师的师长,一直都没有得到出战的命令,当下便有些焦急。

  “大都督,如今清军骁骑营已到,有什么秘密武器赶紧拿出来吧!”

  此时的战场上面,清军与复汉军又重新恢复到焦灼的状态,在弹丸横飞的战场重新厮杀在了一起,阵地上的士卒们也都纷纷发出怒吼声,复汉军的死伤又开始慢慢变大了起来。饵于此同时,清军的马队也做好了准备工作,似乎要开始发起冲锋了。

  宁渝眼看着这一幕,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轻松之色,道:“你可别忘了,我说过给康熙准备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却是最适合用来打马队了。”说完,宁渝也不管一脸惊讶地众人,直接向着大军后方走去。

  众人一脸神奇,虽然他们觉得在如今的火炮威力下,清军的马队最多也就冲垮两个团到三个团,毕竟在目前的复汉军火力下,想要取得更多的战果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见宁渝如此有信心,当下也有些好奇。

  在中军营帐后,却是有数百人身穿红色军衣,正在摆弄着一些东西,看上去却好像大明时的火箭,这让众人都有些好奇,这玩意到如今还有啥用?

  董策心里有疑问,向来都是直接询问宁渝,“大都督,你的秘密武器莫不是这个?据说前明抗倭名戚将军的军内就装备了大量的火箭,威力相当不凡。”

  程铭走上前去摸了摸,有些疑惑道:“大都督,末将也是读过兵书的,据末将了解,前明时有一种火箭,名曰‘神火飞鸦’,其外形如同乌鸦一般,用细竹或芦苇编成,内部填充火药,鸦身两侧各装两支药筒,药筒底部和鸦身内的火药用药线相连。一旦点燃,可射至百丈开外,只是今日所见,却大为不同。”

  宁渝嘿嘿一笑,他拿出来的东西可不是那些老古董,当即便笑道:“你们所说的那些火箭,其实际威力并不大,若是放在今日战场上,顶多也就是小菜一碟,可是本都督给康熙准备的,可是一道大菜!何元义!”

  却是不知何时,从红衣兵当中钻出来一人,身上穿着红色的军衣,可是看年纪却已经有四十多岁,要知道这在目前的复汉军里是极为少见的,大部分超过四十以上的老兵,都被宁渝给打发到武昌去了。

  “启禀大都督,何元义在此,还请大都督有令示下。”

  宁渝笑道:“当初在武昌的时候,我跟你师父雷驼子把这个复汉火箭弹的一些东西说了一遍,只是当时人手较少,然后一直都没有什么成果,直到前些日子才成功了,你可会使用?”

  何元义躬身道:“启禀大都督,这一次带来的火箭弹一共有三百枚。已经完全准备妥当,随时可以用来作战。”说着,何元义便带着众人走到火箭边上,只见那些火箭长达三尺,还装上了一根一丈三尺多场的木杆,看上去倒也非同凡响。

  实际上这种火箭正是宁渝根据前世康格里夫火箭的原理,找来雷驼子制造的,这种火箭的威力颇大,特别是在经过屡次的改进后,射程可以达到五里多,像那些装药量比较多的火箭,射程甚至能达到七八里。

  其实除了本身的威力巨大之外,这种火箭制作起来并不难,因为康格里夫火箭本身就是仿照的中国宋代的火箭,后来这种火箭技术在元代或明代传入了印度,很快被印度人仿造和改进,经过上百年的研究,火箭威力和射程都大大增加,在当时便已经是一种很出色的军用火箭了。

  再之后大英帝国在征服印度的时候,火箭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迈索尔苏丹狄波·萨布还专门组成了火箭部队,使得英军伤亡惨重,而后英国佬就将火箭给带来回去,并且进行了改进,最终命名为康格里夫火箭。

  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康格里夫火箭却还没有问世,宁渝也就是通过前世的那点记忆,然后让雷驼子根据这个原理重新还原,不过也别说,雷驼子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天才,也没有很长时间,就弄出了似模似样的火箭来。

  如今眼看着清军的马队已经开始要冲锋了,这种火箭也就有了发挥作用的机会。

  ……

  不得不说,占据了北方的清军在马队上还是着实下了一些功夫,再加上此处战场也还算比较宽广,在不少清军眼里,这一次的大胜已经不再是悬念了。

  “大伙们,皇上正看着呢,咱们得一起冲,将楚逆乱党杀个片甲不留!”

  讷尔苏发出一声怒吼,却正准备挥鞭之时,只见傅山拉住了他的缰绳,急声道:“将军,第一阵让我带儿郎们先上吧!”

  此话一出,却是让讷尔苏的头脑变得清醒了许多,他毕竟没有长期执掌骑兵,对于骑兵当中的很多弯弯绕还是不太清楚,像全军出击,可不是能随便下的命令。

  如今大清马队的作战方式,并不是盲目去冲击对方的方阵,而是通过反复周旋的方式,以骑射为主来撕咬对面笨重的阵型,随后等到敌军彻底疲惫,然后再进行冲击,方能一举建功。

  此外,马队很大一部分的作用,不是去踩踏敌军,而是为大军遮掩后路,也就是等到大军作战不利时,就得掩护大军后撤事宜,要不然就容易被包了饺子。如果让马队全部冲出去,那么到时候可真的想收回来都很难了。

  “傅山,海里扬,你二人先带本部三千骑发起进攻,以试探牵扯敌军。”

  讷尔苏从善如流,很快便下达了新了命令,只是这一命令的结果,却让他有些万万没有想到。

  第二百四十六章 铁骑冲锋

  傅山与海里扬二人,带着本部的三千骑兵直接冲了出去,马蹄在地面踏出许多泥屑,让人直感觉地面在微微发出震动。

  宁渝已经带着人转过方向,望着前方正在奔腾的战马,众人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此时直面战马的冲击时,那种如山一般压来的景象,依然让人感觉到心里一紧。

  “这马军冲锋时,确实是天下一大壮观……寻常兵实在是难以独挡。”

  程铭脸上带着一丝惊叹,他以前也是打过仗的,可是也没见过这般场景。不过也是因为他出身在湖广,绿营很少有马军,因此像这种马军大规模冲锋的场景,着实比较少见。

  宁渝嘿嘿一笑,指着第三师阵前已经摆放的一百枚火箭弹,轻声叹道:“约莫着也就两三千骑,若是用上百枚火箭弹,却是有些浪费了。”

  何元义笑道:“火箭弹威力虽大,可是精准度却较差,百枚或许不需要,八十枚还是要的。最好是等骑兵进入三里内,先发射三十枚,接着等它冲进了二里内后,到时候准确度就能够大大加强,再发射五十枚即可,大都督若能以臼炮弥补火力,则这三千骑不足为虑。”

  “呵呵,雷驼子却是教出了个人才来。”

  宁渝笑道,随后传下了命令,拖了二十门左右的臼炮过来,这些臼炮依次排开,却已经能覆盖阵前大部分范围,等到炮阵布置差不多的时候,清军的骑兵已经开始接近了第三师的防线。

  傅山纵马而前,却是望着前方的复汉军,依然只是排着一条单薄的横阵,这让他脸上有些不屑。别说这种单薄的横阵了,哪怕是方阵在骑兵面前也很难讨得好,到时候只要冲进去,也就奠定了胜局。

  眼看着清军马队已经进入了一里半的距离,何元义果然下了发射的命令,炮手们用手扶着长长的火箭弹,然后用火把点燃了引线,随着一阵燃烧后,整整三十枚火箭弹直射入半空中,随即便飞往了清军马队前。

  “嗖——砰!”

  “嗖——嗖——砰!”

  整整三十枚火箭弹,在清军马队当中爆炸开来,许多清军战马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一连串的爆炸加上引燃的大火,使得清军的马队彻底乱了套,一些受惊的战马疯狂奔跑着,将马背上的八旗兵直接甩了下来,踏成了肉泥。

  仅仅只是三十枚火箭弹,造成清军马队的伤亡就高达二百多人,这也是因为清军马队过于集中,每一次火箭弹的爆炸,都会带走数人的性命,再加上战马受惊而导致的伤亡,便已经有了这个数了。

  傅山被这一连串的爆炸直接给炸懵了,他实在是没明白刚刚那些武器是什么,只是他心里也明白,如今骑兵的距离只剩下短短的二里路,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纵马跃入人群中去,开始大肆杀戮。

  可是就这么最后短短的二里路,却成为清军马队再也难以逾越的死亡天堑。

  “嗖——嗖——砰!”

  眼看着清军已经冲进了一里的距离,何元义再一次下令点燃了引线,整整五十枚火箭弹,带着死亡的呼号声,一头直接栽进了清军的马队中,接下来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清军的阵营中制造着惨重的伤亡。

  大量的清军马队直接一头栽在了地上,便再也起不来,这一次由于距离更近,因此精准度也更高,几乎每一枚火箭弹都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爆炸后所产生的碎铁片,高速旋转着打进了人体或者是马匹身体里,大量的鲜血如同爆裂般喷射而出,看着宛如地狱。

  一枚火箭弹的碎片,直接将骁骑营正红旗都统海里扬钉死在了原地,他的马儿在原地孤零零站着,不时发出一声悲鸣,可是却无人能过来看一眼,因为在海里扬附近的马队,几乎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清军传统的战术在火箭弹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他们只是忍耐着,继续忍耐着向前发起冲击,就在刚刚这一次的火箭弹后,接近五百骑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尸体几乎将前方的道路都给堵住了。

  这一幕让傅山的眼睛都红了,他们八旗骁骑营什么时候有过这般惨重的伤亡?可是眼看着复汉军的士兵就在前方,若是此时放弃,则死去的八旗兵,可真的都白死了。

  “二百步……”

  随着剩余清军马队的冲击距离越来越近,复汉军这边的臼炮也开始将大量的开花弹,送进了清军的马队当中。

  “轰——隆隆——”

  复汉军阵前的臼炮也就二十门,可是这二十门臼炮发射的全都是开花弹,大量的碎裂弹片被倾泻进人群当中,浓郁的血腥气笼罩在众人身旁,与硝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闻着就想作呕。

  清军的马队已经彻底成不了阵型了,随着一连串的火力打击,许多人已经开始向后撤去,只有少部分的骑兵还在继续向前,他们抓着马鞍上挂着的长矛,开始幻想着将长矛捅进复汉军的身体内,只是现实却是极为残酷的。

  整整三排的复汉军士兵平端着手中的燧发枪,随着一阵枪响过后,上百名骑兵和马匹被直接击倒,他们无助地望着眼前的相聚咫尺的复汉军,最终依然是没办法冲进去。

  “砰——”

  傅山的胸口上被打了一枪,他的脸上一片凝重,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胸口的痛楚,而是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势,骑着马迈出去了几十步,只是仅仅几十步以后,傅山便从马上滚落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不甘与绝望,大量的血沫在嘴角溢出,随即便断了气。

  他不是这一战死的第一个八旗都统,也不是死的最后一个八旗都统。可是他的死,却宣告了这一次马队冲阵的失败,也宣告了清军败局的到来。

  “撤——”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从清军马队里传来,他们纷纷挽起了缰绳,调转马头开始向后奔去,一连串的枪声与炮声从身后传来,再一次带走了许多清军士兵的生命。

  随着夕阳的到来,淡淡的余光照射在清军堆积的尸体上,而由硝烟组成的白色烟雾,依然没有消散,将注定清军的这一夜会不好过。

  第二百四十七章 跑或降

  清军的骁骑营冲阵之后,骁骑营镶黄旗都统傅山、正红旗都统海里扬,全部战死当场,三千马军死伤者达一千五百多骑,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骑兵,逃回了清军大营。

  复汉军众将在见识到火箭弹的威力后,一个个都开始打起了宁渝的主意,想着给自己的部队调拨一些火箭弹,因此这玩意实在是太生猛了!

  密集的阵型下,一发火箭弹的威力甚至能够波及到数十人,这放到战场上可是一个大杀器,特别是用来炸开敌军阵型时会非常好用,甚至能够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对于这些要求,宁渝自然便是两个字:不许。

  在宁渝看来,这种火箭弹的技术说起来并没有特别复杂,如果清军得到一只火箭弹,花上一些时间,也能弄出似模似样的样品来,因此宁渝对火箭弹的保密要求一直都是最高级的,连老嫡系第一师都没有给,全部都掌握在都督府的手上。

  除此之外,火箭弹本身的造价实在是比较昂贵,一枚火箭弹通体采用铁制,里面装了许多铁片,还有大量的火药,特别是为了保证火药的燃烧效果,宁渝专门让雷驼子试制出了一种颗粒火药,威力相对要更大一些,只是价格也更高昂一些,再加上之前的一系列实验,导致一枚火箭弹的造价高达二十七两白银。

  纵使现在武昌的财税收入得到了大大的增长,可是其他方面花钱的地也多,却是容不得宁渝大肆普及。想要玩大烟花?行啊,先给钱吧。

  这一战过后,天色越发显得阴沉,双方也没有继续再战,而是颇为默契地撤回了大营,只是从士气上来说,复汉军依然保持高昂的状态,可是清军则已经接近谷底,甚至许多清兵已经开始向复汉军投降了。

  “今日一战,我军伤亡愈四千人,而清军伤亡近两万人……这一战,我们可以说已经赢了一半!”

  董策手里拿着战报,一脸兴冲冲走来,白天一仗算是如今复汉军打过最艰苦的一仗了,几个团的伤亡都很惨重,甚至有的营的伤亡都达到了一半以上,可是最终还是将清军的气势给压下去了。

  宁渝捏了捏眉头,却是有种殚精竭虑的感觉,苦笑道:“且不说赢了还是输了,咱们再这么打下去,那可真是在用钱堆了。前些日子,崔先生来信,说他已经焦头烂额了,就咱们最近打的这几仗,已经花费了白银三百万两,生铁五十万斤,火药更是达到二十万斤……咱们原先缴获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差不多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都说这打仗费钱,可是像这般费钱的却万万没想到。

  “明日,必须得见个真章了……就怕把康熙给吓跑了。”

  眼下这一仗倒也不是宁渝自夸,实在是完全凭借硬实力将八旗给打趴下了,以四千复汉军换两万八旗精兵的性命,其实怎么看都怎么值。

  复汉军可是有上万万的汉人能做兵源,可是八旗撑死了二十万的兵员,这还是把老幼都加进来的结果,真要是像这般打下去,复汉军死个几万人,八旗可就彻底没了。

  李绂呵呵一笑,他已经能看到复汉军的未来了,先不说统一天下,形成一个南北朝的格局是不难的,而自己还年轻,才五十出头,将来做上那么一任首辅什么的,还是大有希望。

  “大都督,若是康熙跑了,倒也是一件好事,现如今他要是想跑,咱们就可以追在后面,慢慢撕他的肉,等到追到最后,康熙除了一个骁骑营,还有什么?”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这李绂也是老奸巨猾,对人心的把握却是太精了些,将来打交道可要多仔细几分。只是眼下大家伙都轻松了下来,甚至已经开始畅想着未来了。

  不过说起来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全天下人都是在等着这么个结果出来呢,赢者王,败者寇,这可是刻在人心里的铁道理。

  什么人心向背,什么天道循环,最终扯来扯去还是看谁的拳头更大一些罢了。所幸的是,这一次宁渝的拳头要大多了。

  宁渝在自己帐篷里还只是头疼,可是眼下的康熙,却是真的再一次吐血了。

  原本康熙的身体就已经是垮了,如今这白天一仗打完,清军损失惨重,康熙看到结果后便直接吐了血,竟然就这么直接晕倒了过去。

  经过了随军御医的一番诊治,却是好不容易用秘法将康熙的病情给稳定了下来,只是众人都知道,此法虽然有用,却只能管一时,若是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康熙躺在榻上,面色如同一张金纸一般,让人看着就觉得命不久矣。而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大臣,他们跪在地上,发出悲泣。唯独兵部尚书佟法海,此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眼下这一仗打成这样子,他要负主要责任,心里更是无比愧疚。

  对于康熙,佟法海心里还是非常感激的,在他的仕途路上,虽然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可是也锤炼了他自己。如今也是康熙亲自将他提拔上来,成为兵部的当家人,这一点实在是恩重似海。

  过了良久,康熙才缓缓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努力喘着粗气,想要继续活下去,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就此撒手,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忍心看到如今的大清,就这么垮塌下去……

  “佟法海……”声音多少有些虚弱无力。

  “奴才在,皇上尽管吩咐。”

  “告诉宁渝……朕愿同他议和,若是要江南,就给他吧。若是这样还不愿……那就拼死一战……”

  “是,皇上。”佟法海跪在地上,将额头贴在地面,只是眼睛却是红了。

  康熙努力转过头来,胸膛就如同鼓风机一般,呼呼作响,他嘴里再一次吐出一个名字来。

  “讷尔苏”

  “奴才在。”

  和硕平郡王讷尔苏眼中含泪,跪在地上低低地哭泣,他与其说是康熙的臣子,其实也是康熙一直照拂的晚辈,因此今日见康熙如此,这个三十岁的汉子便有些忍耐不住内心的悲苦。

  “哭什么……呵呵,朕一辈子都没哭过。如今大清江山危在旦夕,朕也不会哭。只是朕担心,若是朕去了,便没人能把大军带出去……讷尔苏,这是咱们八旗的精华所在,你一定要尽力保全……以图将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生或死

  康熙好一番嘱托之后,随即便又沉沉睡去,只是留下帐内的大臣们,此时却是左右为难。他们对视了一眼,便纷纷告退走出了帐外。

  “佟大人,皇上说的要再跟楚逆议和……此事万万不可为啊……”

  就在刚刚出了营帐之后,逊柱便拉住佟法海的袖子,皱起眉头道,而其他的大臣们也都是如此作态。

  佟法海眉头一皱,刚才在营帐里这些人一言不发,如今却又开始生口舌之争,他不想过多纠缠,便硬邦邦道:“逊柱大人,这是皇上的口谕,你莫不是要抗旨不成?”

  这话一出,却是将众人给堵住了,抗旨不尊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轻则一人斩首,重则连累全家,见佟法海说出这般话来,众人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望着逊柱。

  逊柱平时都没什么威望,只是全靠着一把年纪立在朝堂上,如今眼看佟法海谁的面子都不给,当下也无可奈何,他不过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掌銮仪卫事大臣,于是便向平郡王讷尔苏使了个眼色。

  讷尔苏自己心里也是有想法的,至少跟楚逆和谈是他所不愿接受的,固然有一些意气之争的缘故,更深层的原因是里面已经牵扯到了很多利益关系。

  大臣们之所以反对议和,原因同样如此,关键就在于康熙的这道口谕,并不符合大臣们的利益,也不符合整个八旗集团的利益。

  前面其实说过,满清帝王的根基在于八旗,八旗固然能巩固皇权,可是对皇权本身而言,也是一种威胁。像早期老奴时代,专门设置了所谓的议政大臣和理事大臣,这些大臣们都是由原来的部落领袖组成,然后再跟他的几个贝勒儿子们,组成了一个草台班子处理政务。

  后来努尔哈赤便进一步集中了权利,也就是四大贝勒按月分值国政,将权利抓到了自家的手里。再往后随着皇太极掌权称帝,当时便出现了所谓的八王议政。

  在康熙前中期,八王议政的存在严重影响到康熙本身的威信,因此也一直受到了康熙的打压,所谓的南书房便是康熙绕开内阁和八王议政的一种举措。

  现在康熙是看清楚看明白了,想要跟复汉军再去争个你死我活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也就到了考虑后路的地步。可是对于八旗勋贵大臣们来说,抛弃江南本身就是对八旗的严重伤害,没有了江南和湖广,靠什么养活八旗子弟?

  若真的没了铁杆庄稼,还不如到战场上拼死一战呢!

  不过也正因为康熙知道这么一回事,他才当着众人的面来跟佟法海说,便是让佟法海一条黑路走到底,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孤臣孽子。也就是事情能办成,那是皇上的功,没办成是你佟法海一人的锅。

  正因为如此,平郡王讷尔苏此时也开口道:“皇上所言,并非一味乞和,还要看那楚逆知不知趣,若是就此退兵,想来也是好的。”

  这话一说,却是更不地道了,大家伙心里都明白,眼下去跟楚逆谈这种条件,那不是明摆着闹着玩吗?到时候谈不成,还是佟法海的罪过。

  佟法海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波动,他躬身一礼道:“皇上吩咐的事,奴才得去办,还得好好办,诸位,这其中的是非就留待日后了。”

  众臣一听也还行,便没有继续挽留,佟法海一人乘着一辆马车,带上一个马夫,就这么出了清军的大营,丝毫没有半点的慌乱,似乎根本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里。

  宁渝听说清军派了使臣前来,心里大概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并不愿意去见,而是径自派了李绂去见佟法海,而二人原先也都在南书房待过,只是李绂的资历较浅,因此关系并不亲厚,不过如今相见却也难得,便在帐内对饮一夜,直到天明。

  天色微微发亮,李绂便送佟法海出了军营,自己返回大营找到宁渝,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打吧!时机已经到了!”

  宁渝微微皱了皱眉头,此时李绂身上一身的酒气,却是让他感觉闻起来有点犯恶心。

  李绂嘿嘿一笑,“佟法海此番前来,名为求和,实乃求死。想必是康熙心里已经犹豫了,或是出了什么变故……”

  “为何?”宁渝知道李绂对人心的揣度十分高深,想来应该是有所得了。

  “求和自然要提出求和的条件,可是佟法海却是直言不提,只顾着与我喝酒,我瞧他面色如常,想来也是探我虚实来了,此番求和之意实在是不够诚心。”

  “那如何又是求死?”

  “非求和之意,自然便是求战,可如今佟法海应该是得了康熙的旨意,左右为难,最终难逃一死。”

  “那是要打了?”

  “打!”

  宁渝站起了身子,笑道:“先生且去安睡,且等今日战果。”只是话音刚落,便看到李绂就此趴在了桌子上,酣畅大睡。

  随着轰隆隆的鼓声响起,两万复汉大军集结成阵,大旗飘扬间尽显沙场豪气,洪亮的复汉军的军歌响起,开始缓步向着清军而去。

  “朕,今日不会退!”

  康熙在侍卫的搀扶下,依然穿着甲胄站了出来,面对着浩浩荡荡复汉军,他没有丝毫的畏惧,脸上浮现出一片潮红,身子骨看上去却有些颤颤巍巍。

  他眼前隔着一层厚厚的雾,这层雾不是硝烟弥漫所导致的,而是自从昨天吐完血以后,就已经出现了,他看不清楚了,可是他能听得见,听得见每个人从内心发出的声音。

  佟法海站在了一旁,眉目间已经是一片决死之意,现如今的局势,已经非任何一人能左右了,昨日求和如此,今日出战亦是如此。

  如今的清军大营中,所剩下的清兵只有两万左右,除此以外还有一万两千骑在阵后等待,众人的脸色都已经多多少少有些不好看了。

  眼下表面上看,清军的数量还是多于复汉军,可是经历过昨日一战的人,不会认为精锐损失殆尽的清军,还有一搏的能力,如今的一战,与其说是决战,不如说是苟延残喘。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上天恩德?

  穿着甲胄的康熙,看上去很单薄,甚至有些佝偻,几名侍卫硬生生在后面架着康熙的身子,才能勉强站起来,可无论如何,康熙出现在清军大阵中时,确实让这数万清军都感觉到一振。

  如今的清军什么都没有,原来的一百多门火炮,在战场上已经毁去了一大半,仅剩下四十多门小炮,大将军炮更是只剩下了寥寥三门。原本加起来一万五千人的鸟枪护军,如今也只剩下五千多人,是昨日一战中损伤最为惨重的部队。

  可是对面复汉军除了上百门的火炮,还有一种神秘的火箭,威力颇为巨大。至于复汉军本身的实力,也只是轻微受损,尽管从人数上来说,清军依然比复汉军多,可是谁也不会怀疑,在火炮面前,这一切都会成为浮云。

  大清国,如今真的到了风雨飘摇之际,甚至已经变成了许多人背叛的对象,许多汉军八旗已经偷偷剪去了辫子,准备向复汉军投诚。

  康熙如今站在战场上,眼看着如今的场面,内心多少有些悲伤。或许过了今日,大清国便再也不是大清国了。

  随着一阵阵悠远的号角声响起,复汉军的士兵排好了整齐的方队,阵前的火炮也开始发出怒吼声,将一颗颗弹子发射到清军阵列当中,那远处呼啸的弹子,带走了一片片的尸体。

  清军忍耐着,他们的火炮已经很少了,也不敢再往前移动了。只能等到复汉军上来才能开火,否则提前开火不仅打不到人,甚至还会被复汉军发现位置,昨日许多大炮便是这么被摧毁的。

  清军士兵们经过了一场有一场的浴血奋战,他们并非什么都没有学到,他们已经学会拉近开枪,也学会了让火炮掩护冲锋,甚至学会了怎么一点点接近复汉军,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是徒劳的,因为真的太晚了。

  复汉军阵地上笼罩着一层白白的烟雾,伴随着火炮的轰鸣声,整整一万名复汉军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从烟雾当中渐渐走出,火红的军衣与雪亮的刺刀交织在一起,气势显得十分雄浑。

  清军士兵也是踏着步子向着战场行去,如今的他们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给大清冲出条生路来。

  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八旗士卒们的整体素质还是非常高的,毕竟从小都有铁杆庄稼养着,也就有那个本钱去从文习武,识字率在这个世界上堪称首屈一指,这样一来也就导致这些八旗兵们也敢于为国死战了。

  火炮与铅弹在战场上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在里面,一批批人倒下,一批批人接着上去,无论是复汉军还是清军,在这般惨重的伤亡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堆积的尸体几乎将人都难以走动,而战场上发生的这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昨日的重演。

  ……

  “皇上,奴才斗胆,请骁骑营保护皇上离开此地。”佟法海的脸色有些发青,他跪在地上,低声道。

  周围的大臣们也都一连串跪了下来,如今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清军已经无力回天,只是全凭着人命在硬拖罢了,可是再多的人命,在大炮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奴才请皇上现行离开,奴才愿意与楚逆血战到底!”

  佟法海跪着爬行了几步,将头触地,泪如雨下。

  “朕,不会退。若是朕退了,那大清可就真的完了。”

  康熙脸上涌起了一片潮红,“就算是败,朕也要打出大清的骨气来……否则天下人将来会如何看朕?朕退一步,天下人就会退十步,朕若再退,天下人心可就都跑到楚逆那边了。”

  说到底,无论是康熙还是宁渝,其实都明白眼下不光是打这一仗,也是在打民心。若是真的退了,民心也就散了。

  “朕就在这里……你们若是要退,你们自己走……”

  康熙话音未落,却感受到手背上有一丝凉意,他抬手望去,却发现是一滴水珠,在手背上流淌着。

  “老天爷,下雨了……”

  跪着的群臣很快也发现了,他们的神情有些呆滞,随后慢慢变得狂喜,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那么几个字。

  康熙的身子却是微微晃动,他望着天上的雨幕,原本紧皱着的眉头开始缓缓舒展开来,天佑大清!这一场雨实在是来的太及时了!

  “上天护佑我大清啊!”

  佟法海跪在地上,使劲磕着头,丝毫不顾忌自己的额头已经是一片青紫,从昨日一来,他内心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仿佛在黑夜中,看不到丝毫的光亮。

  康熙激动万分,他用力挥了挥手,似乎要将内心的这一切阴霾都挥走,“号令全军,准备冲击,讷尔苏,今日的重任便交于你手!”

  随着雨水越来越大,这一场大战却仿佛变得有些虎头蛇尾,战场上也出现了些许的混乱,清军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眼下这一场雨竟然来得这么及时,战局仿佛又多了几分希望……

  与此同时,宁渝却真的感觉有些头疼了,这康熙还真是命大……这二月份本来就雨水较多,再加上安庆府靠近长江,下雨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偏偏不巧这个时候下雨,简直就是给康熙一个天大的惊喜。

  复汉军众将脸色也有些怪异,这雨也实在是太不凑巧了些……如今这么一来,寻常的火炮火枪便已经用不成了,不过众人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之色,对于复汉军,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

  李石虎很快便站了出来,他从腰间掏出三棱军刺,笑道:“纵使下雨又如何?靠这把军刺,我也能把清军打垮!”

  宁渝环视了一眼众将,却是拔出腰间的长剑来,“今日一战,有进无退,诸将随我,一同杀出个天翻地覆!”

  “此战必胜,老天爷也帮不了康熙!”

  一道寒芒闪过,却是宁渝拔剑将桌角斩下了一块,众人齐声大喝,一个个便径自出了大帐,开始准备着最后的搏杀。

  “我复汉军起兵太易,一路连战连捷,竟然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或许这一战,才是真正考验我等的时候……”

  第二百五十章 照样打崩

  康熙六十一年二月二十七,复汉军与清军激战未果,天降大雨。双方算是用尽了底牌,只待着用血肉来争取这一战的胜利。

  “上刺刀!跟我冲!”

  李石虎手中端着一柄长长的燧发枪,上面还固定着军刺,发出了一声怒吼。

  “杀!”

  数千名复汉军士兵,一同将腰间悬挂的军刺固定在了枪头上,就这么迎着雨水冲了上去,与清军绞杀在了一起。

  红色的军衣虽然已经湿透,可是复汉军的士兵们没有丝毫顾忌,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却是几乎将雨声都给盖过去了,军刺上泛着铁锈一般的暗红,那是常年沉浸的血渍,在雨水冲刷下表现出来的模样。

  复汉军不怕白刃战,因为即便是前一日的大战中,到最后依然是以肉搏收场,依旧是复汉军大胜。所有人都知道,清军火器不行,肉搏更不行。

  刺刀与长刀在碰撞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双方不断有人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液在雨水里流淌着,最终却是将整片战场都染成了血水。

  人人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景象了,只有对方的兵刃与胸膛,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残酷的战场景象,也让人分不清士兵脸上的血水,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数百上千人拢成一团,尸体几乎都已经堆积成了山,最恐怖的是前面或许还有人用力嘶吼着,到后面却是悄无声息,只有兵刃碰撞和撕裂肉体的声音。

  前锋营镶黄旗蓝翎长左桂,自幼读书练武,其父为其延期高手相授,于康熙五十一年高中武探花,刀枪剑弓无不精通,后考中探花后进了前锋营,却只做了一个低低的蓝翎长。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左桂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是在翻江倒海,如今只要砍下几颗复汉军的头颅,升任佐领便是水到渠成,还有上百两的白银,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到时候升官发财不说,或许还有机会回去迎娶隔壁老赵家的女儿,那叫一个美。

  想着好事的武探花再也忍耐不住,他手里提着大刀便冲进了敌阵,那大刀足有二十斤,在左桂手中挥洒自如,只听风声呼呼,只看见一片刀光,却是什么都没有砍到。

  三名复汉军士兵左右包抄,却是轻轻松松就将刺刀刺入了左桂的胸口处。他软瘫着身子慢慢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流淌了出来,只是绝望的眼神里还有几分疑惑不解。

  火器打不赢就算了,怎么连白刃肉搏都不是对手了?

  不光是左桂发现了这一点,连同观战的清廷大佬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一个个脸色都阴沉似水,本来还挺开心的,如今却已经在心里骂开了,一群废物。

  实际上只有一旁观战的讷尔苏心里明白,之所以昨天肉搏战清军还能坚持许久,完全是因为有虎衣藤牌兵和前锋营护卫营的肉搏兵,可是这些肉搏兵本来在清军就占比很少,昨天那一仗基本上算是报销的差不多了,今日再次肉搏,自然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康熙没有说法,他只感觉一块巨大的石头,似乎压在了他的胸口处,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你一份希望。可是真正打开希望才发现,这其实是让你进入更大的绝望。

  “大清的兵是真的不堪用了……”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他算是已经明白了,这场雨也只是帮他看清楚了,哪怕没有火枪火炮,清军依然不是复汉军的对手,从头到尾,依然是人出了问题。

  阵地上的清军已经逐渐难以坚持下去,他们开始向后退却,而复汉军则是端着刺刀冲了上来,他们互相配合默契,刺杀技术强悍,仅仅就这么一段时间的功夫,清军阵前又倒下了许多士兵。

  平郡王讷尔苏叹口气,他身上穿着甲胄,单膝跪在地上抱拳。

  “皇上,让奴才带骁骑营的兵去冲吧!”

  康熙望着自己这个爱将,终于展露了一丝笑容,若说此时还有什么可以信赖的,恐怕就是骁骑营的将士了。

  在清军目前的作战体系当中,马军在作战的时候主要是分为两层,一层是精于骑射的八旗骁骑营骑兵,以弓箭为主要武器,另一层便是最为精锐的八旗护军骑兵,这些人装备着长矛,具备十分强大的冲击力。

  当然,如今大雨的天气,弓箭什么的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因此讷尔苏便反其道而行之,将最为精锐的护军骑兵放在前面,后面则是骁骑营的马军,大多仅仅装备着长刀,打算在冲垮复汉军阵型后进行收割。

  上万骑兵聚拢在了一起,当然最为精锐的护军营骑兵不过只有两千人,剩下的都拿着长刀的骁骑营马军,这已经是康熙手上最后一张筹码,却不能轻易打出去。

  而此时的战场上,复汉军如同一股红色的浪潮,开始席卷吞噬着清军的队列,那些手中端着刺刀的复汉军士兵们,用绝大的勇气向着康熙等人所在的方向一步步前行着,他们的眼睛里只有那杆明黄色的华盖。

  “讷尔苏,你可瞧见了,朕最多只能给你一个时辰……朕,等你胜利而归。”

  这句话的潜台词自然便是,若是一个时辰内冲不垮复汉军,到时候复汉军一路压上来,到时候康熙想跑都跑不掉了。

  讷尔苏深深吸了口气,他将顶盔戴好,脸上已经是一片决绝之意。

  “奴才宁死,也要踏破敌阵,否则,无颜再面对皇上。”

  上万的骑兵形成了连绵的横阵,准备迂回到复汉军的侧面,连绵不绝的骑兵如同流水一般,从小溪开始汇聚成为河流,然后从河流汇聚成了大海。

  密集的骑兵脚步声并不会被雨水所掩盖,几乎所有人都望着眼前的那一幕震撼的场景,上万匹骏马在大阵旁开始进行迂回、奔跑,而最前方的护军骑兵们,手中端着长矛,开始逐渐进行加速,马蹄溅起来的泥水,在空中飞腾盘旋……

  一阵刺耳的哨声却是从复汉军当中响了起来,这代表着复汉军最为紧急的警示,也代表着危险即将来临。

  宁渝望着那漫山遍野的骑兵,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仅仅只是挥动了一下手臂。只见上千名的掷弹营士兵,穿着一身的铁甲,背着一把厚重的斩马刀,开始从阵后走出。

  第二百五十一章 掷弹营,万胜!

  雨水似乎渐渐小了下来,只是路面上依然显得十分湿滑,在这种天气里不光是复汉军的火炮无法使用,连清军马队的战力也下降的三成,至少不能肆意发起冲锋,那些地面上的小坑大坑,都成为了马队需要注意的陷阱。

  清军马队自侧翼如洪流一般涌出,直奔复汉军步兵横阵侧翼而去,密集的马蹄声汇聚起来,仿佛成为了一道细密的雷声,在这空旷的大地上回响,孕育着最后的惊天一击。

  讷尔苏骑着马亲自冲在了最前方,他的手中平端着一杆长矛,雨水顺着矛身一直往下流,他感受着长矛的冰凉触感,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心底却是抱着死志,这一番大战无论结果如何,他对大清对皇上,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马蹄声还未彻底停歇,接着另一股声却是传了出来,却是复汉军掷弹营的士兵们穿着板甲,手中持着斩马刀,身上还挂着数枚手榴弹,正一步步走出来。他们沉默地望着前方冲来的骑兵,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很少有人会知道,掷弹营士兵的田地薪俸都是双倍的,除了掷弹营对士兵的要求更高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掷弹营士兵的伤亡率也是非常高的,每次掷弹营出击几乎都是以少击众,甚至要在重重的包围下撕开一条血路。

  最现实的一点便是掷弹营的营长一位,几乎已经换了三个人了,现如今的掷弹营营长龚树成,在当初甚至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罢了,不过他身材高大威猛,逢战必上第一线,因此才在屡次大战后一步步高升,成为了第四任的营长。

  掷弹营士兵的头上都戴着黑色的铁盔,露出一双双眼睛,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焦躁,没有嗜血,只有平静,那种看惯了生死的平静。

  谁是复汉军的底牌?他们会说他们不是,但是他们认为可以是,也必将成为那张奠定大局的关键底牌。无言的沉默仿佛成为了这一支铁军的特质,那些怒吼声还在众人的耳边回响,可是他们一直紧闭着嘴,因为根本不需要吼什么。

  大红色的军衣加上黑色的板甲透着一股死寂,雨水击打在上面四处飞溅,如同一块磐石屹立在此地,只是沉默地握着刀,面对着清军马队的冲击。

  冲在最前方的清军马队,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一支军队的存在,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很扎眼,规模也不大,可是就是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仿佛那里并不是人,而是一道城墙,横贯在了众人当前。

  讷尔苏脸上有些凝重,他挥舞起手中长矛,对面的敌人似乎比起昨日的火箭弹,还要更吓人一些,只是熊熊的战意却是占据了他的脑海,嘴里不自觉发出了呐喊声。

  “杀!”

  短短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冲在最前面的那排骁骑营骑兵们端平了手中的长矛,只待等马匹冲阵后便狠狠递出,扎对方一个透心凉。他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握紧长矛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在掷弹营士兵眼中,那些长矛似乎变得越来越近,可是没有人选择后撤,而是继续向前踏出去了一步,双手握紧长长的斩马刀,眼神愈发显得坚定。

  “杀!”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雪亮的斩马刀在空中狠狠往下劈了一刀,上百名的清军骑兵便连人带马被一刀劈开,一阵血雨瞬间淋在了众人的身上,他们身上裹着血水和残渣,看上去却如同地狱的魔神一般。

  而眼前的一幕则仿佛真的到了地狱一般,让人看着都有些作呕。四处蔓延的血水,将整片战场似乎都变成了屠宰场一般,甚至后面的清军骑兵看到了这一幕时,已经开始变得两眼发直,将自己的雄心壮志都抛之脑后了。

  当然也有清军马队没有被斩马刀砍中,而是连人带马一起撞进了复汉军的人群,在踩踏多人后,也被人直接给拉了下来,用刀给搠死在当场。这样的攻击方式,在复汉军的掷弹营面前,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后续的骑兵没有停下也不可能停下脚步,他们的马匹一直带着他们继续向前,而手中的长矛也做好了准备,可是还不等他们刺出长矛时,第二排的复汉军士兵向前迈动了一步,随后将手中的斩马刀狠狠劈下,又是整整上百骑就此消失在了刀下。

  讷尔苏内心一阵阵地冰寒,眼前的这些复汉军士兵,似乎已经不再是人,而是神仙妖怪,否则岂敢在马军的冲击下,还能保持如此的震惊,实在是想象都觉得不太可能。

  然后,复汉军掷弹营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的犹豫,整整三派人不停地轮番前进一步,随后便上千一步拔刀,劈砍已经接近过来的清军马军士卒,一排排的清军马军被直接劈砍成了两半,大量的血雾将所有人都染成了血人一般。

  随着一股股骑兵的冲击,整整一千的掷弹营士兵直接嵌入进了清军马队当中,双方在碰撞中大量倒地死亡,龚树成几乎成为了一个血人,他拔出自己配备的两把手铳左右开弓,这种手铳在雨天基本上不会什么影响,因此随着啪啪几声枪响,又是数名清军士兵直接倒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龚树成也被清军的长矛给戳中了大腿,上面直接被开了一个口子,鲜血喷洒而出,他用力扶着掷弹营的营旗,且战且退,向着亲卫靠拢。

  只是眼前的清军马队还在继续向前,龚树成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拼尽全力半跪在地上,用力举起血红色的营旗,上面的白虎标志在风雨里极为耀眼。

  “掷弹营,万胜!”

  “掷弹营,万胜!”

  所有的掷弹营士兵们也头一次开口怒吼,拼死迟滞着清军马队的冲击,只是们的长刀无论再怎么强悍,可是毕竟是以一抵十,因此仅仅只是一刻钟的功夫,便倒下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也都是带伤而战,与清军马队形成了混战之势。

  看着掷弹营陷入苦战,复汉军大营中众人叹口气,他们都明白,这一仗无论打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掷弹营怕是十成就要折损九成了。

  “清军马队的冲击劲头没了!第一师第三团和守备五师四团,随我出击!”

  宁渝的脸色十分冷静,只是声音却有些激动地颤抖。

  这个机会,是掷弹营的所有士兵,用鲜血换回来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皇上又晕了

  望着复汉军大营中出来的滚滚大军,讷尔苏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没想到清军马队竟然没有一战直接冲垮对方,反而陷入了要命的缠斗当中,眼看着复汉大军的援军将至,他有心想带着骑兵脱离战场,可是他自己却已经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就在刚刚的那一拨冲击当中,讷尔苏被人直接从马上给拽了下来,他的长矛也在刚才的冲击当中,已经脱手而出,因此只能拔出自己的佩刀与复汉军展开厮杀。

  在陷入到肉搏厮杀中之后,复汉军虽然也被打散成了一片片,可是在武器上反而占据了一定的优势,毕竟清军骑兵装备长矛者只有两千人左右,其他人都是装备弓箭和长刀的,如今下雨天弓箭算是用不了了,可是长刀在斩马刀面前,实在是发挥不出来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复汉军掷弹营的士兵身上都是穿着板甲,头上戴着铁盔,因此很多人虽然受伤了,可都是在手臂和大腿上,致命伤反而很少,因此在伤亡率上也低了许多。

  反倒是清军在这种混战当中,表现得却相当无序,虽然人数远远高于复汉军的人数,可是却没有形成有利的打法,反倒是在后面的混战中损失惨重。

  如今讷尔苏便带人在人群里左突右进,而身边的侍卫也是越来越少,当数名复汉军士兵朝着他们齐齐攻来时,讷尔苏甚至慌不迭地摔倒在地上,他的脸上顿时变得青紫一片,而当讷尔苏再次抬起头来时,一名侍卫满脸是血地挡在了他面前。

  “大人,快走!”

  侍卫的胳膊已经被斩马刀齐根砍断,白生生的骨头茬就这么露在外面,胸口上也被砍了一刀,大量的鲜血迅速流失着,他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随后便滑倒在了地上,彻底没有了气息。

  其余的侍卫们见此情景,连忙将讷尔苏脱离了陷阱,他们一边且战且走,一边向着清军马队大部队靠拢……

  双方的混战还未结束,却是又响起了一阵鼓声,只见数千复汉军排列四五道横镇开始向战场处走来,这些人正是宁渝带领的侍卫营和两个主力团,原本就都是精锐之师,如今在鼓声下却显得有些气势磅礴的感觉。

  雨水也开始逐渐变得小了,战局逐渐朝着复汉军有利的方向发生改变。特别是随着这数千人加入战场后,清军马队的攻势算是彻底被遏制住了,原本下雨天气骑兵的行动能力就会受限,再加上如今陷在了复汉军人潮当中,马蹄根本没办法跑起来,而不能跑起来的骑兵,战力自然也就被削弱到了最低点。

  喧闹的砍杀声响彻天际,侍卫营原本就是个人实力非常强大,平日的训练严苛,再加上人手都装备了手铳和长刀,在这一处混乱的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不时有人直接拔出手铳对着一队清军进行射击,任你功夫再高,在手铳面前也只能选择倒下。

  一些清军士卒在这种密集的火力打击下,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开始选择向后撤去。讷尔苏依然选择在战场上坚持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着什么,或许只要他死了,就再也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了。

  清军大营中,此时已经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众人所预想的八旗铁骑席卷楚逆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反而跟一股千人左右的楚逆给挡住了,甚至从损失上来看,清军的损失已经远远高于这千人的楚逆军队。

  特别是鲜艳这方圆数十里到处都已经变成了战场,正面的两万复汉军在追着清军打,侧面的一千复汉军居然顶住了清军马队的冲击,眼看着宁渝的两个主力团即将加入,整个局势几乎又一次发生了偏转。

  没有人再去求老天爷了,因为老天爷能够下这么一场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可即便如此,清军依然打不过复汉军,甚至最擅长的骑兵,也没有在复汉军面前讨得好去。

  这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最为惨重的噩梦,让康熙感觉头疼欲裂,他恨不得能够赶紧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可是这一切却都是真实的,真实的发生在他的身边。

  眼看着正面的清军已经有些无法抵挡,再加上侧翼的马军也未能见效,所有的大臣脸色都有些惨白,这预示着什么他们心里自然很明白,只要正面的复汉军突破了清军,到时候冲上来可就是一窝端了。

  更关键的是,在下雨天都打不过,眼看着雨水小了,随时都有可能停雨,到时候又该怎么打?这个问题,在场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算得头头是道。

  “求皇上速速移驾!”

  佟法海的脸庞上流出几行热泪,他终究是看不到清军胜利的一刻了,而到了眼下这个局面,最关键的自然还是保住皇上。

  大臣们也都跪成了一团,纷纷请求康熙速速移驾,或可来日再战。

  可是,现如今的康熙却不愿意清醒,他仿佛变成了那个将全部身家压上赌桌的赌徒,就打算凭借着这个机会博把大的,又如何肯听众人的规劝。

  “不!朕还没输!朕还有五千人,他们都是朕的精锐护军营,把他们派上去……不!那宁渝小儿都敢亲自带人上战场,朕又如何不敢?来人!来人!来……”

  众臣原本听到康熙这番表态还有些头疼,可是还没等康熙话说完,便再一次当场晕倒,幸好有数名侍卫一直在旁,这才将将扶住了倒下的康熙,只是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于突然,却让众人有些惊讶。

  当下大臣们还有侍卫们慌作一团,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提议带着皇帝跑路,还有人说要跟复汉军议和的,现场变得乱糟糟一团,根本不成体统。

  佟法海十分悲哀地望着这些往日的同僚,他的脸色变了又变,随后在康熙面前跪下,涩声道:“仗打成这个样子,奴才本来就该死,今日死在战场上,也算应该的。”然后转头望向众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派人通知平郡王赶紧收拢马军,速速返回大营护送皇上一路北撤。至于复汉军,我愿意去前线带人节节抵抗,为大军争取时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战落幕

  当康熙晕倒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一仗是彻底输掉了,剩下的便是尽可能的去挽回损失,在佟法海的主张下,平郡王讷尔苏也只能选择放弃继续跟复汉军缠斗,带着剩余残存的骁骑营骑兵开始艰难的突围。

  原本讷尔苏带领冲阵的骑兵有一万人左右,可是随着这一番冲阵之后,原本伤亡就十分惨重,折损了三千多骑,还有两千骑兵被复汉军团团围住,几乎很难从战场上脱身,而在这种混战的环境下,跑不起来的骑兵想要摆脱步卒的纠缠也很困难。

  讷尔苏狠狠地咬着牙齿,他的手臂和大腿上已经有了几处刀伤了,辛亏他身上除了穿着棉甲以外,里面还套着一层内甲,这才让他有惊无险地从复汉军人群中脱离出来,当然经此一役,他身边的护卫也算是彻底损失殆尽了。

  大量的清军马队被复汉军不断追击,不时有人被复汉军士兵从马上拉了下来,然后就被刺刀给捅死,鲜血仿佛雨一般喷洒而出,让越来越多的清军马队开始慌不迭冲出复汉军的重重阻拦,向着后方撤去。

  随着雨水渐渐停下来,清军马队在泥水地里挣扎着前进,而复汉军的士兵也停止了追击,毕竟经过了一场漫长的厮杀,许多人都已经直接累到躺在泥巴里歇息,别说起来追击清军了,就连挥剑都变成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宁渝的脸上沾满了泥水,满脸都是兴奋与得意,这一战复汉军可以说打得极为精彩,甚至颇为逆天,当然这其中居首功的,便是整个掷弹营了。

  他们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将清军马队的冲击势头给迟滞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才避免了正面的复汉大军受到了冲击,保全了这一仗的整体优势。可是这么一来,掷弹营的伤亡堪称惨重,真正还能动弹的,都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宁渝快步走向了龚树成,那一面血色掷弹营的营旗,依然在他的怀中屹立不倒,上面的白虎似乎发出了震天一般的怒吼声,而四周躺下的清军士兵尸体,足以说明了龚树成遭遇到了多少人的进攻。

  “这一仗,我们赢了!龚营长,咱们一起开庆功会!”

  一边说着,宁渝一边去伸手扶起龚树成,只是当手指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宁渝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愕然,只见就这么轻轻一碰,龚树成整个人便直接歪倒在了地上,再一看却是胸口处伤痕累累,鲜血似乎都已经快流干了,却是早已便没了气息。

  周围的复汉军士兵一个个微微低下头,脸上却是压抑不住的悲痛,他们心里明白,掷弹营第四任营长龚树成已经战死了,就如同他的前三任营长一般,为了守护掷弹营的这面营旗,死在了战场上。

  宁渝紧紧抿了抿嘴,干涸的嘴唇上透着血丝,眼神里多少有些复杂,他记得龚树成,可是却不记得他是哪里人,也没有好好跟他聊过,可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龚树成也没有半句怨言。

  “龚营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乃我辈之英杰!”

  程铭慢慢走过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龚树成惋惜,还是为宁渝失去这样一位虎将而惋惜。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宁渝嘴里念着这一句还不曾问世的诗句,脸上闪过了一丝悲痛,可是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悄然道:“陈武、马岩、高云翼、邓方、许卓……还有龚树成,我复汉军岂会忘记他们?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便是彻底击垮正面阻拦的清军。

  大战许久,可是雨水却终于彻底停下来了,因此复汉军的火炮也被拉了出来,在一片轰隆声当中,正面清军士兵的士气算是要面临崩溃了,倒不是因为火炮对清军造成了多大的伤亡,而是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清军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翻盘点。

  清军大营中,讷尔苏带着一身的血,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营帐,在康熙的榻前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皇上,奴才无能!奴才罪该万死!”

  讷尔苏毕竟只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又得蒙康熙赏识,此时见康熙昏迷不醒,心里便如同刀子割了一般,悲痛欲绝,而一旁的众位大臣见此清醒,便有人想要将他拉起身来,却被讷尔苏挣脱开。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去了眼泪,却将污血沾染上了脸庞,看上去倒显得更加凶神恶煞,转过身子站在众位大臣面前,脸上已经是一片青黑之色,他缓缓地环视了一眼诸位大臣。

  “诸位大人,我讷尔苏无能,致使马军受挫,愿意自领死罪。可是如今皇上晕倒,你们不赶紧带皇上速速离开,还在这里等什么?楚逆的兵离这里不到五里!”

  佟法海却是向前迈了一步,叹了口气道:“平郡王,这是奴才斗胆下的令,便是要等平郡王回来。”

  “这是何道理?”讷尔苏向前走了一步,却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佟法海视若无睹,他只是跪下来向康熙的方向磕了几个头,随后站起来慢吞吞道:“皇上此行,必须要骑兵掩护,否则一旦被复汉军拖住,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楚逆,我佟法海愿去阵前擂鼓助威,以激励士气,为皇上,为我大清争取一口喘息之机。”

  这番话说出来后,讷尔苏却是倒吸了口冷气,他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去阵前几乎是自寻死路,因为正面还残留的数千清兵,已经成为了弃子,再也没有一丝求生的机会。

  阵前的两万清兵,可以说是前锋营、护军营的最后力量,可是就在这一战当中,前锋营的十来个都统副都统们都已经死在了阵前,火器营也就几乎全军覆没,剩下来的那些人,基本上的全靠着对皇帝对大清的忠心支撑着罢了。

  康熙六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清军局势彻底陷入了崩溃,康熙皇帝晕倒在阵前,在讷尔苏的残存骁骑营的掩护下,侍卫营带着康熙以及大臣们紧急向北撤离。

  兵部尚书佟法海为了阻挡复汉军的追兵,毅然决然前往阵前鼓励士气,组织大军抵挡复汉军的攻势,足足挡了有半日左右,后来在李石虎亲自带领大军猛攻下,清军彻底陷入了崩溃境地,佟法海自杀殉国,也算是成全了他的英名。

  只是此时的康熙,却已经在骁骑营和护卫营的带领下,穿过了大关,选择绕道北硖关,一路从小道退往了庐州。只是由于后勤补给彻底断绝,再加上绕道偏远小道的缘故,清军马匹几乎被吃光,还有许多八旗兵就这么死在了道路上。

  幸好此时的清军也就不到万人,这才勉勉强强从小道绕远通过,若是几万人马,则势必难以通行,因此也算是十分狼狈地将康熙给拖回了庐州府。

  复汉军在这一战打完后,并没有进行追击,毕竟这一次遭遇的敌人,是整个清王朝的精华,能够吃下来已经是很不错了,若是盲目追击,反而会出现不应该出现的损失,只是最终没能在战场上俘获或击毙康熙,让宁渝有些失望。

  不过后来望着狼狈北逃的清军,宁渝心里也有几分暗爽,若真的就在战场上打死了康熙,以此身殉了大清,搞不好最终还落了个圣君的名头,反倒是便宜了他。

  除此之外,宁渝依稀也记得康熙差不多命不久矣了,如今这般将他打回去,也算是狠狠削了所谓圣君的面子,到也不算差了。到时候康熙不管死不死,眼下这局面就足以让他颜面扫光,气死当场。

  只是对于佟法海此人,宁渝也算是颇为敬重,抛却立场不谈,至少佟法海也算是做到了忠君为国,战死沙场,也算得上是一代良臣,只是大势不可违,最终选择自刎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忠义。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宁渝也没有闲着,反而比之前还要更加忙碌几分,毕竟这一场大战结束之后,到处都是尸体,为了防止战后瘟疫,因此需得立马安排人打散战场,烧埋尸体,将来还要将战死的复汉军遗骨带回他们的故乡。

  不过在这一仗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吕亭驿却是被当地人给改了名,似乎是因为在这一战当中,战死的将佐实在是太多的缘故,大伙在潜移默化之下,纷纷将此地唤做将军坟。

  闲言少叙,宁渝在处理完这档子事情以后,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反而又恶化了几分,原因很简单,这一仗打完,整个复汉军几乎是打掉了底裤。

  “此战我军虽然大胜,可是损失亦不小,首先耗银高达三百五十万两,铁三十万斤,火药二十余万斤……这还得亏中间下了雨,要不然能打出去更多……”

  李绂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账本,一边念叨一边抚着自己的胡子,却是还没有念完,就已经将胡子拔下来好多。

  “这个还没完,咱们这一战斩首高达三万余级,俘敌万人,可自身战死者也达到了七千八百多人……这些人的烧埋银子还有安家抚恤费可是一笔不少的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老夫看着也心惊肉跳啊!”

  “李先生,跟本督说说,账上还有多少银子了……还有,我父亲那边可曾拨下了军费?”

  听着李绂在耳边唠叨,宁渝也感觉到了几分头疼,他仅仅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色单衣,扶着额头便长吁短叹起来。

  李绂眼见得宁渝这幅模样,当下便感觉有些不妙,便字斟句酌缓缓道:“上个月的时候,楚王专门调拨了一笔银子,高达三百万两,据说是楚王爷跟那帮子一身铜臭的商人借的,这其中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当年孝景皇帝为了筹措军费,还准许周亚夫跟商贾借子钱呢……只要能打赢,借再多又何妨?难不成害怕还不起不成?”

  说道这里,宁渝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若是大败了,咱们的脑袋都不知道在哪挂着呢,还需要还什么?”

  李绂听了这一套,顿时目瞪口呆,他自以为自己也算得上厚黑无比了,可是跟这位爷一比,简直就是单纯的小白兔一样,好家伙,在这位爷眼里,原来凭本事借来的钱,是可以不用还的!

  “继续,还没说到重点上呢……”宁渝有些意兴阑珊,他实在是不想去面对这些数字,可是如果不解决好这个问题,下一步东征江南的时间可就会受到影响了,到时候清廷要是再闹出什么花样来,可就不好玩了。

  李绂定了定神,继续道:“原来账上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加上之前楚王爷调拨的三百万两,却还是有些不够,眼下还差五十万两左右,特别是眼下安庆还没拿下……这又是一大笔的银子!”

  “嘶……”这下轮到宁渝有些坐不住了,若真是眼下因为钱这个事情给绊住了,那可就不好玩了,虽然说沿途行军一来都有些缴获,可是那些在战争这台烧钱机器面前,却管不了多久。

  到时候就算拿下安庆,从安庆城内狠命搜刮,估计顶多也就搜刮个一二百万两白银,光靠这个钱,想要拿下江南却还远远不够,可是若是错失如今这个良机,那可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说来说去,还是复汉军的底子太薄,这起兵以来一连串打仗,却又没时间好好消化一下战果,这才导致出现了今日这个局面,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哪怕是富有四海的大清,在眼下接连遭遇了复汉军、朱一贵还有一个常年已久的策妄阿拉布坦,这国库也是被打得能跑耗子了,以致于康熙这一回南征,算是将最后一个铜板都掏出来了。

  李绂眼看着宁渝愁眉苦脸,心里却不知在转悠什么,悄悄上前附耳。

  “要不,咱们再跟商贾借点银子?”

  当然还有半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那就是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这辈子都不会还钱。

  可是宁渝心里却不会这么想,早些年的湖广商会,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能下金蛋的母鸡,如今要是为了这几百万两银子,就把鸡给吃了,可是一桩天大的赔本买卖。

  只是这银子,去哪里弄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岳钟琪的野望

  “额……有了!”

  宁渝好生思索了一番,却是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道:“借钱的话就算了,我老父如今也算是敲了他们一笔,要是再敲下去怕是人都跑了,咱们得跟他们来个双赢才行。”

  “双赢?如何双赢?”李绂一脸的怀疑之色,心里以为这是宁渝想出来新的刮地皮的招数,若只是这换个名头,可也不能掩盖什么。

  要说起阴谋诡计,他李绂自信不输于任何人,说起诗书经纶,那也是满肚子的学问,但是谈到这个方面,他便一窍不通了。

  宁渝从桌子上端起了茶壶,然后将李绂面前的茶杯续满了水,笑道:“借钱那是无本的买卖,全靠的复汉军的一张脸皮和手里的刺刀,然而可一不可二,他们固然怕我们,可是时间长了,就没人愿意跟咱们一起玩了。”

  “关键就在于,咱们自己得给自己立下一些规矩,这样他们才敢放心到咱们的底盘上来经营,那么这些规矩我们就得遵守。”

  李绂有些不理解,他是属于那种为了达到目的比较不择手段的人物,在他的印象当中,宁渝不应该是属于讲究所谓规矩的人物,光看什么影子军情处的作风就知道,那可是真正的心狠手辣无所不为了。

  宁渝一看李绂的神态,当下便知道对方对自己产生了误解,苦笑道:“先生,如今这天下,虽然是力胜者居之,可是对于当下来说,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大量的银钱资源才能迈过门槛,方能力胜。”

  李绂若有所思,追问道:“以大都督之意,这商贾之流,虽然不事生产,却能南北交流货物,也能聚集银钱为我所用?”

  “正是。眼下团结商贾,便能帮助我大军攻克江南。”

  宁渝自然不会跟他讲资本的恐怖之处,倒不是怕他听不懂,而是怕以李绂这样为首的士大夫,会一开始就表示反对,如果导致资本被提前弱化,那么到时候还能不能发挥其原本的作用,可就真不清楚了。

  更令宁渝担忧的是,实际上这一个苗头,在当下的复汉军当中已经出现了。

  目前的复汉军说起来也是一个缝合怪,将各种利益集团缝合在了一起,其中根本的支撑便是湖广的地主士绅,即宁、程、郑三家,可以说是自起兵以来便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特别是宁家掌权以来,另外两家也颇为识趣,没有闹出什么争权夺利的戏码出来,一向都是本本分分的。

  也正因为如此,宁忠源对程家和郑家也是颇为重视,将复汉军内和政事堂里的一些利益让渡了出来,可以说是精诚团结一致抗清。

  到后面宁渝当上大都督,一路率军攻克湖广,拿下江西,如今又占据了小半个安徽,这个阶段下来利益就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特别是李绂为代表的江西士绅集团,对于复汉军还是颇为配合的,因此也让李绂成为了复汉军的核心成员之一。

  问题是这么一来,原先在复汉军内部的湖广商会,也就触碰到了其他大佬的利益,特别是像李绂所代表的江西士绅,商会力量薄弱,难以与湖广商会竞争,自然也就导致整个江西士绅的利益在无形中被拔下来了一层。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麻烦,便是复汉军依然是让儒生做官的,像楚王府组织即将举办的春闱大典,也是选拔儒生当官。这么一来,那些饱读圣人诗书的读书人,自然也就对商会力量太强大而感到不满。

  多重的利益纠葛,让如今的湖广商会,在复汉军内的举动也有些举步维艰的味道。正因为如此,宁渝才想着在这个基础上,给商会更多的利益,从而来扩大对方的影响力,继而支持自己拿下江南。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以复汉军东进都督府为名,以江南土地为饵,吸引商贾前来参与,以支撑我大军东进的基业。”

  宁渝笑眯眯道,随后又进一步解释,“眼下的江南虽然还不在我的手里,可是不妨我先把江南的田地当成货品,卖给那些商贾,当然不是直接卖地契,而是售卖土地券,以土地券之名先将那些田地给许出去。”

  “然后等到打仗结束了,咱们再根据土地券来赎买田地,比如说当时的土地券能卖到多少钱,咱们就在这个价格的基础上,再加上一成反向赎买,便能提前筹集到一大笔的费用。”

  李绂细细思索了一番,眼睛却是一亮,他兴致勃勃道:“大都督真乃天生奇才,此法却是能够让商贾们自行估价,若是想要压价,到时候无非就是多出一成赎回也就是了,土地还是咱们自己的,可如果价格过高,到时候无非就是把那些田地卖给他们。这中间不管怎么算,咱们都是有赚无赔。”

  宁渝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得意,这个法子他也是想了许久,兴奋道:“不仅仅如此,这批土地可是在江南,那么不管是他们想要土地还是想要银钱,那就得千方百计支持我们拿下江南,否则的话他们可就血本无亏了。”

  “那若是他们怀疑咱们拿不下江南,到时候又该如何?”李绂顺着宁渝的话头,将最后一个问题点了出来。

  宁渝站起身子,负手而立,端是一副潇洒朗阔的风貌,他点了点远方的那一片硝烟还未彻底散去的战场。

  “那里,便是咱们给他们立下的军令状!”

  三日后,李绂乘船顺着长江一路西进,直奔武昌而去,他这一次便是作为宁渝的代表,来跟湖广商会的商家们谈这一件事,除此之外,他还作为江西的商会代表,来跟湖广商会谈条件,目的自然是希望能够将江西商会与湖广商会彻底合并在一起,成为复汉军将来攻略江南的支柱力量。

  宁渝在将李绂打发回武昌之后,也没有选择继续停留,而是准备回师安庆,彻底拿下安庆城,将来便以安庆为支柱,成为进攻江南的后勤重心。

  至于还在安庆城内苦苦支撑的岳钟琪,宁渝已经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了,因为这个人无论如何蹦跶,都已经很难有别的作为了。

  在前世的时候,宁渝对于岳钟琪的大名还是颇为耳熟的,可是在这个时代,反而没有了那种重视的感觉,或许这是一个英雄彻底落幕的时代,技术革命的发展,让一切所谓的英雄都成为了冢中荒骨。

  要知道,在武昌还关着一个傅尔丹,放在后世那也是所谓的天下第一名将,可实际上带着一万八旗兵,最终也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十二,宁渝率领复汉军一路南下,回合了原来驻守在练潭镇的守备第二师,接着又来到了安庆城下,与钱英的守备第六师,一同将安庆城保卫得严严实实。

  此时复汉军的兵力已经达到了整整三万多人,而城内的绿营兵则仅仅只有一万人出头,还有一万多青壮来一同守城,看上去似乎人数相差并不远,而且清军还是守城一方。

  可是任谁都清楚,复汉军的战力与清军绿营的战力可不是一个档次的,毕竟就在前不久爆发的那场对决大战当中,宁渝可是硬生生凭借三万人吃掉了康熙的七万大军,最后清军只剩下不到万人逃去了庐州,连康熙都一直陷入了昏迷不醒。

  在这种情况下,清军人心思乱,不少人都已经打算偷偷出城投降了,反正都是出来当兵吃饷,在哪吃不能吃?之前那些投靠复汉军的绿营兄弟,现在可是人人十亩田的待遇!

  岳钟琪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汇聚而来的复汉军大营,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显得身影越发地萧索。一阵寒风袭来,岳钟琪终于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岳山手中拿着一件大氅,给岳钟琪披上,看着他消瘦的脸庞,不由得劝道:“少爷,别再多想了……身体要紧啊……”

  岳钟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开口道:“听说,皇上昏迷了……似乎没多少日子了……”声音悠远而萧索,还带着一些孤寂的味道。

  实际上这个传言在城里已经是传得头头是道了,当然在眼下这个的时刻,所谓的传言全都是影子和军情处在城内传播的,就是要以此击破清军的士心,从而兵不血刃地拿下安庆全城。

  虽然岳钟琪原先已经清理过安庆城内的军情处,可是毕竟没有断根,再加上清军的局势越发显得微妙,这城内的大族也就顺理成章地跟军情处重新勾搭在了一起,这么一来,整个安庆城内也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此时的安庆倒真的如了岳钟琪的愿,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城,毕竟原先的时候,还有康熙的十万大军在外策应,清军在坚守安庆城时,心坎里也有个指望,自然能够一直坚守下去,可现如今康熙都跑路了,也就再也不会有援军前来了。

  等到岳钟琪返回到提督衙门时,却发现门外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看上去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脸色红润无比,头顶上还带着一个瓜皮帽,正一脸笑容地望着归来的岳钟琪。

  一旁的岳山见到此人,顿时心生警觉,暗暗将手放在刀把上,身子微微侧着挡在了岳钟琪的身前,以防备此人所行不轨。

  中年男子见此却是没有丝毫惊讶,而是一脸笑眯眯道:“岳军门,一直未曾相见,鄙人实在是仰慕之至啊!”

  岳钟琪冷冷望了中年男子一眼,却是轻轻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岳山。

  “想必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掌柜吧!”

  “正是如此。鄙人便是掌柜。”中年男子笑容不减。

  说起来,岳钟琪跟此人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可是却已经交手多次,当初策划张远奇叛变一事,便是军情处的手脚,这个举动原先便是为了打岳钟琪一个措手不及,好提前拿下安庆城,可是没想到岳钟琪异常警觉,逼得军情处不得不提前动手,虽然将张远奇所部带离安庆,可是也导致整个安庆城内的军情处受到严重的破坏。

  可是当时暴露的人当中,也只有伙计和十几个属下,真正掌握整个安庆城情报力量的掌柜,并没有暴露,因此也一直在城里跟岳钟琪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到了今日,二者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偏转。

  岳钟琪有些恼怒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冷哼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提督衙门,那今日你可就别走了。”说完,七八个提督衙门的绿营兵拔出佩刀,向着岳钟琪方向缓缓走来。

  掌柜没有丝毫地惊慌失措,只是微笑道:“今日此来拜见岳将军,难道不应该一尽宾主之谊吗?”

  岳钟琪盯着掌柜看了许久,这才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便打发了绿营兵离开,接着便邀请掌柜,与其一同饮酒相谈。

  如今安庆城久经围城,物资凋敝,因此哪怕是岳钟琪的提督衙门,也难得置办一桌上佳的酒菜,小小的酒桌上仅仅摆放了一碟牛肉和一碟香豆,除此之外便是一壶略显浑浊的黄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得蒙贵军围城,如今我提督衙门也难得找出一些好东西,还请掌柜勿怪我有失待客之道。”岳钟琪倒下了一杯黄酒,一边喝着一边低声感慨着。

  掌柜却是一脸笑呵呵的,夹起牛肉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倒酒与岳钟琪对饮。只是这么一来,却让岳钟琪越发显得狐疑。

  “今日掌柜冒如此奇险,来我提督衙门,莫不是只为了这一桌酒菜?”

  掌柜停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笑道:“酒菜虽好,可是毕竟非久留之地,我还没活够呢,今日来此,为的是将军您!”

  “哼!为了我?那我倒想听一听,又是如何为了我?”

  “如今的天下大势,将军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大清国纵使暂时能得一南北分治之局,可将来绝无半点机会。当此大争之世,将军还请善思。”

  “铮~锵”

  岳钟琪拔出了身后剑台上的长剑,架在掌柜的胸前,冷冷道:“就凭你现如今这句话,我便可以一剑斩了你!”

  掌柜却是丝毫不畏惧,向前迈出了一步,那剑刃便已经抵紧了胸口,只待岳钟琪一用力,便可刺穿掌柜的胸膛。

  “我只问岳将军一句话,如今的大清朝,还能让你做成岳武穆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做个买卖

  在甘肃临洮府,岳家堪称大名鼎鼎,毕竟头上有一层武穆后人的光环,再加上一直都是军武世家,底蕴深厚,特别是到了岳升龙这一代的时候,更是官至四川提督,家势如烈火烹油一般,蒸蒸日上。

  可是对于岳家来说,武穆后人是光环,也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块牌坊,生前征战沙场,死后得封武穆,也就成为了岳家人至高无上的追求。

  正因为如此,岳钟琪当年才会选择弃笔从戎,因为在他的身上,一直寄予着家族的厚望,也容不得他去反抗,那些资源的堆积,也是希望能够再出现一个岳武穆。

  不过这一幕落在了岳凌峰的眼里,自然便是家族偏心的结果。可是岳凌峰不会想到的是,岳钟琪内心的压力并不比他小。

  在岳钟琪的心里,为岳家争光已经成为了使命。武穆后人决不可堕了先祖的威风,因此自己在未来,也要成为新的岳武穆,才能延续岳家的威名。

  现如今被人戳穿了心中事,使得岳钟琪有些恼怒,他的手腕微微一用力,长剑便扎入了掌柜的胸膛半分,鲜血从伤口处流下来,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花,出现在白色的衣衫上。

  “哼,大言不惭。我大清如今不过偶有小挫,等过一段时间便可卷土重来,你们这些所谓的楚逆,如何敢来劝降于我?”

  望着一脸杀气的岳钟琪,掌柜却是不动声色,冷声道:“岳将军倒是忠心耿耿,可是如今大清是什么样子,将军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休说其他,就眼下的安庆城,便是彻彻底底的一座孤城,难道将军真想就这么被困死在此地不成?”

  岳钟琪脸色如常,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他抖动了一下手腕,将长剑收了回来,只见掌柜一下子瘫软在了椅子上,鲜血逐渐从伤口处溢出来,他用手捂住伤口,闷哼了一声,脸庞上却是起了一层冷汗。

  眼看着掌柜这幅模样,岳钟琪却是开始缓缓踱起了步子,脸上有些变幻莫测,倒不是因为掌柜的这番话说到他的心坎处了,实在是因为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在安庆城。

  人一旦死了,一切便是一了百了,特别是他岳钟琪,如今虽有些许名望,可毕竟只有三十六岁,正是人生最紧要的关头,上前一步千古流芳也未可知,可是如果就这么死了,怕是再史书上都只有寥寥数笔了,若真是如此,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有缺点,有人贪财如命,有人好色多淫,还有人却是将所谓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康熙为了圣君的名声,情愿跟复汉军和谈,而岳钟琪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千古流芳的岳家,更是如此。

  掌柜却是不说话,只是冷眼旁观,顺带着一口牛肉一口酒,倒是吃得不亦乐乎。

  岳钟琪脸上有几分迷茫,望了一眼掌柜,便将手中的长剑搁在了桌子上,不经意道:“若是我投靠复汉军,贵军能给我什么好处?”

  掌柜一听此言,却是心跳都快上了几分,若真的今日能够说得岳钟琪来降,那可是大功一件,连忙道:“若将军来降,将来岳家不失公侯之位,将军的所思所想,也能得以实现。”

  “唔。”岳钟琪听完后却只是点点头,没有其他表示。

  掌柜奸猾无比,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对方嫌价钱不够,有心许诺封王,可是他一个小小的军情处负责人,哪有这般权力?贸然说出来,岳钟琪也不会相信,于是便躬身一礼。

  “将军有何要求,还请示下。”

  岳钟琪此时掌握了主动权,反而有些不急不躁,笑道:“贵使此次前来,若是空手而归,不免显得我这个主人不地道。我等二人今日不妨学那商贾,做上一桩买卖如何?”

  “哦?什么买卖?将军不妨直言。”

  “首先我得确认一点,贵军想要的应该是安庆城吧。只要不是我岳某人的脑袋,那就可以谈一谈。”岳钟琪嘴角带着笑容,脸色变得十分和煦。

  掌柜脸色一动,故作不懂,低声道:“还请将军示下。”

  岳钟琪一手按着剑,一手撑着桌子,身体向前倾,凑到掌柜的面前,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无比冰寒。

  “你们想要安庆城,我可以给你们,可是你们得让我把城里的兵全都撤走。”

  “不行。安庆城无论你给不给,我们都要拿下,而且你明白,真打起来,你的这些绿营兵撑不了太久。”

  “我再退一步,安庆城完封不动给你们,城里的兵,我只带走八旗兵和岳家人,绿营留给你们。”

  话音刚落,岳钟琪便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咄咄逼人地望着掌柜。

  很明显,眼下若是掌柜再不答应,岳钟琪便会彻底放弃谈判,而是直接杀人迎敌,以身殉国,成全他的忠义之名。

  掌柜松开了一直紧紧捂住胸口的手,微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叹道:“这个买卖我自己做不了主,得请示大老板才行。”

  岳钟琪深深望了掌柜的一眼,却是点了点头。只要还有谈判的余地,他就不会轻易放过,毕竟谁不想活呢?至于掌柜此人,岳钟琪也不是非杀不可,不管这个人多么重要,可是在大局里也只是一颗棋子,杀不杀无关紧要。

  得到了承诺的掌柜,很快便直接大摇大摆地出了城,现如今他身边的眼线耳目众多,他可不想去走那些暗道,到时候凭白漏了消息,可就损失巨大了。

  “启禀大人,掌柜已经出了城……”

  一直未曾露面的岳海,不知何时出现在岳钟琪面前,颇为小心翼翼。

  岳钟琪坐在桌前,手里扶着长剑,微闭着眼睛,幽幽道:“从这一次的谈话,我能肯定皇上应该是出事了,至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那要不要我带人去打探一番……”

  “不用了,这一次咱们是真真地跟楚逆做这番买卖,不管是为了什么,你明白吗?”岳钟琪的话语如同来着天边一样,轻飘飘的。

  岳海匍匐在地上,将额头贴在地面上,紧张道:“不管大人做什么,奴才誓死跟随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岳钟琪却是幽幽长叹,低头瞧了一眼当年老父亲赠给他的宝剑,随后脸色变得坚定了起来。

  “我岳家不会倒,我岳钟琪更不会倒。”

  ……

  掌柜回到复汉军大营中,很快便将岳钟琪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向宁渝进行了禀报,甚至连胸前的伤口都让人来查验过。

  听完这一番禀报后,宁渝的脸色却微微有些阴沉。

  “岳钟琪,倒是个人物……我还真有点想就这一次杀了他。”

  此时程铭、董策、钱英、许明远以及宇治景等人都已经汇聚一堂,原本是打算就攻打安庆开始布置作战会议,却不料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程铭轻轻一笑,“这岳钟琪确实是好决断,如今来这么一招,倒还真的挺有诱惑力。大都督,卑职以为,若真的能够并不血刃拿下安庆,不妨就此放过岳钟琪。”

  钱英的神色反而颇为凝重,他忧心道:“原先在朝廷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岳钟琪的大名,如今这番我跟他在安庆城下对抗许久,深知此人决不可小看,若是这一次放过了岳钟琪,恐怕下一次很难再有这样的良机。”

  宁渝微微点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一点,寻常之辈他可不会放在眼里,若是岳钟琪就这么坚守安庆城,死了也死了,可现在却闹这么一出,可是把他给为难住了。

  原因很简单,对于目前的复汉军来说,上一战打完才不久,很多士兵都已经变得极为疲惫,物资还没有彻底补充上来,如果现在要强行拿下安庆,恐怕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还会影响到后面攻略江南的计划。正是因为由这番考虑,才让宁渝感觉有些投鼠忌器。

  许明远在之前的时候,还没有资格参与这般机密的会议,如今作为守备第五师的师长,当下也想在宁渝面前表现一番。

  “大都督,当下我们可能被岳钟琪这个名字给蒙住了眼睛,实际上卑职以为,岳钟琪并不重要,无论他多么天纵奇才,都不可能违背大势,只要我军顺利拿下安庆,便可提前确定战略优势,到时候再拿下江南,就算一百个岳钟琪,也无法改变天下大势。”

  “更何况,岳钟琪此番与我等交易,到时候等他回转大清,我等便可将此消息放出,到时候有了那数百八旗兵作证,岳钟琪就算不死,恐怕也会失去信任,无法再对我大军造成影响。”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众人对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的家伙,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大家伙只知道这个许明远是最早投靠复汉军的清军将领,却没想到战略思维竟然如此优秀,倒让人有些小看了。

  宁渝微微一笑,击节赞赏道:“哈哈哈哈,许将军所言有理,不过一个小小的岳钟琪罢了,倒不值得如此看重,再说我复汉军有许将军这般人才,对付岳钟琪也够了。”

  一番话却是说得许明远感激不比,他自知作为降将,一直在复汉军里勤勤勉勉,专心做事,也很少出头说话,这才博得宁渝的赏识,将他提拔到了守备师师长的位置。也正因为如此,许明远才敢将自己的见解说出来,博得众人的赏识。

  “既然如此,就答应岳钟琪,咱们跟他做这个买卖!”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十八,岳钟琪带着上百个家丁和数百名八旗兵,直接乘船一路东进,撤往了江南。只是他在离开安庆的时候,丝毫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安庆,连同里面的一万多绿营兵,都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了。

  宁渝兵不血刃拿下了安庆之后,也算是彻底将这座长江枢纽给掌握在了手中,有了安庆,长江以南的安徽部分,比如池州府、徽州府,堪称唾手可得,再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当然除了安庆城之外,还有一万多被抛在这里的绿营兵,这些绿营兵原本构成就十分复杂,大部分都是从九江前线逃回来的溃兵,如今到了也没能真正跑得了,全都被岳钟琪打包卖给了宁渝。

  若是放在之前,宁渝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还有可能从里面补充一部分兵员,可今时不同往日,宁渝也不愿意再要这伙兵油子,便安排守备六师的一个团,将他们沿途押解回了武昌,将来也是送去矿场进行改造。

  与此同时,没了李绂在身边参谋赞画,宁渝很快便感受到了久违的苦恼,一大堆公文公章堆在了他的行辕里,等待着他一一处理,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帮本地的乡绅代表要会面,安定地方人心,因此每日里都忙活到许久,连一丝的空闲时间都没有。

  正因为如此,宁渝很快又派了人去武昌,一方面是寻机会找老爹报喜和要钱,另一方面则是让李绂赶紧回来干活,否则天天这般下去,他宁大公子怕是要累脱了相。

  实际上在此时的武昌城内,战场上一连串的胜利,早已将人们的心拱热了,他们不用再担心清军前来进攻,也不用担心自家的生命安全受到影响,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复汉军下生活,甚至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之所以会有这般变化,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在宁忠源的强烈要求下,已经取消了除了税赋的一切杂派,甚至连徭役都可以用钱来代替——这种举动看上去不大,可实际上对于老百姓的生活而言,却是大大减轻了负担。

  可千万别小看这点负担,实际上现如今的大清朝,向百姓们身上索要的税赋,严格来说并不算特别重,可是有了杂派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几乎能把一个底层家庭彻底给压垮,家无长物之人,几乎数不胜数。

  原先在武昌城脚下卖人买人的事情可是在寻常不过了,像宁渝起家的本钱雏鹰营,可都是从大和尚手里买来的,可如今就不一样了,没了这些杂派和无止境的徭役,他们当中很多人虽然还处于忍饥挨饿的边缘,可毕竟能活下去了。

  人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有了盼头,有了盼头就再也不肯让人改变这种盼头,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照干不误。

  因此听到了复汉军在宁渝的带领下,走向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时,人们内心的激动其实根本不亚于宁渝自己,他们害怕现如今的这种生活会被打破,也害怕眼前的幸福即将幻灭。

  可是在此时的楚王府里,气氛却显得有几分尴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康熙醒了

  武昌城楚王府正堂当中,宁忠源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上去就仿佛是债主上门一般,没得半分好脸色。

  而此时正堂下首坐着一圈楚王府的臣僚,正满脸不爽地盯着堂上站着的两个人,恨不得撸起袖子就将这二人给赶出去。只是这两人的态度却是恭敬有加,仿佛完全没看到一般,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其中一人正是当初造访复汉军的白莲教代表薛观,自从刘如汉自称汉王之后,薛观也得了个所谓的宰相官,只是在白莲教当中,这宰相官也算不得什么,因为他们有四个宰相,上面还有两个所谓的军师,也不知从哪里搞的这一套乱七八糟的官制。

  当然得了宰相官的薛观,还是逃脱不了当信使的命,他这一次便是奉了汉王刘如汉的命令,和另一名汉王亲信刘召一同前来复汉军出使,只是这一次刘召为正使,他为副使。

  “启禀楚王,汉王此次遣我二人前来,特来恭贺少将军大胜之喜!”薛观也不顾那些想要杀人的眼神,连忙抱拳道贺。

  宁忠源轻轻唔了一声,随后道:“贵使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有些不解,贵使如今此来,难不成是专门来道贺的?”

  薛观此时额头上都有些冒汗了,他十分隐蔽地向刘召使了个眼神,可是刘召却仿佛神游天外去了,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等二人今日前来,却是还有一件大事……”薛观顾不得擦汗,也不敢不接着说下去,“前段时间,我教中圣女前往汉阳公军中联络感情,却不知为何,竟被汉阳公抢占,幽禁于大军之中……”

  “放肆!”

  宁忠源却是听都没有听完,径自将手中的茶杯给摔了,一地的碎瓷片上沾染着茶叶末,升腾着热气。也不知这声放肆到底是骂薛观,还是骂自家的那个宝贝儿子。

  薛观却是被吓得连忙跪下来,低声道:“还请王爷宽限我等死罪,实在是上命不可违……楚王,饶命啊!”

  这一幕却是让身后的刘召看了恨得牙痒痒的,他原本就是刘如汉的侄子,在白莲教一向是作威作福惯了,后来偶然间窥得陈采薇的真容,顿时便感觉如同见到了天人,死缠烂打着要娶陈采薇为妻。

  当时的刘如汉其实也有这个想法,不过倒不是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侄子,而是想以这个名义,将陈道显的势力给彻底吞并下来,因此便默许这个侄子的行动,自己也去找了陈道显,想着撮合两家的好事。

  可是陈道显是什么人?虽然长得像个糙汉,可是心思却极为细腻,对刘如汉心里的那点把戏是清清楚楚,因此怎么也不可能答应下来。不过陈道显也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候,得罪刘如汉,便一边虚与委蛇,另一边派了薛观去找复汉军联姻。

  后来两家联姻之后,刘如汉也不得不硬着鼻子吞下了这枚苦果,特别是在复汉军的势力越来越大之后,他便越发不敢有动作。

  可是自从清军南征之后,二十万大军齐攻复汉军,这让刘如汉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便暗自下手抓住了薛观的把柄,让他暗中背叛了陈道显。

  在薛观的暗中相助下,刘如汉彻底夺下了陈道显原来的势力和基业,大量忠于陈道显的白鹤道人都被秘密处决,陈道显也被软禁了下来。而陈采薇及时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便偷偷摸摸找到一些旧部,将自己给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陈采薇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寻宁渝这个名义上的夫婿求助,接着就被宁渝留在了军中,真正做了夫妻。

  可是这样一来,刘召心里却是快气炸了,他自以为陈道显被软禁后,这陈采薇还不是自己盘里的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可是却没想到最后关键时候,让陈采薇给跑了出去。

  不过他也是色胆包天,这一次竟然借着道贺的机会,实际上却跑到复汉军的地盘上来要人,却是把薛观给吓出个好歹来。眼下的复汉军可是不比从前了,搞不好能跟大清平分天下的主。

  “启禀楚王,我汉楚二家两心结好,一同抗清,原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是我教中陈道显暗通清军,险些害了汉王的性命,实在是罪该万死。其女虽然许配给令郎,可是我等怀疑她是清军的密谍,或许会对令郎不利……”

  刘召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丝毫不顾宁忠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哼,什么狗屁不通,不过是你叔侄二人一力串通,想要谋夺了陈家的基业罢了,如今又为美色,前来我宁家讨人,你当这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旁人,依旧是眼里不容沙子的宁家老四宁忠义。

  “你!满口胡言!”刘召眼见得自己的心事被人戳穿,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当下便耍起了少爷的脾气。

  正在众人有些不知该如何下台时,崔万采却是站了出来,几番说和之后,便让人将刘召与薛观送回了驿站当中,以待双方冷静之后,再谈其他。

  等到这番事了了,宁忠源执意请崔万采一同前去饮酒,二人便就在楚王府的后花园里,摆了几碟好菜,上了一壶上好的花雕酒。

  通常来说,宁忠源自己是只喝西凤酒,可是他知道崔万采,一向只喜花雕,因此每每饮酒,都是迁就了崔万采的口味。

  “这臭小子,现如今啊,是真的长大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是跟我二人简单提了一句,才惹出今天这么多的是非。”

  宁忠源有些没好气地将宁渝的书信拍在了桌子上,叹息道:“若是寻常百姓家,这般年纪的年轻人,好歹能让自家的父母多忧心几句,可是本王却浑然感受不到这种乐趣了。”

  崔万采脸上笑眯眯的,轻声道:“这件事情,宁渝做的没有什么问题。白莲教原本就是满腹鬼心思,若真的让一家独大,将来反倒难以对付,如今外面挂着一个陈家小姐,想那刘如汉也不敢对陈道显如何,恐怕已经是睡不着了。”

  宁忠源用手指了指崔万采,苦笑道:“人人都说你崔万采满肚子的才华,可是宁渝却没有跟你学到半点学问,学的尽是一些人心鬼蜮的计俩,我现在还真不知道,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

  “哈哈哈……”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却是惊动了花园中的鸟雀,只见夜空中飞过一群鸟儿,倒是一副奇景。

  崔万采给自己倒了杯酒,叹息道:“这世道,算计的尽是人心,可不是学问。若真的把宁渝教成了个书呆子,你怕是杀了我的心都有。”

  宁忠源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却不知是喝得急了还是呛住了,竟然不住地咳嗽,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脸色更是无比潮红。

  这一幕却是吓到了崔万采,他本欲呼喊人将郎中请来,却被宁忠源挥手止住,过了好一会,咳嗽才渐渐停歇了下来,脸色也慢慢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王爷,这是年前的伤……”崔万采的神色有些不安。

  宁忠源挥了挥手,笑道:“不打紧的,年前的那一箭牵动了肺腑,以致于迟迟未见好转,反倒将陈年的旧伤给带动了,还死不了。”

  “可是,王爷,如今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有任何事啊!”

  崔万采见到老友如此,顿时悲从中来,他哪里还听不明白,这些不过是宁忠源说得安慰人的话罢了。

  宁忠源却是没有理会,只是叹息道:“世人都说宁渝将星下凡,可是我心里却着实有些不安。这纵观史书以来,那些所谓的命宿星辰,哪一个不是命运多舛?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个?正所谓慧极必伤啊!”

  崔万采止住了情绪,轻声道:“王爷且不必过于忧心,宁渝虽然年少,可是行事沉稳,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再说王爷也能时时提点,想来也是不会出现什么岔子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为了渝儿,我也得多活些时日……”

  宁忠源却是彻底喝醉了,这个喝西凤酒都不会喝醉的男人,却终于醉在了花雕的温柔乡里……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醉上一场,再也不用担心所谓的家族生死存亡了……

  崔万采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仰望着天上的淡淡星光,思绪却飘到了过往,那个少年撬开他的家门时,一切都仿佛不曾过去。

  ……

  河北静海县,往日喧闹的街镇,此时却变得十分寂静,大量的清军士兵把守着静海县的每一处角落,可以说一只蚊子都难以飞进这一座小小的县城。

  数十名大臣们在静海的一座行宫前静静站着,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可是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行宫的方向,因为康熙皇帝如今就躺在了里面。

  自从与复汉军一战之后,康熙皇帝便一直昏迷不醒,逊柱和讷尔苏便带着人便一路逃回了庐州,可是当下手里的兵力不够,康熙又一直未醒,因此也不敢多待,接着又带着人一路穿州过县,经过好些日子的奔波,这才抵达了河北静海。

  马齐作为朝中的老臣,虽然被康熙发落回京读书,可是眼下这个局面,众臣无奈之下,又将马齐给请了回来,他亲耳听到张廷玉亲口证实的战败结果,整个人都感觉懵了一大圈,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与马齐一同过来的还有议政大臣萧永藻,汉军镶白旗人,此人自许品行高洁,可实际上性格骄矜偏执,傲慢狂肆,与同僚的关系极差,只是颇得康熙信重,因此位列议政大臣,实际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顽固。

  “你们这些废物,竟然让皇上落得个如此境地,就算是把你们全砍了脑袋,也是罪有应得!”

  萧永藻一来便开始喷起来了,就是这番话却将在场众人几乎都得罪了个遍,跟着康熙去的那些大臣将军自然不用说,就连跟萧永藻一块过来的马齐,都感觉心里有些疙瘩,合着他这个被赶回来更是应当第一个死。

  只是当下也不适合吵架,马齐只好当这个和气佬,“咱们先去看看皇上如何了吧,至于定罪,这个后面再说吧。”

  “哼!”萧永藻鼻子里挤出一声,也不再过多纠缠,便一同往行宫里走。众人见萧永藻离去,无一不松了一口气,这老家伙就像鱼胶一般,粘上了可就甩不掉了。

  只是走到了行宫门口时,马齐和萧永藻二人却被一名太监给拦住了,这名太监乃康熙身边的贴身太监,唤做魏珠,也算是颇得崇信。

  “二位老大人,这是要去哪啊?”魏珠脸上有些不阴不阳。

  马齐还准备说两句好话,却被萧永藻这个炮筒子给抢了先,他向前踏出一步,脸上须发戟张,“我二人这是要去见皇上,你是何人?竟敢拦我?”

  得,这一番话下来,却是又得罪了一个人。不过魏珠不比自己的那些前辈们,可不敢真的在大臣们面前放刺,只能低声道:“大人们想见皇上,也得老奴通禀不是,如今皇上病体未愈,萧大人你在门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这一番话说下来,却是将萧永藻给堵在那进退不得。眼看着萧永藻又要大发雷霆,马齐只得苦笑道:“公公言之有理,是我等二人莽撞了。还请公公向皇上通禀一声。”这话一说完,便向魏珠的腰间塞了一张银票。

  魏珠也不看那银票,只是用手轻轻盖住,动作端地优雅无比,笑道:“马齐大人实在是客气了,老奴这就给您通禀去。”说完,却是看也不看萧永藻,便向着行宫内而去。

  眼看着这魏珠如此作态,萧永藻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他恶狠狠地指着马齐,“马齐大人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岂能向这等阉竖蝇营狗苟?”

  马齐当下也不好去解释什么,只好苦笑道:“萧大人,如今大事要紧,岂能为这等小事争执不休?这大局为重啊!”

  萧永藻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了一声,却也再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过了好一会,魏珠才从宫里走了出来,对着马齐笑道:“哎呦,马齐大人,这回可巧了,皇上身子骨好了些,正醒着呢,还请二位大人进宫。”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夺嫡之争

  马齐和萧永藻二人,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便进入了康熙的寝宫当中,只是此处毕竟是行宫,康熙平日也极少来到此地驻跸,因此设施十分简朴低调,在这间昏暗的宫殿当中,也只有几根长烛相伴,此外还有一些宫女和太监正跪在了一旁。

  进了寝宫之后,马齐和萧永藻也没有见到皇帝,因为在他们的面前,一道明黄色的帷幕将整个寝宫分割成了两片天地,里面却是没有丝毫的动静,这让马齐心里却是感觉有些不妙,看来这一仗对康熙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说起来也正常,就这么打了一年多,先不说折进去了多少个总督巡抚,就连兵部尚书都折进去了两个,一个白潢死在牢狱,一个佟法海自杀身亡。除此之外,领侍卫内大臣也没了俩,前面的阿尔松阿自杀殉国,后面大战结束后,逃到大关里的普照,被复汉军重重包围之后,眼看无望逃离,也直接自杀了。

  前前后后打了一年多,整整二十万大军,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万残军回来了……堪称是大清立国以来败得最惨的一仗,超过七万八旗兵已经战死在了湖广的战场上,剩下的那些什么个都统副都统的,绿营提督参将的,战死者已经难以叙述。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先不说荆州八旗、江宁八旗和杭州八旗如何,就连此时的京师内,如今也都是家家带孝,户户批麻,哭声震天,将这好端端的京师变成了一个大孝堂。

  只是无论怎么样,这皇帝一直躲在行宫里也不是个事,马齐与萧永藻跪下行完礼后,便直接了当道:“皇上如今返京,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只是静海行宫实在简陋,却是让皇上受了委屈,奴才等请皇上早日回宫,安定天下民心。”

  帷幕当中却是一片寂静,马齐和萧永藻也不敢多说,只能跪在地上静静等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帷帐里传出了康熙的声音。

  “朕无事,尔等先退下吧。”

  “嗻!奴才告退。”

  马齐和萧永藻心里都有些怪异,可是也不敢违逆康熙的意思,只好怏怏地退了下去。虽然没能见到康熙,可是好歹也听到了康熙的声音了,倒也不算一无所知,这下出去也算是能交差了。

  二人并列一同出了宫门,只是一直都处于沉默状态,即是因为这寝宫所在,耳目众多,说了什么话难免泄密,二来也确实没有什么话想说。

  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的大臣们,看到了马齐和萧永藻并列而出,当下便蜂拥而至,围在了二人身旁,一路追问:“皇上到底如何了?我等何时才能返京?”

  马齐苦笑一声,作揖道:“诸位同跻,如今皇上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多加休养,我等就别在此处聚集了,若是打扰到皇上休息,那可是臣子的罪过了。”

  见到马齐这般说了,众臣也无可奈何,当下除了这俩人能见到康熙,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资格,也就没有继续聚在一起,而是一窝蜂地散去了。

  不过就在众人向外的档口,却还有一个人除外,他一直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众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而此人正是张廷玉。

  “衡臣,上次匆匆一别,如今再见竟恍如隔世。”马齐脸上带着笑容,向着张廷玉走了过去,“老夫今日一见,衡臣别来无恙否?”

  一旁的萧永藻此时也是大改臭脾气,不像对其他大臣那般无礼,反而一脸微笑地望着张廷玉,神色里颇多袒护之意。这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恐怕都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萧永藻也能对人摆着笑脸?

  原来那萧永藻与张廷玉之父张英,本来就是多年的好友,二人兴趣相投,相从甚密,交情极为深厚。也正因为如此,萧永藻对张廷玉也是青眼相加,视之为子侄,多方照顾。如今见到张廷玉已经成为了朝廷的栋梁之才,心里也是十分安慰。

  张廷玉见到这二人,脸上的笑意也是越发浓郁:“拜见马齐大人,拜见萧大人,上次安庆一别,心中实在是颇为感慨,如今大人风采依旧,下官亦喜不自胜。”言语间虽然十分客气,可是亲近味道却是没多少。

  马齐人老心贼,他见张廷玉待在此处,又不像是再等候自己这二人,很明显便是康熙皇帝有秘密的口谕,要让他去觐见。他心里虽然很想知道康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是当下也知道时机不对,只好强行忍耐住内心的好奇。

  “呵呵,衡臣啊,看你这模样,想必是皇上有话要交代。今日便不多耽搁了,过些日子,衡臣可愿到我府上为客?”

  马齐脸上带着笑,却是轻轻瞄了一眼萧永藻,却发现萧永藻脸上没有半分异常,也就微微放下心了。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也不敢保证萧永藻心里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可是只要清楚萧永藻的动向,他就不会特别担心。

  张廷玉就此作揖行礼,感念道:“马齐大人所请,下官岂敢不从?只是现如今却是皇命在身,却是不好陪二位大人多叙,改日下官一定登门拜访。”

  萧永藻脸上带着笑,他对这位子侄也是确确实实是真的好,特意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夫就不跟你多说什么客套话了。只是盼你要明白一件事,眼下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多多细思,且不可莽撞行事。”

  马齐已经在前面等着了,见萧永藻言语间已经将事情谈妥,便高声道:“呵呵,这静海县虽然地处偏僻,可是想找到一二酒家也不算难,萧大人,你我二人不妨找一僻静之地,促膝长谈如何?”

  萧永藻也无不可,便点头答应了,二人便一同遣人去这附近的酒家,预定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打算边吃边聊。

  等到这两个老臣离去后,张廷玉也不敢再怠慢,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将辫子放在脖子后,用衣领固定住,便沿着适才马齐二人过去的道路,前往参见康熙皇帝。

  正巧前来迎接张廷玉的又是魏珠,他脸上带着笑容,近乎有些谄媚地笑道:“张大人可算来啦,皇上正在催促老奴将张大人叫来呢!”

  张廷玉连忙拱手作揖,脸上露出几分愧疚之色,“下官行动颟顸,却是连累公公在此久候,这便去向皇上请罪,还望公公见谅。”

  魏珠向来都是跟红顶白的人物,这一路南征以来,也见到了康熙皇帝对臣下的态度,心里笃定张廷玉将来不可限量,便有心多笼络几番,言语间透着亲热:“哟,张大人这话客气了,老奴可担当不起。”说完后又带着几分神神秘秘,“皇上醒来后,虽说也召见了几个人,可是刚醒的时候,却是想着第一个召见您呢!”

  张廷玉便随着魏珠一同进了康熙的寝宫,一进去之后便跪在了地上,将头贴在地上,朗声道:“奴才拜见皇上,皇上的圣体无恙,奴才的心也就定了。”

  明黄色的帷幕被慢慢拉开,康熙却是站了起来,如今的他脸色越发地显得苍白,还时不时有些咳嗽,见到跪在了地上的张廷玉,轻声道:“衡臣,你可知道朕为何将你叫来?”

  张廷玉听到康熙的声音,也不敢抬头窥视圣颜,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奴才愚钝,不知皇上用意。”

  “愚钝……哼,愚钝就对了,这些人就是太聪明了!”康熙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阴云,只是说着话的时候,却咳嗽了几声。

  这话可就比较诛心了,张廷玉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眼下的当口,他可不敢就这个话题多说,无论他说什么话,都很容易被联想到其他方面去,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引火烧身了。

  好在康熙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只是轻声念叨:“自从朕昏迷以来,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可是朕却能听到你们的言语,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张廷玉听得心惊,他现在有些相信那个所谓的传言了,那就是康熙根本没有昏迷,而是借着这一次的昏迷,来避免自己的难堪,顺便通过这次机会,来查看下大臣们的忠心。从这番话来看,倒是颇为可信。

  “奴才不能替皇上解忧,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们都一个个说着罪该万死,可真的要让你们去死了,这大清的江山却该如何?”康熙轻轻低哼了一声。

  康熙停顿了一下,随后道:“自从这番昏迷之后,朕心里也明白了,怕是命不久矣,只是这大清江山,朕实在不太放心……”

  这种话语若是寻常说也就罢了,可在这个时候说,就显得有些离谱了。只是还未等张廷玉想好如何说,康熙又开口道:“衡臣,朕想问你,如今诸皇子当中,谁最能堪当大任?”

  面对康熙突然抛出来的这个问题,张廷玉表面上平静自如,可是心里却已经在翻江倒海,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他自己,这个问题都不能答错,否则将来影响到的绝不是他一个人。

  “奴才不敢窥伺皇家立储之事,更不敢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明鉴……”张廷玉的额头上渗出汗来。

  “哼……大清的立储之事悬而未决,这难道不是关系到我大清的社稷安危?如何不敢言?”

  康熙目光幽深地望着张廷玉,脸上却显得颇为冷峻,这个老皇帝越是变得年纪大了,越发显得脾气怪异。

  张廷玉深深洗了一口气,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奴才以为,立储之事自有皇上圣心决断,奴才见识短浅,绝不敢在此事上多生口舌,皇上明鉴之!”

  康熙此时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张廷玉过了好一会,这才叹道:“你且先下去吧,今日之事,决不可落入他人之耳,否则朕定斩不饶。”

  张廷玉自然是连连发誓,接着便向着门外走去,只是刚刚迈过宫门时,他不由得摸了摸袖子,上面已经湿透了一大块,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吓得。

  话说就在张廷玉侥幸过关之时,马齐与萧永藻二人正在静海县的一处酒楼喝酒,当然二人所在是那绝顶隐秘的地方,言语间却是处处藏着机锋。

  实际上,马齐与萧永藻二人之间的渊源也十分深厚,早在十多年前,他们二人便都是八爷党众人,那时候的八爷党可是相当了不得,像什么福全、满都护、吴尔占这些宗室王公,还有佟国维、鄂伦岱、揆叙、王鸿绪、马齐、何焯、萧永藻等大臣,俱是八爷党中人。

  实力鼎盛到什么程度呢?那就是在八爷党被康熙清算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还有许多的八爷党人,这些人从宗室到朝堂,从宫里到军队,几乎都有他们的影子,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康熙感觉到越发地忌恨。

  萧永藻用筷子沾了沾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嫡”字,随后又擦了去,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马齐,低声道:“马齐大人,眼下衡臣怕是快要出来了,或许皇上叫他过去,便是为了这番事情。”

  马齐呵呵一笑,他是八爷党不假,可是不代表他为了八爷就能抛家舍业,眼下对于康熙来说,说不定正好借着机会清理一批老臣,他要是跳出去当了这个出头鸟,到时候恐怕下场就比较难受了。

  “萧大人此言何意?莫不是想着那等泼天的功劳?只是恕老夫直言,圣心怕是已经定了。”

  “哼!如何已定?你马齐莫不是贪生怕死,故意托辞推诿!”萧永藻的脾气确实不太好,几乎算得上点着火就能炸的那种,如今眼见马齐有意托词,却是满脸怒气地盯着马齐。

  马齐自己有苦难言,他可是对康熙皇帝太了解了,这位皇帝表面上很宽容,可是真要是触碰到了龙鳞,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萧大人,这番事绝非你我二人在此便能决定的,如今皇上看上去龙体尚为康健,若是有什么轻举妄动,反而坏了大事!更何况,到时候老八和老十四,那也有得一争!”

  马齐这番话,算是将目前的八爷党现状给撕破了一层皮,看似强大实则已经四分五裂,原先八爷党当中的很多人,都已经认为老八是没戏了,反而老十四更得康熙宠爱,到时候扶持老十四也更有利一些,就连老八自己也认为应当如此。

  萧永藻叹了一口气,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马齐,“无论是哪一位,若是将来登上了大位,都少不了咱们的好,可要是那位冷面王,咱们将来能落得个乞骸骨,就算不错了!”

  马齐轻轻点头,他脸上带着笑:“如今那位张衡臣,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棋眼吗?若是我没有猜错,将来一旦有了大变故,此人将能决定局势的方向!”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丧事喜办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二十二,京城突然起了大雾,人人都以为是异像来临,有不祥之兆。

  对于今年的京师百姓来说,这一年可谓是颇为不顺心,早些时候京师内有传言,说康熙皇帝在安庆战场上死去了,有的说康熙在战场上被炮炸死了,有的说被砍了脑袋,还有说康熙是在回京的路上死了,现在尸体就停在了保定府。

  这些谣言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哪些人在造谣,可就是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却是惹得人心混乱不堪。

  对于整个大清王朝来说,朝廷得到消息的时间要早上许多,这也让如今的通政使司衙门变成了菜市场,到处都是一片吵吵嚷嚷,在京城的大学士、各部的尚书还有宗室王公在此地汇聚一堂,众人翻阅着新呈递上来的每一封奏折,不时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打探着每一条消息。

  清军大败的消息,他们早就已经知晓,可是光知晓也不够,因为只是了解了一个大的方面,这其中的细节却还不清楚,但是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康熙皇帝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只是前面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罢了。

  一直到了后面,大军才给京师传递了消息,那时候也是康熙刚刚苏醒时,大军已经到了静海县,不过也没有返回京师,而是直接在静海县停住了,而且仅仅是将大学士马齐和萧永藻叫去了,其他人则是都没有通知,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这让众人都感觉十分疑惑。

  雍亲王胤禛脸色铁青,他一路径自走进了通政使司衙门,抬头便看到了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等人,此时也都坐在椅子上,脸色都有些难看,不时有人捧着厚厚一摞奏章过来翻阅。

  “如今皇阿玛可有其他的消息?”雍亲王胤禛见众人吵闹不休,心下便有些不耐。

  诚亲王胤祉一看到老四来了,当下也不敢怠慢,他连忙起身道:“老四,你可算来了,咳,底下那帮子废物奴才四处打探,啥也不太清楚,现如今皇阿玛驻跸静海,你我兄弟几人,不妨骑快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雍亲王胤禛心下一动,却是摇头道:“却不可如此胡来,眼下皇阿玛未曾下旨,你我兄弟也不可随意擅离京城,否则将来如何跟皇阿玛交代?”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有礼有节,却让在坐的几位阿哥都黑了脸,九阿哥胤禟向来不服气雍亲王,这下却阴阳怪气道:“四哥不去成啊,好歹四哥现在管着兵部的差事,手里还把着火器营,这事务烦劳却是不用去了。可是我兄弟几个如今身上没个差事,去看看皇阿玛到底如何了?这也算是个孝心不是!”

  “老九,你可知道未曾请旨擅离京城是何罪?更何况如今皇阿玛在静海,为了皇阿玛的安危,谁都不能贸然出城!隆科多!”

  一名矮壮的汉子却是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见到众位阿哥,顿时感觉有些不妙,硬着头皮跪在了地上。

  “回禀雍亲王,奴才在此。”

  “隆科多,你管着九门提督衙门的差事,如何做你心里却是要有数,自即日起,只要皇阿玛还未归城,这京师内外便决不可放人出入,每日严格执行宵禁!”

  雍亲王胤禛声音冰寒如铁,却是将在座的几位阿哥都给憋得脸色发青,可是众人却没有什么办法来应对,因为这一次出征之前,康熙就确定了让雍亲王监国,理论上来说他确实是可以发布全城戒严令。

  诚亲王胤祉文人做派,如今见雍亲王这般强硬,也就没了硬顶的心思,反而打着哈哈,“老四也是为了咱们兄弟考虑,咱们也得老四多想想不是……这见皇阿玛也不急于这一时,等皇阿玛的圣旨到了,咱们自然可以去见皇阿玛了。”

  八阿哥胤禩此时却冷笑道:“可是如今皇阿玛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清楚,谁知道皇阿玛在静海县的消息是真还是假呢?如今四哥让我等不去查明,那我等自然可以不去,可是这天下悠悠众生之口,四哥怕是堵不住的。”

  这话却是说得有些阴狠,直指雍亲王故意隐瞒事实,想要谋篡帝位。只是眼下众人还在通政使司,却让一些人听了进去,悄悄望了过来。若是平日里,八阿哥胤禩还会顾忌到朝廷颜面,可是他现如今却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到了,便有些急不可耐。

  诚亲王胤祉脸色一沉,狠狠一拍桌子,“老八,你怎么如此说话?这朝廷的颜面,皇家的颜面,你还要不要了!”

  眼看着这几位阿哥在这里打口水仗,雍亲王胤禛便感觉一阵内心的疲惫,眼下外忧内患,皇阿玛又在外消息不明,实在是让他感觉有些焦头烂额。

  “三哥,八弟,现如今不是吵架的时候了,我大清已经危在旦夕了,你们难道还没有发现吗?”

  “现如今再这般内耗下去,我大清的江山,就真的完了。你们若是心里有气,大可以等皇阿玛回来时告状,本王愿意一力承担,可是眼下,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了。”

  “哼。”几位阿哥也不说话了,只是阴着脸子,望着通政使司里的大小官吏,却让众人感觉一个战栗。

  经过了这么一番争执,雍亲王也不想继续留在通政使司耗磨时间,当下便阴沉着脸,乘了车回了王府,只是这心里却是越想越觉得部队,当下便将自己的亲信邬思道叫了过来,将通政司内的情况告知了对方。

  “眼下只有田文镜在大军当中,可是却没有半点消息穿回来,本王心里实在是有些担忧,还请邬先生赐教。”

  邬思道却是沉思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王爷今日所做所为实是应当,绝不可让八爷他们去了静海县,只是眼下更重要的一节,王爷却没有做。”

  “如何?”雍亲王有些沉默。

  “当下朝廷大军新败,城内谣言滚滚,却是于人心有大害!王爷应该立刻与南书房所值翰林拟定诏书,宣告我大军在安庆取得大捷,不日即可攻下武昌!”

  雍亲王是个直性子,他平日里只有黑与白之分,如今眼见邬思道要将这黑的变成白的,却是让他心里有些怪异,“大军损失极为惨重,京师八旗家家户户披麻戴孝,若此时还将这一战唤做大捷,岂不是在糊弄天下人?”

  “哼,王爷,此番大捷有何不妥?皇上亲帅大军南征湖广,与安庆鏖战良久,大挫楚逆锋芒,如今大军正于安庆准备西进,不日便可攻下武昌。又言皇上征战劳苦,偶感风寒罢了……决不可自揭其短。”

  邬思道呵呵一笑,“咱们得把丧事当成喜事办才行,稳固了人心王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将来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也只会称赞王爷得力。”

  “先生教训的是,是本王着相了。”雍亲王脸上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在这一方面委实耿直许多。

  “至于眼下,王爷更应该担心的是十四爷。他如今可是带着十五万的大军,正一路往河南而去,若是知道了皇上战败的消息,到时候假借勤王之名,率领大军直扑京师,王爷可要注意啊!”

  雍亲王脸上瞬间有些阴沉,此时的局面对于他来说,着实算不上好,虽然皇帝在亲征前将监国大权交给了他,可是这毕竟只是个名头,丰台大营原来的兵都跟着康熙南征去了,现在也就剩下两万多老弱,岂能抵挡?

  虽然陕西还有年羹尧的五万人马,可是这五万人一时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真要到了硬碰硬的一天,雍亲王可不能指望老十四会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放了他。

  “先生可有良策?”雍亲王脸上神色有些变幻莫测。

  “眼下除了分权之策,已经别无他法,只是王爷最好是要稳住十四爷,向皇上请旨让他进京城,从而解除他的兵权。”

  雍亲王脸上却有些犹豫,“可若是老十四回到京师,势必会有许多大臣支持于他,却是于我继位不利。”

  邬思道阴恻恻道:“王爷却是多虑了,现如今隆科多是我们的人,他手里握着九门提督衙门,再加上王爷亲领的火器营,若十四爷真的进了京城,便是彻底进了牢笼,到时候反倒是好办了。怕就怕,他到时候带着十五万大军,那王爷可就真不好处理了。”

  “皇阿玛那边?”雍亲王其实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个提议,只是故意这么一问罢了。

  邬思道轻轻叹口气,“眼下皇上那边的情况,咱们知道的还不算多,可是眼下被叫过去的马齐和萧永藻,二人都是八爷党的人,我们想要获得主动,就必须在中枢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到时候才能保证王爷顺利继位。”

  “中枢……眼下只有一个张廷玉可以用,只是此人尤善明哲保身之道,关键时候怕是不会站在我们这边。”雍亲王想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

  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早些年间一直都是做的孤臣孽子的形象,压根就没有几个大臣跟他来往,更别说襄助他登上大位了。那些大臣们一直以来都是在太子和八王爷身上转,因此到了如今这个时候,雍亲王反而会显得比较被动。

  邬思道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狠辣,他用手狠狠往下一挥,“若是皇上一旦有个不测,到时候王爷就得起大决心了。”

  “若皇上一旦不测,则开启遗诏之事,就会落在几个顾命大臣的身上,也就是马齐……还有张廷玉!王爷当下应该立刻火速下令!秘密监视马齐府邸和张廷玉府邸,若是能拉拢则全力拉拢,若是不能拉拢,我们便以他们家族的身家性命为赌注!”

  “除此之外,到时候若是生变,王爷可派人前往联系隆科多,让他立马率领九门提督衙门封锁九门,决不许放任何人进出!”

  “接下来,王爷便可派人带着令牌,将十三爷请出来,然后请十三爷火速去丰台大营调兵,到时候局势便尽在我手!”

  雍亲王皇脸上浮现出一片狠厉之色,他告诉自己,只有自己当上皇帝,才能救大清,只要能救大清,即便牺牲再多的人,也在所不辞。

  ……

  潼关,上万人马正在缓慢通过,只见一队骑兵带着一阵的呼哨声,却是从大军旁通过,马蹄上踩到泥坑时,溅起来的泥水却让周围的清军身上涂上了一层污泥,惹得众人一顿痛骂。

  那一队骑兵也不顾忌什么,一路飞奔到前方的营帐群落,随后其中为首一人便急急忙忙下了马,向着中间的一间最大的营帐行去。

  此时营帐当中只有一名身穿铁铠的老者,他生得一副鹰钩鼻,手里拿着一把银刀,正在割着桌案上的羊腿,大块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那骑兵一路穿过沿途营帐,这才进入到大帐当中,跪下道:“启禀大人,京师传来了急报。”说着便将手中的密信给呈递了上去。

  那老者最初也不以为意,将密信就这么打开扫了一眼,却是看到后面时,越看越是高兴,看到后来,嘶地一声,将手里的银刀直接插在了羊腿上。

  “哈哈哈哈!佟法海,这个该死的孽种,今日终于是死了!”老者脸上带着浓浓的喜色,在看到佟法海自杀的消息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一大截。

  这位老者也不是其他人,正是佟法海的哥哥,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鄂伦岱与弟弟法海关系十分恶劣,势同水火,因为法海是佟国纲微贱侍婢所生,所以鄂伦岱一直看不起法海,法海的生母死后,鄂伦岱甚至不许其葬入祖坟,兄弟彼此遂成仇敌。

  眼见得法海自杀殉国,鄂伦岱不仅没有半点悲伤,反而十分高兴,他嘿嘿一笑,却是将信纸摊开继续往下看,只是这越往下看,他的神色越是有些凝重。

  很快,鄂伦岱也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立马将密信一收,随后便出了帐篷去寻十四阿哥胤禵,对于他来说,眼下最大的一个机会已经到了。

  “老头子可算是要死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四爷要奋起

  康熙遭遇大败,甚至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些消息在清廷其他人心里自然会百感交集,可是对于鄂伦岱而言,却是一件喜上加喜的大好事。

  原因很简单,鄂伦岱对于康熙早就怀着深深的不满,这位出身高贵的公子哥,似乎天生就被其父给娇惯坏了,十分嚣张跋扈,连同他的弟弟佟法海,父亲佟国纲都深受其累,甚至后来佟国纲还给康熙上奏折“请诛其子”,闹得满城风雨。

  康熙四十七年的时候,鄂伦岱与阿灵阿、揆叙等及汉人尚书王鸿绪等私相计议,并与诸大臣暗通消息,甚至在纸上写着八阿哥的名字,随后转奏康熙,请立胤禩为太子,因为这件事让康熙大为恼火,也是导致整个八爷党倒台的序幕。

  到了转年康熙四十八年,鄂伦岱随康熙巡幸热河,当时康熙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可是鄂伦岱且不说没有丝毫担心君父的身体,反而带着乾清门的侍卫进行互相比试射箭游戏做乐,这下也就彻底惹怒了康熙,他让侍卫五哥将鄂伦岱绑起来鞭打了一番。

  到了康熙四十九年的时候,康熙再一次斥责鄂伦岱结党,可见康熙根本没有忘记鄂伦岱的所作所为。从那之后,鄂伦岱也就被康熙给彻底冷落了,甚至在前两年被发配去蒙古管驿站去了,与流放几乎无异。

  后来还是十四阿哥在出征西北后,跟皇帝讨了旨意,将鄂伦岱从蒙古要到了边疆,在西北吃了几年的沙子后,整个人也是被磨砺了一大圈,开始学会了隐忍。

  “十四爷,京城有密信来了!”

  鄂伦岱将信件交给了十四阿哥胤禵,此时的胤禵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脸庞黝黑无比,身上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衫,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自己的头发。

  一听说有密信来了,胤禵也不顾忌正在梳洗的头发,猛地一抬头,却有几根发丝被侍女给拗断了,那侍女一见手中的发丝,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求大将军饶命,奴婢该死……”

  胤禵也不顾那屡被拗断的发丝,一把接过密信读了起来,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直接抽出鄂伦岱挂着的长刀,返身一刀杀掉了侍女,其余的侍女太监瞬间跪在了地上,等着这位爷出尽心里的气。

  “该死的贱婢……该死的老四……”

  胤禵的脸色有些阴狠,也不顾身后的尸体,当下便朝着鄂伦岱问道:“这消息是否属实,皇阿玛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鄂伦岱脸上流下几滴冷汗,他咬咬牙道:“此信乃奴才当年在宫里的暗桩传出,绝不会有错,再说,皇上这一次大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楚逆……老四……还有我那个亲爱的八哥,哼哼,他们现在可是都在盯着我呢……”

  胤禵的脸上有些怒意,接着又强自忍耐了下来,他不同于他的那些个笑里藏刀的兄弟,向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常被人称赞性格秉直,可是大家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鄂伦岱虽然狂妄自大,可是绝不代表此人毫无手腕,他向着那些奴婢们挥了挥手,等到这些人全部退下后,这才跪下道:“十四爷,当下大争之世,奴才愿鼎力助十四爷登上宝位!”

  胤禵有些犹豫道:“可是我毕竟在朝廷没有什么根基,以前八哥门下虽然有一些人转投我的门下,可是若八哥振臂一呼,我又该如何?”

  鄂伦岱脸上闪过一丝阴狠,“我佟佳氏在京城也是有根基的,若是皇上真的死了,到时候无非是那几位大臣为主,奴才暗中串通,想来也可以为十四爷造成一番声势,到时候十四爷在外按兵不动,奴才在内串联接应,大事自可定矣。”

  “鄂伦岱,若是将来我能侥幸继承父皇遗志,你便为抚远大将军!”胤禵颇为动情道,他实在是不擅长演戏,若是老八处于这个境地,怕是早就哭出声来了。

  “我大清的江山,怎么也得我这个大将军王来继承才是……”

  且不说京城里的波云诡谲发展到如何境地了,可对于此时的宁渝而言,却是难得的休闲时光,他正穿着短褂带着一帮子人,在球场上飞驰着。

  “刘栋,快点传……”

  “宁四,你个人高马大的货,居然连个小个子都防不住!”

  一脸气恼的宁渝,望着宁四憨厚的笑,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球场上面,一只灰蒙蒙的球状物,划作一道弧线,飞进了球门当中,只留下守门员在原地欲哭无泪,而另一边则是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没错,宁渝闲下来以后,便拉着侍卫营的小伙子,做了一个简易的足球场,然后用猪膀胱和猪皮缝制了一个类似于足球的玩意,就这么兴高采烈地踢了起来。

  大伙虽然脚法奇臭,颇具后世风范,可是经不住这游戏太有意思,玩得倒是有滋有味,甚至有人被踢断了腿,还想着继续上场,以展现自身的雄风。

  大伙在球场上你来我往,踢了好一会功夫,最后宁渝带球突入对方禁区。

  一旁等候许久的董策却是拿着毛巾迎了上来,笑道:“大都督弄出来的这个足球,倒是颇为神妙,看似与蹴鞠相似,实则大为不同,球场上的一番冲杀,倒颇有兵法的味道。”

  宁渝笑了笑,接过毛巾擦着汗,感慨道:“我大军怕是要到五月才能出征,眼下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怕这些小伙子们都闲出毛病来,就设计出了这么一个玩法,既能强身健体,也可模拟战场冲杀,培养一下默契度。”

  “可是当年大都督在雏鹰营时,却没有弄出这个足球来,未免偏心了些。”董策却是开着玩笑,带着些许嬉皮笑脸的感觉。

  “哼哼,彼时每一日都极为宝贵,我恨不得你们每个人都能成为真正的天才,也好将我说的这些东西全都掌握下去,如何有时间陪着你们玩这些?”

  宁渝想到了当年度过的那些艰难日子,却是叹了口气,“现如今咱们是终于熬出头了,至少三年以内,清廷再也没有反攻过来的实力。”

  董策感叹道:“可惜当年的那批雏鹰少年,如今尚存者不到一半……一百多人都倒在了战场上,再也不能看到大都督的这些壮举了。”

  说到此时,气氛却有些沉闷了起来,他们仿佛都想到了当年的模样,其实距离此时并不遥远,也就三年左右,可是这三年的时间里,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也经历了太多的磨炼。

  董策却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将另外一封书信递给了宁渝。

  “武昌来的信函,似乎是因为白莲教,又开始惹什么乱子了。”

  宁渝拆开了信,简单的看了看,接着又将信件折叠了回去,笑道:“一两个跳梁小丑而已,算不得什么,只是言语中似乎在催促我抓紧东进江南。”

  “眼下立马东进,却是有些不现实……我大军刚刚经历了一系列的大战,士兵本身就疲惫不堪,再加上火药、枪械以及一应物资,还未准备妥当……”

  “这个我知道。”宁渝负手慢慢走着,那信件捏在手指间不时拍动着,“如今局势不同以往,清廷短时间是抽不出时间来了,我大军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只要一举拿下江南,大势自然便握在我手中了……”

  “只是,我心中实在有些不安……”宁渝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却又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李先生怕是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我可是又要忙碌几分了。”

  安庆城自从被复汉军彻底攻下以后,此地便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战乱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危害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尽管宁渝最后是不战而降,可是整个城市的生机依然没有恢复过来,一到了午夜时,城外便有野狗叫声,那是野狗们在扒四处的死人吃。

  原先的提督衙门如今也被改成了复汉军都督府,几名站地笔直的侍卫营哨兵,背着枪在门口站岗,还有许多侍卫营的兵正在列队巡逻,防止还有满清余孽意图不轨。

  宁渝坐在书房当中,翻阅着厚厚一摞的奏章,自从拿下了安庆府之后,复汉军也不是彻底开始休息了,他很快便派了两个团去南岸拿下了池州府和徽州府,从而与江西连成了一片,只是光是占领地盘还不够,大量的官员都需要分派下去。

  如今都督府的吏员,都是从武昌调来的一批青年才俊,大多数也都是读过书的,还有一些人是从复汉军当中调拨来的,虽然说能识得一些字,可是也相当有限,至于前面那批精干的吏员,都已经被分配到各府县去当官去了。

  可是光下去也不够,宁渝除了安排官吏以外,也将许多伤残无法继续服役的复汉军士兵,给安置在了各州县,并将他们的田地都挪到了安徽这一带,还将其中的一些人委任了典史,以协助复汉军管理地方,平息祸乱。

  可是光从军队里安排人下去也不够,还得扩充军队的实力,不过眼下宁渝也不着急,到了四月份,从武昌将会调拨两万新兵充入原来的各师编制当中,另外还将守备第一师一同调集过来,到时候宁渝的手上就有了两个主力师,四个守备师,人数将高达五万两千人。

  “安庆府桐城县战乱既平,当以安置流民为先,只是先前便有清军抢掠地方,如今却是钱粮不足,还望都督府调集钱粮以支援我桐城……”

  宁渝手里执着朱笔,在呈递上来的奏折上画了个红圈,随后又在旁边写道:“一应钱粮所需,汇聚成册报上都督府,或分轻重缓急,以安定地方。”

  现如今的桐城县令,正是当初从湖南投奔过来的曾静,虽然能力十分有限,可是在复汉军中也算是兢兢业业,宁渝观察许久之后,觉得此人并非完全无智,反而对普通生民百姓颇具仁爱之心,便将他派到了受兵祸最为严重的桐城做了县令。

  只是桐城作为这一次大战的主战场,又接连遭到了清军的大肆杀戮,地方早已残破不堪,十室九空,他这个县令却是做的不容易,如今跟宁渝写来的奏章里,倒有几分字字泣血的感觉。

  想到了此事,宁渝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将整个桐城县的赋税免去了三年,顺带着还送过去了不少的物资支援,只是大军东进再即,能够做的也就这些,再加上其他的地方上也不太容易,若是过于宽厚未免有人说三道四。

  而此时陈采薇正好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她手中搭着一条毛巾,听到宁渝发出的叹息声,也没有去过问,只是将水盆端到了宁渝的脚下,便扯过来一把凳子,坐在上面开始脱宁渝的靴子。

  宁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自知自家天天在外面跑,那双脚已经臭成了什么德行,再望望陈采薇玲珑剔透的小脸蛋,便将脚往回抽。

  “夫君,勿动。”陈采薇一把抓紧靴子,她的眸子里仿佛藏了一潭碧水,清澈无比,“这水里我撒了一些青盐,用来泡泡脚却是能够去乏。”

  平平淡淡的话语,却是有着莫大的杀伤力,宁渝也就没有再执意抽回脚,他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笑。

  “臭,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怕是闻不得……”

  陈采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将靴子整个给脱下来,随后又抱着另一条腿,开始脱靴子。至于那一股浓郁的脚臭味,却仿佛根本没闻到的模样。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便一直都是在东躲西藏的环境中长大,有时候清军逼得紧了,教里的那些姐姐妹妹们,还会带着我去山里躲清兵,那时候还小,大家伙挤在一块,谁都不敢说话,就这么一待好几天……”

  宁渝听明白了,合着这个小仙女成长的环境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了,那时候要是这般躲着生活,别说脚臭了,估计尸臭都得习惯了。

  陈采薇将宁渝的两只脚按进了水盆里开始慢慢搓洗,也不说话,只是就这么洗着,却让宁渝感觉心里无比地温馨,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第一次开始用一种柔和的目光去审视着她,没有任何的阴谋诡计,没有任何的尔虞我诈。

  或许,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章 福祸所依

  整个京师如今处于一片戒严当中,五成兵马司的巡丁在城内巡视各方,若是遇到游手好闲的人,便一拥而上先将他关进去再说,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紧张的味道,实在是因为眼下发生的一些事情,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先是八旗的一些闲散红带子来到了顺天府府衙,想着去告御状,却说是什么有人欺负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实则是想着撒泼耍赖,接机生事,由于来人实在是来头太大,这个事情最后却是闹到了雍亲王跟前去了,后来被雍亲王好一阵训斥,这才按下了这股风潮。

  接着事情就越发地精彩了,城西的火器营方向突然发生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其实就是火药由于储放不当,导致事故的发生,好在也没死什么人,本来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却被有心人曲解为地龙翻身,天有灾祸降临。

  若是就这么两件破事也就完了,可是接下来八旗和宗室的表现就精彩了,由于这一仗当中,许多八旗子弟就这么战死在沙场上,大家伙一寻思这都是为你爱新觉罗氏卖命去了,人没回来那是他命不好,可是这烧埋银子和安家银子总得给吧?

  问题是,眼下的大清国库里,连五百万两白银都没有了,空得能跑耗子了都,这种情况下,雍亲王固然是代领国政,可是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原本这些反扑都是在意料之中,可是如今一起爆发起来,却是让雍亲王感觉头都大了几分。

  不过针对这些事情,雍亲王胤禛也不是毫无反制之力,他一边号令全城戒严,搜捕匪徒,另一方面就派了李卫和自己的粘杆处,去城内外搜集情报消息,特别是对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的府邸,盯得格外的勤。

  这功夫不负有心人,倒让李卫寻摸到了什么,他坐在胤禛的对面便咕嘟咕嘟灌起了茶,过了好悬一阵功夫,这才悠悠道:“王爷,眼下的麻烦实在是有些大了,据奴才探知,现在八爷党的那些大臣们,正在串通着让老十四回来呢……”

  胤禛听了这消息却是毫不奇怪,因为那些所谓的八爷党,当中本来就有一些人是自己埋的暗子,所谓的请老十四回京,也是他跟邬思道定下来的瓮中捉鳖之计,当然这一计谋自没有跟李卫他们去说。

  眼见得胤禛脸色如常,李卫有些奇怪,不甘心继续道:“城西火器营爆炸,或许也跟八爷他们有关,据说火器营里的一些人说,爆炸头两天还有几个人在旁边窥视,行踪极为隐秘……奴才去查了一番,他们好像都是九爷的门子……”

  胤禛当下有些无奈,他的语气略略重了些,“给你花了这么多的银子,到底还有没有靠谱的消息?”

  李卫擦了擦身上的汗,这才低声道:“奴才听说了一条小道消息,据说静海县似乎大变在即,连马齐大人这几日去了行宫都没有再出来过……”

  胤禛的瞳孔瞬间大了一些,他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着,若是有可能,他恨不得立马去静海县,可是现如今若是他去了,这京师又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到时候更拦不住老八他们几个,那就麻烦有些大了,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塞一个人进去。

  就在胤禛想着该放什么人进去时,李卫却笑道:“幸亏邬先生早先安排了一个人进了太医院,此人平日也不显山露水,人人都不知道他的根底,如今这一次却是被人给选去了静海县,想必是给皇上治病去的,若是能联系到此人,大事可定矣。”

  在皇位传承的时候,有时候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在皇帝弥留的那一刻,谁在身边谁就能赢,毕竟到时候皇帝一死,他临终前说了些什么,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清楚,这不在场的人,无论名分再怎么大,可也是没有发言权的。

  “邬先生果然是高人……”胤禛脸上带着笑,给太医院塞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由于是经常接触到皇上,这能进太医院的人,基本上祖宗都给查了个底朝天,若是一旦败露,那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而是有谋逆的嫌疑。

  “李卫,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伪装混入静海县,伺机找宫里的太医,一定要让他将消息传递出来!”

  李卫望着胤禛的眼神,却感觉到内心有几股寒意,他当然明白,如今已经到了有进无退的时候,若是不能保着胤禛继承大统,可就意味着大家都得死!

  “奴才明白,奴才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连累王爷!”

  ……

  八阿哥府此时一片灯火通明,只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却又一直迟迟未到。可怕的沉默仿佛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压力,连呼吸都不敢太大的声音,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当中。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九阿哥胤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急躁,瞧见了正低着头的八阿哥胤禩,便高呼起来。

  “八哥,如今大事不好了!”

  八阿哥胤禩蹭地一下子站起来,快步走到了九阿哥胤禟面前,苍白的脸色上映着红晕,“九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不好了?”一旁的十阿哥胤礻我也是一脸关心地望着胤禟,等着他说完后面的话。

  九阿哥胤禟哆嗦着手,扶在了八阿哥胤禩身上,颤颤巍巍道:“行宫传来了消息,皇阿玛似乎快不行了……”

  “消息是真是假?你可确定?”八阿哥胤禩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镇定地拉着九阿哥胤禟的手,一字一句道。

  九阿哥胤禟哭丧着脸,“这消息是卢师傅托宫里的人传过来的,这一次宫里连他也一起叫去了……”

  八阿哥脸色微微一沉,他自然知道这个所谓的卢师傅是谁,此人并非汉人,也不是满人,而是西洋人,据说来自与一个叫意大利的国家,早年间从澳门抵京,刚好九阿哥胤禟由于耳部患痈感染,高烧昏迷,一度病危,得亏此人出手,才保住了九阿哥胤禟的小命。

  也正因为如此,让康熙看到了此人的医术之高超,将他请进了御医院,做了清廷的西洋御医。如今这回康熙病重,此人被请去的可能性本来就非常大。

  “眼下老四不让咱们出城去见皇阿玛,心里定然有鬼……”十阿哥胤礻我咬牙切齿道。

  九阿哥胤禟却是眼里带着光,他拉着八阿哥胤禩的手,“如今的大清,唯有八哥才能力挽狂澜,咱们兄弟怎么也能其力同心,把八哥你抬上那个位子上去……”

  八阿哥胤禩却故作迟疑,“眼下皇阿玛就算康复,也不会选我当太子,先前皇阿玛对我的恨意,何其不公……可是让老四当皇上,咱们兄弟将来都没有好下场,还是让老十四来当这个太子吧。”

  九阿哥胤禟却是摇摇头:“八哥,眼下十四弟且不说来不及回京城,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也不够,如今八爷党还是八哥你的八爷党,许多大臣们都是期待八哥能够回到朝堂上去……”

  “哎,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便其力同心……将来共商国政!”

  “咱们得想办法出城,必须得见到皇上!”

  八阿哥胤禩摇了摇腮帮子,脸上已经是一片决然之色。

  京城内人心浮躁,可是静海县也是暗涛汹涌,康熙行宫前已经被护军营的兵丁封锁的严严实实,若是放在往常,此时负责皇帝生命安危的人主要是领侍卫内大臣,可是由于前番大战当中,两个领侍卫内大臣都先后身死,短时间又没有合适的人顶替,因此便一直空悬了下来。

  可除此之外,还有侍卫内大臣六人,可这六个人的资历和威望都有些不够,因此目前统领这些护军营的兵,反倒是逊柱,他作为掌銮仪卫事大臣,原本只是有个有名无实的闲职,可现下却变成了香饽饽。

  马齐和张廷玉此时都到了宫门处,他们二人是受到了康熙皇帝的传召而来,脸色都有几分肃穆,也不说话,就这么一步步向着宫内行去。

  外面把守的护军校见了这二人也不敢阻拦,只是到了最后一重门的时候,魏珠却是迎了过来,脸上有几分沉重,“哟,马齐大人,张大人,您二位赶紧进去吧……”

  一进入宫殿之后,马齐和张廷玉二人便都闻到了一阵药香,彼此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去了康熙的寝宫,却发现康熙此时正躺在床上,身前的明黄帷幕竟不知何时被撤掉了。

  “奴才马齐、奴才张廷玉……启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却是睁开了一只眼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起……起来说话……”,就这么一句话,却是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张廷玉看到康熙这幅模样,心下一沉,他已经想到了,康熙的病情应该是已经恶化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无力回天……

  “张廷玉……拟诏……”榻上的康熙有气无力道。

  张廷玉的眼圈却是都红了,他擦了擦眼泪,连忙跪下道:“奴才在,奴才拟诏。”

  很快便有小太监,将纸和笔拿来,放在了张廷玉面前。

  “雍亲王胤禛勤勉为国,驽力用命,着加领侍卫内大臣,护佑朕躬……”

  张廷玉颤抖着手,将诏书很快写就,只是眼前却有些恍惚,他心里已经彻底认定了,康熙这是已经定下来了,未来之君势必将会是四阿哥雍亲王胤禛。

  领侍卫内大臣,可以说是内廷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道防线无论放在谁手上,康熙都不会觉得特别安稳,如今在这个状态下,交给了老四,其心思可想而知。

  马齐与张廷玉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内心的惊讶之色,只是眼下马齐也不敢再过多去说些什么,他实在是不敢在这个关头上,再去触怒康熙皇帝。

  “马齐,告诉阿哥们还有大臣们……”康熙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眼前已经变得有些朦胧,“今日不可来请安,明日可……”

  “奴才遵旨……”马齐跪在了地上。

  康熙又微微挣扎着,从枕头后面掏出了一个明黄色的诏书,伸手递向了马齐,“遗诏……尔等共同保管……若朕有个好歹……你二人当……共扶新君继位……”

  一名小太监将遗诏从康熙的手中接过,递给了跪在地上的马齐,而马齐此时心里却是一片冰寒。

  眼下不管再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康熙恐怕在遗诏当中写好了那个名字……若真是如此,什么都完了。

  “奴才遵旨……皇上寿与天齐……”张廷玉和马齐跪在了地上,算是接过了这一道遗诏,顿时便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不是遗诏,而是一座山一般……

  事实上,如今大清的江山,就在二人的手中……张廷玉的脑海里却是乱糟糟的,他在此刻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在这件事里他是必须要坚持住底线的,否则将来真正最倒霉都是他自己。

  别看那些所谓的权臣乱党,拿到遗诏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实际上这绝对是个奢侈的幻想,原因很简单,遗诏并不是只有他们手中的这一份……若是以为自己可以胡来,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正所谓祸福所依,唯人自召。

  第二百六十一章 康熙驾崩

  康熙做完了这些事情以后,也不再咳喘了,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一大截。他斜睨着跪在地上的马齐和张廷玉,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遗诏……放在二位的手上,我是放心的,只是皇十四子请诏回京,二位认为……意下如何?”

  当康熙这个问题被问出来后,却是那么一瞬间,马齐都感觉到自己背上都流出了冷汗,整个人都有些在发抖,他可不认为康熙快死了就好糊弄,这个皇帝在这种大事上面可是比谁都更加精明。

  前面刚刚将胤禛封为领侍卫内大臣,后面就对老十四的问题来发难,马齐心里当下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今天叫他跟张廷玉二人来,就是为了彻底打消八爷党的想法,让朝政能够平稳过度。

  马齐想到了这里,立马跪在了地上高呼:“奴才以为,抚远大将军如今兵至陕甘,当以此对楚逆进行威压,从而避免楚逆从西北进陕甘,威胁中原。”不管他如今是真心还是假意,基本上已经顺着康熙的意思来说了。

  果然,康熙听到了这话大为满意,他闭上了双眼,“拟诏吧……不要委屈了老十四……”

  马齐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他已经明白了,这位爷还真真是个完人,这好事都是他一个人给做完了,可是到头来的一切黑锅,那都是臣子的,甚至在对待自己的儿子,也都是一模一样了。

  张廷玉心里自然明白了这一切,对于康熙的手腕,可是真正的佩服之至,现如今的八爷党,说起来势力依然雄厚,可是随着阿尔松阿、普照、查弼纳等人先后死去,剩余的八爷党也就是以马齐和萧永藻为首了。

  萧永藻性格古怪,刻薄寡恩,因此在朝堂上完全没有人望,自然不会被康熙放在眼里,而唯有首席满洲大学士马齐,无论是能力还是人望上,都已经成为了八爷党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此时这一番打压下来,马齐也只能选择顺从。

  只是马齐在临走的时候,却偷偷瞅了一眼正在病榻上躺着的康熙,那副并不强壮的身体,如今变得更加虚弱,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冒犯他的虎威。

  当二人出了宫门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二人也不能就这么离去,毕竟遗诏之事实在是太关键,因此便在魏珠和大内侍卫的跟随下,一路返回京城。

  等到二人回京城后,就需要将遗诏封存在内阁密匣当中,若是皇帝不幸驾崩,二人便将在群臣见证下共同启封,并且与皇上身边另一份遗诏对应,才能确定。

  一路上车马颠簸,可是张廷玉和马齐却毫无所觉,因为他们自从上了马车以后,便各自在想着各自的事情,甚至一直快到京城的时候,马齐才如梦初醒一般。

  “衡臣啊,今日之事切记保密……却不可为任何人所知……”

  张廷玉拱了拱手道:“下官自当谨守臣节,绝不会将一字透露出去。”脸色平淡如水,似乎根本没有将那些惊心动魄放在心里,越发地显得沉稳了。

  马齐微微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张廷玉,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二人回到京城之后,随即便召集了王公大臣们,将皇上的圣旨宣读了,然后当着魏珠的面,将遗诏封存在了内阁密匣当中。

  对于下面的阿哥来说,众人的脸色却是截然不同,特别是张廷玉将“雍亲王领侍卫内大臣”公布时,却仿佛在下面丢下了一颗炸弹,众人虽然没有窃窃私语,可是眼神里却似乎隐藏着些什么。

  雍亲王胤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连半点激动都没有,十分淡然地领旨谢恩,眼皮子都没有丝毫波动。

  反观八爷党的一些人物,此时却是人人如丧考妣,八阿哥脸色木然,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绝望之色,而九阿哥和十阿哥此时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他们愤恨着看着一切,包括雍亲王胤禛。

  随着圣旨公布后,整个大清国表面上似乎变得宁静了许多,可是水底下的暗潮汹涌,却正在酝酿着极为恐怖的风潮,除了局中人以外,几乎无人能够感知这里面潜藏的恐怖。

  “皇阿玛何其偏心啊!”

  回到了八阿哥府上后,九阿哥胤禟终于是忍耐不住了,他将手上的一块玉环狠狠摔在了地上,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一颗颗细碎的玉片折射着九阿哥扭曲的脸庞。

  十阿哥胤礻我脸色阴沉,他望着正闷着头坐在一旁的八阿哥:“皇阿玛如今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若是让老四掌握了禁卫,咱们便再也没有了一丝机会!”

  八阿哥胤禩脸色苍白无比,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信心,此时已经烟消云散,凄凉道:“皇阿玛何至于此……我也就算了,可是老十四还在陕西,都不让他回来,实在是寒了心……!”

  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礻我彼此对视了一眼,当下心里便有了默契,眼下的夺嫡之争,眼看着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若是再不下大决心就难了!

  他们二人同时跪在八阿哥面前,不顾八阿哥脸色的惊讶之色,凝声道:“八哥,当下已经是不能不争了,咱们不能再这般任人摆布了……”

  八阿哥胤禩苦笑道:“即便如此,可是我们现如今能做些什么?老四已经领了领侍卫内大臣,护军营到时候只会听他的……九门提督隆科多那个狗奴才,他早就已经是老四的人了……”

  九阿哥胤禟冷笑一声,“老四虽然现在是领侍卫内大臣,可是他现在可不敢离开京师去静海,也就是说现如今的护军营还在逊柱的手里,我这就偷偷出城去找他,到时候咱们先下手为强!”

  八阿哥胤禩打了个寒噤,他一直想的都是如何让康熙传位给他,可是康熙对他的态度,已经让他彻底绝望,一颗心也就变得越发冷厉起来。

  既然你不仁!就别我不讲父子亲情!

  “光是这样还不够,马齐那个老狐狸你们也瞧见了,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光是掌握了行宫还不够,咱们得拿到那份遗诏!”

  八阿哥胤禩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句道:“十弟,一旦有大事变故,你立刻去丰台大营找提督成文运,接管大军兵权,封锁京师内外!”

  “只要京师和行宫被彻底截断,再拿到皇上的遗诏,大事自然可成!”

  夜色越发地深了,可是今晚的京师却注定不会太平。

  雍亲王府内,胤禛与邬思道二人正在书房里对弈,袅袅的佛香飘荡在整个房间里,原来是书房一侧正供奉着佛像,三根极品的檀木香正在燃烧着。

  胤禛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他手里捏着子,却是半天也下不下去,终于是叹口气,将手里的棋子放在了一旁。

  “邬先生如今倒是好定性,可是本王却怎么也定不下心来,今天皇上的旨意,看似对我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回过头来想想,却也是将我架在火盆上烤!”

  邬思道微微大笑,“我却道王爷这些年的修佛之心,终究是不够牢固。眼下这棋快到了官子阶段,王爷就下不下去了?”

  “有了今日一事,老八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加紧筹划,可是本王如今虽然兼领侍卫内大臣,却不可能现在去行宫,这对于本王来说,其实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

  邬思道却是哈哈大笑,“王爷果真是关心则乱,是不是空头还不一定呢!”

  “还请先生赐教!”胤禛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王爷还请细候,眼下行宫并非局势关键所在,若是有变故,王爷大可派上亲信,持着手令率领一营亲信兵马,接管行宫即可,无论他们在行宫闹出什么花样来,终究抵不过大义名分。此时宜迟不宜早,若是提前去了,怕是皇上反而会生出猜疑之心。”

  这话倒是说得极对,哪怕如今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也不好第一时间将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都给换掉,否则康熙心里会怎么想?就这么急不可待?

  胤禛想到此处,不由得点了点头,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邬思道又接着说道:“重要的还是在于遗诏,此诏决不可落于八阿哥之手,否则将来会成为一大隐患。”

  像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前科的,比如说太子扶苏,就是被一道故意篡改的诏书给杀掉了。若真的到了关键时候,马齐或者那帮子八爷党狗急跳墙,到时候真的篡改了诏书,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这一边我去寻张衡臣,遗诏之事干系莫大,只要他没有倒向八爷党,咱们便无需过于担忧……”

  邬思道说道此处时,终于叹了一口气,“只是还有一事需注意,王爷这些日子,万万要确定九门提督隆科多,此人生性狡诈,不能完全相信此人!”

  一场暴风雨似乎已经笼罩在了京师的上空,隐隐有雷光在其中闪动,而静海县的行宫当中,康熙也一直咳嗽不止,他的脸色无比赤红,整个人形同枯槁。

  “该死的楚逆,朕要杀了你们……咳咳……来人啊……”

  一堆小太监小宫女此时正跪在地上,却是无人应答。

  魏珠急的却是如同油锅上的蚂蚁,而就在门外处,数十名太医正在纠缠不休,其中还有一人居然是一个洋人。

  “皇上脏腑虚弱,阳气衰微,阳虚气陷,不能升举,脉气鼓动无力,则脉沉而无力,……此番明明是病邪郁于里,气血内困……”

  “胡说,李太医,你也知道皇上此番南征一来,受了阴湿之毒,合该以去湿为先,岂可再补?”

  “皇上如今龙体虚弱,岂能随意用药,你们这些人,是要谋害皇上吗?”

  众人们争吵不休,有的说需要缓缓用药,有的说急症需用强方,再这般拖下去,活人也得给拖死了……却是没人能够拿出一个靠谱的主意。

  可是这一下,却是急的魏珠脸色发青,现如今他的这里唯一主事之人,若是皇帝有个好歹,他想痛快死都是不可能的……他望着这些杏林圣手,高声道:“诸位大国手,你们可得赶紧拿出个办法来,你们什么时候都能吵,可现在却是千万耽搁不得啊!”

  洋人卢依道此时看着这一幕,想要插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完全听不懂这帮同行说的话,可是他明白一点,若是再这般下去,皇帝可就真的没救了……

  “你们,听我说……大皇帝陛下,是身体没有调理好,只要好好调理休息……就没事了……”卢依道笨嘴拙舌地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声音却淹没在了众人的争执中。

  魏珠眼见得情况越发地危急,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恶狠狠指着御医们的鼻子,“大清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你们,还让你们拿去那么多的银子,可如今到了用上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现在都没个主意,若是皇上有个万一,你们都得掉脑袋!”

  外面争吵不休时,康熙也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反复在打架一般,剧烈的疼痛感,让他仿佛置身于幻境中,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过往前半生的那些记忆不断冲刷着他的脑海,从年少继位到秉持国政,从平灭三藩到收复台湾,一系列的功绩仿佛变成了一幕幕的画卷,轮流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或许每个人死之前,见到的东西都有些不一样,康熙前面的一切景象都仿佛是那么的真实,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天上地下唯一的神,就算是再活上五百年,仿佛也成为了心想事成的美事……

  一直到一个影子的出现,那个影子的面目变得越来越清晰,是一个少年,一个持着长长的火枪的少年,他端平了手中的火枪,朝着康熙一步步走来,随后笑了笑,扣动了手上的扳机……

  “呃啊……”

  一声极为痛苦的声音从寝宫当中传了出来,这一道声音当中,包含着太多的痛苦与不甘,也包含着对人世间的向往。

  众人瞬间脸色煞白,他们很快便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魏珠疯一般地跑了进去,他甚至连自己的靴子都给跑脱了,就在他进去之后,却是过了一会,从里面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二十九,大清国康熙皇帝于静海县行宫驾崩……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图穷匕见

  康熙驾崩的消息,根本不可能在行宫里被瞒住,所有人都在嚎啕大哭,可是这不妨碍他们将消息传递到外面去……

  就在所有人都乱糟糟的时候,掌銮仪卫事大臣逊柱很快便带着人赶过来了,他身上穿着一身整齐的棉甲,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刀,身后跟着一队护军营的兵,却是将整个行宫都给围住了。

  护军营是由满洲、蒙古八旗中选年力精壮、技艺娴熟者充任,在每佐领下选取十七人组成,原本共有一万五千多人。可是后来跟着康熙南征之后,护军营的兵便只剩下了不到万人,其中还有一部分在京师。

  此时行宫的护军营的人只有三千余人,其中满蒙护军校一百多人,这些人对于逊柱并不服气,因为按照规定来说,他们只受领侍卫内大臣节制,其中特别是康熙的贴身侍卫处,严格来说还有数名侍卫内大臣,再加上一等二等三等侍卫们,对于逊柱这个掌銮仪卫大臣都是不服气的,实在是有些名不顺则言不正。

  眼看着逊柱带着人围住了行宫,今日值班的侍卫内大臣尹德也不甘示弱,带着几百人的侍卫抵挡在了前面。他望着逊柱,却是丝毫没有胆怯,而是发出训斥。

  “逊柱大人,你带领护军营兵围行宫,究竟所欲何为,莫不是想要谋逆不成?”

  逊柱却是冷笑道:“本大人好歹也是正一品,你不过从一品,如何敢用这般口气说话?尹德,今日皇上驾崩,死因可疑,尔等均有罪过,本将军封锁行宫,待阁部大员前来,一一探查便是。”

  尹德性格纯良忠厚,他出身满洲正白旗,是遏必隆之子,后来受到康熙的赏识,从都统被擢为侍卫内大臣,平素恭谨诚朴,为康熙宿卫十来年,未尝有过。因此他并不是八爷党的人,也没有投靠任何皇子,始终都是忠诚于康熙本人,自然不会买八爷党的帐。

  如今康熙死去,尹德自然不会容忍一些宵小之辈再来图谋不轨,他带着侍卫们将宫门牢牢守住,绝不肯放逊柱的护军营进去,双方便在此对峙而立,可是逊柱他也不敢就此动手,否则到时候无论怎么说,他都说不过去。

  不过逊柱已经派了人,将行宫附近的大臣都给召集在了一起,全都封锁住了消息,而后派了心腹去寻找八阿哥,等他过来主持大局,只是这一切都做完后,逊柱内心依然有些焦虑,因为眼下时间越久,对于八阿哥其实越不利。

  时间就此一点点流逝着,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众人间的气氛却没有丝毫松弛,甚至变得更加紧张了许多,双方之间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

  等到子正时刻,逊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等到大军赶到,到时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做的了主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准备带着手下的护军营,直接往宫内闯,若是侍卫处敢于阻拦,杀了便是。

  正所谓成王败寇,里面多少血雨腥风,就是这么一狠心的事。至于后面如何善后,那还不是任人来说,当然是活着的,而不是死掉的。

  数百个被逊柱蛊惑的护军营士兵,他们握着手中的长刀,开始向前一步步迈进,只是脸上的紧张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大家伙似乎感觉今晚并没有那么简单……

  尹德脸色一沉,他带头拔出佩刀,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前方。而他身后的侍卫们,也都拔出佩刀,与尹德站在一起,;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

  “再敢上前一步者,立杀无赦!”

  就在双方即将拼杀的时候,却是从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千名士兵一拥而进,反倒将逊柱等人围在了中间,为首一人乃雍亲王门下鄂尔泰。

  原来在康熙还没驾崩的时候,邬先生安插的太医便已经将消息传递给了李卫,让雍亲王早早做好准备,言语中已经谈到今晚将会有大事发生。

  李卫也很快便将消息传递回了雍亲王府,胤禛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便派了心腹鄂尔泰,向九门提督隆科多借调了一营的兵马,持着雍亲王的手令去接管侍卫处,这一举动虽然有些违碍,可是在当下这个时候,胤禛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鄂尔泰在一众清兵的保护下,向前迈了数步,高声道:“奉领侍卫内大臣雍亲王胤禛令,本官将接管行宫一应防卫事务,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一听到是雍亲王胤禛的手令,逊柱便有些慌了神,他心里有些埋怨八阿哥等人,行动实在是太过于迟缓了,这对方都派人来了,可是他们却依然没有到。不过埋怨归埋怨,逊柱还得想方设法度过眼下这道难关。

  “你说有雍亲王的手令,可愿拿给我看看?”

  逊柱眯起了眼睛,却是将手悄悄放在了刀柄上,他打算等对方过来的时候,就先将此人胁迫下来,再等八阿哥等人前来。

  鄂尔泰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官,绝非那等毛头小伙子,他冷笑一声,将手令高高举起,却是不再理逊柱,而是转身对着那些护军营的士兵高声大喊道:“尔等今日兵围行宫,已经放下大罪。可是本官愿意给你们一条活路,现在立刻放下兵刃,回到营房中,不得外出,否则杀无赦!”

  底下的清兵们已经是被彻底弄糊涂了,他们对于今晚的一些事情缘由并不是那么清楚,其中一些聪明晓事的绿营兵,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等人被逊柱给卖掉了,一些清兵的脸上开始出现动摇之色,甚至有人已经将兵刃放在了地上。

  逊柱眼看这一幕,却是不再多做挣扎,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即便丢下手中的兵刃,他已经明白过来了,八阿哥他们还没到,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下大势已去了。

  鄂尔泰将护军营的士兵都给集中封锁在了军营当中,然后便跟侍卫内大臣尹德交付了手令,就在尹德准备交上手中的侍卫处兵权时,鄂尔泰却是拱手笑道:“尹大人,雍亲王吩咐下官前来,是协助尹大人封锁行宫,决不许外人出入。既然如今已经解了围,下官这便带人驻扎在外围便是。”

  尹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雍亲王做事果然有章法,这番以退为进倒是恰到好处,若是真的直接接管行宫,反而会落的个瓜田李下的嫌疑,如今行宫依旧让中立的尹德执掌,不仅对于雍亲王的名声更有利,还在无形中给了尹德几分薄面。

  此时雍亲王府上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康熙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胤禛的耳中,只不过这个消息是李卫从行宫的暗探处得来的,却是不好声张。

  胤禛静静跪在佛像面前,脸上静如止水,手中摩挲着一串古色古韵佛珠。

  “启禀王爷,行宫那边传来了消息,逊柱带着护军营意图闯入行宫,幸而有尹大人率领侍卫处拼死相抵,才坚持到鄂尔泰带兵来源,如今护军营已经被控制住,逊柱被秘密关押在行宫。”

  邬思道轻声道,只是望着胤禛此时淡漠的表情时,他心里渐渐一个咯噔,这世间最硬莫过于帝王心,眼下的胤禛却是练成了。

  “邬先生辛苦了,眼下皇阿玛驾崩,本王心绪一片混乱,大事小事还需仰仗邬先生。”

  胤禛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本王已经派了李卫拿着手令去寻十三弟,让十三弟持我金箭接管丰台大营,只要握住了丰台大营,剩下的便是张廷玉和马齐二人了。”

  邬思道抚着胡须,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轻声道:“张廷玉已经闭门,却是连任何人都不见了……反倒是马齐,给奴才递了话,说皇上的遗命,他自然不会也不敢违背,让王爷且放宽心。”

  “唔,邬先生怎么看?”胤禛脸色平静。

  邬思道轻声感慨道:“张廷玉不可小觑,此人乃栋梁之才,更深知为官三味,曾与人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奴才以为,此人如今闭门不见,正是其为王爷考虑。”

  胤禛对于张廷玉当然也是颇为了解,点点头,道:“衡臣所为,无非就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本王继位乃大行皇帝遗诏,实乃天命所归。反倒是那个马齐,哼!”

  对于胤禛而言,马齐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油子,惯会左右逢源,特别是在这一次夺嫡之争中,更有蛇鼠两端之嫌。

  到了寅正时,数名小太监急匆匆敲响了雍亲王府邸的大门,管家随后便急匆匆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房门,这才轻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听到此言,胤禛与邬思道同时一震,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终于是来了。”

  ……

  丰台大营,此时正值灯火通明,一列列清军已经穿上了棉甲,肩上扛着鸟枪,在诸位将佐的带领下正在集合当中,气氛显得极为肃杀。

  提督成文运脸上略微带着几分焦急之色,正在营帐当中来回踱步,几名八旗将佐正肃立在他的身后,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数,今日恐怕要出大事,而一旦出事,丰台大营的兵就是制胜的法宝。没有兵,说什么都不好使。

  此时整个丰台大营的兵有一万五千余人,而这些人都归丰台提督成文运,不过就算是成文运想要调兵,也得有皇上的手谕才行。

  而眼下营帐中的将佐,则都是八爷党的人,他们各自手底下都握着一支军队,加起来也有五千多人,实在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成文运今晚将他们集结于此,所为的自然是要参与到夺嫡之争当中。

  “杨老六,你去看看,十爷快到了没?咱们现在可真得抓紧时间啊!”

  杨老六是汉军八旗火器营的兵,先前南征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参与进去,反倒是逃过了一劫,如今在丰台大营里面,反倒是他们这只火器营要更得力些。

  “是,大人。”

  众人看着杨老六打着火把出了营帐,随后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却也看不清到底去了哪个方向,也只能焦急等待着。

  却是不知道过了多久,营帐再一次被掀开,一队侍卫却是从外面钻了进来,人人手中持着刀,只是让众将感觉到诧异的是,为首一人是一个辫子略微有些花白的中年汉子,脸上的神情冷淡中带着一丝倨傲,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成文运看了几眼那汉子,随即便慌忙过来跪下行礼,身后的将佐们也都知道来了不好惹的主,一个个跪成了一地。

  “奴才丰台提督成文运,见过十三爷!”

  “且跪着吧。”

  “喳。”成文运感觉心里有些窝火,一个都被圈了的闲散贝勒,也敢这般拿腔拿调,等新君继位看我不好好参你一本!

  “嘿嘿,十三爷大驾光临,却不知有何贵干啊?”成文运这下说话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胤祥却是没理那个话茬,从胸口处掏出一块金箭令牌,用手高高举起,然后大声道:“奉雍亲王令前来问你,丰台大营提督成文运何在?”

  雍亲王胤禛是正儿八经的监国亲王,可以说除了太子这个名分以外,其他的该有的都有了,他这个小小的丰台提督可是没办法阻挡。

  “奴才在。”成文运的一颗心开始慢慢下沉,他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好了。

  “尔身为丰台大营提督,为何此时大动刀兵?所欲为何?”胤祥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

  “奴才……奴才是怕京师有乱……”成文运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这个理由骗鬼还差不多。

  “哼,纵使有乱,也合该是九门提督的事,与你何干?”胤祥望着汗如雨下的成文运,“来人,将成文运暂且收押,待此番事了,再行审理!”

  “喳!”

  数名侍卫将成文运五花大绑起来,随后便带了下去,胤祥此时却是环顾了营帐中的将佐,厉声道:“奉雍亲王令,丰台大营全面封锁,所有兵丁不得外出,一应事务均有本贝勒处理……”

  “胆敢外出者,皆斩不赦!”

  “喳!”

  第二百六十三章 胤禛继位

  天刚刚微亮,行宫偏殿里已经是哭声一片,列位皇子和王公大臣们都已经从京师急匆匆赶到了此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以及其他年幼阿哥,也一同跪在了地上。

  众人虽然一直都在哭着,可是却也惦记着将来的新君人选,这心里却是跟猫爪鼠挠一样,实在是不得安宁。毕竟新君继位,那可是能够改变所有人的处境。

  “皇阿玛……皇阿玛大行前可曾说了什么没有?”九阿哥胤禟一马当先,赤红着双目盯着康熙贴身大太监魏珠,恶狠狠问道。

  严格来说,魏珠其实也算得上八爷党的人,可是在这一件事当中,他并没有给八阿哥胤禩传递任何消息,也没有就夺嫡之事帮助过八爷党,可就因此如此,却被胤禟揪住不放。

  魏珠一边抽泣着,一边跪在地上念叨:“皇上……皇上大行前,却是没有说过什么。只是给马齐大学士和张侍郎留下了遗诏,以确定新君之位。”

  马齐一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随即便说道:“没错,如今遗诏已经被我跟衡臣二人带来,只待此番事毕,便于正殿宣诏。”

  一听说马上要宣诏了,众人的呼吸不由得紧凑了几分,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大礼包啊……无论是谁继承大统,对于参与者而言似乎都是极为难得的,就连胤禛,此时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马齐见了众位阿哥神态,心里却是暗自感叹,这天家说起来尊贵无比,可是这父子兄弟却争的你死我活,实在是太过于残酷了些,倒不如一个寻常百姓家来得温馨。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嘴上是万万不能露出半点的。而一旦皇上龙归大海,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如何料理,目前可就全都积到了他这大学士的肩上了。

  众位阿哥们哭过了一阵,接着一同去了正殿,照模照样跪成了一团,开始等待着马齐与张廷玉宣读遗诏。

  只见张廷玉却是打开了一只密封住的匣子里,将上面的御漆去掉,便从里面拿出一卷遗诏,随后与先前送往内阁的那封遗诏拿出来,与马齐二人互相印证,以示准确无误。

  跪着的皇子们和王公大臣们,当下又是哭成了一团,有人以头抢地,有人哀嚎不已,甚至还有人想着拔刀自刎追随先帝,只是被一旁的人拉住了而已。

  等到这殿中的闹剧彻底结束以后,张廷玉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缓缓念着诏书上的文字。

  “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历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朕临御至二十年时,不敢逆料至三十年,三十年时不敢逆料至四十年,今已六十一年矣……”

  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却是再也没有其他人发出声音,大家伙用心努力听着,生怕错过其中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关于皇位的传承问题。

  “凡帝王自有天命,应享寿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寿考,应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朕自幼读书于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又年力盛时,能弯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优为。然平生未尝妄杀一人,平定三藩,扫清汉北,皆出一心运筹……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

  念到这里的时候,张廷玉有意微微停顿了一番,这一点自然逃不过众人的耳朵,他们很快便意识到,真正的戏肉来了。

  “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谜底揭晓,众人不知道心里都是个什么滋味,雍亲王皇四子胤禛这几个字眼,将跪下的所有人砸得晕晕乎乎,似乎本来就在情理之中,可是真的听到的时候,却让人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八阿哥听到雍亲王皇四子胤禛时,身体却是直接松垮下去了,精神头瞬间就没了,他仿佛是肉眼可见一般,迅速地衰老了下去,整个人充满了暮气。

  胤禛此时却是头向前一扑,发出了一身哀嚎,他流着眼泪道:“皇阿玛,这大清的江山,儿臣如何担当得起……皇阿玛……”

  马齐和张廷玉却是向前拜倒,高声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早登大位,以定社稷,安天下黎民百姓之心!”

  眼看着这二人拜倒在地,其他人也只得跟着一同跪下,恭迎新君登基,至于八爷党的那些文武大臣们,此时却惶惶不可终日……

  胤禛眼睛通红,他很想流泪,可是他就是流不出来,只好硬生生眨巴了几下眼睛,挤出几滴眼泪,道:“列位臣工,我如今却是五内俱焚,方寸已乱,一切都听诸位臣工的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众人放声哭嚎,特别是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礻我,哭得尤为伤心,似乎要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甚至一边哭着,一边还故意哀嚎:“皇阿玛,你把我们兄弟几个也一起带走吧……你走了,我们也活不成了……”

  这话自然也被胤禛听到了耳朵里,当下脸色变是一黑,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还不好去拿捏,因为这既能理解成伤心过度,也能理解成有人欲加害他们。眼下的大清,还有谁能加害这几位阿哥,不明摆着是他老四胤禛吗?

  其他大臣听到以后,顿时便感觉到大事不妙,这个关键口上,怕是还得再闹上一会,可是再这么闹下去,大清可就真的完了。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初一,紫禁城内外同时挂起了白绫,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之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谓之国丧。

  康熙的尸体在行宫处已经小殓完毕,上面覆盖白凌子制作的陀罗经被,还有黄缎织金制成的梵文经被,上面的五色梵文都已经被活佛念过经,持过咒。

  根据惯例,康熙在大殓后,棺柩被停放在乾清宫内,上面都用素白的绫蓬挡住,一般要放二十七天,因此这也意味着,胤禛登基是放在了其他的大殿之上。先是大臣们告祭天地、宗庙、社稷,胤禛穿着衰服至大行皇帝筵席前三跪九叩,拜祭结束后,才可登基。

  除此之外,胤禛要居卢守制,百日后御门听政,皇帝对朝臣的奏折,不能用朱笔批示,一律改用蓝笔,称为“蓝批”,连同各部的衙门行文也得盖上蓝印,才能以示对先皇的敬重。

  不过胤禛火炉一般的性子,恨不得立马就开始做事,如何肯等百日之久?这三个多月的时间,眼下的大清实在是耽搁不得。无奈之下,胤禛便同马齐、张廷玉等人商量,将日子从百日缩短到了二十七天,另外也将御门听政搬到乾清宫东暖阁,一边守灵一边处理着政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们跪在了胤禛的面前,三呼九扣之后,胤禛算是真正当上了皇帝,他颇为满足地望着下面的大臣和皇子们,心里不知为何,却是想起了南边的复汉军。

  等朕掌握了大权之后,一定要革故鼎新,来跟尔等一帮逆贼好好掰掰腕子!

  “列位臣工平身!”

  大学士马齐当下便站出来,“启禀皇上,如今新皇登基,正当改元建制,还请皇上示下年号。”

  胤禛脸上带着些许的得意之色,望着下方的众臣,沉声道:“皇考传位于朕之前,时长殷殷教诲,朕不敢有忘。一字取雍亲王之‘雍’字,二字取正大光明匾上的正,故年号曰雍正,以示正大光明之意也。今年照行康熙六十一年,以明年为雍正元年。”

  群臣们接着又跪下三拜九叩,以示改元建新。

  “先皇考之遗泽朕不敢辜负,着刑部和大理寺,拟定一批天下大赦之名单,以示朕不忘先皇考之仁德。”

  “喳,皇上仁德,天地共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随即便跪下,领了旨意。

  雍正脸上带着几分肃穆,瞧了一眼正在台下呆立的八阿哥,由于他胤禛继位当了皇上,其他的弟兄自然不能再继续用这个字了,因此人人需得改成允字。

  “先皇考将大清江山托付于朕的手上,朕实在是日夜难寐,因此需要列位臣工鼎力合作,方能重塑我大清之威名。”

  “皇十三弟允祥功勋卓著,护驾有功,封为和硕怡亲王,出任议政大臣!”

  “九门提督隆科多袭一等公,授吏部尚书。其长子岳兴阿加一等阿达哈哈番,次子玉柱,自侍卫授銮仪使。”

  允祥与隆科多听到旨意后,脸上都浮现出一片喜色,跪下来领旨谢恩。群臣们虽然也看得眼红,可是知道内幕的人都清楚,若非十三阿哥和九门提督隆科多,胤禛想要继位,恐怕还要多非许多周折。

  唯有原先的八爷党中人此时却是有些悻悻,他们当然明白,在这次的夺嫡之战当中,没有站对位置,别说封赏了,能保住眼下的位置却也不错了。不过还是有人看向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允禩,眼神里透着几分希冀之色。

  可终究是树倒猢狲散,大势已去之后,就连允禩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大家伙自然也不可能去反对什么,一切都在朝着雍正所设想的方向而去。

  只是雍正心里也明白,这御下之道乃平衡为先,这打一棒子也得给个甜枣不是,再说原先的八爷党势力强大,遍及朝野,雍正也不可能一下子把这些人全都赶出朝堂去,因此分化和解也就成了必然之路。

  “特进贝勒允禩、怡亲王允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同为总理事务大臣,办理先皇后事,以不负天下众望。”

  这是明摆着给允禩一个台阶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允禩,他的辫子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白发,看上去苍老而悲伤。昔日的八贤王,终于是彻底成了回忆。

  允禩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抛却了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奴才领旨……”

  东暖阁,雍正的脸上此时带着笑意,与怡亲王允祥相对而坐,二人相谈甚欢,不过并没有谈到太多的往事,因为对于过去的几十年,无论是胤禛还是允祥,都已经很疲倦了。

  无休止的勾心斗角,无休止的你我厮杀,所谓的九龙夺嫡,到最后却大多都是一片惨淡收场,反倒是胤禛异军突起,一举拿下了皇帝的宝座。

  在皇子时期,胤禛与允祥的关系堪称极佳,反倒是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允禵,却跟胤禛的关系极差,允禵反倒更靠近八阿哥允禩那边,这让胤禛心里一直深以为恨。

  “十三弟,虽然你是臣我是军,可是你我二人关系不同,以后在朕的面前就不用太过于拘谨了。”

  允祥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可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前一句是我,后一句是朕,这用意难道他还不清楚吗?谨遵君臣本分,才是长久之道。

  “奴才心里明白,皇上对十三好,是十三的服气,可若是十三肆意妄为,可就是折福了。”

  雍正极为满意地笑了笑,只是很快又想起了其他的几位不省油的兄弟,叹口气道:“若是人人都能像十三弟这般守好本分,我大清的天下何至于此?”

  说到这里,雍正却是站了起来,允祥见此也连忙一同站在了后面,静待着雍正没说完的话。

  “如今朕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只要他们还愿意抓住,朕也不会过于心狠,可若是还想意图不轨,就休怪朕不顾兄弟亲情了。”

  雍正用冰冷的语气吐出的这些话,让允祥心底微微一凛,他当然知道所谓的‘他们’,正是八贝勒允禩,还有抚远大将军允禵。

  允祥绝对不会怀疑,只要他这位四哥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时候,他便一定会下手。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整军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大战刚刚落下帷幕,硝烟味还没有彻底散去,整个天下就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康熙驾崩于行宫之中,四皇子雍亲王胤禛登基继位,年号雍正,这一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大都督,好消息!康熙终于是死了,新上来的乃皇四子胤禛!咱们是不是可以趁机东进了?”

  董策手里挥舞着一张密报,他脸色有些兴冲冲的,不光是他,还有许多复汉军的将佐们也都喜气洋洋地跟在后面,在大家伙看来,没了康熙这个老贼,这天地可就彻底不一样了,大清也算是要完了!

  对于复汉军从上到下的所有人而言,康熙一直都是压在头上的一片天,尽管他已经衰老无比,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小视他,当他死去的时候,反清势力的行情瞬间上升了许多。

  复汉军境内的大小势力,如今都彻底投靠了复汉军,没有人再想着串通清军,甚至许多人认为,大清的天下就要完蛋了,从而选择大力支持复汉军,给钱给粮给人,大多都巴不得成为开国的功臣。

  宁渝正在跟刚刚回来的李绂一同喝茶,他接过了董策手上的白纸,笑道:“前些日子里,我还跟你们说来着,这康熙跑了也就跑了——反正他命不长了,早死晚死的事,可是我今天却还有一句话,要跟你们说一说。”

  “请大都督训示!”

  宁渝站起了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每一个人,“先前的一战,我们打的很好,即便是没有抓到康熙,我依然十分满意,因为咱们打得很顽强,牺牲再大也没有退缩,这一点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便抛开一切,清军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一番话却是将众人的心气都给拱热了,大伙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特别是在这一仗当中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李石虎,脸上更是露出几分得色。有了大都督这番话,即便是背上再添上几处伤疤,也值得了。

  “不过,眼下我们也不能放松,更不能停滞不前。”

  宁渝扫视了一眼诸将,可不能让这帮小子就这么放松下去,道:“康熙虽然已经驾崩,可是新上位的胤禛绝非好相与的角色,若是我们放松了,到时候他可不会给咱们时间。”

  “正是如此。”

  李绂脸上带着笑意,望着众人感慨道:“世人只知康熙手腕厉害,可在老夫看来,这位四皇子的手腕恐怕要更加阴狠几分,若真的小看了,恐怕咱们会吃大亏。”

  “九龙夺嫡,最后争出来个冷面王爷,真有您说的这么神奇?”

  董策皱着眉头,他毕竟还是太过于年轻,虽然早早在雏鹰营里锻炼了出来,可是在这方面却大有欠缺,也只能向李绂请教。

  李绂笑道:“胤禛此人善于治国理政,更是善于韬光养晦,才能夺得大位。如今根据情报所知,此人继位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将八阿哥胤禩给选进了总理大臣,由此可见其人心机之深,所思所虑之远。其表面意在老八,实则剑指十四。”

  宁渝也点了点头,笑道:“正因为如此,咱们也得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而这次李先生这次回来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咱们的军费已经有着落了,东征之事已经铺上日程了。”

  李绂微微点头,轻声道:“所谓江南者,天下精英汇聚之地。如今虽然被分为了江苏、安徽二省,可二地依旧是天下精华所在。这一次能够跟湖广商会达成协议,便是通过江苏与安徽的旗田来作为筹码。”

  “根据目前我们所得的资料,安徽与江苏的旗田少说有一百五十万亩以上,这些旗田都是上好的水田,每亩能够卖到二十两左右,若论起真实价值,远远超越了三千万两白银,这便有了可以谈的条件。”

  “针对这一次的军费,楚王爷让下官同户科和枢密院的人,一同拿出来了一个军费计划方案来,这一次若是想要彻底拿下江南,至少需要动用六个正式的主力师,所需要的军费开支在八百万两白银左右。”

  宁渝听到此时,心里却是感慨了一句,这打仗果真就是在烧钱,而且这烧钱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当然对于拿下江南而言,这个钱反而又算不了什么。

  “眼下清军在江南只剩下了一些绿营,若说真正难的,无非就是那些地方上的团练,这些人虽然战力不高,可是人数上怕是不下十万左右,我大军若是以六万大军齐攻江南,倒也够了,再少恐怕就会捉襟见肘。”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铭,一谈到攻江南便有些兴致勃勃,不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这个四十岁的将军还在想着进攻江南呢。

  李绂闻言却是嘿嘿一笑,“若说这八百万两银子,复汉军当下却是拿不出来的,楚王爷的意思很简单,这个土地抵押的法子不错,军费就都从这里面出了。”

  “简单来说,这次回到武昌城之后,湖广商会、安徽商会和江西商会相当于共同出资,以每亩十五两白银的价格,拿下来了五十万亩旗田的抵押权,合计白银七百五十万两。再加上原本的银子,拿下江南却是够了。”

  众人听了以后,一个个顿时变得十分兴奋起来,这有钱了可就是不一样了。原先扣扣索索的日子,怕是要彻底离去了。

  随着这个好消息传来,宁渝也开始针对全军进行整备,在这一点上,宁渝打算自己亲自担任全军整备司的主事,另外将各师的一些其他将领,也都临时调到了全军整备司的旗下,以便于这一次整顿全军。

  在这一次的整军计划当中,宁渝打算全面撤销原先的守备师编制,新建了五个主力师,分别是第四师、第五师、第六师、第七师和第八师,并且单独建立了一个禁卫师,再加上一个都督禁卫旅,全军实编人数达到了十万人左右。

  针对原先的主力师,宁渝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首先主力师的人数不变,依然是一万人,分为五个团,其中四个团为燧发枪团,每团人数依旧为两千人,剩下的一个团为炮团,在编人数为一千人,装备了二十四门六斤雷式炮和十二门十二斤雷式炮。

  除此之外,每个主力师还会单独编制一个师属侍卫营和一个师属掷弹营,总人数加起来便是一万人,能够实现一个方面的战斗目标。

  当然在原先的主力师当中,虽然也有掷弹营的编制,但是那个时候,宁渝对于掷弹营的要求非常高,军内很少有人能够达到这个要求,再加上板甲、手榴弹等装备不够多,因此总共也就建成了一个掷弹营,后来扩编到了一千人。

  如今宁渝却是改变了思维,在这一次的战场上,掷弹营所发挥出来的作用实在是过于巨大,常常是作为关键时候的开路先锋,直接炸开敌军的阵型,从而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因此宁渝也想着进一步扩大掷弹营的编制。

  当然,针对之前的那些局限因素,宁渝也想到了许多办法,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将掷弹营的标准降低,然后在各师当中挑选人进行建立,满编人数同样为五百人,装备则是同样配备手榴弹、板甲与斩马刀,并进行严格的训练。

  当然在这十万人之外,还有像各地的守备团并没有被纳入到计算当中,因此对于眼下的复汉军而言,实际上的人数已经不低于十三万人了。

  相对来说,这十三万人数分摊到湖北、湖南、江西、安徽以及马上要攻打的江苏,并不能算太多,对于复汉军的财政来说,也还在目前的可承受范围内,特别是对于如今发了一笔小财的宁渝而言,还是可以略微大手大脚一点的。

  在宁渝的计划当中,正在守卫义阳三关的守备第一师被改编成为了禁卫师,师长由原守备一师的师长宁祖毅担任,也算是实至名归。

  于此同时,担任师参谋长的人正是原来的副师长许成梁,禁卫师依然是驻守义阳三关一线,至于武昌的防务则交给了王府侍卫营和守备团。

  毕竟再想跟上一次的傅尔丹一样,通过绕开防线实现突击武昌的目的,已经完全没有可实施空间了。因此武昌的驻军依然没有保持太多。

  不过即便如此,守备团加上王府侍卫营,再加上武昌城内的讲武堂学员,再加上雏鹰营的学兵,总人数怎么也上了五千人,加上城墙上的大炮,想要攻克已经变得难如登天了。

  在这份整编计划当中,与其说是一支守备力量,不如说是一支预备队。禁卫师编制四个燧发枪兵团,再加上一个两千人的加强炮团,共装备三十六门六斤雷式炮、十二门十二斤雷式炮和十二门刚刚研制出来的重型十八斤炮。

  除此之外,禁卫师的还会编制一个师属侍卫营、一个师属辎重营和一个一千人的加强师属掷弹营,总人数加起来便是一万二千人,作为复汉军的精锐力量所在。

  至于最后面的那个都督禁卫旅,就是在目前的侍卫营的基础上进行扩编,共编为两个燧发枪团、一个加强炮团和一个加强掷弹团,总人数高达八千人。

  当着一份计划展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很快便被这其中的浩瀚蓝图所吸引住了,可是也提出了一个深深的疑问,那就是这个计划能实现吗?

  确实,对于目前的复汉军来说,这个计划其实有些过于超前,甚至过于沉重了些,光是这十万人便需要十万个人,十万杆燧发枪,再加上这九师一旅的火炮,都高达四百多门,其中所需的银钱耗费和人力,堪称极为恐怖,想要实现极为困难。

  宁渝脸上却是带着几分笑,“这个计划目前只是一个初稿,等到都督府进一步完善后,就会提交到枢密院。然后枢密院才会拿去给到政事堂进行审核,原本也不是这么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实现的,整个计划实现恐怕需要一年左右。”

  董策一直默默听着,却是举手疑问道:“可是这么一来,咱们定江南的计划岂不是难以实现?”要是在这里先干耗着等上一年,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宁渝嘿嘿一笑,“谁说非得等到全军整编结束才进攻江南?我们这次九师一旅的整编计划也是分为不同阶段的,其中的第一阶段便是在五月中旬前完成,所涉及改编的师就是这一次东征的主力。”

  众将听到了这句话,心里便是一惊,他们自然能明白过来,所谓的第一批改编的师,自然是从他们这些人当中出现,除了原本就是主力师的第一师和第三师外,其他几个守备师的师长都感觉到心里有些毛毛的,若是没有被改编,那丢脸可就丢大了。

  平心而论,这一次跟康熙决战当中,非主力师当中,功绩最大的便是宇治景的守备第二师,其次是围困岳钟琪的守备第六师,而许明远的守备第五师,则显得有些不那么出彩,虽然说一直跟着主力师在进行会战,确实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可是这个理由却不能说服其他人。

  许明远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当然他不会认为这是在针对守备第五师,可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懊恼,若是当初争取围困安庆的态度再坚决一些就好了,或许还能有些机会,只是眼下再想这些便有些无奈了。

  众人跟着宁渝一同到了都督府的一处宽敞屋子中,此处已经被开辟为整个都督府的作战参谋处,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江南舆图,上面还用铅笔做了一些细小的标记。

  宁渝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却是点在了安庆城上面,轻声道:“根据计划,第一批整编的师共计四个,除了主力第一师和第三师以外,还有两个师将会从你们三个守备师当中选出。”

  说完以后,宁渝有些不怀好意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却见得大家伙此时都变得有些紧张,目光灼灼地盯着宁渝瞧,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他公布答案。

  宁渝也没有继续卖关子,他点了点眼下的安庆,轻声道:“这两个师分别是守备第二师和守备第六师,将分别改编为第四师和第五师。”

  第二百六十五章 超级烂摊子

  听到了最终的改编消息,宇治景和钱英二人脸上露出几分激动之色,其中宇治景倒也罢了,他知道自己这次改编为主力师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因此倒也没有太过于奇怪。钱英则是比较惊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守备六师是资历最浅的,能被改编实属幸运。

  只有许明远脸上微微有些叹气,他终究是要等到下一批了,可是错过了这一次的江南大战,到时候恐怕又少了许多战功,与其他师的差距也将会越来越远了。

  宁渝朗声道:“先公布一项人事的任命,第四师师长继续由原来守备二师师长宇治景担任,参谋长由岳凌峰担任,另外李石虎担任第四师副师长。第五师师长继续由钱英担任,其余暂且不变。”

  “另外,针对目前的第一批四个师,一应武器和军衣都将会得到换装,到时候所需的一应人员物资,届时将会直接从武昌调拨过来,补足各师差额。”

  话说,能够将全军的火器统一标准化,一直都是宁渝的梦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部分人手里拿着燧发枪,还有一部分人拿着缴获清军的鸟枪,甚至还有一些人拿着刀剑长矛之类的冷兵器,装备的差异极大地影响了复汉军的战斗力,也逼得宁渝不得不每次都拿主力来拼。

  程铭却叹口气道:“那换下来的鸟枪该怎么办呢?那些还是挺精细的,咱们要是就这么放弃,还真有些可惜了。”其余人也都是点点头,他们也是这么一步步苦过来的,都有些感同身受。

  宁渝却是哈哈大笑,“程将军,如今我已经同汉阳枪炮厂商量妥当了,如今军中的武器能够回收改造的,便全部进行改造,至于一些实在是不堪用的,也就下发给守备团了。至于你们,将来拿到的就全都是最新式的燧发枪了。”

  众人听到宁渝这般说,瞬间便喜笑颜开,却是再也无人去顾忌曾经用过的那些破烂了。

  实际上,宁渝所说的这个改编计划,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庞大,除了他们所说的枪支以外,光是火炮都需要补充一百多门,毕竟到时候整编完成的东进都督府大军,将会由四个炮团和一个加强炮团,共有两百余门火炮。

  在之后的半个月里,安庆城南的码头上,几乎被运输来的物资给彻底淹没,超过三万杆燧发枪被运送了过来,一百多门火炮也乘着大船来到了安庆,接着又被接收下来分发到各师当中,却是让众人累并快乐着。

  当然于此同时,第一批补充的新兵也都基本上到了安庆,毕竟如今的安庆复汉军加起来也才三万多人。其中还有许多人都因为伤残和疾病的原因,即将面临着退役,因此从武昌方向断断续续有两万多人乘着船到来。

  于此同时,还有很特殊的一批人也抵达了安庆,一排排身穿红色军衣腰间挎着手铳的复汉军军官,穿着黑色的牛皮靴子,慢慢从船上走了下来,只是当他们下来的时候,给其他人造成的那种冲击力却是非常大的,因为这些人肩上的标识,几乎全都是营连级别。

  董策带着数人站在码头上,望着这些军官们,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手中拿着的档案袋轻轻拍打着大腿。

  军官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踏着步子来到了董策面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其中一人走了出来,笑道:“教官,咱们两人算是好久没见了。”

  董策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记得你,你是我在长沙的时候招的兵,看来如今也是缘分,你能进第一期军官特训营,说明这战场上的功劳不小嘛!”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比董策还大一些,却不敢在对方面前托大,笑道:“教官,我叫邓子亦,在长沙和九江接连立下了一些功劳,这才被提拔进了军官特训营!”

  所谓的军官特训团,其实也是讲武堂专门推出的一项措施,那就是除了向雏鹰营和民间招生以外,还专门挑选了一批立下了功劳的连队级别军官和士兵,来开展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短期军官特训团,分为两个班级,一个是以连长级别的特训班,毕业后将会授予营长职位,另一个便是队长级别的特训班,毕业后会授予连长职位。

  在宁渝的设想当中,这种军官特训班将会实现长期化,那就是定期从军内挑选立下战功的士兵,来进行集中培训。此外,针对团营级别的中级军官训练团,也将会陆续展开,至于针对更高级别的军师一级的训练团,目前还只是在纸面上。

  邓子亦便是赶上了这么一次好机会,他在战场上接连杀了四名清军,随后便被提拔为队长,后来他所在的队在九江一战中,杀敌四十八人,于是邓子亦便又顺利成章的当上了连长,更是被他的上级推荐进了军官特训营。

  “长沙人,好啊,咱们湖广的老乡,打起仗来个顶个的不怕死!”

  董策攥着拳头在邓子亦胸膛上打了一下,随后又对着下面的军官道:“大都督安排我来接大家,为的不是别的,你们每个人都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你们是流过血汗的。在此,向你们致敬!”

  身后的众人一同行礼致敬,这一幕却是让这些军官们眼圈都有些红了,他们十分庄重地回了礼。

  “复我汉家江山,乃我军人本色。”

  董策将众人的名单核查了一遍之后,便将这些军人带着送往了城外的各师军营当中,毕竟在宁渝的计划当中,安庆作为东征的大本营,也将会成为继武昌之后的另一大战略支点,因此已经开始着手修建永备军营,各师目前就暂时在城外的永备军营当中。

  除此之外,安庆城内也有一些军营所在,不过仅仅只是容纳都督禁卫旅在此地驻扎,因此大部分的军官,都被董策送到了附近的各师当中去了,那里还有许多新兵正在等待着训练,以为五月份东进江南而准备。

  大部分的军官都已经渐渐离开,可还有十来个军官却还无处可去,他们满脸渴望地望着董策,好奇他们这些人会被分到哪里去,连同邓子亦都有些期待。

  董策望着太阳已经渐渐西垂,却是笑了笑,指了指安庆城,“你们这些人,以后可就要去禁卫旅了,自然是进安庆城。”

  众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这当军官,自然是越精锐的部队越升得快,这禁卫旅自然也是大大的好去处,再说了安庆城毕竟繁华许多,比起那些在野外的各师,他们的处境可算是强上了许多。

  董策嘿嘿一笑,“你们呀,也别太高兴,对于大都督来说,身边的亲随部队,那都是要做的最好的!上战场也得去最危险最艰苦的地!咱们打康熙的时候,好家伙,那些精锐部队打得多惨烈!掷弹营一千人,囫囵着下来的都不到一百人!”

  众人听了这才微微敛起了笑容,可唯独邓子亦却笑道:“大都督说过,既然做了复汉军的军人,那么自然也要守一份指责,他不指望我们能建立多大的功劳,可至少也得守一份军人的本分,这禁卫旅要不是这样我还不想去呢。”

  “哈哈哈哈……你是个好苗子,可是你不去禁卫旅!”董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那我去哪?”

  邓子亦有些不理解,其他人也都有些好奇,这其他地方也得去了呀。

  董策沉声道:“原本是不该提前吐露的,可是看在你小子是我招来的份上,我简单透露一句,是都督府参谋处,出任侦查科科长,这活可不算轻松哩!”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只是望向邓子亦的眼神里,却是带着几分同情。

  原因很简单,参谋处虽然是二线部门,可不代表不上前线,除了那些画图作业的参谋,大部分人都需要去前线,其中尤其以侦查科为甚,他们甚至要比前线部队还要靠前,需要跟军情处合作,将完整的军事情报消息传递给参谋处和各师各团当中,辛苦归辛苦,危险也是真危险。

  “这种提着脑袋干活,还得胆大心细的人可不好找。我也是寻摸了好久,才发现你这个苗子,如今级别嘛,算是给你上调了半级。”

  都督府参谋处属于副师级别,而侦查科则是副团级别,邓子亦原本就是营级军官,如今算是上调了半级,等他再到一线部队的时候,至少就是个副团长了。

  所有的军官都已经被送走了,唯有邓子亦还留在了董策的身边,董策可是如今都督参谋处的主事,算是邓子亦的顶头上司了。

  “董将军,我以后还有机会去带兵打清狗吗?”

  “怎么没有?你跟在我身边,危险性可不会比一线军队差呢!”

  “我只是……舍不得当年的那些弟兄们……”

  “最难的仗都已经打过来了,还怕见不到他们?”

  随着夕阳西下,二人的影子也渐渐拉长,最终被吞噬在了黑夜当中,唯有点点的星辰,仿佛在照耀着他们脚下的路。

  复汉军在磨刀霍霍,其他人也没有闲着,特别是对于另外两家造反势力来说,如今眼下清廷的力量受到了莫大的衰减,自然便是扩张自己势力的绝好机会,尽管跟所有人预料的都不同,复汉军并没有两败俱伤,而是打了一个大大的漂亮胜仗,可是这样一来,对于清廷的压迫力也就越来越大了。

  白莲教先前派到复汉军的两名信使,在索要圣女不成之后,又舔着脸索要兵器和火炮,这一下子却是让宁忠源有些无奈,毕竟对方好歹目前都是在反清,也不好将对方逼得太狠,便将缴获来的清军鸟枪,调拨了五百杆,子母炮则是给了十门,再加上一些火药就将其给打发走了。

  虽然少是少了点,可是对于目前还在汝州府龟缩的白莲教,也是一个不小的安慰,他们通过这一次的交易,也确定了复汉军不会对他们出手,便放心倾巢而出,在刘如汉的带领下,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着许州发起了进攻。

  所谓的十万大军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比起目前的复汉军人数还要多上许多,可是实际上这十万人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别说鸟枪了,连人手一根长矛都没有,用宁忠义的话来说,对付这所谓的十万大军,他的一个第二师就足以收拾了。

  可问题是,如今的许州哪里还有清军来守卫?大部分的清军都在对复汉军的历次作战中被消耗一空,剩下的只有一小部分清军,再加上当地团练,自然不会是刘如汉的对手。

  四月初七,许州被白莲教义军攻破,知府孙泽自杀殉国,全城所有财物均被洗劫一空,大量的妇孺则发回了汝州,至于青壮均被裹挟进了军中,在填补完这次损失的兵力外,还大大增长了许多。

  取得了这次胜利的刘如汉,在白莲教当中的威望也进一步提升,不过他也考虑过白莲教这个名字有些不太好,便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大义军。所谓大义者,便是他们那些牛鬼蛇神一般的教义了。

  拿下了许州之后,刘如汉又盯上了郾城,倒不是他不想拿下登封、荥阳和洛阳等大城,只是他也明白,如今所谓的大义军是个什么货色,真要是碰上了硬茬子的清军,别说三五万,就算是一两万人,也足以将自己给打崩了。

  就在大义军肆意扩张的时候,朱一贵也没有闲着,不过他并非选择去进攻清军,而是趁着清军力量薄弱,无力进攻之际,铲除了内部的叛乱,将杜君英、杜会三父子斩杀,随后收其部众,算是彻底稳固了自身内部,并且开始着眼于登陆福建。

  闽浙总督满保星夜兼程赶赴厦门督战,可是此时的清军力量也得到了大大的削弱,先前南澳总兵蓝廷珍战死不说,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也在行军当中,突遇暴雨袭击,而施世骠终夜露立,再加上年纪也确实大了,遂一病不起,却是呜呼哀哉了。

  除了将领有些青黄不接,目前的清军素质也大大降低了。先前跟复汉军大战时,清军损失的多是精锐力量,如今紧急扩军招纳的,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在这种情况下,清军别说平叛了,就连守住浙闽两地已经变得非常困难。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雍正才发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何等恐怖的烂摊子。

  第二百六十六章 财政改革

  雍正得到消息的时候,却是感觉到满心的郁闷,他委实不愿意在这个关头还接连折损大奖,特别是施世骠对于福建而言,意义极为重大,没有了施世骠之后,再想将朱一贵等逆匪压下去,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施世骠效力年久,劳绩懋着。沿海水师营务,极为谙练。简任提督,实心尽职。当台湾匪类窃发,即调遣官兵亲渡海洋,屡次大败贼众,俾地方宁谧,深为可嘉!海疆要地,正资料理,忽闻将星陨落,朕心深为悼念!”

  “着赠太子太保,察例赐恤。所借藩库银一万两,免其偿还。其安葬福建及妻子留住之处,并照所请行。赐祭葬如典礼,谥号勇果。”

  于此同时,派谁去接任福建水师提督,也成为了雍正眼下的心烦事,他可委实不想再派去一个废物,到时候平白坏了平乱大局。

  首席大学士马齐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如今这台湾平乱,需派遣一位通晓台湾地理风貌之人,此人还需善于治军,方能担当此重任。”

  雍正一听却是来了兴趣,好奇道:“大学士既然如此说,想必已经有准备好的人选了?还请大学士速速告诉朕。”

  马齐也不敢卖关子,趴在地上道:“奴才斗胆,目前确实有一个还不错的人选,或许能堪当重任。此人名叫姚堂,现如今是广东提督。”

  姚堂……

  雍正在脑海当中拼命回忆着,他对于这个名字仿佛有一些印象,“广东提督姚堂……此人可是十年前当过福建台湾总兵官的姚肯庵?”

  马齐笑道:“启禀皇上,正是此人。姚肯庵虽然是山东人,可是军籍落在福建,从二十岁开始便已经从军了,算一算此人在福建也是待过不少年头的。”

  经过这么一提醒,雍正算是在脑海里挂上钩了,他笑道:“朕依稀还记得,姚堂一开始是在古北口的,皇考当年御驾亲征蒙古噶尔丹时,正是从古北口发轫。当时给皇考担任护卫的乃古北口的石匣营,姚堂便是石匣营把总。”

  马齐有些感慨,“没想到皇上居然还记得,这都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

  “此人既然当过福建台湾总兵官,想来是对于台湾地理颇为了解,如今调他过去倒也合适,只是此人年纪也颇大了……”

  想到了刚刚挂掉的施世骠,再看看这位年纪也不太小的姚堂,雍正心里便是有些犹豫,只是眼下整个大清国将领青黄不接,已经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罢了。如今只要先把局势稳住,其他的倒也好说。”

  “谕大学士等: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病故,此缺甚紧要,着广东提督姚堂调补,速行赴任。广东提督事务,着广州副都统冯毅署理。”

  马齐领了旨意,这是这桩子事处理完了以后,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奏折,呈递给了雍正。“启禀皇上,先皇的庙号和谥号,内阁如今已经拿出来了章程,还请皇上过目。”

  雍正拿起来看了一眼,内阁在给康熙定庙号的时候,先是给了一个‘祖’字,是为了彰显康熙的功绩,随后给了一个‘圣’字,却是开创历史之先河了。因为之前的皇帝,还没有人用过‘圣’这个字。

  不过对于雍正来说,却是写到了心坎里去了,因为他刚刚继位,目前还没有太高的威信,对于老八和老十四这种反对派,也只能先以拉拢为主,因此只有将康熙皇帝高高举起,才能彰显他的名位之正,用这种方式来团结人心。

  “皇考一生御极六十年,名为守成,实同开创,圣祖,实在是恰如其分。”

  严格来说,若是没出复汉军这档子事情,雍正这般说勉强算得过去,可是自从复汉军出来后,清军连战连败,连同康熙御驾亲征都惨败而归,南方的半壁江山几乎就要落入敌手,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圣祖,却是有些牵强了。

  雍正却是丝毫没有顾忌这些,继续看了下去,内阁给康熙的谥号为‘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也是溢美之词。不过所谓的谥号体系早就被人给玩烂了,因此给出这般的谥号倒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吧。”

  雍正轻轻吐出一口气,却是又下了一道旨:“封贝勒允禩为廉亲王,允祹为履郡王,废太子允礽之子弘晰为理郡王。还有,让辅国公延信为西安将军,署抚远大将军事,让大将军先回来吧!”

  马齐心里感慨了一阵,他自然明白,前面的那些便是给八爷党的甜头,条件自然便是让大将军允禵回来,从而彻底解除其手中的兵权。这一招不可谓不狠,甚至可以说,有了这一招,抚远大将军允禵便已经不再是威胁了。

  这番话告诉马齐的意思,自然便是让马齐作为这个中间人,去跟八爷党来谈。雍正在这一点上非常聪明,他很快便看破了老八与老十四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那就是老八有朝内大臣支持,可是没有兵权。老十四有兵权,但是没有朝廷根基。

  若是二者合二为一,自然让雍正不敢妄动,可问题就在于,这两个人再怎么样也是两个人,哪怕是好得穿一条裤子,那也是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要打,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和衷共济呢?

  等到马齐退下去之后,雍正却又挥毫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送给了延信,直到这件事情做完以后,他才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派人请来了怡亲王允祥。

  怡亲王允祥早些年间受了不少苦楚和委屈,辫子都是花白的,平时看着也都是一副苍凉的模样,可是自从上次去丰台大营收缴兵权后,精神头就起来了,如今被封为了怡亲王,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整个人的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启禀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了。”虽说兄弟二人十分和睦,可是允祥却从来不敢有半分的逾越,每次来见雍正时,都是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雍正将允祥扶了起来,轻声道:“十三弟,若是无外人在场,你还是唤我四哥便是。”

  怡亲王允祥只得回了一声,“皇上,礼节不可废,奴才绝不敢逾越半分。”

  雍正也只好无奈,拉着允祥的手,坐在了凳子上,叹口气道:“这真是不当皇上不知道,这天底下最大的苦差事莫过于此了。”

  允祥感慨道:“天下之大,系于皇上一人之身,自然是重于千钧。”

  “朕收到了底下人的折子,这楚逆如今在安庆厉兵秣马,怕是最晚六月就会出兵东进江南,再加上台湾的朱匪也在梳理内部,到时候恐怕也会寻机进军闽浙,白莲教的那帮子狂徒更是在河南胡作非为,这处处硝烟,朕实在是夜不能寐啊!”

  雍正将御案上的折子挑选了几封,递给了允祥,后者诚惶诚恐地一字字细细看下去,却是越看脸色越发苍白,头顶冒汗,等到看完以后,却是一身的冷汗。

  “皇上,这天下怕是已经……乱了!”

  允祥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废话,而是在康熙之前,大清的八旗集团其实并没有把眼下的这些乱匪当成一回事,当然这其中有很多原因,只是等到允祥看完这些以后,他心里却是涌现出极大的恐惧,那就是大清再不振作,那么离灭亡也就只有一线之遥了。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叹了一口气,“皇考交给朕的江山,决不能在朕的手上丢掉,可是对于朕来说,眼下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咱们得振作,就必须得廓清吏治、整顿贪腐,还得编练新军,打造火器,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咱们兄弟一起努力才行!”

  允祥直接跪在了地上,眼圈已经红了,“皇上,为了咱大清,允祥绝不敢辜负皇上!”

  雍正脸上这才好看了几分,他扶起了允祥,叹口气道:“如今我大清最难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国库的银子已经彻底空了。”

  说起了大清的财政问题,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却是看出了彼此心中的满满无奈,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非常无解。

  严格来说,康熙一朝本来是不太缺银子的,可是再雄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连年战争的消耗,且不说之前那些对准格尔发动的战争,就说康熙最后的五年时间里,先后在西北动兵,后来又跟复汉军在湖广打了个天翻地覆,损失了大量的八旗青壮不说,关键是清廷的财库确确实实被打空了。

  雍正叹了一口气,“十三弟,朕想把户部交给你,为的便是早日能够将我大清的国库,重新充实起来,只有这样,朕才能编练更多的新军,打造更多的火器,与楚逆决死一战。”

  允祥脸上带着眼泪,趴在地上磕头道:“奴才愿意为我大清,披肝沥胆,在所不惜!”

  在场的经筵日讲官奋笔疾书,将这一幕兄弟情深的画面记录进了史书当中,只是前几年的时候,康熙将起居注的制度给废掉了,因此还是刚刚被雍正恢复过来,却是没能将雍正真正的良苦用心给记录下来。

  雍正所做的这一切,实际上都在为日后的财政改革来定下基调,让允祥来协管户部,虽然一方面有感念兄弟情谊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给自己树立了一块挡箭牌,在将来改革的时候,用来吸引朝臣的火力。

  对于这一点,允祥倒也不一定不清楚,只是他也明白,这眼下无论的雍正还是大清,都已经退不得了,再退可就真的亡天下了。而清朝的君主们,在下狠手这方面,从来不亚于任何人。

  清廷在舔舐伤口的时候,武昌方面却开始真正的梳理自己的财政基本盘了,实际上这一步也已经酝酿了好久,只是眼下乘着这个大好时机准备推出。

  对于这一次的财政改革,表面上是由复汉军政事堂右参议宁忠景来主导,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幕后主事人是楚王宁忠源,还有那个远在前线的大都督宁渝,甚至可以说宁渝在这个改革当中占据的影响成分是最大的。

  就在上次李绂回武昌来跟湖广商会谈判的时候,就将宁渝的一封信带到了楚王府,楚王宁忠源看这一封不过一千余字的书信,却是看了整整一夜,实在是因为在这里面,宁渝所提出的想法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简单来说,宁渝的想法就是进一步扶持工商,特别是在彻底拿下江南以后,将会在江南制定新的工商管理条例,其中的关键便是进一步提高工商业的地位,并且针对工商征收重税,以扩展财源,然后利用工商财赋反过来进一步压低佃租,给天下农人真正的实惠。

  当宁忠源将那封书信交给宁忠景和崔万才二人看过后,这二人却是齐齐叹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话,只是这二人的态度却十分奇怪。

  宁忠景看完以后,他说的那句话是‘菩萨心肠’,而崔万采却是说的‘胆大包天’。可无论是宁忠景还是崔万采,都委婉地表示了不可行。

  原因很简单,这项措施是在断那些士绅老底子的根,在那些乡绅地主们看来,理想的发财之道,应该是先从商赚取巨额的利润,可是赚钱之后,并不会继续扩大生产,而是开始购买田地,培养家族的读书人,让他们去做官。

  等到这帮子读书人做官做出来之后,又开始反过头来保障他们从商的低赋税,也就是所谓的“君不与民争利”,可是他们在从商赚到钱后,只会继续购买田地,然后培养读书人,从而形成这样的一个怪圈。

  说白了,他们不是不知道工商能得大利,只是这份大利已经被这些大地主给占据了,自然不愿意再吐出来,更不愿意被朝廷硬生生割上这么一刀子。至于其他的所谓商为贱业的理论,只是进一步巩固他们的利益罢了。

  宁渝在写信之前,他心里就明白,这个时代是属于开拓和冒险的时代,若是想着继续在土地里研究出点什么东西,那可就真是等着打了,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会推动这件事的进展,甚至这件事比起即将到来的东征,还要重要几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下熙熙

  在一种十分奇怪的气氛当中,复汉军针对这一次的财政改革却是拉开了序幕,与此同时,复汉军召开的第一次春闱大典,也同时在进行当中。

  按照惯例来说,在春闱之前应该还有一场秋试,也就是各省的乡试,一般在八月举行由各地州、府主持考试本地人。唯有通过乡试者,方能参与第二年二月的春闱,也就是京师召开的会试。

  可是问题对于复汉军来说,去年八月还在湖广江西打生打死,根本无暇去考虑这些东西,因此并没有这么一场秋试,而是直接在四月份进行春闱考试,从而选拔人才。

  对于这种行为,清廷自然感觉自己的正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因此清廷当中请求出兵再战者不绝于耳,可是这清军刚刚才惨败而归,哪里还有这样的闲心去顾忌这些,就连雍正都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一群腐儒,真看不下去,自己拿刀去湖广跟楚逆拼!”

  不得不说,雍正相对康熙还是耿直许多,怼人也更加不留情,那帮子只会耍笔杆子的儒生哪里来的勇气去战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因为这件事,反而使天下许多人知道复汉军在搞科举,而且没有所谓的乡试,只要去了武昌就能直接参加会试,只要中了进士的,那就都能捞到一个一官半职,而且没有中进士的,还有机会得个举人,当个小官也是没毛病的。

  这一下子可就不得了了,许多不得志的读书人,开始想方设法往湖广跑,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实,你大清朝的官精贵,可实在是考不上啊!可如今复汉军的官好考啊,即便是叛军如何,那也是官啊!

  这帮子人皓首穷经半辈子,所求的不就是为了一官半职,君不见就连宁渝的七叔,宁忠权那个半瓢水的读书人,也是考了许久才得了个县丞的官,还是在家族出钱的情况下,才能得到一个县令的实缺。

  这说明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大清朝在以科举为网,网罗天下人才的时候,把网眼开得太大,平均每科中举的人数不过二百多人,可是天下这读书人何止二百?这一举动虽然将那些顶尖的人才都给弄走了,可是剩下的大部分中等之才,依然被淘汰在了科举的帷幕下。

  在这种情况下,复汉军搞出来了一个官铺子,虽然不是大清朝的,可那也是实打实的官铺子,在大清朝得不了官的读书人,自然也就一窝蜂涌去了。

  这复汉军举办的第一次科举,主考官自然是复汉军的左参议崔万采来担任,若是李绂在武昌,估计做个副考官问题也不大。只是有了崔万采这样的士林大儒镇场子,倒也真来了不少人才。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初八,复汉军第一次科举考试算是正式开始,超过一万三千五百人前来参与考试,这大大超过了原来的武昌贡院的容积量,无奈之下,宁忠景下令在城东搭建出了一大片的棚子,将这些棚子模仿贡院的格局进行布置,作为补充考场。

  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便是正在驻防的原守备一师来负责,当然如今的守备一师已经换上了名头,唤做禁卫师,却是威风得紧。数千名士兵在短短的四天功夫里,却是搭好了简易的棚子,矮小狭窄潮湿,许多棚子上的树枝,还泛着青色。

  可毕竟有了这么一个东西,总比没有的强。士子们虽然偶有抱怨,可是看着那些端着明晃晃刺刀的复汉军士兵们,却也不敢轻易造次,很明显,那些当兵是可不是绿营那帮子废物能比的,这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主。

  正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可是眼下的崔万采却在期盼着老天爷给点面子,至少在这几天不要下雨才行,否则这棚子还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到时候真垮塌了,那可就闹笑话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四月这么一个多雨的天气里,老天爷还真的就给了面子,长达六天的考试过程,居然只是下了一点点小雨,完全没有影响到考试的进程,一直到最后一场的策问试结束后,这天上才下起了磅礴大雨。

  四月的天气,在武昌这个地方雨水说来就来,众人也都习惯了这江城的雨。可是街上却也有不少急着躲雨的人,其中一名年轻人却是不顾大雨,撩开了身上的长袍,一路上在雨水当中前行,嘴里不时还吟哦着诗句。

  “兄台倒是好雅兴,这雨中作诗,人生实乃痛快!”

  一辆油篷车是停在了年轻人的面前,马车当中传来了一句声音,接着说话那人便将车帘拉开,是一名长相极为英气的年轻人,却正是悄悄回到武昌的宁渝。

  宁渝心里担心这一次的财政改革会受挫,便想着回来推动此事,只是眼下即将东征,贸然从军中脱身不免落人闲话,因此宁渝这才选择低调出行,一路乘船回到了武昌。

  不过说来也巧,宁渝初入武昌,便正好赶上了科举结束,也赶上了这一场大雨。因此正当宁渝坐着油篷车回楚王府的路上时,却遇到了这么一位雨中吟诗的年轻人,故而方有此叹。

  那年轻人却是哈哈大笑,随后保拳行礼道:“当不得兄台谬赞,这老天爷要下雨,那就让他下吧,这淋雨已经成了必然,又何必愁眉苦脸呢?”

  这一番话却是让宁渝心里瞬间起了许多好感,他拱手为礼道:“雨中作诗,难免有生病之风险,兄台倒不如随我一同饮酒作诗如何?”

  “这雨能淋得,这酒自然也喝得,学生这边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渝随后便朝着宁四使了个眼色,宁四心里明白,随后油篷车便改了方向,朝着武昌城内的春香楼而去,那里如今已经成为了整个武昌城最大的酒楼。

  一进入酒楼之后,宁渝便在观察着年轻人的举动,只见那年轻人虽然衣着朴素,可是行事却半点也不像一个贫寒士子,所见所闻都能淡然处之,这份从容让宁渝想到了官家子弟。

  在这个世界上,从出生开始便是二代纨绔子弟的宁渝,尚且都没有那份优雅与从容,因此心里很快便已经断定了对方的身份,再一联想到对方朴素的着装,宁渝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想必是家道中落了。

  二人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可是随着好酒好菜上来,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相谈,那年轻人虽然年岁不大,可是满肚子的学问却是半点不假,这让宁渝越发好奇对方的身份了。

  而对于宁渝这个受过名师教育的现代灵魂来说,这谈什么都有点一针见血的味道,却是让那年轻人为之刮目相看,对宁渝也起了几分崇敬之心。

  宁渝没有问年轻人姓名,年轻人亦没有问宁渝的身份,二人只顾着饮酒高谈,却是不知不觉间,便已经酒过三巡,二人都有些熏熏意。

  年轻人拎着酒壶,却是费力地站了起来,他一步三摇走到了酒楼的栏杆处,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丝毫不顾吹进来的冷风,大声吟诵着。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沈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听到了年轻人吟诵的诗句,宁渝却是感觉有些耳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不过诗句确实好,当即便大声道:“好诗!好诗!浊酒三杯沈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着实妙哉!”

  年轻人呵呵一笑,随后又拎着酒壶走了进来,苦笑道:“此诗乃学生意气之作,当不得兄台这句赞……只是学生想到了往事,却是孟浪了些。”

  宁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知为何,他今日觉得喝醉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这人生实苦,若有做乐的机会,自然不要放过。只是兄台一看便知是官宦人家,又如何来的苦?”

  年轻人却是笑了笑,“学生确实是官宦之家,只是如今家父病故,学生被族人所欺,只好背井离乡前来湖广参加科举,只为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寥寥数字,却是勾勒出一幅惨淡的画卷,人心之险恶,莫过于此了。

  不过宁渝听到他来参加湖广科举,心里却是一笑,既然如此,这姓名却也不必再问,这真才实学之人,自然如同囊中之锥,只要一旦展现锋芒自然能够脱颖而出。

  宁渝面带微笑,举起酒杯道:“既然兄台来复汉军参加科举,此番定当大展宏图!”随后一杯饮尽,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年轻人的眼神有些清明了几分,他望着宁渝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回到了楚王府之后,宁渝便先去沐浴更衣,要等酒味消散地差不多,才能去给老夫人磕头行礼,而崔姒则是将丫鬟们都打发了,独自一人站在了外间,等候宁渝出来。

  原本对于宁渝回来,崔姒还是颇为惊喜的,可是没想法这人却是一身的酒气,再加上之前丫鬟们议论的那个白莲教妖女,这心里便是直泛酸。

  “夫君好大的酒气,这是去哪里喝了花酒不成?”

  若是放在一年前的崔姒,怕是怎么也不会说出这般话来,她一向是那等精明要强的人物,何曾想过为他人而去争风吃醋?可是对于宁渝,她的心里却是已经填满了。

  因为陈采薇的事情,宁渝心里感觉颇有些对不住崔姒,因此见崔姒使起小性子的时候,也只好开始哄着:“娘子勿怪,此番实乃夫君的不是,这次回来,却也给娘子带了许多是搜集来的残本。”

  崔姒这么一听,心里的醋意也就慢慢散了,她自然明白这位也不是一般人物,若说仅仅是围着自己转,恐怕第一个上门训人的就会是自己老爹崔万采,毕竟这么大的基业,若是没有子嗣,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如今宁渝回来,还记挂着带礼物,崔姒心里也就好多了,至少自己这个夫君好起来的时候那也是真的好,其他的再去计较就显得有些不识大体了。

  二人好一番温存之后,便去给老夫人磕头行礼,并留在了老夫人那里吃饭,而崔姒也是一脸笑意地陪坐在一旁。

  老夫人望着眼前有些黑瘦的孙儿,眼圈便有些红了,“瞧瞧我的乖孙……这一年却是吃了苦,也是你那个父亲狠心,如今都做了王爷,却还由着你在外面,实在是让老身操碎了心,这拜佛的次数都比往日多了许多。”

  这话说着说着,却是让宁渝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可不想再去跟老夫人解释什么叫带兵打仗的道理,只好跟崔姒使了个眼色。

  崔姒便连忙安慰起了老夫人,由于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夫人对于崔姒这个孙媳妇也是相当满意,不仅知书达理,而且性格温柔贤淑,确实是做主妇的好人选。因此对于她的想法,也是颇为看重。

  过了好一会,宁渝跟崔姒这才脱开身,去拜见了宁忠源夫妇二人,见到宁渝回来以后,宁夫人的表现却是比老夫人还要不堪,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流了出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儿子,生怕哪儿缺了一块少了一块。

  “老天爷保佑,渝儿能平平安安回来,可着实害得为娘担心了许久,娘可是听说了,那康熙的大炮都有一两百门哩,这要是擦着碰着,那还得了?”

  眼见得母亲如此,宁渝也只好苦笑了一声,而宁忠源脸上也有些许尴尬,他也是战场里滚出来的,自然明白危险那肯定是有的,可是若因为危险而不去战场,那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宁渝随后便故技重施,将自家的媳妇崔姒塞给了宁夫人,让其好好劝导一番,自己则是跟着宁忠源进了书房,而距离上一次密谈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

  一进到书房之后,宁渝很快便发现了宁忠源的发丝,比起上一次来多白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差了许多,这让宁渝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第二百六十八章 废除弊政

  宁忠源依旧是给自己泡了一杯山茶,自从宁渝从云梦大山中将那茶叶带回后,便爱上了那一口略微苦涩的滋味,当然还有宁渝的师傅崔万采,亦独爱山茶之苦。因此这种原本很土气的山茶,却成为了武昌城内达官贵人的心头好。光是楚王府,每年都会采购上千斤。

  这样一来,却是让云梦山中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很多人没有田地可耕种,便在山里采茶为生,也能养活一家老小,而对于拯救他们的大都督的宁渝,心里也是极为感恩戴德。

  宁渝深深吸了一口山茶的香味,却是感叹道:“早些年在云梦练兵的时候,事情杂乱得紧,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全是靠着这茶叶撑着。”

  宁忠源脸上带着笑,“嘿嘿,你师父当年说你让那些百姓种茶所图太小,可是为父却不这么认为,这百姓能靠着种茶养活自己一家老小,便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宁渝却是感慨了一声,“师傅说的却是对的,自从我这出征一来,才发觉我华夏之宏大,人口之茂密,光靠一种两种甚至是几十种办法,是没办法帮助到所有人的,唯有掌握了大道根源,才能让更多的人为之受益。”

  “唔,你说的莫不是这一次扶持工商的事?”

  宁忠源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可是此事如今在内部的反对声太大,很多人心里会担心,将来商人会乱政。我复汉军如今只要拿下江南,便有机会平定东南,取得半壁江山,如今何必节外生枝?”

  宁渝心里明白,这虽然是他父亲宁忠源说出来的话,可是却是代表目前复汉军里的那些人说的,若是连他宁忠源都无法说服,那么这个议案自然无法拿去政事堂谈。

  当然,宁渝也可以选择强行推动政令,但是这样只会造成内部离心离德,绝没有半点的好处,因此只有说服对方,说服复汉军大部分人,才能推动下去。

  “父亲,如今我复汉军与清廷已经出现了相持之势,短时间内再难有外患,那么此时既是我军改革的大好良机,也是在跟雍正比赛谁能更快调理好内部,只要雍正比我们快上一步,到时候他便绝不会放任我军进行改变,到时候怕是再也没有了机会。”

  宁忠源心里一叹,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虽然打仗赢了不少,可是大清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雍正这么一个年轻有为之君,未来倒也难说。

  “可是,眼下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要不然大伙心里会觉得不平衡。”

  宁忠源这话说的隐晦,可是宁渝却是听懂了,地主士绅出人出钱出力打仗,到时候让工商来摘桃子,这放谁谁都不干,不是想要给工商出头吗?那先拿出诚意来吧。光是前面那些军费,可是还远远不够。

  虽然想要真正谈出来很困难,可是宁忠源的话,却是已经给宁渝留了条口子,因此宁渝心里也能够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至于代表工商来谈,眼下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支撑点,因此宁渝还得细细思量一番。

  父子二人继续谈论了一阵,却是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反而是开始讨论着如今打的这几仗。宁忠源听到宁渝的高谈阔论,却是馋的不行,他想在战场上驰骋纵横的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心里总的跟那野草一样。

  “你小子,等到你老子我再上一次战场,亲手打给你瞧瞧!嘿,上次那个傅尔丹不作数,居然趁夜偷袭老子,哼!”

  宁渝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明白,自家老夫这是不服老,再加上原本就打了半辈子仗了,如今却整体跟文墨打交道,这心里早就痒痒了。

  “父亲,等到拿下淮北的时候,孩儿便打算组织一只专门的骑兵队伍,到时候咱们复汉军在面对清军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被动了。”

  宁渝站起身子,给宁忠源眼前的杯子续满了水,绿色的茶叶末在水里上下游荡着。

  宁忠源笑道:“这淮北地势平阔,善于骑马者不胜可数,招募来编练骑兵正当合适,看来你小子是不用老子来教了。”话虽这么说,可是声音却有些不是味。

  宁渝连忙一拍脑袋,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短剑,递给了宁忠源,只见那剑鞘上面还镶嵌着一些珠宝,看上去不像武器,更像一个艺术品。

  宁忠源有些疑惑地望着宁渝,宁渝喝下茶水后,连忙献着殷勤道:“父亲,这是孩儿在战场上击杀清军领侍卫大臣阿尔松阿时,缴获的一把宝剑,据说此剑乃康熙亲手所赐,孩儿见此剑华丽,特地赠与父亲。”

  宁忠源一听却是来了兴趣,他拔出了短剑,剑刃仿佛发着一丝寒气,一看便知是那等一等一的宝剑,只是再看看那柄流光溢彩的剑鞘,不由得撇了撇嘴:“剑是好剑,可是配上这么一个剑鞘,却是忒俗气了些。”

  宁渝不由得苦笑,这人康熙皇帝赐给自己侍卫大臣的玩意,自然不是指望着对方拿着这柄短剑去玩命的。不过好在有了这柄短剑,宁忠源上战场的心思也就淡了。

  等到宁渝和崔姒回到自家的小院中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整个院子里都已经变得一片寂静,一些下人和丫鬟们,也都是小心翼翼地走路。

  “为何大家都已经变成这般小心模样?平日里见着不是都挺好的嘛,如今这般反倒少了许多生气。”宁渝有些疑惑不解。

  崔姒有些幽怨地撇了一眼宁渝,哀声叹气道:“前些阵子你不是打了好些个胜仗嘛……也不知道是哪个乱嚼舌头的,说父亲就要做皇上了,这以后院子里的都得注意着点,别失了礼数身份。”

  宁渝听了此言,心里却是一惊,若只是一二小厮之言倒也罢了,可若是如今复汉军高层都这般想,恐怕就有些不妙了。

  是夜,夫妻二人也算是久别胜新婚,好一通胡闹了一番,却是让崔姒脸色越发红润了。

  次日,宁渝却是早早便赶到了政事堂,只见大院中已经来了许多人,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复汉军的核心支持者,因此像这般毕竟大的调整,都还是要征询一下这些人的想法。

  倒不是说没有这些人同意,这事就办不成,其实主要还是想跟大家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复汉军要拉拢团结士绅阶层,绝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主,以此安定人心罢了。

  见到宁渝到来,许多人直接跪在了地上行礼,毕竟在大清的统治下这么多年,这别的没学会,跪礼可是学了个十成十,一个个的口中颂着谀辞,希望能够被这位世子爷施加青眼。

  过了没一会的功夫,宁忠源和程家老太爷便一同来了,而郑先也急匆匆跟在后面,再往后便是一大串的家族中坚力量,还有崔万采、高汉明、成孝章等臣子,一同走了进来。

  众人又是一番行礼,之后便十分默契地坐了下来。宁忠源自然不用说,坐在了正中央的主位上,而宁渝则坐在了旁边的一张稍微矮小的椅子上,接着便是程家老太爷、郑先、宁忠景、崔万采等人依次排列下去,将这件还算宽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场会议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基调,那就是关系到未来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税收标准。宁忠源这一次也算是为了开一个好头,不惜开始大力折腾起还稍显稚嫩的复汉军官僚体系。

  “正所谓州牧县令,乃亲民之官,吏治之始基也。至于钱粮,关系尤重,丝毫颗粒皆百姓之脂膏。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伪清之弊政历历在目,尔等不应不察。”

  宁忠源脸色有些涨红,措辞变得越发严厉,这一方面虽然是他演技逐渐上升的结果,可另一方面也是他内心的一些真实写照。因此在目前这个年代,复汉军跟大清也好,跟朱一贵也好,在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极端反动落后的存在。当然,白莲教那帮子人还要更低一筹。

  其中具体的表现就体现在,针对民间的税收上,并没有完全废除清廷时存在的那些弊政,像火耗便是一项极为常见的手段,百姓为之深恶痛绝。

  所谓的火耗,便是指地方各州县在收完赋税后,要把老百姓上交的碎银子熔炼后再铸成银锭,由于老百姓的碎银子纯度质量不一,在这个熔炼铸锭的过程中,容易出现一些损耗,因此地方州县在收税的时候,就会饥饿“火耗”为由,来多收一些赋税。

  这种火耗钱在康熙年间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多见了,可是由于清廷官制承袭前明,因此普通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一年俸禄也不过45两,实在无力养活那么一大家子人还有师爷,因此火耗也就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则。

  对于宁忠源来说,自然是不想继续让这种漏洞继续留存,他脸色极为严肃地望着众人,高声道:“本王也知道你们的难处,这原先的有人请暂加火耗抵补亏空帑项,倒也不一定是完全为自家着想,可是咱们如今不一样了,不是那等乡野之人。既然都登堂入室了,那就得给百姓们好好看看,咱们要比伪清强,还得是强上许多,这人心才能归附啊!”

  程老爷子这个时候虽然装睡,可是宁忠源的话,他却是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便微微咳嗽了一声,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才笑道:“这人年纪大了,便有些坐不住,坐下了就想睡觉,哈哈!”

  众人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却是让场内的气氛没有那么凝重了,这一幕却是让宁渝也不得不暗自感叹一声,这姜还真是老的辣,对人心的把控几乎是炉火纯青。因为有了他这番打岔,双方谈起来也有回转的余地,不至于下不了台。

  “启禀王爷,老朽原本不该在大政上插嘴,只是眼下却是不得不多说几句。”程老爷子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如今我复汉大业能有今天这般进展,与各位都是脱离不开关系的,试问在座的各位,哪家没有几个子侄在前线搏命?哪家没有奉献钱财支援大军?眼下这个关键时候,咱们还得以人心为重啊!”

  众人一听这话,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可是也都点了点头,说起来奉献,这在坐的诸位,可没有谁比谁差的,大家不都是毁家纡难,共抗大清嘛。

  宁渝此时却站了出来,朝着程老爷子行了大礼,“外公所言,虽然有些道理,可是渝儿却也斗胆,在这大政之事上发表一些自己的想法。”

  程老爷子哈哈大笑,对于这个外孙他是极为喜爱的,便抚须微笑道:“渝儿有什么话,尽管说了便是。”

  宁渝还未开口,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座的诸位,严格来说都是我的叔伯长辈,渝儿在此开口倒有些无礼了,只是渝儿有些话却是不吐不快。”

  “康熙五十九年八月十五,我复汉大军正式起兵抗清,与今日已经有一年半,已经拿下了湖广和江西三省,安徽亦有半壁在手,可是这除了我大军将士用命之外,也少不了那些百姓们的支持。”

  想到了战场上的一幕幕,宁渝总感觉眼圈有些微微发红,“他们不懂民族大义,不懂为何要恢复我汉室江山,可是他们心里明白,眼下的这个大清,虽有所谓的‘永不加赋’,可是实质上种种弊政早已深埋,许多人都是彻底活不下去了,这才投奔我复汉大军!”

  “若是我军依旧照搬清廷弊政,与伪清又有何异?将来我军若想一统江山,又该何其之难?如今,废除弊政已经到了不得不废的时候,若是清廷赶在咱们前面废除了,那这天下,咱们还有什么希望?”

  宁渝言辞之间尽是痛心疾首,他跪在了地上,“启禀父王,如今州县火耗任意增加,视为成例,民何以堪乎?嗣后断宜禁止,或被上司察劾,或被科道纠参,必从重治罪,决不宽贷。”

  “至于各州县官员用度,儿臣以为该加俸饷,以砺人心之不足,补实缺之亏空。”

  第二百六十九章 财政盘点

  宁渝这一席话,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在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程老爷子笑了,“渝儿所言不无道理,可是这巧妇毕竟难为,咱们复汉军如今多大的盘子,渝儿你应该也是知晓的,前些日子连东征的钱粮都拿不出来,何谈加饷?”

  众人一听却是不自觉都点了点头,大家伙这段时间过的可是紧巴巴的,就连宁忠义也轻轻点了点头,他作为枢密院的枢密副使,在前些日子制定新的军费方案的时候,可没少掉头发,跟政事堂的人也是天天互相扯皮,这没钱的日子可真不好受。

  崔万采脸上带着笑,在这个时候他得帮自己的弟子一把,便轻声道:“老太公担心的确实有道理,不过钱粮一事也分缓急,等到江南初定以后,咱们的税收想必也能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再加饷银未尝不可,如今民心事关重大,这弊政倒是可以先去掉。”

  程老爷子也是叹了一口气,他苦笑道:“若真能去掉弊政,于我复汉军收复民心亦是颇有好处。可现如今大家伙都缺银子,真要是能够加薪加上去,倒也无妨,想来那些当官吃饷的,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没有太大的意见,不代表完全没有意见。宁渝自然能听懂老爷子说的这些话,想要改革,完全不触碰别人的利益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个过程需要从缓,快刀斩乱麻固然好,可是不一定承受得住猛药。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朝着程老爷子深深鞠了一躬,感慨道:“外公行事稳重,正是小子应该学习的,只是我复汉军眼看着就要进江南了,这天下的民心,却是不得不多顾忌几分。”

  宁忠源见其他人没有了反对,也就正式向目前的弊政开了第一刀,正式下了命令。也就是从今日往后,彻底取消所有的耗羡,此外再不许派捐,针对今年所得的耗羡银都交布政司库,一来抵补官库亏空,二给官员作养廉银,此策将在湖广和江西以及安徽四省铺开。

  在针对养廉银制度上,宁渝采取的是每年公布一次的方法,不过并不会实际全部给与,而是仅仅只给与十分之三,若是连续十年无贪腐罪状,则再给与十分之三,至于剩下的十分之四,得要等到官员致仕以后,进行发放。

  为了拉拢这些给复汉军办事的官员们,宁渝在养廉银子的额度上定的非常高,大概是薪饷的两倍,也就说一个七品的县令,如今每年的饷银在四十五两左右,但是每年的养廉银却有足足的九十两,而官员在当年只能拿到二十七两,想要把剩下的带走?那就别犯事。

  这一个举措却是相当不错,至少许多复汉军官员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毕竟眼下的复汉军是一个新生的集体,在清廉度和效率上,本来就非常不错,许多人确实是顶着这几十两银子过活,生活过得紧巴巴的,有了这个养廉银,自然不愿意再冒着风险去盘剥百姓了。

  接下来,便是到了重头戏。宁忠源派人将今年的赋税账本抱了过来,道:“这些便是咱们去年的全年收入和支出,算是咱们如今的所有家当了,这当家做主的,心里还是得有本账,还请右参议跟大家说说吧。”

  宁忠景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册子,轻声道:“先说一个大概,去年我复汉军全年收入白银约八百万两,可是支出白银却足足有九百万两,可谓是大大的亏空。”

  众人前面先是听到了这个收入八百万两,脸上便是一喜,可是再一听就感觉不对劲了,这支出居然有九万两白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合着大家伙这拼了一年性命,居然还亏了一百万两。

  宁忠景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他也不禁露出几分苦笑,以前这算宁家的帐的时候,顶天了也就几十万两银子的账本,这一下子就上千万两的开支,却是让他大脑都有些充血了。

  “先说进项,去年的进项主要还是集中在湖广,至于江西和安徽则需要从今年才有进项,在湖广的田赋和人头赋占据了大头,在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左右,而工商税还有矿税等,加起来有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是咱们实际上收上来的东西。”

  “那不是还有三百万两吗?”郑先疑惑不解地问道,其他人脸上也颇为好奇。

  宁忠景笑了笑,“还有三百万两,都是大都督一路攻伐下来的收获,特别是将荆州八旗的银钱土地全部收缴后,再加上收缴那些支持大清的地主豪绅的财产后,咱们这块却也弄到了三百万两银子。可是很明显,这一部分的银子只能算是一时之财。”

  “可是这么一来,今年就算是彻底没有了钱,楚王爷跟湖广商会筹措了三百万两的军饷,才足够填补亏空,只是这三百万两白银,将来却是要还的。”

  众人这一听才明白,原来这钱还是吃大户吃来的……只是所以人都明白,像这种钱顶多也就是收一次,毕竟那些人都已经被弄去挖矿了,再想去吃大户,就只能吃他们在座这些人了。

  郑先又急急忙忙问道:“那九百万两白银的支出又是怎么回事?”

  宁忠景先是望了宁渝一眼,这才恨恨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我们从前年打到今年,处处都没停过断过,再加上刚刚建好的汉阳枪炮厂和汉阳铁厂,还有那几十座矿山,这银子可不得像水一般流出去……”

  宁渝却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是他也很无奈啊,这面临着清军二十万人的围攻,自然要在其他方面对复汉军多一些加强,要是没有功勋田和大把的银子,谁愿意跟着他宁渝去卖命?

  不过宁忠景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他笑道:“当然了,这钱咱们得花,要不然康熙也不至于气死在北方不是……”

  崔万采接过了话头,“所幸的是,这笔银子当中,大部分都是给咱们的复汉军花的,那些枪炮还有讲武堂,后面也不需要这般大规模投入了。因此即便是今年咱们的军队会扩充到十三万人,但是实际上的花销也不会特别高。也就再涨上一些罢了。”

  “此外,在这九百万两白银当中,也不全是军费,咱们还有三百万两白银是投入到了地方上去了……湖广也是打了一年的仗,许多老百姓的日子都被打烂了,这各方面又得花上一笔钱……”

  郑先原先也是个生意人,对于崔万采所说的自然能够明白,只是他心里细细思考了一番却是依然摇摇头:“可即便如此,咱们今年的收入依然难以支撑大军所需……”

  宁渝此时却是再次站了出来,“诸位,针对如今的财赋,我大军今年开支应该还算充分,因为如今我复汉军已经就江南的旗田,跟湖广和江西的商会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利用未来的五十万亩旗田来进行抵押,折合白银七百五十万两,等到我大军入江南后,若是无力偿还,则将田地直接授予商家。”

  这一席话当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是非常大,让所有人都微微一窒。他们当中已经有人开始盘算了起来,也就说从去年到今年,这帮子商会拿出来的白银已经有一千万两之数了,虽说算是掏空了三省的老本,可是这个数字依然十分恐怖。

  湖北、湖南和江西严格来说,工商之风并不算浓郁,比起江南却还是要差上许多,可是就这么三省的商会,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也能掏出这一千万两白银,着实让许多人感觉到震撼。

  当然,湖广商会相对来说要更为特殊一些,因为整个湖广商会的幕后组织者就是宁家本身,特别是将私盐和铁器拿进商会运作之后,所创造的利润也是极为吓人的,历史上的川盐与淮盐被打出去了不说,楚盐也已经走进了河南、江西、安徽等诸省。

  宁渝脸色有些凝重,他望着众人感慨道:“我复汉军之所以能起家,表面上是借助火器之利,可是火器之利也离不开工商扶持,否则这一千万两白银从何而来?”

  “如今我军财政改革,自然不能再将整个工商排斥在外,这个道理,我想诸位应该是明白的。”

  众人默然,他们知道眼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了,那就是针对工商地位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答案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允许有答案。

  前面说了,所谓的三省商会,其实都是依附于各大士绅家族而存在,像当年所谓的八大皇商,依附的自然便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皇室,那些稍小一点的商会,依附的则是各省各府里的士绅,属于共生共存的关系。

  商人在这个时代没有独立的资格,如果没有依附的政治力量,那么迟早会被人一口吞下去,可是这样的工商,发展势必会受到许多的影响,自然无法成为真正有力量的阶层,也就没办法为工商争取更多的支持和帮助。

  如果将时间再倒退五百年,宁渝是绝对不会选择支持工商的,因为环境不允许,确确实实扶持不起来,还会得罪整个天下的士绅,这样的赔本买卖宁渝不会去做。

  可是如今时代不一样了,就在西方的殖民者在全世界跑马圈地的时候,若是再去一味顾忌士绅的利益,恐怕这个天下就算得到了,也只是一个由汉人做主的满清王朝,在本质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宁渝心里明白,想要在这个年代完成这一点,就需要解放资本的生产力,也就是要充分支持资本进行生长,从而真正成为一个能够发挥出力量的阶层。

  “如今,我打算在攻下江南之后,推出一系列扶持工商的条例,包括从根本上改善工商行业的地位,从四民之末变成四民平等,允许从商子嗣参与科举,保障他们的财产安全,取消一系列不合理的厘金与关卡,打造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从而促进工商百业的发展。”

  宁渝的话如同一块石头丢进了水池子里,瞬间便激荡起了无数的水花。众人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就给引燃了,在台下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崔万采望着那个站得挺拔如松的好学生兼好女婿,心里却是涌现出一片快意,他辛辛苦苦种下的种子,又辛辛苦苦浇的水,今天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能够为更多的人遮蔽烈日的暴晒。

  程老爷子饱读诗书,曾经还做过康熙的户部右侍郎,对于工商一事并不算陌生,当即叹息道:“渝儿此番的想法却是有些激进了,所谓商矿行业,向来是因利得而聚,因利失而乱,纵使初始能得大利,可是利尽之后,只会留下越来越多的乱摊子。”

  程老爷子所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这个年代根本没有所谓的劳动保障,特别是在开矿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用人命去挖矿,有矿的时候万般好说,也不会引起什么大乱子,可是等到矿被挖光了,那么剩下的人也就失去了活命的办法,随后也就成了流民。

  早在康熙二十一年的时候,大清王朝曾经面临过铜贵银贱的问题,当时的云贵总督蔡毓荣在省会及禄丰、蒙自、大理设炉铸钱,将故明沐氏庄田及入官叛产,均令变价,以裕钱本,用这种方式倒是铸造了不少钱。

  可是问题随后也就来了,十几万矿徒汇聚于云南,却出现了一个说法,就跟程老爷子那个说法一样,认为矿徒易聚难散,迟早会出事。

  康熙听到了这个说法后,便以为颇有道理,随后也就出台了禁矿令,整个大清的采矿业也就急转而下,再也不复当年的繁荣。

  如今这个问题却是摆在了宁渝的面前,他笑道:“外公所言不无道理,可是如今我复汉军旗下也有矿山几十座,采矿工人高达数万人之多,如今却并无这类问题。原因便是,我复汉军所采取的措施,完全可以杜绝这个问题。”

  第二百七十章 忍辱负重

  望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宁渝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得色,这可是他结合前后不同时代,所针对采取的对策。

  “此策有三者,一为军事化。”

  宁渝竖立了一根手指头,随后便娓娓道来,“我将这些矿山分为不同的采矿军团,以数字为编号实现管理,针对这些矿工进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矿山,以避免有人串联闹事,将危险降到最低。”

  郑先听到此时,却是眼前一亮,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妙处,所谓的乱子,常常都是零星几个人煽动众人才酿出的,因此如果从一开始就切断这种串联的方式,自然可以避免生乱,当即便赞叹道:“若严格施行,则乱自灭矣。”

  宁渝接着又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其二者,乃积分制。”

  “针对这种大规模聚集的人群,咱们得恩威并施才行,前者军事化可以将大部分人组织起来,利用积分制的方式,可以更好的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只要服从管理,每天定时出工,咱们就给他们以积分。”

  “至于积分何用?对于俘兵而言,他们想要的是自由,那么只要他们有足够的积分,我们就给他自由。若是自愿加入我矿山中人,还可以用积分换取钱财,从而实现约束。”

  此时却是轮到崔万采大声称妙,这个法子理解起来却是非常容易,因此自然也瞒不过崔万采这样的聪明人:“有了积分,这些人的利益便就是分散的,积分高者与积分低者自然不会同谋,因为前者很快就能达到目标,自然不会跟后者一般胡闹。”

  众人很快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积分的方式,将每个人的利益都分散开了,也变得可以量化了。就比如说八旗的那些俘兵,有的人或许干活卖力,积分高,很快就能恢复自由,这个时候,那些积分低的想要闹事,自然拉不动高积分之人。

  更妙的是,积分还能在众人之间制造无形的隔阂,只要每个人的积分都存在着差异,那么内部就存在竞争的心理,从而实现分化瓦解的目的。

  看着众人已经略带几分惊奇的眼神后,宁渝却是不慌不忙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除去这两策之外,还有第三策,便是专卖制。”

  “所谓专卖制,便是返矿山所出产的一系列矿产,均由复汉军所辖铁厂收购,不得出售给其他个人或者是组织,只要咱们把好这一道关卡,那么矿产之利,不仅尽归我所有,还能牢牢控制不予外流。”

  众人此时望着宁渝,却是透着几分深深的好奇,这人真的也太厉害了……打仗厉害就算了,可是治政水平,似乎也高的出奇,实在不像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

  宁渝最后却是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届时我工商百业,事关命脉之产业,如盐、铁等均可照例施行,自然不会有什么隐患。至于其他的产业,均可放开民间,以工商之利来养活更多的人,也能收取更多的赋税。”

  听到宁渝最后的着力点落在了更多的赋税上时,崔万采却是笑了笑,他自然明白这个好徒弟打的什么主意,别看在会议上叫嚣着支持工商,可最终刀子也是落在了工商头上,养出来一只金母鸡可不是拿来观赏的。

  众人一下子接受到了这么多的信息,却是有些难以消化,他们仔细品味着宁渝的一番话,却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反驳的地方,当然这与目前复汉军盘子较小有很大的关系,盘子小了,这里面的矛盾和利益冲突相对也少了。

  不过对于宁渝来说,却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主要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彻底取消了火耗这项地方上的收入,相比较雍正后来的火耗归公而言,却是进步了许多。

  二者看似相同,实则南辕北辙。雍正推出的火耗归公政策并非不收火耗,而是公开承认了火耗,然后将钱一分为二,分别用来收买地方官僚和补充国库,可是对于老百姓而言,并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

  然而宁渝是直接取消掉了这一系列的苛捐杂税,相对来说,魄力却是要更大一些。当然这一政策的前提是提高了整个复汉军目前的官僚薪俸,也算是平衡了官僚体系的怨气,不至于跟复汉军离心离德。

  至于第二个目的,则是将工商的地位拿到台面上来说。这一点其实就很不错了,因为在前明时期,工商行业的问题不是让不让提高其地位,而是这个问题根本就拿不到台面上来说,实在是太多的人,在里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

  但是无论怎么说,宁渝的心情却是相当不错,实际上这也是因为他的地位变化,而带来的结果,若是刚重生的那一段,谁会听他这个毛头小伙子胡咧咧?

  回到府上以后,宁渝也没有歇着,他心里却是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搞出一个他宁渝所控制的财团,将来想要做什么事情也能更加方便许多。

  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想要弄出所谓的财团,十分困难,可是对于宁渝而言,却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需要一些具体的步骤罢了。

  崔姒见宁渝回来,也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不由得走过来细敲,却发现宁渝的那张纸上面画着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夫君,这是……”

  宁渝脸上略微带着几分兴奋,笑道:“娘子,为夫如今却想到了几条发财的小门路,将来也好给娘子多买些胭脂水粉去。”

  崔姒小脸一红,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宁渝这种火热的表达方式,扭捏道:“夫君这是一回来就拿我取笑……胭脂水粉等俗物,我却是不喜欢。只是想问一句,夫君如何来的发财门路?”

  宁渝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做穿越者必备的玻璃了,当然不止玻璃,还有甜腻腻的白糖,这两个东西,将会成为自己控制的财团的拳头产品。

  “嘿嘿,哪来的发财门路,夫君回头跟你慢慢解释……只是这些事情却是要开始操办起来了……要不然等我回军中,可就晚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玻璃和白糖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物事了,特别是白糖,在明朝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详细办法,那就是黄泥法。而玻璃相对来说更少见一些,因此倒还算稍微有些前景。

  但是对于宁渝来说,他能够想到最好的赚钱办法,就是通过基础行业来进行赚钱,比如盐、糖、粮食还有铁器等,不够出奇,但是胜在规模庞大,而且在将来也能通过自己的财团来实现管控的目的。

  就在宁渝准备着自己的财团计划的时候,此时西北方向,却是再一次掀起了风雷。

  一队骑兵沿着官道飞驰,其中为首一人正是在雍正的授意下,暂行抚远大将军职务的辅国公延信,他一路快马加鞭,脸色却是十分阴沉。

  自从雍亲王胤禛继位的消息传来之后,大将军王允禵麾下的将领们便有些不可终日,他们似乎都已经能够料到将来允禵的下场,而他们这些人,想必也不会好到哪去。

  作为允禵副手的延信,一向都是八爷党的铁杆中坚,可是如今也不禁心里有些迷茫起来,特别是如今雍正已经用行动给了他选择的余地,封辅国公,暂行抚远大将军之职,便是一个最好的信号。

  可是,只有延信心里明白,在这封圣旨到达后的第二天,一封密谕又紧随而至。

  “你抵达后,将大将军王所有奏折、所有朱批谕旨及伊之家信全部收缴封固后奏送。如果将军要亲自带来,你从速开列缘由,在伊家信带至京城前密奏。你若手软疏怠,使伊得以检阅奏文后,并不全部交来,朕就生你的气了!若在路上遇见大将军,勿将此谕稍有泄露。”

  密谕的一字一句,延信都能清清楚楚,他的内心涌现出无限的悲凉。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延信到了潼关之后,随后便直趋允禵的营帐,将雍正的旨意复述了一遍。

  “着大将军王即可归京,抚远大将军一职,暂由延信接管。”

  “喳,奴才领旨。”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允禵整个人都仿佛衰老了一大截一般,别说带着其他人一起作乱,就连他自己,都几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雍正虽然不在军中,可是陕西的年羹尧却还在,他一直牢牢盯着西北,只要自己有任何动乱,到时候年羹尧的大军就会北上。

  罢了,罢了,老四,你赢了!

  允禵领了旨意,正待起身之际,却听到延信又开口了,只是声音有些迟疑和沙哑。

  “着收缴封固大将军王所有奏折、所有朱批谕旨,不得有误。”

  允禵的脸色瞬间涨红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双手都有些颤抖,他恨不得起身一剑砍死眼前此人,就像一剑砍死雍正一般。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允禵的内心发出无声的嘶吼,他何曾遭遇过如此的屈辱,若是康熙还在位的时候,他何必去忍这份气?

  好半晌,整个空间仿佛都变得凝固了一般,只有允禵的脸皮在微微颤抖着,显然已经怒极,只是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平复了自己的内心,深深趴在了地上。

  “喳,奴才领旨。”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兄友弟恭

  允禵将抚远大将军的差事全部移交给延信之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家人离开了,至于那些衙门的奏折和谕旨,却是管也没管,全部留给延信。

  树倒猢狲散,到了今天,二人的关系可谓是彻底破灭了,原先的八爷党也正如今日这般,开始彻底分崩离析。延信的脸色越发地死寂。

  允禵走了以后,延信内心的惶恐却是越来越深,他害怕雍正会秋后算账,因此心里竟然已经有了出卖允禵以求自保的想法,他安排人将所有的机密文字都收拢到了一起,然后将其封存,亲自带着人搜检文字,若是能得到一二违碍文字,将来也好跟雍正有个交代。

  可是众人搜检了许久,却只找到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这些来构陷一国亲王,简直就是把天下人当成傻瓜来看。雍正不是傻瓜,他延信自然也不是傻瓜。

  “启禀大人,小的听说大将军王的小福晋们都从凉州去了京城,那些东西会不会是让她们给带走你了,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拦?”

  一旁便有人轻声道,这年头谁都想在船沉之前,重新换一个好码头,眼看着允禵这一次进京,便是彻底要失势了,大伙的心思自然也就活泛了。

  延信微微沉思了一番,却是最终叹口气道:“好歹也是并肩作战多年,咱们这么做却是有些过了……”

  众人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这心里却多少有些活络开了,若是靠着这一次能够讨得皇上的赏识,恐怕飞黄腾达的日子就要来了,大伙这般想着,手底下也就越发地卖力搜检着。

  延信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转身就写了密奏,在信中详细讲述了胤禵家属可能经过的两条路线,以便雍正派出亲信,拦截搜索他们可能带走的家信及其它材料。

  经过了数日的跋涉,允禵终于抵达了京师,按照惯例他应该先去叩见皇上,可是此时的允禵却根本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接向着康熙的停灵之地景山寿皇殿出发,却是吓得众人心惊肉跳。

  侍卫拉锡见允禵犯了脾气,连忙跪在了允禵面前,面带戚容:“主子爷,咱得先去拜见皇上……”

  甭管康熙在世的时候多牛逼,现如今躺下了,大清国所有人就都得把雍正放在第一位才成,毕竟躺下的康熙不会再来治任何人的罪,可是雍正却可以。

  允禵原本就是一肚子火,见到自己的侍卫也在拦着自己,当下也不管不顾,照着拉锡的脸上就是一顿狠抽,接着便一路向着景山寿皇殿而去。

  抵达了景山以后,允禵见到康熙的停灵,顿时心中一阵悲泣,哭嚎道:“皇阿玛,皇阿玛,您怎么就去了……儿臣还在陕西,却是来不及回来见您最后一眼……”声音如同杜鹃泣血一般,却是听得众人都悲泣不已。

  雍正自然早就知道老十四回京,心里却是十分高兴,这只要回了京,大将军王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再也无法对自己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因此雍正为了表现自己兄友弟恭的一面,也没有怪罪允禵,反而主动去景山见允禵。

  可是等到雍正御驾抵达以后,众人出来跪拜迎接,却不见允禵,心里当下便有些不痛快。只当是允禵过于悲伤,因此不能迎接。

  然而等到雍正走进殿中之后,却发现允禵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丝毫跪下去的想法,这一幕瞬间激怒了雍正,使得雍正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起来。

  侍卫拉锡见殿中出现了僵局,当下心里一急,便去拉着允禵往前下跪,一边拉着一边轻声急急道:“主子爷,皇上来了……这是皇上啊……”

  允禵当下便是暴怒一般,他狠狠一脚将拉锡踢倒在地上,然后抓起手中的马鞭,就是一顿狠狠的抽打着,一道道血痕在拉锡的脸上出现,却是没抽多少鞭子,整个人便已经跟血葫芦一般了。

  “哼!”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他缓缓道:“十四弟,这般恼怒却是为何?难不成是做给朕看的吗?”

  若是换成其他人,这个时候怕是早就跪在地上求饶了,可是允禵却仿佛就是想着跟雍正对着干一般,他狠狠扔掉了手中的鞭子,指着已经不成人样的拉锡。

  “皇上,我是你的弟弟,也是皇室的天家贵胄,可是这个奴才却敢肆意拉扯我,实在是大不敬!若是我这番有错,皇上尽可以处分我,若是我没有错,还请皇上将这个狗奴才正法,以正国体!”

  雍正的脸色却是越发地阴沉,他仿佛感觉自己的脸被对方抽了一记又一记,心里当下便再也忍耐不得,正准备出言狠狠呵斥时,却见到允禩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自己跪拜行礼。

  允禩行完礼之后,也不顾雍正就在旁边,走到了满脸暴戾之气的允禵面前,低声道:“你应该下跪,向皇上下跪。”

  允禵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半句其他话都没再说,只是硬挺挺地就这么跪了下去。

  眼见到这一幕,雍正的脸色由青到白,再由白便成青,却是最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拂袖而去。

  对于雍正而言,这一幕比起先前允禵不向自己下跪更要可恨,也更为可恶,让雍正内心感觉到一片冰寒,好一个八爷党……

  当然,雍正绝不是那种吃了亏还能等闲的人物,他很快就传了圣旨,将允禵软禁在景陵读书,并派马兰峪总兵监视,还美其名曰要他留在景陵等待大祭。

  朝臣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一件事,就在众人以为雍正要掀起政争之时,次日雍正却又降旨,令允禩总理工部,却又是原来的打一派拉一派的手段,却是玩得越发炉火纯青。

  对于雍正而言,他现在最想除掉的自然是廉亲王允禩,可是他心里又深深顾忌对方在朝野拥有的影响力,因此反而借昨日之变故,将允禵暂时给幽禁了。

  就在雍正大力整顿朝政的时候,西北的策妄阿拉布坦却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对于他来说,整个大清朝除了康熙以外,其他人都不值一提,因此便想着再一次对大清动刀子。

  而这个时候,正好青海的罗卜藏丹津胁迫青海蒙古各部贵族,在察罕托罗海进行会盟,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背叛大清。

  策妄阿拉布坦得知此消息后,随即跟罗卜藏丹津暗中约定,“遣人到策妄家,约伊发兵,同扰内地。”

  雍正得知这一个消息,整个人都有些气蒙了,去年的时候才刚刚跟策妄议和完毕,还割让了大清这些年占领的大片土地,如今这墨迹还未干,对方便已经悍然撕毁了条约。

  可是对于眼下的大清来说,想要再跟策妄打上一场,却已经成为了一件难事,先不说整个大清的元气大损,根本无力再战,就连国库内剩下的白银,都已经不到五百万两了,想要打仗却是难上加难。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雍正很快便召集了马齐、允祥、隆科多,还有新晋的大学士张鹏翮和礼部尚书张廷玉等人前来,商讨应该如何应对。

  马齐将整个奏折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是轻声叹道:“策妄如今作态,便是故意乘着新旧接替的时机,奴才以为对方此番更多的是讹诈我大清罢了,不如再给些钱粮,以求片刻喘息之机。”

  雍正的脸色有些郁闷,他闷闷道:“策妄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此番若是再次反悔,却又该如何?”

  说到底,条约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一张破纸,有没有用还是得看实力,像大清如今这般虚弱,所谓的条约也只是用来擦屁股的纸,一文不值。

  大学士张鹏翔是康熙九年的进士,早年间仕途履历丰富,从地方一路做到了中央大员,如今被雍正提拔为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正想在雍正面前多表现一番。

  “启禀皇上,策妄居心叵测,前番悍然作反不言,如今更是擅自撕毁条约,乃不诚之人,我大清若是再言祈和,恐有损先皇威严。”

  马齐心里却是暗自叹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先皇威严,这不是在开玩笑嘛?真要顾忌到威严,康熙当时如何会跟策妄议和,还不是因为如今的大清,已经无法面临多面开战的局面了。

  雍正一言不发,却是望向了允祥,想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允祥当即便说道:“先皇考与策妄议和之时,是为了集中精力消灭楚逆,只可惜在战场上功败垂成,可是这样一来,我军与楚逆已成拉锯之势,短时间恐难见成效。”

  说道这里,允祥却是顿了顿,低声道:“局势如此,我大清自然无需在忍,可命西北大军兵进乌鲁木齐,以作威慑之势。另外可派年羹尧率领川陕各镇绿营,进军西藏。”

  隆科多虽然是九门提督,如今又授吏部满尚书,可是他在军事上的建树委实不多,因此并没有什么建议,反倒是礼部尚书张廷玉却有些犹豫。

  雍正对于张廷玉还是颇为看重的,当即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有什么想法吗?”

  张廷玉轻声道:“皇上,奴才以为,策妄无非是想着来站一番便宜,可是若我大军能够快速平定青藏叛乱,对方预计也无胆继续纠缠,因此对其自然不必让步。而我大清如今财力见拙,不妨两路出兵,一路为实,一路为虚即可。”

  雍正点点头,肃声道:“既然如此,朕也就放心了,以年羹尧大军为实,以延信大军为虚,只要三月内平定青藏,大事即定矣。至于策妄,等朕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待其他人走了以后,张廷玉却并没有离去,而是趴在了地上。

  “衡臣还有什么事吗?”雍正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廷玉,脸上微微一笑。

  张廷玉抬起头来,双手奉上一本密折,大声道:“奴才斗胆!今日要为国荐才!”

  雍正脸上微微一笑,“能够让你张衡臣亲自荐才,想来来头也是不小。”一旁的小太监却是接过了张廷玉手中的密折,呈递给了雍正。

  只是雍正还没有翻上几页,脸色就已经变得相当不好看了,他狠狠将折子丢在了御案上,冷冷地望着张廷玉道:“你张衡臣知道这是谁的折子吗?”

  张廷玉此时反而不害怕了,他平静道:“奴才知道,这是有罪之人的折子,可是奴才依然坚持要为国荐才。”

  雍正冷笑了一声,“朕知道,岳钟琪是个人才,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跟楚逆议和,更不应该带满城的八旗回京,朕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张廷玉低叹了一口气,自从岳钟琪跟复汉军做了交易,带着满城数百名八旗兵和上百名岳家人跑到京师之后,整个京师都几乎为之一震。

  没有人认为岳钟琪这一举动做对了,反而许多人在心里默默埋怨岳钟琪,为什么不在安庆战死算了呢?还将这么多的八旗兵带了回来,简直就是带回来了一大堆烫手的山芋,想要处理好却也是相当麻烦。

  原因很简单,这些八旗兵如果战死在了安庆城,那自然能够算英雄了,到时候他们这些家族也能蹭点好处,可是眼下人都回来了,可就算逃兵了,别说好处了,没把整个家族牵连进去就不错了。

  当时还没有继位的四阿哥胤禛,十分果断地将岳钟琪关进了天牢当中,而后也没有进行审问,只是将他关了起来,既不说杀也不说放,一直到雍正继位之后,都再也没人提到过岳钟琪的名字,似乎所有人都希望他烂在了牢里。

  后来还是岳家人找遍了关系,这才试着去求张廷玉,而张廷玉在这方面却是有自己的想法,毕竟张廷玉是跟着康熙出征过的,对于岳钟琪的了解虽然不算多,可是也绝对不算少,他已经认定了岳钟琪是一个可造之才,再加上对方毕竟是汉八旗,将来无论如何总是能够用得着的,因此张廷玉也就答应了。

  “奴才之所以愿意给皇上荐才,纯粹是因为岳钟琪属于可造之才,而我大清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却不可凭白枉费了人才。”

  雍正看了看正跪在地上的张廷玉,再看了看桌上岳钟琪的请罪折,却是终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件事,先容朕再思量思量吧。”

  当皇上难,当大清的皇上,更是难上加难。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官商勾结

  宁渝自从打算要自己弄一个财团之后,心里便已经琢磨开了,对于他来说,眼下真正的急务并不是这个,这玩意发展顶天了,也就是能够让自己落下一颗闲棋,将来可以更好的插手到工商的建设当中。

  可是这不是真正自己应该着力的事情,宁渝对于自己的一切都看的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关键依然是军队,只要手里攥稳了军权,其他的事情就都不是问题,可要是军权没有抓紧,那可是真的出了天大的事情。

  因此,宁渝自然不会将所有时间放在这上面,他最迟也就是在四月底,就要返回安庆,然后筹划东征一事,在这之前,对于眼下的财团计划,宁渝更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管理,而且这个人的思维一定要足够的开明。

  按照原本来说,宁渝认识的这些人当中,最适合的还是自家的三叔宁忠景,可是眼下人已经是政事堂的右参议了,好歹也是大权在握,用来做这些事情可就太大材小用了。至于宁家的其他人,宁渝思来想去却也感觉有些不妥。

  想来想去,宁渝发现自己既然无法依靠宁家人,那么外戚似乎可以用来平衡一下,便径自去问正在看书的崔姒。

  “娘子,据说崔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吧,可是为什么很少听起岳父提及过?”

  崔姒虽然对这个问题有些不明所以,可毕竟关系到自己家族,便轻声道:“父亲当年因为一些问题,跟崔家其实有些不和,这些年虽然恢复了宗族关系,可毕竟也只是名义上的,实际私下里并没有什么往来。”

  宁渝点点头,却是笑道:“岳父大人心里也是想着避嫌的道理,可若是这般却有些太不近人情,难免会被人所指责,这件事娘子可要好好劝劝岳父。”

  崔姒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堪称一窍不懂,她虽然天资聪慧,可是那也仅仅针对于学问上,当下好奇道:“夫君,我父亲行事自然有他的用意,若是贸然将崔家人都迁来,怕是又会出现一堆麻烦。”

  宁渝呵呵一笑,“这天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岳父若是愿意将崔家人都迁来,其实也不会出现什么乱子,关键是咱们眼下缺少可信任的帮手。”

  “帮手?”崔姒有些疑惑。

  宁渝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崔姒可爱的小脸蛋,笑眯眯道:“咱这不是都想好了给娘子赚一些胭脂水粉钱嘛,可是眼下夫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崔家若是有人能够挑起这个担子,夫君倒是极为放心的。”

  崔姒心里甜滋滋的,脸上却表现出一副傲娇的小模样,娇嗔道:“夫君又在玩笑话,不过说真的,我崔家并非真正的诗书传家,我祖父那一代也确实是做生意的,后来我父亲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却弃官回乡,因为这个才跟家族产生了很大的矛盾……”

  宁渝心里明白,这年头的士绅家族供养出一个读书人不容易,可以这么说,光是一个秀才,就得十几人的供养才读得起书,更不用说一个举人,乃至于一个进士了。

  这些士绅家族在供养之余,自然不是不求回报,反而回报相当丰厚,那就是当供养的这个读书人当上了官,就能够在各个方面荫蔽家族,堪称回报率相当爆炸。

  正因为如此,崔万采考上了进士以后,居然不去做官而是回乡,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损害了家族的利益,因此也受到了家族的排斥,后来崔万采能够到湖广来,其中便包含了这一个原因。

  崔姒脸上带着笑,轻声道:“我对崔家了解的不多,但是也听我父亲提过,崔家出经商人才,夫君若是感兴趣,不如直接跟我父亲谈一谈。”

  宁渝叹口气道:“这件事还真不能就这么跟老师去说,否则他肯定会反对的。”

  崔姒却有些疑问:“若真像夫君说的那般,我父亲没有理由反对,毕竟这也缓和跟家族的关系……”

  宁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实际上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此时宁渝拉崔家进来,并没有那么单纯,而是在让崔家介入到整个复汉军的内部权利平衡的体系当中,这对于宁渝十分有利,可是对于崔家来说,却几乎是放在了火上烤。

  从一方面来说,目前的复汉军因为起家时就不是单打独斗,这就注定了内部的关系十分错综复杂,首先是宁、程、郑三大家族,宁家虽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和主动,可是也不能否认程家与郑家的地位,因为一开始很多钱粮和兵员就是他们提供的。

  除此之外,复汉军内部还有湖广集团和江西集团的区分,未来若是拿下了江南,还会有江南士绅集团需要来拉拢,在这种情况下,宁渝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做到大权在手,那么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保证军权在自己手上,还有就是在复汉军内部,营造出一个警戒线来。

  可是这道警戒线,并不能让宁家来担任,因为在宁渝的设想当中,哪怕是宁家也不会事事都顺从自己的想法,而这个时候文官又不可信,复汉军里也没有所谓的宦官,那么潜在的扶持对象,也就只剩下作为外戚的崔家了。

  宁渝嘿嘿一笑,“这事还真没那么简单,要是经过岳父的手,那就是妥妥地官商勾结了,咱么可不能授人以柄。你派人通知崔家,让他们选一个代表出来跟我谈一谈。”

  “是,夫君。”

  崔姒了解自己这个丈夫的脾气,表面上极度温文尔雅,可是绝不代表他没有主见,反而只要是宁渝做好的决定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半点作用。

  次日,宁渝也没有闲着,带着几个侍卫,却是一路往汉阳的枪炮厂而去,经过了半日的奔波,只见汉阳城外原本的一片荒地上,如今变得黑烟缭绕,几根大大的烟囱肆无忌惮地排放着大量的污染气体。

  若是放在后世,这一幕肯定要被人当成违规排放企业,给罚个倾家荡产,可是在这个时代,这却是强大的象征,也没人敢于在宁大少爷面前多说半句。

  当然,如今的武昌距离后世伦敦那副景象,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这并不影响宁渝心里浮现出一份骄傲与得意,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亲手打下来的江山。

  众人走到枪炮厂门口时,雷驼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到宁渝从马上下来后,一脸殷勤地牵过缰绳,脸上带着肉麻的笑:“大都督可算是回来了……”

  宁渝斜睨了他一眼,笑道:“这往日我来你这里,可从来都是一副臭脸,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想跟本都督玩什么花样?”

  雷驼子被这话一堵,老脸一红,当下就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旁的徒弟便主动开口解释了一番,这才避免了雷驼子下不了台。

  原来问题很简单,早先雷驼子在宁渝的指点下,发明了复汉军火箭弹这种利器,当时就对这种火箭弹的威力颇为期待,一心想着在战场上能不能建立奇功。可是自从他上次派了徒弟,将火箭弹送去以后,却是许久都没有消息,便让雷驼子等得有些焦急。

  如今见到宁渝回来了,雷驼子心里却是一喜,便想着前来询问火箭弹的效果如何,却被宁渝给堵回来了。

  宁渝摸了摸鼻子,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拉过雷驼子,一路向前走去,“雷大师果然是天纵奇才,这火箭弹的威力却是相当可观。只是也还有许多的改进余地。”

  雷驼子听此消息,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轻声道:“若是改进倒也无妨,这火箭弹虽说也经过了多次试验,可毕竟没有实战过,既然如今实战表现尚可,那咱们将来便可将火箭弹列入正式的军备当中。”

  “这是自然。”

  宁渝和雷驼子沿着厂区一路前行,看着忙碌而有条不紊的生产区间,心里也是颇为的得意,这也是多亏了他将流水化工艺与分区生产告诉了雷驼子,才让如今的枪炮厂变得如此整齐高效,再也不是曾经那副乱糟糟的模样。

  工人们沿着宽阔整齐的水泥路面一路拖运着货物,只见他们手中推着的小推车,在这种路面上行进毫无障碍,比起正常的路面却是要强上不少,不仅速度相当快,而且推得十分平稳,不像寻常路面那般歪歪扭扭。

  “这水泥可是好东西,现如今的汉阳枪炮厂已经完全是采用水泥浇筑,可以说它已经不仅仅是一座枪炮厂,也是一座坚固的堡垒,清军寻常的火炮都别想磕碰一点皮!”

  雷驼子脸上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他对这座枪炮厂是相当用心了,在当初建设之时,他便向宁忠源申请水泥。当时其他地方正是打得激烈的时候,对水泥的需求也相当大,因此宁忠源刚开始并不愿意将水泥给雷驼子使用。

  可是雷驼子性子也执拗,一直硬生生拖着,却是好不容易弄了一些水泥回去了。后来在建设枪炮厂的时候,水泥也派上了大用场,这才将汉阳枪炮厂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堡垒。

  雷驼子脸上尽是骄傲之色,他挥舞着手臂,指着矗立的厂房,“现如今的汉阳枪炮厂也算真正实现了当初的目的。而且我还要多说一句,它如今已经完全超越了当时制定的目标!”

  “现如今的汉阳枪炮厂,光是工人就有一万八千多人,可以实现月产汉阳造燧发枪五千杆,各式火炮一百多门,大都督你的编练新军计划,最迟到明年年初,武器便能全部准备妥当!”

  ……

  宁渝饮下了许多酒,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开心了,似乎是长期积郁在心中的愤怒,终于得到了释放,有了汉阳枪炮厂,有了汉阳铁厂,有了那几十座矿山,有了那十万大军,梦想也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雷驼子咋着舌头,醉眼惺忪道:“你小子还真不是吹牛,当年我在……我在孝感的时候,就知道你小子是不简单,如今……如今看来却是比我想的还要不简单!”

  “他日你要是当了皇上,俺……俺雷驼子也能跟人吹牛哩,皇上都跟俺雷驼子喝过酒!”

  一场宿醉之后,宁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派人将整个枪炮厂和铁厂都设立了军事禁区,安排了一些军队在此地驻守,目的只有一个,决不允许放任何人进去,也不得随意放人出来。所有人的进出,必须要有楚王府的令符或者是他宁渝的令牌。

  宁渝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他心里明白,眼下的枪炮厂也是清军、白莲教乃至于朱一贵最想要了解的地方,那些奇怪而强大的武器,在这里都能找到答案,因此哪怕只要有一点点的疏忽,带给宁渝的都是相当大的损失。

  针对枪炮厂本身的需求,宁渝自然也不会吝啬,很快便又拨给了二十万两白银,作为专门的研发资金,负责完善火箭弹和其他的一些武器。这些银子都是计划外的开支,因此也不会占用到日常那些火器的生产上。

  处理完这档子事情以后,宁渝便带着人回了武昌城,不过这回去却没多久,崔姒便到来了一个消息,崔家已经派人在门房等候了,此人乃崔姒的堂叔,名叫崔玉,也是目前整个崔家的主事者。

  宁渝心道这人来的也够快的,不过这对于他来说算是一件好事,这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崔家,恐怕也在找这么一个合作的机会。

  现如今所有人都明白,复汉军的崛起已经成为了必然,前面的几场仗打下来,清军的损失倒是其次,关键是把所有人对大清的信心,都已经给打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复汉军也就成为了一个好的选择,而宁渝本人作为整个复汉军的未来接班人,更是潜力股中的潜力股。

  宁渝心里想到了这里,却也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先沐浴了一番,将一身的酒味洗掉之后,换上了一身宽松一些的文士衫,整个人看上去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显得儒雅随和了几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内忧外患

  宁渝随即便遣了仆役,将来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当中,只见一名身穿青山的中年男子慢慢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也是不慌不忙,仿佛就是简简单单过来喝一杯茶一般。

  先不说别的,光是这幅气度,宁渝在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虽说这年头攀龙附凤的人多到不能再多了,可人性毕竟如此,倒也怪不得谁,然而若能稍微收敛几分,保持几分吃相,那也是极为了得,至少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在宁渝的眼里,愚蠢是比贪婪更为不能容忍的存在,而愚蠢的贪婪更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延误。

  崔玉神态淡泊,可是礼数却一点也不见少,走进来后直接跪了下来,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

  “学生崔玉见过汉阳公。”声音清爽不腻,举止也十分有度。

  宁渝笑了,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确确实实是一个十分讨巧的人物,而且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个人很有讲究,他将自己放在了学生这个身份上,而不是一个商贾,便是为了在宁渝面前,能够保持几分风骨。

  不管怎么说,这人有时候还是得保持一份好的形象,否则真成了商贾,这身份也就彻底跌下去了。所谓的儒商,也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嗯,还请崔先生速速请起,咱们两家如今说来也算是亲戚了,当不得崔先生大礼。”宁渝脸上也是带着笑,伸手将崔玉扶了起来。

  二人落座后,宁渝却是主动给崔玉倒了一杯茶,那茶香袅袅升起,却让人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他笑道:“老师很喜欢这种茶,我自己也准备了许多,今日还请先生品尝一番。”

  崔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尽管茶香确实怡人,可是他心里却想到了自家的那个堂兄,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对于崔万采,他心里着实感觉到有些复杂的感受。

  严格来说,崔家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更谈不上所谓的诗书传家,早年间也是从樟头线脑一点点置办起的家业,所幸崔家老太公见识深远,他积极培养族内的读书种子,希望将来官场上能出来一个崔家人,带着家族发扬光大。

  后来这个人出现了,便是宁渝的恩师崔万采,可是崔万采却性格过于执拗,无法忍受官场的一团漆黑,后来弃官回乡,教书育人,可是崔万采爽了也就罢了,可着实让当时的崔家家主大病了一场。

  毕竟对于崔家来说,出一个崔万采那般的人物,已经是极为难得,耗尽了家族这几十年的文脉,而且也得看机缘巧合,可是崔万采这般执拗的性子,却是让崔家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从那以后,崔家与崔万采之间便不再来往,一直到复汉军起兵之后,崔家人听说崔万采从了逆,当时还想着将崔万采逐出族谱,以保全自身。可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崔家将崔万采逐出门户,这复汉军打得着实太猛了些,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拿下了湖广。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随着复汉军的势头越发凶猛,崔万采的分量也是日益水涨船高,如今的崔家却是要用仰视的目光来看崔万采了。只是此时的崔万采,却已经无心再联系族人了。

  崔玉神情有些复杂,但是他想知道现在有些态度是必须要表明的,否则想要继续谈下去就不太可能了。

  “家父当年行事着实有些莽撞,对表兄却多有指责,想来也是过于急躁了些……如今家父年迈已经不再理事,崔家上下便一致推选我来主事,打打下手罢了。”

  宁渝自然是听懂了崔玉的意思,现在崔家是知道错了,然后也换了人,希望能够将这一页彻底翻过去,至于其他的,可以继续慢慢聊。诚意倒是够了,可是宁渝有些东西还想继续看看。

  “我记得你崔家,如今也是湖广商会当中的一员了对吧。”

  崔玉苦笑了一声,“说是湖广商会的一员,可是无论从哪方面都比不过几个老前辈,所幸有王爷赏饭吃,如今在商会也当上了一个二级大商,还算有些名头。”

  宁渝点了点头,他对于湖广商会还是了解的,这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弄出来的,一个二级大商虽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眼下的商会当中,也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了,基本上是排在了宁、程、郑以及其他几家的后面。

  “既然如此,那么也算是有扶持的价值。”宁渝脸上带着笑,这个时候他的态度虽然依然很谦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了。

  崔玉却没有任何的不满之色,他又重新跪在了地上,低声道:“崔家虽然实力低微,可是只要汉阳公有所需要,崔家愿意抛家舍业,跟随汉阳公身边,当牛为马,以供驱使!”

  当然这一切绝不是宁渝的个人魅力所致,实际上崔家对于宁渝的了解,也只是局限在会打仗这个层次上,可是这并不影响崔家的投效之心。

  愿意很简单,这年头走南闯北贩货盈利的商人,顶多也就是个小商人罢了,做到再大也不过尔尔。而真正的大商,则是如同吕不韦一般,早早就开始投资一国之兴衰。

  对于崔家来说,宁渝便是这样一个绝好的潜力股,而他们想要投资的未来,则是将来的外戚身份,这可是真正的一本万利的买卖,而且崔家已经有了绝佳的本钱,那就是崔姒,若是换成别的家族,就连今日谈话的资本都没有。

  见崔家人这么上道,宁渝心里也有几分开心,便笑道:“你崔家的那些东西,我却是看不上。不过对于你崔家的人才,我却是颇为看重。做事嘛,还得看长远。”

  崔玉心里又惊又喜,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脆有力。

  “崔家上下,愿听汉阳公驱使!”

  三日后,宁渝带着一行人坐上了船儿,准备出发去安庆。于此同时,还有数十艘大船带着最后一批的军械粮草,跟着宁渝一路东进,等到了安庆之后,这些粮草和军械也将会分发到各军中,为即将到来的一战做最后的准备。

  在临行之前,宁渝跟崔玉也算是好好深谈了一次,将关于玻璃和白糖的想法都跟崔玉说了一遍,而且针对相关的工艺,宁渝也提出了一些自己从后世看到的方法,让对方先去实验,只要先把工艺摸清楚就可以了。

  至于后面怎么去发展,宁渝也想的很清楚,无论是玻璃还是白糖工艺,本身难度并不算大,但问题是需要通过合理的销售渠道,将生产出来的这些东西卖出去才行,这一点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先让崔玉慢慢折腾着。

  刚刚回到安庆之后,宁渝又是马不停蹄找到了李绂,将自己在武昌这一番经过详细告诉了对方,重点自然便是将来要在江南制定新的工商条例,从而达到扶持工商的目的。

  李绂的脸色有些凝重,他自然明白在眼下这个时候,想要推行该条例会有多少的阻力,对于宁渝的想法,他却是觉得有些过于急躁了。

  “大都督,工商扶持虽然有必要,可是眼下这个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毕竟工商行业到如今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支撑点,若是大都督执意如此,怕是吃力不讨好。”

  说白了,眼下的工商行业的背后,都是那些地主乡绅们支撑着。所谓的扶持工商地位,他们自己就不愿意同意,如果宁渝强行把他们抬到桌子上来,未免有些高看了。

  宁渝苦笑着摇摇头,轻声叹道:“李先生,你可知我这一路东进,背后的几十艘船里都装着些什么吗?”

  “想来应该都是火枪火炮这一类器物吧……”李绂轻轻点点头。

  宁渝摆了摆手,苦笑道:“火枪火炮者,不足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全都是我们的军粮,将来这些军粮要支撑到我们拿下江南,除此之外,便是军中需要的一些杂物罢了。”

  “除了火器以外,其他的军粮和军内杂物,全都是湖广的那些商人给我们筹集到的物资,他们希望我们能够赶紧拿下江南,这样他们掏出来的银子才不会打水漂。”

  宁渝随手拿起了一杆新制成的汉阳造燧发枪,乌黑的枪管上反射着光,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美感,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根枪管里所发射出来的东西,将会致人于死地。

  “想要造成这杆汉阳造燧发枪,前前后后需要的工序多达数十道,若是一个熟练的鸟枪匠人自己打造,或许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制成一杆,可是如今在汉阳枪炮厂里,一千个熟练的鸟枪匠人,再加上两千个普通的匠人,一个月能制成五千杆左右。”

  李绂若有所思,他有些明白宁渝想要说什么了。

  宁渝感慨道:“这便是我为什么一直要强调工商的力量了,很多事情是现在的复汉军可以做到的,比如花一年的时间建立了汉阳枪炮厂和汉阳铁厂,可是在其他的很多方面,光靠眼下的复汉军还不够。”

  李绂轻声道:“大都督的想法,我大概是明白了……只是眼下,这第一步却好说,可是将来这乱子恐怕小不了。”

  宁渝无奈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了,只是眼下咱们不去做,有的人可就想着去做了。再说咱们毕竟是一路造反起家的,这点动荡还算不了什么,北方的那位爷,眼下才是真正的焦头烂额呢。”

  一想到雍正此时的处境,宁渝心里便有些痛快,这人就是这样,若说自己惨也就罢了,可是要有一个人比自己更惨,那心里反倒好受了许多,毕竟这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不过与宁渝想的不一样,如今的雍正不光是焦头烂额,几乎可以说是腹背受敌。先别说外面的复汉军和策妄等人,就连京师里的大臣们,对于雍正的感官就不太好,大伙原本都希望来一位老八那样爱惜名声的皇帝,这样大伙可以该继续捞钱的继续捞钱,该玩女人的继续玩女人。

  可是眼下却不一样了,雍正不比其他皇帝,他也爱惜自己的名声,可是他更爱惜大清的祖宗基业,为了保住这份基业,他已经在心里怎么想着折腾自己的官员们了。

  实际上刚刚上位的雍正皇帝,为彰显自己勤俭爱民的形象,已经专门下旨停了直省贡献方物,并且打算继续高举康熙的大旗,更定历代帝王庙祀典,并且下诏称古今图书集成一书尚未竣事,宜速举渊通之士编辑成书。

  可是在这些事情做完以后,雍正就开始磨刀霍霍了,他很快便下旨地方,凡是直省仓库亏空,限定在三年内补足,否则逾期将会治罪。

  这一举动与晚年的康熙是完全不同的,康熙好名声,为了一个名声亏点也就亏点了,可是雍正却没有这个资本亏点,因为他的国库里都已经不到五百万两白银了,要是再亏点,大清国连裤子都亏没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欠缴行动算是展开了,在这个过程中,特别是雍正对于户部的那些勾当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心里清楚地方上交给户部的税银,在这个过程中都会被人扒一层皮,到最后骂名雍正担了,可是国库还是空空荡荡。

  为此雍正亲自派出了怡亲王允祥和吏部尚书隆科多,二人专门负责来查清账目,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却是吓一跳,更是把雍正都快气出血来。

  原来光是一个户部,亏空的银两就高达二百五十万两,而像那些肥差衙门,比如什么内务府、河道衙门,还有织造衙门,这里面藏着的亏空更是吓死人,稍微一捅就是一个天大的窟窿,正等着雍正来填。

  雍正的脸色漆黑如墨,他狠狠将奏折摔到了群臣面前,望着这些毕恭毕敬的大臣发出怒吼声。

  “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朕的大清,就是被这帮子狗东西给吃空了!”

  “着户部的亏空,由户部历任的官员来赔,家产赔光了就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赔,逐年补齐,一文钱都不能少!”

  “还有其他衙门的,你们自己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的心肝肠胃,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大臣们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的一点,那就是大清朝这一回,可真正的是内忧外患都凑齐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谢主隆恩

  雍正发了一通脾气,目的自然不是单纯为了发脾气,而是在为后面的改革先进行铺垫,他得跟底下人划一条线出来,要是到时候不听招呼,过了这条线,自然会进一步严厉处置。

  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雍正上位一来,一直都是以十分谦和的态度对待大臣们,可是这绝不代表他没有钢铁手腕,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大清以来最为铁腕的君主,对于大臣们,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下朝之后,雍正也没有歇息,很快便回了东暖阁,并且派人将怡亲王允祥和吏部尚书隆科多召了过来。

  当二人走进殿中时,雍正已经在快速批阅起桌面上的奏折了,他的脸色着实有些阴沉,康熙晚年的政治腐败造成的后果,如今已经完全反噬到了雍正的身上。

  “奴才允祥、隆科多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的神情有些忐忑,将脑袋死死贴在地面上,不敢偷眼去看雍正,不过想也能想得到,雍正此时的心情是如何了。特别是怡亲王允祥,他已经受了总理户部衙门的差事,经过这么多天的查验,对于户部的那本烂账也多了许多认识,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雍正脸色稍微有些松弛,他手中执笔在奏章上快速批注,也不抬头看他们一眼,轻声道:“户部这摊子水,你们现如今蹚得如何了?”

  允祥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道:“奴才以为,户部已经到了不得不下猛药的地步,否则积重难返,再难有回天之力。”

  隆科多脸上亦是凝重之色,只是他的口吻则要和缓许多了,“奴才以为,怡亲王所说却有其事,只是这副猛药若是下下去,恐怕人心就乱了……”

  雍正的笔锋微微一顿,一颗豆大的朱砂滴在了奏章上面,妖艳似血,带着些许的杀气。

  “二位所言都有些许道理,只是我大清眼下却已经没有时间从容面对了。先抛开湖广的楚逆不谈,光是青藏这一次的叛乱,朕连平叛的银子都没多少了。如今这个关头,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雍正一边说着话,手中的朱砂笔也没有停过,直接在奏章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叉。

  “朕以为,此番决不可松懈,否则前番的努力可就白费了,至于些许人的埋怨,朕也不会在乎。这个天下,若是再不好好改改,可就真的一点点被叛党给夺走了!”

  允祥和隆科多心里一个咯噔,他们已经明白了,此番雍正已经下定了决心,将他们叫来也不过只是通知一声罢了,若是有人敢拦在雍正的面前,恐怕会遭遇最为残酷的打击。

  “奴才遵命,官场积弊事关我大清生死存亡,奴才愿意当好户部这个家。”首先允祥便表了态,他原本就坚定的站在了雍正这一边,如今自然也不会选择放弃。

  可是隆科多脸上却有些犹豫,他可不想在刚刚立下从龙之功后,就开始跟朝臣们掰腕子,到时候被架在火上烤,这又是何苦呢?只是他的那些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雍正,就这么轻轻一扫,隆科多也只好跪下来称颂。

  雍正也不跟他们去计较这个,“朕昨天批阅奏章时,发现地方的亏空也十分严重,刨去被逆匪所占据的诸省,他省的亏空亦是触目惊心。据地方督抚所言,亏空已经蔓延数十年,层层叠加所致,才酿出今日这般严重的情况。”

  “朕以为,这查证亏空,决不可仅仅在户部一地,还需地方胁从,若是各省督抚大员不能同心戮力,这亏空何时才能填平?”

  隆科多似有所悟,有心将功补过,便低声道:“皇上,奴才以为,若是查办地方亏空,自然需要防止地方沆瀣一气,到时候怕也是查出一本烂账来。不如先换上一批精干得力之官员,以保皇上圣听。”

  雍正脸上这才舒缓开来,轻声道:“朕心里亦有所感,光是查办这帮子贪官污吏却还不够,朕以为需得换上得力之人,方能保证地方平稳,不致于生乱。”

  允祥低声道:“启禀皇上,侍读学士田文镜老成历练,才守兼优,曾在地方为官以来,仓储充足,察吏安民,惩贪除弊,为大清殚竭心智,可以重用。”

  田文镜原本就是雍正夹袋里的人物,自无不准的道理,“皇考在日之时,便已经注意到了田文镜此人,朕想了想,若是将田文镜放在南书房却是有些浪费了,还是让他继续去地方上做些真正的实事吧。”

  “侍读学士田文镜,勤勉有功,庶务咸修,调任河南巡抚,清理积牍,剔除宿弊。”

  雍正想了想,却是觉得还有些不够,他笑道:“既然把田文镜放了出去,朕身边其他几个人,或许也能多做一些实事。”

  对于雍正而言,以往当皇子的时候束手束脚,可是如今当了皇帝,这心态自然也就慢慢转变了过来,这无论是从什么方面出发,想要办成事,自然也得把自己的心腹都给派出去,手里有了权力,做事情也就方便了许多。

  田文镜本身就是侍读学士,升到巡抚虽然有些超擢之嫌,可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旁人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接下来的李卫,却是真正的一步登天了。

  李卫原本就不是出身正途,后来得蒙雍正的看重,在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得了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想要升到督抚肯定是不可能了,因此雍正也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四品的云南盐驿道的官,准备等将来再进行升迁。

  至于在之前夺嫡之争中立下了功劳的鄂尔泰,雍正也没有忘记,毕竟行宫之变当中,幸亏鄂尔泰驰援得力,否则真让八爷党的人攻了进去,恐怕雍正继位还要平添许多波折。

  鄂尔泰的性格本来就十分刚毅坚韧,因此在康熙一朝也有些吃不开,到了康熙五十五年的时候,也才只是一个内务府员外郎,不过雍正的性格也是这般,因此对鄂尔泰颇为赞赏,直接将鄂尔泰升为了山东布政使,也算是成了地方大员。

  当任命在朝堂上公布之后,大臣们很快便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雍正在朝堂上让怡亲王和隆科多放手查户部亏空,又安排了心腹到地方上出任大员,很明显是想着内外联动,将这个事情做起来,至于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恐怕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诏狱,孤灯如豆,幽暗的牢房里只能看到这一点点的光,却已经成为犯人们心中仅存的光明,因为在诏狱里,常年是见不到阳光的。正所谓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待在这里,简直就是一种从心理到生理上的全面折磨。

  一行人提着灯笼,从外面走进了这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其中一人正是诏狱的狱正,他一脸卑躬屈膝地引领这来人向前走去,浑然不似活阎王的名头。

  来人可了不得,正是如今朝廷里红得发紫的礼部尚书张廷玉。自从胤禛继位之后,他便对张廷玉颇为看重,曾对张廷玉说:“为政以得人为要,不得其人,虽食法美意,徒美观听,于民无济也。”

  当然,张廷玉能够得到胤禛看重,不仅仅是因为张廷玉在夺嫡之变当中,能够一直坚持原则,而且张廷玉一来气度端凝,应对明晰,是一个真正有才干的人物,二来则是胤禛自己在年幼时,曾经拜张英为师,而张英便是张廷玉的父亲,因此二人还有这么一层私人的关系。

  张廷玉出身不凡,何曾来过这等污秽之地?只是他为人颇为坚忍,倒也没有作态,只是顺着狱正的指引,一路上来到了诏狱里面的一间牢房前。

  牢房里点着一盏油灯,虽然也不甚明亮,可是在这么一个地方却也是相当难得,里面还有一套桌椅,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正有一人在奋笔疾书。

  与诏狱当中的其他人不同,此人衣着干净整洁,辫子编的整整齐齐,双手指甲中没有那种常见的泥垢,脸上也十分干净,气度雅然,正是岳钟琪。

  早年间的岳钟琪那也是延请了名师教导,学过了圣人文章的,后来才选择了弃文从武,可是他却不是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将,不如说是一个儒将。

  岳钟琪书写时实在是太过于用心,以致于没有发现牢门已经被狱正给打开了。只见张廷玉走进去以后,岳钟琪却依然置若罔闻一般,写着自己的东西。

  一旁的狱正见岳钟琪没有抬头看自己等人,还以为是在犯脾气,当下便大声道:“岳钟琪,你好大的胆子!宗伯大人前来,你竟然这般无礼!”所谓的宗伯,便是指礼部尚书的尊称。

  岳钟琪这才恍然大悟,他拖着脚上的镣铐,却是一步步挪过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罪臣岳钟琪,见过张大人。”

  张廷玉对于岳钟琪还是非常看重的,他用手指了指岳钟琪脚上的镣铐,示意狱正将镣铐先去除掉,随后才一把扶起了岳钟琪。

  “东美,此番你却是受了苦,心里可曾有怨言?”

  听到这一句话,岳钟琪的眼圈却是有些红了,他自问一片忠心,可是自从带着残兵败将回来以后,就已经被关押了许久,甚至连个罪名都没有。

  严格来说,在对复汉军的这一仗当中,岳钟琪做的已经是相当完美了,首先他占据了安庆城,以安庆城为忠心牵扯了大批的复汉军,后来失败也是因为康熙在正面战场上崩盘所致,安庆城最后陷落,也被宁渝用城内八旗的性命给买下来的。

  从头到尾,岳钟琪都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而真正有错的,似乎就是将那些八旗兵给活着带了回来,以致于让很多人都非常被动,对于岳钟琪恨之入骨,才一直关押到现在。

  如今听了张廷玉的问话,岳钟琪终究是忍住了泪水,他重重跪在了地上,低声道:“罪臣自知有罪,不敢有怨言。”

  不敢有怨言,不等于没有怨言。这句话自然是瞒不过张廷玉的耳朵,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皇上心里是知道的,可是这件事上,东美,你也着实莽撞了些。”

  岳钟琪长叹一口气,苦涩道:“可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罪臣愿意以死谢罪,只是还请张大人,将我的请罪折呈递给皇上吧。”

  张廷玉没有拿起桌子上的请罪折,脸上只是微微带着几分笑容,“这请罪折还是你自己交给皇上吧,只是今日,皇上却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岳钟琪心下一动,他仿佛知道自己还有转机,当下便跪下来,三拜九叩之后,伏在地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廷玉站起身子,道:“岳钟琪,皇上问你,当日私自与楚逆交易,如今可知错了?”

  “罪臣知错,罪该万死。”

  “好,岳钟琪,皇上又问你,青藏罗卜藏丹津背叛大清,并与策妄阿拉布坦相约同时出兵,你心里可有对策?”

  岳钟琪却是细细想了一番,才坚定道:“启禀皇上,策妄如今不过虚张声势,关键在于罗卜藏丹津,只要能够抓住他,策妄不攻自破。”

  张廷玉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甚为高兴,不过他还没有问完,继续问道:“岳钟琪,朕最后问你,若是朕赦免你的罪,让你带大军进攻,你可有把握抓住罗卜藏丹津?”

  岳钟琪想都没有想,斩钉截铁道:“启禀皇上,罪臣若是三月内抓不住罗卜藏丹津,情愿以死谢罪。”

  “好!”,张廷玉亲手扶起了岳钟琪,好言劝慰道:“东美,你且等着,想来不日便有圣旨下来。”

  岳钟琪脸上涕泪交错,高声道:“罪臣谢主隆恩,纵使赴汤蹈火,罪臣亦万死不辞!”

  康熙六十一年五月初四,雍正任命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从陕甘各地调集精兵往青海平定罗卜藏丹津的反叛,并且任命了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参赞军务,并从陕西、四川、甘肃、内蒙古等地调集大军到青海平乱。

  至此,雍正却是完全忽视了湖广的复汉军,仿佛当复汉军根本不存在一般,可是实际上,雍正已经完全将江南给放弃了。既然打不过,又何必去打呢?

  正所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得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兵进江南

  五月,复汉军终于快做好了东征的准备,四个齐装满员的主力师已经准备就绪,四万大军站在了安庆城下,火红色的军旗在风中飘扬,旗下面的复汉军士兵们,也穿着一身红色的军衣,背着长长的燧发枪,正在排列着阵型。

  当然,虽说目前这四个师的军备已经得到了满足,可是毕竟这四万人当中,有近万人是从武昌发来的新兵,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因此战斗力上还需要一定的考验。

  宁渝手里捧着望远镜,看着这些士兵,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笑容,他对于这个问题并不在乎,至少宁渝知道,虽然说复汉军还有很多新兵,可是真正难打的仗已经过去了,江南剩下的几万绿营和一万多八旗,并不是什么难啃的骨头。

  反倒是江南的士绅们,组织起来的团练倒还有些棘手,不过对于宁渝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都是打,能够练一练兵,自然也会更好一些。

  “瞧瞧咱们现在这阵势,当年在云梦的时候,咱们可想不到,有一天咱们能变成这么多人!”

  董策最近似乎很喜欢感慨,他捧着千里镜望着下面的复汉军,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就是当年的那批人,现在没剩多少个了。”

  宁渝轻声道:“董策,当初在雏鹰营里,我最看好的人有二十四个,这二十四个人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有你,有许成梁,有常有财……”

  “只可惜一将功成万骨枯,到了现在,这二十四个人,只剩下了十一个人了。有六个人,都是死在了上一次跟康熙的那场大战当中。对于战场来说,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活着走下来。”

  董策神色有些沉重和哀伤,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打得仗多了,这心肠也就越发地硬了,只是他心里有些不愿意去明白,不愿意去懂这个道理罢了。

  “大都督,军情处急报。”

  石薛急匆匆走了过来,在宁渝的耳边轻声耳语了一番,神色间透露了几分凝重。

  宁渝脸上却是一喜,他很快便派人召集了诸将,随后便直接走进了作战室当中,手中的马鞭不时地敲击着手心,心情显得相当愉悦。

  等到众将走进来以后,宁渝这才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望着众人笑道:“咱们可算是迎来了一个好机会!”

  李石虎眼睛一亮,道:“好机会?莫不是雍正死了?”

  其余将领们也是一脸兴奋地望着宁渝,在他们看来,只有大清再死一个皇帝,才能算得上好机会了。

  宁渝却是被气笑了,他指着李石虎摇摇头,然后道:“你倒是成天想这些美事,算了,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西北的策妄阿拉布坦和青海的罗卜藏丹津已经起兵,雍正把年羹尧和岳钟琪派去了西北。”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是一阵茫然,只有老将程铭脸上有些惊讶,他走到了舆图面前,却是打量了许久,摇摇头道:“雍正岂会如此不智?”

  宁渝嘿嘿一笑,他明白了程铭的意思,因为在所有人正常的分析环境下,目前对大清威胁最大的始终还是复汉军,若是去打击什么策妄,看似有必要,实则是在给复汉军机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看是大大的不智。

  李绂却是摇摇头笑了,他望着程铭笑道:“程将军此言差矣,雍正绝非无能之辈,从此举当中,我至少能看出三个好处来。”

  程铭有些好奇,行礼道:“还请先生指教,只是本将实在看不出来,此举哪一步对了?”

  李绂笑道,“现如今雍正刚刚继位,急需一场大胜来增强自己的威信,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是其一。”

  “其二,雍正锐意改革,可是无疑会得罪全天下的大臣,若是有了这一仗大胜,也能防止清廷内部的反扑,因此这一仗注定是要打的,只是老夫原先以为这一仗会应在白莲教身上,却没想到这西北的策妄,也有些不安分了。”

  “其三,这其三嘛,我想雍正应该是有借此机会练兵的想法,毕竟之前的一战,京营八旗的精锐几乎都被打光了,这个时候自然想着多练练兵。”

  宁渝若有所思,雍正的想法很明显就是挑软柿子捏嘛,虽然说策妄一点也不软,可是相对于刚刚打过的复汉军来说,却是相对来说的软柿子了。

  不过宁渝也明白,雍正这一番也是在给自己拿下江南的机会,只是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江南,始终觉得有些虚幻。

  “雍正此番放弃江南,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宁渝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着,沿着长江一路点到了安庆,神情有些犹疑。

  “若说放弃江南,倒也算不上,只是雍正更能认清现实罢了,再说,江南的那帮子逆民,可是让清廷吃了不少的苦头。”

  作为江西人的李绂,他自然能够明白这背后藏着的恩怨纠葛,说起来还真是反反复复,根本就没让清朝的皇帝们省过心。

  从满清入关之时,江南无疑成为了清廷稳固统治的最大阻力,特别是这种反抗,并不仅仅只是辫子的原因,而是从政治,经济,军事,思想全方位的抵制大清,特别是江南的士绅集团,虽然接受了清朝的统治,可仍然试图保存其政治和经济上的权益。

  因此后来在康熙继位之后,江南一直都算不上特别稳定,当地的士绅在治和经济层面试探清廷,试图恢复和维护自明朝以来就存在的种种特权,以致于后来的大清君王一方面多次下江南,另一方面又是屡兴文字狱,就是要将江南汉人心里的那点东西全部给灭干净,从而留下一堆真正的顺民。

  对于雍正来说,他想要实现的改革,其中也有很大的阻力便是来自于江南,因此眼看着江南快要保不住,他也没有真正去砸锅卖铁来死保,尽管江南的钱粮几乎占据了整个清廷的四成多。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就从大清在两江的人事安排上就能看出,先前在湖广江西大战的时候,清朝死了一个两江总督,死了一个江南提督,然后又死了一个江宁将军,可是死完了以后,清廷便一直没有再委派新的两江总督,后来的岳钟琪,也只是做了安徽提督,两江总督之职位一直处于空缺状态。

  若是放在了往年,两江总督这个坑都是大臣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大肥肉,可是现如今却不一样了,人人心里都明白,现在谁去两江,等于是去找死。

  上任两江总督好歹还有十万兵马,可是这一任有什么?光靠几万绿营和一万多的八旗,想要挡住复汉军的兵锋,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在这种情况下,江南也是人心惶惶,许多人都对大清的未来表示悲观,甚至想直接北撤到山东,可是没有雍正的旨意,谁也不敢贸然离开。

  雍正在准备对策妄一战之后,也没有完全将江南弃之不顾,他很快便物色好了新的两江总督人选——范时绎。

  在大清王朝当中,姓范的勋贵大臣并不多,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范文程这一支。这个老汉奸为了大清的兴衰耗尽了心血,因此也一直被康熙所看重,连同他的子孙在康熙一朝也得到了重用,而范时绎正是范文程之孙。

  如今的范时绎,原本只是马兰镇的总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还轮不到他来当这个两江总督,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妙,两江总督已经成了一个火盆子,满蒙勋贵们不想跳火坑,因此当雍正提出这个人选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反对,倒霉蛋范时绎便被强行架上了这个位子。

  宁渝自然知道这个大汉奸后裔,他心里反倒感觉有几分欣喜,要知道这天下的汉人,可没有一个不恨这个范家老贼,若是能够在江南一战当中,活捉或者直接砍下他的头颅,恐怕天下人都得欢欣鼓舞了。

  “既然如此,我军五月十五,出兵江南!”

  此时沙盘上的江宁城,已经被插上了一根红色的小旗子。

  ……

  “东征一战,事关我汉室江山之兴亡,拯救天下黎民百姓,天地共鉴之!”

  五月十五,整整四个主力师加上一个都督禁卫旅在安庆城下誓师,宁渝祷告了天地之后,也就不再多言,乘着战船便沿着长江一路东进。

  复汉军这一次的目标十分明确,一路过池州、铜陵还有芜湖,直接进逼江宁,根据参谋处的意见,这一路除了这五万的大军以外,还调集了近十万人的民夫随征,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攻伐江南。

  这一次是复汉军起兵以来,所动用的最庞大的一股兵力,所需要的耗费的粮草补给也远远超越了之前的历次大战。

  复汉军除了动用这么多的人力以外,还专门调集了三百艘大小民船一路随行,专门负责从安庆来运输后勤物资,以保证大军一路所需。

  对于宁渝而言,这一次他要拿下江南,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军事上的反倒不是很关键,更多的还是如何奠定将来的复汉军的一国之基。

  是的,这一点宁渝已经在武昌的时候,就跟父亲宁忠源、宁忠景还有崔万采等人商议过了,眼下的复汉军局势其实很明显,自从大战过后,清廷已经蜕变成了一只病老虎,在这个时候,选择称帝已经变得迫在眉睫。

  只有称帝建制,才能将逆贼这个身份彻底摆脱,也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才南投。到时候的复汉军,也就不再是今日的复汉军了。

  当然,这一切的关键便在于江南,只有拿下江南,才有这样的资格来称帝,否则仅仅携三省之力,称帝却是有些勉强了。

  一想到到时候的复汉军,就能彻底成为一个新创的国度,宁渝的心里便有些澎湃。

  三年之功,尽在此时。

  复汉军东进的消息,自然瞒不住天下人,也瞒不住正在韬光养晦的雍正,他想要选择装聋作哑,可是却无奈有人主动挑破。

  “启禀皇上,十四贝勒允禵呈递上来了折子……”马齐脸上有些忐忑不安,他心里清楚,若是这封折子呈递上去,恐怕雍正会火冒三丈,可若是不呈递,这事情同样也难以收场。

  雍正接过了折子,却是没有看上几眼,便已经怒火攻心,允禵所陈奏的东西很简单,折子里的关键只有一句话。

  “江南钱粮之地,乃大清之命脉,不可轻弃。若皇上不战,奴才愿领大军战死江南!”

  得,在这封奏折当中,允禵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可是却仿佛直接将耳光扇在了雍正的脸上,这几乎是在指着雍正的鼻子骂怯懦。

  雍正这一下子却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了心头,他直接派了太监去景山狠狠斥责了允禵一番,并且罚他守陵,相当于直接将允禵给圈禁了起来,让他好好思过。

  廉亲王允禩心有不忍,便连同九贝勒允禟一同上了奏章,想要为十四贝勒允禵求情,可是这刚刚把奏章呈递了上去,便触怒了雍正。

  太监很快便带着雍正的口谕,去了廉亲王允禩的府上,将其狠狠斥责了一通,而后以康熙帝及其四位皇后神牌升附太庙,端门前的更衣帐房都是新制,油漆味道大为缘由,让廉亲王允禩及工部侍郎、郎中等人在太庙前跪了整整一个昼夜。

  后来允禩几乎跪脱了像,特别是原本的身体都不太好的情况,遭受这般大挫折,心中更是心灰意冷,却是不再想着惦念政务,便向雍正请辞工部的差事,然而这一次雍正却是没有再拦住,他将允禩改为了闲散的理藩院尚书。

  对于向来就喜欢给他添堵的九贝勒允禟,雍正也没有丝毫的手软。

  “允禟不知感激朕恩,肆行傲慢,全无臣下事君之礼,且称出家离世等语。其意以为,出家则无兄弟之谊,离世则无君臣之分。如此荒诞不经,朕不解其胸中是何意见也。朕受皇考付托之重,临御以来,于国家政务悉心办理。朕自揣精神力量,可以经理有余,惟于弟兄之中,此数人万难化诲,既不感恩,又不畏法,使朕心力俱困。”

  一名太监站在了九贝勒允禟的府中,脸上带着几分厉色,这一番痛斥却是比起先前对允禩还要严厉几分,将允禟骂的面如土色。

  当然光是骂过了还不够,很快对允禟的处置措施也就下来了,雍正以青海战事要紧为理由,将允禟直接发往了青海西宁犒军,可实际上众人都知道,这几乎等同于流放。

  凭借着这一次江南的机会,雍正对朝廷的八爷党进行了狠狠的打击,只是在打击完了之后,他也没有忘记给远在江南的范时绎发去一封圣旨。

  内容很简单,坚守江南,以待时变。可除了这一句话,却是半点援助都没有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君父之忧

  江宁府,两江总督衙门。

  新任的两江总督范时绎,脸色肃穆庄严,正跪在地上听着圣旨。

  “奴才领旨,叩谢皇上,吾皇圣安。”

  雍正派来的传旨太监,一脸脸上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了范时绎,然后扶起了范时绎,低声道:“范大人快快请起,这旨意传到了,咱家就不多留了,范大人一切保重。”

  范时绎脸上带着几分难色,“公公远道而来,不辞劳苦,这本官已经为公公准备好了接风宴,都是请的这江南的名厨,还有颇多的地方特色……公公不妨吃了再走。”

  太监脸上笑容不减,可是这嘴里的话依然是拒绝,“范大人,皇上往日里教育咱们这些奴才,那都是真真说打就打的,咱家要是吃了这顿饭,会京师且不得挨上几下……这……”

  “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好强留……”范时绎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苦笑,“只是这江南水寒,楚逆猖獗,还望公公日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那就够了……”

  范时绎一边说着,身旁的人也就随后给太监递过去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外观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太监一边推辞一边借机接过来,多年纯熟的手法,很快就反映过来,这里面装的想来应该是玉石等物件。

  “好说好说,范大人一片忠心赤诚,咱家岂会不知?若是能说得上话的……咱家定当知无不言……”太监表面上一副正气凛然,可是丝毫不耽误他将包裹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等到送走了传旨太监之后,范时绎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人人皆言两江总督是个大火盆,可是没想到就连这传旨太监也唯恐避之不及……这一幕让范时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再联想到已经出发的西北大军,他心里有些后悔了。

  严格来说,范家人并不是很需要这个一顶总督的帽子,毕竟在雍正继位后,范时绎便已经是马兰峪总兵,还是东陵总管大臣,也算得上地位显赫了,而范家人出高官也相当多,也不需要一个两江总督的帽子了。

  先不说范时绎的那些长辈们,就他这一代,前面有个就有一个范时崇,康熙四十九年也是当过闽浙总督的,后来还做过兵部尚书,他还有个族弟,在雍正继位以后也当上了陕西巡抚,因此哪怕他范时绎不当这个两江总督,前途依然是一片光明。

  只是范时绎心里明白,雍正派他来两江,也并非完全是想着找人来背锅,未尝不存着几分期许,若是他范时绎能够在江南牵制住复汉军的步伐,也能算得上大功一件。正所谓君父之忧,岂能忤逆?

  “老爷,曹家的少爷派人使了帖子,见还是不见?”管家范同轻声道。

  “不见……等等……你是说织造府曹家?”

  范时绎一脸烦闷挥了挥手,只是立马又止住了,他的心思却是转了几圈以后,又改变了主意,“这府上的宴席还没撤,你去回个帖子,就说延请曹家少爷过府一叙。”

  “喳。”范同随后便离去了。

  只是此时的范时绎,仿佛抓到了一些什么东西,他缓缓地在厅中踱步,大脑里却已经在飞速思考目前的局势。

  曹家的到访,并不是偶然。实际上自从他就任两江总督一来,曹家便一直想着跟他拉近关系,可是范时绎并不愿意,他心里明白当今的皇帝对江南的这几个织造局的意见,就在前不久户部查亏空一案中,苏州织造的李煦就已经被捉拿回京,这个时候再去跟这几家牵扯在一起,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若是没有复汉军的威胁,范时绎是肯定不会见曹家的人,可是如今却已经变得不同——他范时绎的处境,并没有比曹家好到哪去,如果再不想办法自救,恐怕他会死得比曹家人更惨,因此在这个时候,范时绎也顾不得许多了。

  在江南,织造府曹家绝对算是一个声名赫赫的大族,甚至比起督抚来说都丝毫不逊色,原因很简单,从康熙二年开始,曹玺被康熙从京师派遣到江宁任江宁织造一来,已经快满了一个甲子。

  这近六十年以来,从曹玺到曹寅,再到曹颙、曹頫,整个曹家几乎成为了康熙在江南的御用耳目,曹氏三世在官时,常以密折报告各处情况,立下了许多功劳,因此也备受康熙的信任与重视。

  在康熙年间,江南曹家也发展得如烈火烹油一般,别看江宁织造郎中,不过只是一个五品小官,可是在江南,别说那些三四品的官员,就连从一品的两江总督,跟曹家人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因为曹家跟康熙的关系实在是颇为不寻常。

  当然这一切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雍正上位以后,他兴起的查亏空自然少不了江南的三个织造府,首先被拿下的是苏州织造府的李煦,已经被押解抵京,而杭州织造孙文成,作为曹寅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如今也被雍正遣人密查。

  在这种情况下,曹家人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果还不赶紧行动,下一个就是江宁织造的曹家了。

  现任的江宁织造郎中曹頫不过二十七岁,他原来只是曹荃第四子,后来曹寅的嫡子曹颙病逝以后,诺大的曹家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江宁织造的差事,后来李煦便向康熙请旨,称曹頫可以承嗣,即请将曹頫给曹寅之妻为嗣,并补放曹颙江宁织造之缺,亦给主事职衔。

  当上了江宁织造的曹頫虽然生得一副好面孔,也做得一手的好学问,可是当上这个内务府的差事,却明显应付不过来。只是先前仰仗着曹寅的余荫,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岔子,然而如今问题就来了,雍正继位了!

  雍正自然无法忍受江南还有那么大的亏空摆着,虽然他知道这些亏空基本上,都是康熙数次南巡江南所留下的,可是这并不妨碍雍正拿这几个织造府开刀,来填平国库的亏空。

  在这种情况下,曹頫也只得多方找门路去求情,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在雍正面前多说说话,也好平安的度过这一劫。可是这人人都知道,眼下的江南三织造都是要倒霉的,任凭给再多的礼品,却也不肯收,更不用说帮忙了。

  等到范时绎就任以后,曹頫便有心拉拢关系,想着上门前来拜访,可是范时绎却一直不见,也只好强自压住内心的焦急,只是时不时却是去提出拜访,如今见范时绎答应了下来,当下便遣人带着一些礼物去拜访范时绎。

  曹頫带人来访,范时绎也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拉着曹頫的手,感叹道:“原来在京师的时候,我也曾拜访过令尊,只是这一晃快十年了,你却是长得这么高了,你也别客套了,叫我世叔吧。”

  虽然原来的曹家跟范家啥关系都没有,可是一点也不妨碍此时的曹頫叫上一声世叔,脸上也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激动,轻声道:“世叔有所不知,曹家这些年过得实在艰难,却也无颜去打搅叔父,如今也是实在没有了办法,还望世叔莫怪。”

  此时宴席上已经拜访了十几个江南的小菜,这些菜品虽然做得极为精致,可是对于曹頫而言,也不过尔尔,他当了许久的江南织造,可以说没什么是想吃吃不到的。不过对于范时绎这个久居北方的汉子来说,倒有几分新鲜。

  范时绎夹起了一道糯米八宝鸭,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这才笑道:“老夫在北方的时候,也较少吃这南方的风味,如今这一口,便胜过无数名肴。”

  曹頫只当他过去未曾吃过,便在一旁敷衍道:“世叔倒是老饕,这一道糯米八宝鸭确实不凡,做法也相当有讲究,其中的难点不在于火候,而是在于做到时候,需要将整只鸭子拆骨,还得皮肉不碎方可……”

  范时绎脸上泛起了一道笑纹,轻声道:“这鸭子做起来麻烦,吃起来倒是轻松,倒是锻炼厨子的一手好刀工。”

  “正是,若是寻常人做这道菜,这第一步便跨不过去,只有那等浸润了几十年的大厨,才能做出这般的好手段来。”曹頫即便是再愚笨,他心里也已经明白了,范时绎说这个恐怕另有深意,便微微前倾着身子,“世叔可有指教?”

  范时绎嘿嘿一笑,“既然你叫我一声世叔,我也不拿那些空话来搪塞与你。当今皇上天资聪颖,绝不亚于先帝,户部亏空一案,并非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实在是因为当今的天下,原本就如同这八宝鸭,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先前,皇上绝不会这般动作……”

  “可是眼下出了一个复汉军,还有一个朱一贵和白莲教,这鸭子既然都已经破了,谁还在乎伤着的是皮还是肉?”

  曹頫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苦笑道:“这天下,难道就容不得我曹家苟活吗?”

  范时绎却是又夹起了一块鸭肉,嘿嘿一笑:“这得看你曹家怎么做了,若是继续这般下去,自然是皮肉不存。”

  曹頫心里明白了,他起身跪在了范时绎面前,低声道:“若是大人能够保全曹家,曹家愿以大礼相谢。”

  范时绎却是又摇了摇头,他颇为深意道:“此番绝非是我能保全曹家,曹家想要摆脱困局,只能选择自救。”

  “自救?如何自救?”

  曹頫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范时绎这种老狐狸面前,被玩得团团转,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范时铎轻轻叹道:“既然是楚逆的出现,导致局势发生的变化,这破局的点便也是在楚逆上。曹家得向皇上证明忠于朝廷,忠于大清,最好的办法便是起团练,抗楚逆。”

  “团练?可是……这会不会引起什么误会?”曹頫有些犹豫,他对于团练这个词,始终都有些忌讳,这玩意闹不好是有大祸临头的。

  “世侄,这个无需你担心,这不是还有本官么。”

  范时绎慢条斯理的用热毛巾擦了擦手,轻声道:“本官会向皇上上请团练折,到时候你曹家随折具名便行了,到时候皇上批复后,江南的团练练出来,也能为抗击楚逆尽一份心,至于你也能挂一个江苏分巡淮扬海兵备道的名头,到时候皇上也就不会揪着那点亏空不放了。”

  曹頫心里有所不安,他望着范时绎平静的面庞,问出来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能挂上一个江苏分巡淮扬海兵备道,那曹家的代价是什么?”

  “到时候这团练所需的一应钱粮,届时将由曹家来承担,方能表达为君父解忧之心。”

  望着范时绎平静如水的表情,曹頫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他明白在眼下的这个情况下,这个代价已经算是最低的了。如果不同意这一点,恐怕整个曹家将来都会保不住。

  送走了有些忐忑不安的曹頫,范时绎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眼下想要保住江南,光靠这几万绿营是不够的,可若是有十万甚至是二十万的团练,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能够在江南编练出二十万的团练,那么就算抵不住复汉军的进攻,可是只要坚守下去,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问题,到时候范时绎即便是受不住江南,也有东西跟雍正交差了,这样也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想要编练这么多的团练,他一个刚到任的两江总督,自然是绝无可能。可如果利用江南三织造的影响力,特别是在曹家的帮助下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还真能练出来。正因为如此,范时绎才会选择帮助曹家。

  不过针对这一番的计划,范时绎也明白需要告诉皇上才行,因此便在油灯下开始书写自己的第一封奏折,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一封奏折。

  “奴才两江总督范时绎启禀圣安,江南地利难以凭靠,据守实难,需得用江南士绅之勇,方能拒楚逆贼兵之寇。奴才查得,江南织造郎中曹頫学识闳通,年德俱茂,操行坚卓,冠绝一时。而忠义之诚,江南士庶无不敬而爱之。”

  “奴才请旨督办江南团练,以江南织造郎中曹頫为江苏分巡淮扬海兵备道,以供给钱粮之用。并属镇道各官虚衷延访,冀使官绅一气,固结人心,能弥外患于将来。”

  好一番拳拳忠心,却是被范时绎写了个酣畅淋漓,直到半夜时,这才细细读过了一遍,改了其中的错字与避讳,这才用重新誊抄了一遍,用黄皮绫包好了,遣人一路送到京师。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东进之路

  范时绎送往京师的奏折,很快便到了雍正的案头上,而且还是被放在了最上面,上面十分醒目地写着‘两江总督奏覆督办江南团练折’的字样。

  很明显,大臣们对于这个折子都十分敏感,甚至有人已经想到了去年的广州巡抚杨宗仁,冒天下之大不韪呈递了编练团练折,却引得康熙大怒,直接将杨宗仁下了大狱,至今都还关在里面。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楚逆在清廷看来不足为虑,纵使有几分手段也难以抵挡大军相攻,可是现如今却不一样了,二十多万的兵力都在复汉军的刺刀下倾覆,这让许多人的心态也都产生了变化,这也是范时绎的奏折被如此重视的原因。

  雍正拿起范时绎送来的折子,脸色却有些复杂,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十分务实的人,对于编练团练并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只是他有些担忧的是,这一举动是否会导致江南彻底失控。饮鸩止渴的道理他都明白,可是这鸩如今似乎是不得不喝了。

  “楚逆自从在安庆誓师之后,便一路沿着长江水道,往铜陵而去,眼下应该已经过了池州……”怡亲王允祥脸色有些阴沉,尽管这一幕早已经预料到,可是真的当复汉军一步步进攻时,依然让允祥内心有些难以接受。

  江南啊,多么美好而富庶的地方,供养了整个大清多少年,他们人人都知道,那里才是整个天下的财赋之地,可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复汉军的手中。

  相对于心痛的允祥,雍正更在乎的是团练本身,他希望在江南的团练,能够真正起到限制复汉军的作用,而不是一小部分实现野心的工具。只有团练真正办起来,大清才能在其他的地方,也能创办团练,从江苏到浙江,从浙江到福建,从福建到广东广西,南方诸省完全就可以用团练,来达到牵制复汉军的目的。

  也只有这样,他雍正才有时间进一步巩固好现如今的基本盘,才能制造更多的火器,编练更多的新军,到时候只要能够用这样的新军大败复汉军,那么天下依然是大清的天下。

  正因为雍正看的非常远,因此他才更加重视团练的作用,而不是像康熙一样彻底将其封死,这其中固然有时局变化的缘故,更多的还是雍正自身的秉性便是如此。

  “将杨宗仁放出来吧,朕想听一听他的想法。”

  “喳。”

  大清的刑部牢房,并不是都是像关押岳钟琪那么干净整洁,至少每天都有几具尸体从里面给抬了出去,就这样那还算是天时顺正,放在一些差的年头,每天死十几个都不算稀奇。

  毕竟这些犯人关押的地方实在是太过于恐怖,十几个人塞进一间小小的牢房当中,一到,薄暮时时锁上大门,犯人屎尿均在一间关满人的小屋子里。半夜有人死了,死人跟活人就这么挤在一块,根本没有动弹的空间。

  对于杨宗仁来说,他进来之前好歹也是从二品的广东巡抚,这基本的待遇还是有的,因此刑部给他专门安置了一件还算干净整洁的牢房,里面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一位花甲之龄的老者,二人相谈甚欢,倒也不觉得这日子无趣。

  不过对于杨宗仁来说,他自然不会轻易就这么放弃,时长与人打听着朝廷里发生的大事,偶尔还会借来纸笔,写一写无关诗句的东西聊以自娱。

  时间对于杨宗仁来说,被一种极为奢侈的方式给浪费掉了,一直到他听人说起清军在正面战场上大败的消息,甚至还听说了许多人都已经战死在了沙场。

  这些消息不断地冲击着杨宗仁的内心,也让他越发坚信自己,将来一定能够冲出囹圄,重回官场。

  一直到康熙驾崩,杨宗仁才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这机会可终于来了。

  在康熙朝,杨宗仁是怎么也不会被放出去的,因为只要有康熙在,他杨宗仁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出去,甚至有可能会烂死在牢房里。可是只要康熙死去,杨宗仁心里十分自信,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办团练已经成为了必然。

  新君若是想要办团练,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杨宗仁了。到时候,自然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脱困之日,也是飞黄腾达之时。

  “皇上口谕,宣杨宗仁上殿面圣!”

  杨宗仁被太监引领着一路出了刑部大佬,先去的可不是金銮殿,而是将身体上上下下冲洗了一遍,然后换上了一套粗布制成的便服,这才跟着太监上了金殿。

  “罪臣杨宗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宗仁的脸色有些微微的激动,只是由于被关了太久,早就有些苍白,如今苍白上多添了几分殷红,看上去有些亢奋。

  雍正审视了这个人一眼,很快便在心里给出了定论,此人野心颇大,可是从某个程度上来说,也是眼下最为卖命的大臣。

  “杨宗仁,朕不跟你玩那些客套,就问你一句,若是派你去江南督办团练,你可能做好这份差事?”

  杨宗仁镇定如常,“奴才能做好。”

  “说说你的理由。”

  “奴才以为,以江南二十万团练之血,可保东南一时无虞。”杨宗仁跪在地上说道,只是说起这二十万团练之血,却仿佛置若无物一般,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雍正深深望了杨宗仁一眼,对方很对他的口味,而且与一般的汉臣不同,他们或许是为了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忠心,可眼下这个人却是真正的想要做出一番事情,为了这个,他愿意牺牲更多的人。

  古往今来说的酷吏,莫过于此。当然对于雍正来说,他自然不会去悲天悯人,反而十分欣赏杨宗仁这番性子。

  “杨宗仁,朕封你为江苏按察使,全力督办江南团练一事,这官比不得你之前的广东巡抚,可是朕愿意许诺,若是将来能够消灭复汉军,朕便封你为湖广总督,如何?”

  杨宗仁不喜不悲,脸色丝毫不变,他深深跪伏在地上,朝着雍正的方向三拜九叩。

  “奴才定不辱命。”

  当杨宗仁带着雍正的旨意前往江南之后,如今的江南却迎来了十分奇妙的一幕。两江总督范时绎是汉人,江苏巡抚吴存礼是汉人,如今这个江苏按察使也是汉人,再加上一个江宁织造曹頫,几乎整个江南,都已经成为了汉人与汉人争斗的战场。

  对于宁渝而言,他自然不会关心自己对面的到底是满人还是汉人,反正真要打起来的时候,这帮子人再怎么善于勾心斗角,也不可能阻拦复汉军的一步。

  五月底,复汉军兵围铜陵,而铜陵城内的清军仅仅只有千余人,面对着城外的五万大军,一枪未发便打开了城门,复汉军便很快在城墙上插上复汉军的火红大旗。

  一路行军以来,沿途的小城几乎都是望风而降,这让许多复汉军士兵甚至是将领都起了怨言,没有清军反抗,便意味着没有仗打,没有仗打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功劳,那么也就意味着没有了田地和钱财。

  宁渝心里也明白,在他大力的宣扬下,眼下的复汉军是一支视荣誉为尊严的军队,可基础也是大力推行的军功田制度的影响,然而这种制度的关键就在于,需要让士兵不断获取战功,才能维持军功田的诱惑力。

  自古以来,锻造一支强军,决不能缺乏一点,那就是战心。宁渝好不容易才将士兵的战心给拱了起来,自然也不会眼看着它消失。

  “我军在铜陵停留一夜,绝不可扰民害民,否则杀无赦,明日一早便启程出发东进!”宁渝对着董策敦敦教导,他可不想闹出什么大的乱子,现如今稳定地方便是最大的战果。

  城内的百姓们其实已经逃走了许多,毕竟在清军的宣传下,复汉军都已经变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逆匪,寻常的百姓就算没有完全相信,可是这心里却始终有些担心,因此在复汉军还没有打进铜陵来之前,就已经先行逃散了。

  留下来的百姓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走不了,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弱妇孺,他们用着惊恐的眼神,望着这一支没有辫子的军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

  一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一脸好奇地望着复汉军整齐的队列,他向前走了几步,向着复汉军的士兵们,伸出了黑漆漆的手。

  他在向这些士兵们乞讨,就像他过去在铜陵的大街小巷里那样,伸出了自己的手,扯住了一名正在前进的士兵衣角。

  一旁的百姓们望着这一幕,却是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们都有些不忍心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或许是一把长刀砍了下来,或许是复汉军那引以为傲的刺刀,狠狠插进小男孩的胸膛,他们甚至都不忍心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名被扯住衣角的士兵,望着小男孩却是憨厚地笑了笑,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摸着小男孩的头。

  “你,跟我走。”

  复汉军很谦和,他们打下城池从来都不会奸淫杀人,也不会抢夺钱财,甚至这些兵大爷偶尔去买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故意去占商家的便宜。当然除了军规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复汉军一直都在对士兵们进行教育。

  可是有时候的复汉军也很霸道,比如说现在,那名小男孩努力地挣扎着自己的身体,想要从那名士兵的怀里挣脱出去,可是他毕竟只有六七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挣脱出来,他发出声声低吼,如同一只小兽一般。

  小男孩的脸上仿佛带着一丝怒意,他狠狠张口咬在了士兵的手上,一排深深的牙印出现在了上面,可是士兵却还是笑呵呵的,带着他一路走进了铜陵城。

  “大人,这小屁孩把你的手都给咬伤了,你还抓着不放呢。”

  城内临时改建的军营里,许多复汉军的士兵在开始整理着自己的行装,唯独邓子亦抱着小男孩,脸上带着笑容。

  “咱已经跟雏鹰营的管事打过招呼了,今年的雏鹰营最低入营年龄是七岁,这小子看着挺壮实,估计也能进去。”

  一旁的士兵却是带着一脸的好奇,笑道:“大人,咱也算是跟你一路走过来的,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雏鹰营呢。”

  邓子亦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羡慕,还隐隐有几分失落,他轻声道:“听说最早的雏鹰营便是大都督亲自带人组织的,后来的讲武堂也是脱胎于雏鹰营,说起来,我是没机会了。”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众人能读懂邓子亦的心声,实际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因为在如今的军中,也是讲究资格的,若是出身于讲武堂,则说明从军至少不迟于九江之战,否则根本没机会进去,算得上是老资格了。

  可若是出身于雏鹰营,那可不得了,基本上就是跟董策一辈的人物,多的不说,至少是个团长级别了,算得上眼下复汉军中的中坚力量了。

  如果出身于雏鹰营,还能姓宁、程、郑这三个姓之一,那么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已经铺开了,将来即便是封侯拜将,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邓子亦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他笑道:“虽然我不行,可是今天见这小子面相好,咱也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这雏鹰营里好好磨一磨,磨出来了咱老邓心里也高兴!”

  话语里始终还是带着几分伤感,也不知这份伤感是不是被小男孩读懂了,他没有再闹了,而是安静地靠着邓子亦的胸膛,呆呆地望着前方。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一起望着远方的天际,似乎每个人都在想着什么,似乎又只是简单的发呆,可是不一会的功夫,又各自忙碌去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小男孩从雏鹰营走出来时,他才明白那个士兵是给了他多少的恩惠,小男孩并没有成为什么大人物,后来在遥远的北方跟沙俄作战时,战死在了疆场之上,可是他终身都记得那个抱着他走进城的士兵。

  第二百七十八章 压榨殆尽

  杨宗仁被释放出来了,还被雍正委任为江苏按察使并负责编练江南团练一事,很快便在京城惹起了流言蜚语,而且这一次不光是大臣们在反对,连同八旗内都引起了很大的热议。

  原因很简单,在大伙的心里,一旦要编练团练,就寓意着要汉人兵权。可是这兵权可不比其他的,给了还能收回来,大伙对于打三藩的事情还是记忆犹新,那时节死的八旗虽然没现在这么多,可是依然让八旗痛彻肺腑。

  正因为如此,康熙当时将杨宗仁关进大牢,也有一层安稳内外人心的用意,可是在京城四处,却已经开始传扬起雍正不遵圣祖爷祖制,不顺应大势,实乃是悖逆人心之举。

  “要我说,当初先帝爷就该把皇位传给八阿哥,要不然怎么会有今天这番事?这湖广的楚逆都没平掉,还想再江南再造二十万逆匪吗?”

  那五爷脸红脖子粗,灌了两碗黄汤以后,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他一脚踩在板凳上,另一只手端着酒碗。

  一旁的八旗子弟们也都纷纷叫好,他们的眼睛里透着血红,却吓得酒楼里的掌柜脸色煞白,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这帮子天杀的货!

  若是这消息让粘杆处的知道了,大家伙都得死!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手底下的那只密探队伍,杀人就跟杀鸡似的,这帮子黄带子红带子的,酒后说了胡话,顶天了也就去宗人府受训,可是自家这一家老小怎么办?

  掌柜的早早就将其他的客人都清出场了,自己专门派了两个小二去楼下守着,可是自己的心肝却是砰砰跳着,恨不能赶紧将这帮瘟神给请走。

  那五爷身旁的一个八旗子弟,此时却是神秘兮兮道:“嘿,可别说,那位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这次的户部清欠,惹得天下官怒人怨,那楚逆当初为啥造反?还不就是银子闹的!”

  “这要是再闹上一场楚逆,我看他老四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那五爷狠狠将酒碗摔在了地上,残余的酒液在地上流淌着……

  廉亲王府,灯火通明,可是与之前不同,那是那有一些阿哥和大臣们会上门。现如今却变得冷冷清清,就连府中的奴婢了少了许多。

  十阿哥允礻我一脸急匆匆走进了园子里,想要寻找廉亲王允禩,可是这一路上寻过来,却根本没人,便一个劲往府里奔。

  一名婢女却是拦住了十阿哥允礻我,轻声道:“十贝勒,王爷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允礻我却是急了,他一把推开婢女,却是急着往里面闯,一边闯还一边大叫,“八哥,咱们的好机会来了,这个时候咱们兄弟得好好商量商量……狗奴才,你敢拦本贝勒?”

  却是在允礻我大吵大闹的时候,廉亲王府上的管家英成却是挡在了前面,他脸上带着一抹苦笑。

  “哟,十爷,就算再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拦您不是,可是眼下这情况,还真不是奴才能做主的,王爷这段时间守了风寒,实在是不能见外客啊……”

  英成脸上带着为难之色,可是任凭允礻我再怎么推搡,他的身子却是丝毫没有动弹,就像一堵墙一样,立在了允礻我面前。

  允礻我脸色有些悻悻,“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八哥养病了,可是我得说一句,若是八哥还想成就大事,可一定得振作起来!”

  英成脸上带着笑,也不搭这个话茬。

  “恭送十爷”

  实际上在允礻我在府邸前大吵大闹的时候,廉亲王允禩却是躲在了一处隐蔽的阁楼上,冷冷望着这一幕,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表情。

  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人,他望着愤愤不平而去的十阿哥允礻我,笑道:“王爷倒是谨慎,奴才着实佩服。”

  廉亲王允禩脸色却是极为平静,他望了黑衣人一眼,“你今天要见我,不会只是为了看这出戏吧!”

  黑衣人此时脸上却起了几分愤愤不平之色,他凝声道:“自然不是,八王爷,奴才此来,是为了拯救我大清的江山社稷而来!”

  廉亲王允禩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早就对这些大话和空话都已经免疫了,轻轻瞥了一眼黑衣人,等待对方继续说。

  “想当初,我大清的江山得来何其不易,可以说是祖辈们用血打下来的,可是如今换上了雍正当皇帝,奴才以为,这是要把我大清推往绝路!”

  廉亲王允禩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却也不接茬,只待对方将所有话说完。

  黑衣人脸色有些尴尬,他苦笑道:“想当初,奴才奉劝十四爷及时起兵,可是十四爷思虑太多,犹豫过甚,以致于兵权被延信这个狗贼所夺,如今十四爷被困在景山,奴才虽然被拔为侍卫内大臣,可不过只是一个闲散差事……奴才心里有恨!”

  原来此人正是在十四阿哥身边的鄂伦岱,自从雍正登记以后,十四阿哥的势力便是第一个倒霉的,十四阿哥本人被圈在了景山读书不说,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也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而至于鄂伦岱本人,因为家世显赫的缘故,并没有被直接拿下,而是被雍正明升暗降卸掉了兵权。

  见廉亲王允禩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鄂伦岱心里也有些焦急和愤恨,急声道:“王爷,今日奴才之所以冒险前来,绝非为了自己的身价荣辱,而是为了我大清,为了王爷您,现如今整个大清,唯独王爷您能组织那个暴君所为!”

  “这天下谁不知道,当初皇上即便不想传位于八爷,可也不是他老四,如今大权在手,便肆意对满朝大臣和宗亲下手,更是将九爷远贬到青海,何等恶毒的手段,难道王爷丝毫不顾吗?”

  廉亲王允禩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苦笑道:“可如今已经无可奈何,户部清欠原本也是利于国家,只是皇上的手段急了些……至于其他的,如今再说又有什么意义?”

  瞧着廉亲王允禩有些心灰意冷,鄂伦岱再也顾不得许多,他悄悄附耳过来,对着廉亲王允禩耳语了一番,只是这番话却听得廉亲王允禩眼前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下去。

  “可是,即便他们同意支持本王,可如今这兵力都集中在皇上的手里,我们又能如之奈何?”

  鄂伦岱有些激动,他跪伏在地上,对着廉亲王允禩行了一个叩拜礼。

  “王爷,到时候只要我们这般……兵权自然不在话下了!”

  京师的风雨在缓缓聚集着,似乎要凝结出更大的一个风暴出来,因此看上去还显得比较平静,可是如今的江南,却真正成为了风口浪尖。

  杨宗仁带着几名随从,乘着快马一路南行,中途又换了船只,因此只是花了六天的时间,便从京师赶到了江宁,而此时的复汉军也从铜陵出发,赶到了太平府,距离江宁府已经只剩下了三百里,可谓是生死一线了。

  在杨宗仁还没赶到的时候,范时绎已经开始在初步征募民壮,来组织团练了,此外他把整个江南的兵力也都集中在了江宁府,不过只有五万绿营和一万两千多八旗,关键是这些人虽说有六万多人,可是吃空饷十分严重,实际人数怕是都不到五万人,还是五万老弱病残。

  这一幕几乎让范时绎放弃了一切幻想,他很悲哀的认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便是组织团练,从时间上来说,怕是也保不住江宁了。

  不过范时绎心里也清楚,江南大局并不在于江宁之得失,关键还是要看能不能迟滞复汉军的进攻,只要能够拖住一段时间,江南其他地方上如果能够组织起兵力,那么也能实现当初的想法。

  对于杨宗仁的到来,范时绎心里有些腻味,他是打算将团练大功给吞掉大半的,可如今来了个江苏按察使,还专门负责编练团练,这就让范时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不管是制衡也好,还是别的原因也罢,在雍正心里,自己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信任。

  “或许曹頫这一步棋,还得在手里多捏一会了……”

  范时绎心里犯着嘀咕,到了这个关键时候,他的心里依然没有将争权夺利放下来。

  而与此同时,江南制造府的曹頫也是烦心不已,织造府的亏空就像一柄悬在空中的宝剑,随时会掉下来,虽说眼前也有了生路,可是想要抓住这条生路,又是何其艰险?

  一向作为倚靠的世伯李熙已经被抓到了京城去了,因此曹頫也没其他的办法,写信给了杭州织造孙文成,打算一起商量商量,看怎么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家是孙文成的恩人,没有曹寅的举荐,孙文成怎么也当不上杭州织造这个肥缺,再加上如今的孙文成也是急的火烧眉头,因此见到曹頫写信过来,当下也就匆匆忙忙赶到了江宁曹府。

  从辈分上来说,孙文成属于曹頫的叔父一辈,因此曹頫便带着家人,向孙文成行了大礼,不过曹家子嗣不旺,曹頫的家人也不算多,主要都是一些幼童。

  “霑儿,快过来见过叔爷爷!”

  曹頫拉出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向着孙文成叩拜行礼,随后介绍道:“这是我大哥的遗腹子,当初我大哥去的早,这孩子便落了个孤苦伶仃的,着实可怜,如今也算是我的孩子了。”

  孙文成若有所思,他缓缓点头,叹气道:“这么多年以来,曹家着实不容易,当初先帝爷多次巡视江南,曹家都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场面上的活办得体体面面,我跟你李世伯,心里都是清楚的。”

  曹頫也叹口气道:“世人都以为我江南三织造享受着世间最顶级的富贵,可是说到底,咱们自己心里知道有多难,说到头也就是内务府的一个家奴罢了,替主子爷把这江南的富贵给看住了,主子爷不在了,咱们也就无足轻重了……”

  这话或多或少透着点怨气,这江南的亏空怎么来的,雍正难道心里不清楚?还不是给康熙买单买出来的一个大漏洞,这中间他曹家又能吃多少?如今左右不过是找了一个替罪羊罢了。

  孙文成脸色也透着冷意,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被浙江巡抚李馥找麻烦,主要是他那边的漏洞不算大,花了颇大的力气,算是暂时将账本给填平了,可是若是雍正再这般执意查下去,肯定也是兜不住的。

  “世侄,咱们江南三织造那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既损的关系,如今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滑下去,这具体有什么办法,不妨直言。”

  曹頫苦笑道:“这新来的总督也不是个善茬,不过好歹也算是漏出来了一条缝,咱们如今若是能够借着团练这个东风,也能保得一时无虞。只是,这中间所需的银钱数目实在是太大了……”

  别人不清楚,孙文成对曹家的家底心里还是有数的,富可敌国肯定是夸张了,否则也不至于连亏空都填不平,顶多头也就是手里头还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勉强够一家人齐活,想要办团练,怕是丢进去都听不见声音。

  只是这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的银两,让孙文成也有些犹豫,他的身价与曹家相比更是远远不如,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咱们先尽量筹集银子,至于其他的,可以等等再看。这新来的按察使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咱们这笔钱到时候怎么处理,恐怕还得再争斗一番了……”

  二人商议已定,也就不再多言,在府里喝了几杯以后,孙文成也就告别了曹府,可是在回去的路上,让这冷风一吹,却是让孙文成起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

  既然是花钱买命,为什么一定要去办团练?拿着这个钱去投靠复汉军,也未尝不可啊……

  孙文成不比曹家和李家,他毕竟是正统出身的文官,不是内务府出来的奴才包衣,对大清的忠心实际上也就那样,自然也就不会像曹家那般执迷不悟了。

  夜色通明,孙文成回到府里以后,这酒意也就醒了,他有心给复汉军写封密信,想要投靠复汉军,可是又怕这三百多里路被拦截,到时候这全家性命恐怕都会不保。

  可如果等到复汉军打过来了,到时候这功劳就显得小了,因此心里也是愁肠百结,一时间竟然有些左右为难。

  只是思来想去,孙文成却是抓住了一丝灵感,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第二百七十九章 第两笔七十九章 利益攸关

  孙文成的主意很简单,那就是找到复汉军在江南的情报人员,到时候就能够搭上线来联系。

  这一点对于其他人来说很困难,可是对于孙文成来说,并不算很麻烦,因为织造府本身除了给皇家供给丝绸以外,本身还担负着监视江南的重任。

  就好比他孙文成,除了本质工作以外,曾经还是康熙皇帝的密探,主要负责在江南地区探明情况,并以密折的方式向皇帝汇报,因此织造府也往江南派出了大量的探子,想要找到复汉军的秘谍,还是颇有机会的。

  等到孙文成将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天色却已经微微亮了。只是他的心里有着些许的愧疚,毕竟曹家对他来说真的算恩重如山了,只是在大势面前,他也无能为力了。

  江南的局势越发地显得扑朔迷离,可是对于宁渝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因为眼下的复汉军,几乎是一种行军的方式攻占江南。

  五月二十七,复汉军不费一枪一弹攻占了芜湖,俘虏清军八百人,缴获鸟枪五百多支。

  六月初四,复汉军经过一轮简单的攻城,便拿下了太平府的府治当涂,太平知府李锡秦兵败自杀,全太平府宣布光复。

  大军一路行进多日,很快便抵达了安徽与江苏的交界慈湖镇。在这个临门一脚的时候,宁渝反而不着急了,号令大军停止前进,以此地养精蓄锐,以便于将来一举拿下江宁。

  当然这一消息也没有瞒过正在江宁的范时绎与杨宗仁二人,他们在大敌到来之际,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即总督范时绎在江宁城固守,杨宗仁带着曹頫二人前往镇江府、扬州府还有常州府,招募团练。

  而二人在江苏等府所募得的团练,也将会直接派到江宁城来,即便这些所谓的团练,手里只有毛竹,没有任何的训练,就算是派上去当炮灰,那也是值得的。除此之外,范时绎给闽浙总督满保写信,让其安排杭州织造孙文成和浙江巡抚李馥二人一同在浙江多府募兵,以保全江南。

  在这个关键时候,大清的整个东南半壁似乎都感受到了复汉军带来的压力,闽浙总督满保和新任的福建水师提督姚堂也没有办法继续压制朱一贵,选择将兵力收缩到了福州和平潭还有金门一线,算是彻底将台湾和澎湖给放弃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眼下的江苏已经处于复汉军的进攻之下,如果江苏丢失,那么湖广、安徽、江西、江苏连成一片,到时候福建和浙江也算是彻底被关进了笼子里,两面受敌之下,根本是不可能守住的。

  正因为如此,接到求援信的满保,也没有任何的私心,派人在浙江各府大举募兵,期望江苏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能够坚持下去,那样的话,他和闽浙两地的官兵们还有一些盼头。

  就在范时绎与满保等人抓紧募兵之时,宁渝却带着部下们向着马鞍山攀爬,众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一路攀爬到了顶峰。

  六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众人都有些不解,为何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来攀爬这么一座山,毕竟此地距离江宁还有一百五十里,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李绂五十出头的年纪,再加上平日里喜欢饮酒,这爬起来便有些吃力,便由人搀扶着一路向着顶峰而去,等到众人都爬上了山顶时,却已经到了下午。

  宁渝指了指脚下,笑道:“今日无事,便带大家来领略一下此山的风光。”

  李绂笑道:“大都督行事向来都有章法,绝不会只是来领略一下风光,只是大都督想做甚么,老夫却是不太清楚了。”

  董策喜欢猜测宁渝的心思,当下便试探道:“此地名叫马鞍山,据说是楚霸王当年下马之地……莫非大都督想告诫我等切莫得意自满?”

  李石虎却是摇摇头,高声道:“我觉得大都督的想法,应该还是看此方的地理,到时候打江宁的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话题一打开之后,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说起来,却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都有,甚至还有人以为宁渝是来祭奠楚王项羽,以此保佑自己旗开得胜,却是把宁渝听得是目瞪口呆。

  “你们都答错了……”

  宁渝有些无奈,他决定找一个真正懂行的人出来,却是在队列里瞅了半天,才没有发现雷驼子大弟子何元义的身影,只好无奈道:“何元义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众人有些懵,此时也发现了那个跟他们一同上山的家伙居然不见了,只好四散开来寻找,却是在一个坑里发现,何元义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块石头。

  何元义抬头望见了宁渝等人过来,他带着一脸的惊喜之色,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手里还举着那块石头。

  “大都督,这里有矿!”

  矿?众人听完还是一脸懵,可是宁渝却带上了满意的笑容,他快步走了过去,接过何元义手中的石头,笑道:“此地真有矿?”

  宁渝嘴上在问,只是神情却是没有半点激动,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不过何元义也没有察觉,他的手都有些轻轻的颤抖着,努力吞咽了一口口水。

  “大都督,这块石头不一般,我看了许久,此地想来应该是一个富矿,而且开采起来应该不算难……而且据我观察,大部分都是铁矿!”

  众人一听到铁矿这个词,顿时便被吸引了过来,神色都有些不可置信。因为现如今想要发现铁矿,实在是太难了,可是铁矿又是强大的保障,若是没有铁矿,复汉军想要做什么都会十分困难。

  当初复汉军拿下了武昌之后,宁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下大冶,因为他也很清楚,当时的大冶是复汉军最容易得到,也是最容易开采的铁矿,有了大冶的铁矿,才有了后来源源不断的枪炮,也就奠定了复汉军在战场上的优势。

  宁渝脸上带着笑意,他之所以带众人上马鞍山,目的自然便是马鞍山上的南山铁矿。

  何元义望着宁渝,却是有些恍然大悟,“大都督今日带我们上山,莫非为的便是这铁矿不成?可是大都督如何知道这里有铁矿?”

  毕竟宁渝从后世的回忆里知道,如今的华夏,本身的铁矿储量并不算非常丰富,特别是适合这个年代开采的露天铁矿,更是少之又少。而马鞍山的南山铁矿,在储量上堪称是整个东南最大的露天矿场,而且开采起来也很简单,因此肯定不会放过。

  在后世的历史当中,马鞍山的南山铁矿开采,还需要再等两百年,在1916年才会有人去想办法开采,而这个矿场一直运作到了21世纪,堪称开采了一百年之久,每年所采出来的铁矿石,就有一百五十万吨,到最高峰时期甚至能达到六百万吨。

  对于宁渝来说,他不需要开采那么多,每年只要能炼出十万吨的铁,就已经远远超越了大清,因为哪怕是之前还拥有全国的大清,每年的生铁产量也不过四千万斤,也就是两万吨的产铁量,而如今失去了湖广的大冶铁矿,清廷的产铁量也将会进一步暴跌。因此只要十万吨铁,就能直接堆死整个大清。

  “此地有大铁矿问世,乃我复汉军兴盛之兆,可留下一个营的兵马在此等看守,决不允许其他人进入此山!”

  等众人应下后,宁渝才朝着何元义笑道:“我会派你回武昌禀告此地铁矿一应情况,届时楚王府可派人前来开采,你负责全权处理此事。”

  宁渝的这一番话却是让丁元义惊喜交加,这本来就是他的想法,作为雷驼子的弟子,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一方面得到认可,而不仅仅只是生产武器。

  众人下山之后,禁卫旅很快便派了一个营的士兵上山,将此地直接看守了起来,却是让许多人都觉得有些疑惑,不明白这处荒山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在复汉军当中,命令那就是命令,是绝对不会允许打折扣的。

  将马鞍山此地的事情处理好以后,宁渝也就了却了一桩心思,便带着大军启程,开始朝着江宁城出发。拿下江宁城,对于复汉军来说,意义是非常重大的,至少说明有了立国之基,在将来也能进一步朝着南方扩展。

  当然,宁渝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小心谨慎,别看清军战斗力奇差无比,可是真要是在一些特点的环境里,也能发挥出相当实力,若是过于放松,反而有可能被人找到破绽。

  复汉军在一步步逼近,可是对于江宁的清军来说,却已经变成了见证勇气的时候,正所谓见贼而逃者为上勇,望风而逃者为中勇,误听而逃者为下勇。这一段时间里,大量的清军已经开始逃出江宁了,其中一些人被范时绎发现后,便直接砍掉了脑袋。

  当然,江宁城的八旗勇气还是可嘉的,没有趁着眼下这个时间逃跑,可是所有人心都清楚,如今的八旗可不比往日,射箭箭虚发,驰马人堕地,就连开个火枪,也是毫无章法,一开战,火枪手就像放鞭炮一样不加瞄准乱射一通,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第二百八十章 兵围江宁

  六月底,复汉军一路长驱直入,四个师分成了三个方向前进,宁渝带着都督府禁卫旅,还有第一师和第四师,沿着江宁镇、板桥和大胜关的方向,一路直插江宁核心。

  除了这一路以外,还有两路则是从外围进行包抄,截断江宁与外界的联系,其中第三师则在程铭的带领下,一路沿着江北的和州、桥林以及江浦等地进攻,从而截断安徽北部清军的支援,而且也能从燕子矶的方向,向江宁发起进攻。

  还有最后一路,则是新组建的第四师,由师长钱英带领朝着禄口、隆都以及句容的方向而去,从而截断镇江以及常州方向的清军,让江宁彻底变成一座孤城。

  江宁城变得一片风声鹤唳,所有人的士气都变得十分低迷,大家并不认为这个时候的江宁城,还能在复汉军的攻势下坚持下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复汉军的进城。

  在这种环境下,总督范时绎也有些左右为难,他如今手里虽说有六万兵马,可是这些人的战力之低下,几乎可以等同于无,再加上手里的银子也不太够,因此想要练出一支强军出来,显得十分困难。

  因此为了能够坚守下去,范时绎也就不再顾忌吃相,直接让兵丁们用刀枪将城内的青壮组织起来,赶上了城墙头上。可是用这种方式召集来的青壮,又如何肯用命?

  当然,城内的局势越发混乱,宁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影子和军情处早在数个月前就在江宁埋下了钉子,如今也被启用了,在城内四处散发小传单,上面都是关于复汉军的相关政策,比如复汉军严格遵守战场纪律,绝对不会扰民抢掠等内容。

  在这种情况下,江宁城内的气氛越发显得暧昧起来,可是对于范时绎而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一方面派人去找杨宗仁,让对方赶紧募兵支援,另一方面就是将江宁城内的大户都延请到了总督衙门。

  江宁城的总督衙门,原先就是王府改建的,因此十分奢华宏大,往日若是有了盛会,四处常常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可是如今大兵压境之下,整个府邸就跟江宁城一般,充满了一种死寂的感觉。

  江宁城内的士绅们都被请了来赴宴,只是瞧着这里里外外的绿营兵丁,手里端着鸟枪,腰间挂着配刀,一时间人人面如土色,恨不得立马扭头而走。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就在士绅们都聚集在了总督衙门之后,外面的兵丁们也就将道路给彻底封锁住了,当然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众人的人身安全,以避免被楚逆小人暗害。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总督衙门也开始如流水般将饭菜送了上来,众人心事重重下,面带苦笑举杯相饮,好端端的一个大宴,却过得像是吃吊丧的白事席面。

  趁着总督范时绎还没到来之际,士绅们在台下却是开始窃窃私语,大家伙彼此招呼攀谈,对于他们来说,眼下的局势就像是一座大山碾了过来,可是在座的人却没有任何抵挡的方式,只能等待局势的变化,才能保得平安。

  总督范时绎举着杯子,环视了众人一眼,却是心里已经有了底,他拍了拍手。只见府里的下人,抬着两筐财货走上前来。

  “诸位,今日之宴,绝非为我本督自己所开,你们送的这些礼,本督心领,可是本督绝不能收!”

  众人望着一脸大义凛然的总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年头大清还有不收礼的官?更别说像这种宴会送礼,那是再寻常不过了,就连皇帝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然而再看看一脸正直的总督范时绎,许多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沉默着看着总督大人的表演。

  范时绎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坐了下来,轻轻撇了一眼江苏巡抚吴存礼,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可是此时的江苏巡抚吴存礼却感觉自己坐在了钉子上一般,浑身不自在,当范时绎看他时,吴存礼差点吓得一个激灵,倒不是他天生胆子小,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在江苏官场上,江苏巡抚吴存礼绝对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在康熙五十五年时被提拔为江苏巡抚,也算得上威高权重,特别是还被康熙十分赏识,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来陈赞吴存礼。

  “曾记临吴十二年,文风人杰并堪传。予怀常念穷黎困,勉尔勤箴官吏贤。”

  这首诗在江苏官场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这个被康熙如此赞赏的好官,实际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演员,他在江苏巡抚任上大肆贪腐的行为,终究是见了天日。

  这也得归功于户部清欠,使得吴存礼终究是陷了原型,在户部的清查当中,发现道库出现了二十一万两银子的亏空,这下子可是让范时绎大为欣喜,他一方面跟雍正皇帝说明了缘由,另一方面便是拿着这个把柄,来威胁吴存礼,目的便是让他配合自己这一次的行动。

  吴存礼在江苏当了五年的巡抚,因此上下的人脉关系早就梳理完毕了,在场众人大部分都是走过吴存礼的关系,而吴存礼自然也是他们官场上的靠山,因此范时绎便打算用反其道而为之,用吴存礼来当刀,逼迫江苏的士绅就范。

  这一举动的效果自然是极好的,吴存礼缓缓起身,望向了诸位士绅,开口道:“今日诸位能到此地,老夫不胜欢喜,只是一想到贼兵已至,老夫的心便揪着疼,湖广的满目苍痍还依稀在望,如今却已经轮到了江南之地。”这话刚刚说完,眼眶竟然已经红了。

  “诸位,凡楚逆作乱以来,我大清多省已经惨遭荼毒,千里无炊烟,白骨生于野,那些场景在老夫眼前出现了许久,老夫实在是惭愧啊!”

  众人也跟着这位巡抚大人一同哀嚎,只是他们在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之余,心里却是已经提高了警惕性,事实证明这老贼一旦做这等情状,必定是有诈的。

  吴存礼止住了哭声,又缓缓望向诸人,低声道:“如今我江宁已经深陷重围,可城内的兵丁不足六万之众,兵器甲胄更是破烂腐朽,也没有激励士气之银两,眼看着江宁即将不保,诸位可是多少尽分份心意。”

  吴存礼说得感人至深,而范时绎则是一直冷眼旁观,也不再言语半声,仿佛正在看一群小丑在进行表演。

  众人一听这话,这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来了,原来是要钱啊!只要不是要命,那就好商量。当下便有江宁城内的豪族周氏,出来一人言道:“大人,抗击叛逆,我等自然责无旁贷,我周氏人小力薄,愿出白银五百两!”

  其他人见此情景,也七嘴八舌地开始说了起来,什么你五百两的,我三百两的,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算完一共才白银八千四百两。

  吴存礼见此情景心里有些着急,本来还想继续说一点什么的时候,范时绎却是挥手止住了,他缓缓站起身子,表情却是十分严肃,他用略带逼人的眼神望着这群不识好歹的人,冷笑了一声。

  “你们送给我范某的银钱,足足有十万两白银,可你们孝敬大清的银子,才八千四百两!”

  范时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寒意,他伸手指着城外的方向,高声道:“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楚逆大军来伐,我江宁如今已经成危如累卵之势,若是一旦城破,你以为楚逆会像老夫那么好说话吗?他们只会用刺杀将你们一个个杀掉,把你们的银子全部抢走!”

  “如今江宁的现状,本督不必多说,你们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皇上叫本督到江南来,不是为了跟你们一起发财的!江南,咱们得守住,要守住,就得有银子!”

  “你们不给本督银子,那就休怪本督无情无义了!”

  台下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大家当然明白眼下的现状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指望他们给大清来陪葬,却是万万不可的,手里有银子,到时候就算是投靠复汉军,也多了几分底气不是?

  只是范时绎此时的态度很明确,要么给钱要么就死,没有别的选择。这让大家伙却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论怎么样,他们手里最多也就是一批家丁,如何能跟清军相搏杀?可是就这么交钱,那心里也是万万不行的。

  时间缓缓流动着,可对于众人来说,却仿佛已经经历了许久,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却是选择了加码。

  “老朽家无浮财,原本也掏不出来更多的银子,可是这助饷募军亦是保佑我等太平,老夫于情于理也得出一把力,我徐家愿献白银两千三百两,为大人分忧!”

  其他人再看看这情况,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只是眼下却又不敢真的硬顶,只好一个个提高捐银,不过也并没有提高太多,只是从几百两变成了两三千两,可即便如此,却也将银子数量提升到了三万多两。

  周氏当家家主脸色却是一片炭黑,他望着这些人冷笑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道:“总督大人,我周家如今银两确实不够多,这五百两也着实少了些,那老夫就再捐五百两,另外再给宪台大人捐两千石米谷,以作军粮吧!”

  两千石米谷,说起来也不少了,可是在眼下这个情况下,说出来却更像是在羞辱范时绎和吴存礼,因此不光是范时绎满脸的怒气,就连吴存礼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冷意。

  朝廷从一品大员的威力,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家族能够抵挡的,范时绎几乎是用一种愤怒的声音吼了出来。

  “来人,拿下!”

  外面的兵丁很快便涌入进来,其中为首一人一马当先,便朝着周家家主一拳过去,将其直接砸趴在了地上,接着又被人在地上倒捆了起来。

  “放开,范时绎,我是隆科多大人的亲信,你竟然如此待我,等我写信给隆大人,要你的狗命!放开我!你们这些人,都不得好死!”

  吴存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在范时绎耳边悄声道:“大人,这种无赖给个教训就行了……毕竟也是隆科多的亲信,也不好做的太过……”

  可是还不等吴存礼将话说完,范时绎便快步走上前去,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刀,狠狠一刀劈了下去,却是将周家家主的脑袋砍出了一条大口子,他也不在意溅起来的鲜血,又狠狠劈下了一刀,将脑袋砍了一半下来。

  这血腥的一幕却是将众人都给震慑住了,许多人甚至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屎尿都被吓了出来,将这一方空间变得腥臭难闻。

  “隆科多?那老夫就等着!”

  范时绎自诩是范家出来的娇子,又何曾畏惧一个靠着新君上位的隆科多?更何况眼下就算是雍正来了,也只会夸他杀得好!不杀不足以证人心!不杀不足以守江南!

  “此人多番阻拦本督行事,想来便是那楚逆奸细,实在是罪不容赦!来人,将此寮尸身抬出去,兵将其一家尽数捉拿,严加审问,其所有钱财尽数充公!”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范时绎很快便给对方安插了一个奸细的罪名,还将对方全族都进行捉拿,财产自然也就归了范时绎,动作堪称是狠辣无比。就这么一晚,江南豪族周家堪称烟消云散。

  有了这么一个例子之后,这一下却是不用范时绎再苦口婆心敦敦教导了,大伙也不想再成为他范总督刀下的第二个亡魂,很干脆的便将银子再往上提了一提。这回可是真正的掏出了自己的血本,为的也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一言我一语的,这银子就像流水一般涌了进来,大家伙这回捐助的可不再是千两了,而是直接万两计数,除了银两以外,还有一些人确实银两不够,便又捐赠了米粮来替代,不过米粮可不是所谓的两千石,而都是万石规模。至于其他的药材、马匹甚至连家丁,都被送了出来。

  经过最后这么一整合,却是有白银三十五万两之多,米粮也有十来万石,至于其他的药材等物更是不计可数,让范时绎算是松了口,将这些已经被吓成鹌鹑的士绅们给放了回去。

  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始终都未曾散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江宁谍影

  一队队兵丁从总督府衙门里鱼贯而出,便在为首的将领带领下,一脸杀气腾腾,朝着周家而去,这番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城内其他的百姓,众人纷纷探出脑袋观望,却发现士兵们朝着城南而去。

  周家是江宁的大族,从前明的时候就在江宁城扎下根来,后来满清入关之后,便率先剃了辫子投靠了清军,不过当时的周家也只是小虾米而已,并没有得到清廷的重视,因此一直都在江宁,算得上彻头彻尾的地头蛇。

  后来还是在机缘巧合下,走了隆科多的门子,这才在江宁抖了起来。可是这还没真正抖起来,就被范时绎这个新来的总督给借了脑袋立威,连同一家老小都也要遭殃。

  兵丁们如狼似虎地举着刀枪,将周家给团团围住了,可是周家毕竟在这江宁深耕已久,府里虽然也跑掉了许多家丁,可是还是有一批家生子举着刀枪,眼里带着杀气,倚着院墙跟清兵们对峙起来。

  寻常人可能都不清楚,这年头家丁的战斗力委实比绿营强多了,这也是沿袭于前明的习惯,这帮子地主乡绅们,对于家丁队伍的建设是丝毫不遗余力的,打仗的时候,也都是将领们带着家丁当主力。

  就连复汉军在最开始起兵的时候,也是宁府的一批精锐家丁带着汉阳营的绿营当主力,干掉了当时的湖北巡抚抚标营,连同岳凌峰都被活捉了过来。后来的雏鹰营,明面上挂着的也是家丁的名头。

  因此周家的这一批家生子,无论是在装备上还是训练上,以及在士气方面都远远超过清军,而清军们在打这种仗的时候,也是丝毫不怂,随着一个清军千总的一声令下,上百名清军举着鸟枪便朝着墙头进行一番射击。

  随着这一轮射击下来,周家的家丁们仅仅倒下去了三个人,剩余的人则是端平了手中的鸟枪,扣动了扳机,随着一阵轰鸣声,清军这一边却倒下去了十来人。

  清军千总有些恼羞成怒,也不再对枪,而是挥舞着手中的腰刀,让人抬着巨木直接进攻周家的府门。那木质的大门如何经得起冲撞,很快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清军士卒们也挥舞着长刀冲进府内,与周家的家丁厮杀在了一起,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连绵数里,却是吓得周边的百姓们紧缩家门,生怕清军们杀红了眼,将他们当成叛军给一起剁掉了。

  一场厮杀却是持续到半夜,也不知道是清军还是周家的人,放了一把火将宅子直接给点燃了,大火熊熊燃烧着,连同周边的宅子也一同被点燃了,一股黑烟在城内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周边的百姓们眼见得自家的宅子都被点燃了,再也顾不得当锁头乌龟,开始积极地救火,只是在水火面前,人力何其有限,只见那火越烧越旺,却是映红了半片天空。

  就在城内一片混乱之际,一名身着黑衣的汉子却站在暗处冷冷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看了许久,这才扭头而去,此人正是杭州织造孙文成。

  早在复汉军兵进江宁之前,孙文成便已经偷偷溜进了江宁城,不过他的行踪十分隐蔽,因此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至于总督府要举行的这一场鸿门宴,自然也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孙文成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眼下反水的时机已经到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等到江宁城彻底攻下来以后,自己到手的功劳都飞了,因此对于这场宴会,他还是相当关注的,如今眼看着周家已经彻底被毁,他心里却多了几分戚戚然。

  原因自然很简单,如今有了这么一番兔死狐悲的好戏,江南的士绅就算再怎么软骨头,也不会放任不管了,因为江宁的周家都被灭掉了,其他家族再怎么忠心耿耿,这时候心里也得犯嘀咕了。

  一名黑衣汉子快步走了过来,在孙文成耳边轻轻嘀咕了一阵,却让孙文成听的心神一震,他却是看都不看那熊熊燃烧的宅子,转头便离开了。

  江宁毕竟是千年古都,在繁华之下也隐藏着一片黑雾,乃江宁城各大势力在暗中里交锋的场地,正是与江宁县同府同治的上元县。

  在数名黑衣人的簇拥下,孙文成来到了上元县的一处酒楼里,随后又被人在眼上蒙住了布条,被装进了一辆马车当中,吱吱呀呀地向着街巷深处而去。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孙文成感觉自己就像被装进了罐子里一般,摇摇晃晃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被人解开面纱时,他才感觉面前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却瞬间有暗淡了下来,接着他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汉子。

  汉子手里捧着一本书,又仿佛是一个账本,正在细细读着,瞧见了地上的孙文成,却是转过头来笑道:“孙大人,此番别来无恙啊!”

  孙文成原本心里还有些气,可此时听到这句话,却一下子变得警觉异常,仿佛看到了天敌一般,他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你是枭?”

  中年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手,两名侍女却是走上前来,将室内的烛台尽数点亮了,这下子却让孙文成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当初跟自己交手的影子中人——枭。一想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抖。

  作为康熙在江南的耳目,孙文成与影子在江南的交手不止一次两次,特别是在军情处还没有铺到江南来的时候,影子几乎就是孙文成的噩梦,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影子几乎遍布江南,窃取情报和秘密暗杀几乎时常发生。

  其中在江南负责影子的便是枭,孙文成跟他交手以来屡屡吃亏,对此人更是铭记于心,后来在康熙与复汉军大战之前,孙文成与枭有过一次真正的交手,二人几乎是擦面而过,因此也让孙文成很快便认了出来。

  中年人脸上带着微笑,轻声道:“枭是我的代号,并非真名。如今孙大人弃暗投明,已经归附我复汉军,自然不必瞒着大人,鄙人姓宁,名罗远,目前忝居复汉军情报部主事,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影子。”

  孙文成眼神一凝,随后笑道:“宁将军,如今此番相唔,却是令人意想不到,只是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宁将军见谅。”

  宁罗远脸上堆着笑容,他伸手将孙文成扶了起来,“孙大人如今弃暗投明,实在是我复汉军之大幸!大都督已经知道了大人的情况,在我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大人能来,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

  孙文成听到这话,尽管心里也清楚对方所言或许有些夸大,可是心里依然是暖洋洋的,对比清廷,孙文成不由得想骂娘,当初在这个杭州织造的任上,为康熙干过多少不要脸的事?

  康熙要南巡,孙文成上任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便开始大兴土木为接驾做准备,为了让康熙皇帝能够从织造府直接乘船到达西湖,孙文成直接开启涌金水门,引水入城内,河广五尺,深八尺,至三桥转南,又折而东至,一直能到织造府的门前,目的就是为博得康熙的欢心,可最终康熙也没能去成,却是浪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至于孙文成干的其他事情,那也是数不胜数,什么帮康熙弄高士奇收藏的书画,什么为康熙传递仇兆鳌的私人物件啊,那可是相当多,这后来的亏空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为了照顾到康熙的面子,干这些破事干出来的!

  可是到了,康熙撒腿走人了,上来一个雍正就开始想给江南三织造放血,这让孙文成如何能忍,如今见到复汉军盛情邀请,也就将顾虑抛之脑后了,他跪下道:“孙某愿为复汉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得了这么一番话,也算是孙文成正式加入了复汉军,他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身份立场转变过来了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完全不一样,也开始想着在新主子面前立功了。

  “启禀大人,大都督既然已经快要兵围江宁,那卑职不妨在江宁城内以为内应,到时候里应外合之下,江宁自然唾手可得。”

  宁罗远却是轻轻摇摇头,缓缓道:“大都督的意思,是让你回杭州配合杨宗仁的团练策,其中的关键便是要你能够掌握其中一部分团练,在关键之时行关键之事。”

  “嘶……”

  孙文成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想到了这里面的问题关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罗远脸上带着几分钦佩之意,“这是大都督亲自做的决定,你身肩杭州织造,正适合去做这一件事,如果能够成功,到时候的团练就会彻底变味,雍正到时候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再满朝反对下,强行推行团练策!”

  在雍正定下以杨宗仁推行团练策之后,宁渝对于团练的态度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因很简单,如果只是范时绎和江南的士绅搞这个团练,那肯定是会变味的,最终能不能搞起来都两说。

  可是来了一个代表雍正的杨宗仁,就可以绕开江南的这些利害关系,从更高一层的角度来做这件事,只要将江南的团练给练了出来,就说明清廷有了这么一招底牌,到时候在关键时候还可以在浙江、福建以及两广等地施行,那么复汉军一统南方的大计,自然也就受到了影响。

  正因为如此,宁渝才定下了收买分化之策,原本是打算收买曹家的,可是孙文成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却是比曹家更合适的人选,而且一旦孙文成起事,就会彻底将八旗与天下汉人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来,信任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到时候杨宗仁自己都会受到抵制,因为他的身份始终是个汉人,而团练一事同样也离不开汉人,这便是清廷如今真正的痛脚。

  “如此反而更妙……”孙文成大为叹服,只是心里也有些不甘,“卑职会回到杭州,去掌握浙江的团练,可是如今江宁已经近在眼前,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宁罗远嘿嘿一笑,他轻声道:“江宁事关战局根本,岂能有误?如今却是有个人比你更适合做内应了……”

  江宁的一番明争暗斗,让局中的人看得十分精彩,可是对于局外的人来说,却显得一片混乱。而在这种情况下,宁渝所率领的都督府禁卫旅和第一师,还有第三师,一共合计两万八千人,一路赶到了大胜关之下。

  对于江宁而言,大胜关的地理位置显得极为重要,早在前明时,明太祖便是在此地设伏,击败了陈友谅数十万军队的进攻,后来才改名叫做大胜关,因此此地地势之险要可见一斑,历来便是江宁的江防要塞和中转港口。

  范时绎自然不会不懂,他已经安排了两万绿营,正在大胜关驻守,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守住整个江宁西边的门户。只是所谓的两万清军绿营,在宁渝看来却如同土鸡瓦狗,实在是不堪一击。

  次日,复汉军在大胜关下排出了阵型,其中第一师再一次肩负打头阵的责任,他们一个个挺胸碘肚,穿着明亮的铁甲,队伍排列的极为整齐,看上去威风凛凛,反倒是大胜关上的清军,则一个个瘦弱不堪,手里的鸟枪几乎等同于烧火棍一般,难以使用。

  战争的爆发始终都是非常快的,李石虎带着第一师的一个团,直接上了头阵,带着人马就往大胜关方向扑去,大量的火炮也发出了怒吼声,在漫天飞舞的弹丸中,清军的抵抗几乎就像是一块破棉布,被人几乎是一捅就穿。

  驻守大胜关的清军绿营兵们,只是简简单单放了几下鸟枪,就已经被复汉军攻进了城内,他们一个个几乎是在哭爹喊娘地向着关外跑去,接着却又被复汉军的火炮给命中,酿成了一幕幕的惨剧。

  宁渝心里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他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一面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大胜关,另一边则是在心里盘算着,这江南如今都成了熟透了的果子,只等着他宁某人来摘罢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团练到底有没有两把刷子?

  第二百八十二章 年少万兜鍪

  六月的天气里,江南比较潮热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地下着,灰蒙蒙的天空透着几分压抑的味道,一场雷雨眼看着随时就会到来。

  宁渝身上穿着雨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急匆匆地穿过大胜关,黑色的皮靴在地面上踩出一个个红色的脚印,污水混合着血污肆意横流。

  “传令钱英,加快脚步,拿下湖熟,小心戒备镇江的清军来援!”

  宁渝一边走着一边发号施令,马鞭在手中上下摇晃着,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董策在一旁将命令记下,随后便有数人骑着快马而去,马蹄踩在泥泞的地面上,使得血污飞溅了起来,洒在了一旁的清军俘兵身上。

  数名复汉军的士兵正手持剪刀,在给清军俘兵们剪辫子,黑色的发辫在众人面前堆成了山。俘兵们的脸上带着生还的庆幸,因此并没有人任何人有抗拒心理,毕竟在刺刀面前,没有人敢于去做所谓的勇士,真要是被人给一枪挑了,那也是死了白死。

  董策指着前面长长的俘兵队伍,轻声道:“这帮子人也着实窝囊了一些,听说从上到下都跑光了,镇守大胜关的总兵高嗣在开炮之前还在城楼上,后来就不见了踪影……后来的结果就很简单了,除了一个参将还在反抗以外,其他人都不想打了。”

  宁渝冷笑了一声,他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原因,复汉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号称江宁屏障的大胜关,所谓的两万绿营兵,实际上不过一万多老弱病残,自然无力抵挡复汉军第一师的兵锋。

  在这一仗当中,复汉军损伤不过数十人,而清军死伤千余人,还有数千人在复汉军第一声炮响之后,就已经撒丫子从后方逃亡了江宁,沿途到处都是洒下来的鸟枪和配刀,这个逃亡的速度,几乎让复汉军的追兵也望尘莫及。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复汉军的第一波进攻中,就已经趴在了地上装死。事后复汉军清查了一遍才发现,光是俘虏的清军就高达八千人五百多人……这也是清军在先前大战中的后遗症,大批量的精锐老兵或死或降,剩下来的几乎都已经不堪战了。

  众人簇拥着宁渝,向着大胜关内的几处宅子走去,那里已经被开辟成为了复汉军都督府的所在行辕,府邸上飘扬着一杆大大的血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宁”。

  宁渝心不在焉的走着,拐过一片街角时,却看到数十名清军将佐被绑成了一排,跪伏在了地上,身后则站着几十名复汉军的士兵,人人手里拿着一柄大刀,随着一阵刀光闪过,数十个人头便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将地面染成了血地。

  这一幕对于别人来说极为恐怖,可是对于宁渝而言,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场面罢了,他见过比这血腥无数倍的场景,因此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扔下了一句话。

  “杀人就远一点……处理干净!”

  董策脸上也有些难看,他急匆匆走了过去,挥了挥手,“赶紧拖走,别放这里晦气……”说完才急匆匆跟上了队伍的脚步。

  进了临时的都督府之后,宁渝拿着一块烫热的毛巾擦着脸,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董策以为宁渝为刚刚的事情有些不快,便出声解释道:“这些人都是一些比较罪大恶极的清军将佐,军法处核定了罪名后才行刑的,不过眼下比较匆忙,下面人做事才有些潦草……”

  “这些人杀了也就杀了,我不是因为这个……你看看这个,雍正果然比康熙更难对付!”宁渝却是从怀里丢出了一封素色的信件,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董策接过信件,便拆开了看,却是越看越感觉心惊。

  “雍正户部清欠已有成效……预计半年内能追缴库银近千万两之巨,如今正在图谋编练八旗新军,以满汉蒙三族同编,初步编练人数高达十万人……”上面的字迹十分清秀,可是写出来的内容,却足以让人流冷汗。

  宁渝苦笑道:“雍正着实不得了,他先是通过户部追缴积欠,反手就在江南编练团练,可见其用心深远,所思所虑,无非变得是跟我复汉军拖时间,拖到他的新军编练成功,到时候就可以跟我复汉军重新一决生死了。”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李绂,此时却是轻轻点了点头,凝重道:“如此看来,雍正此人轻虚名而重实利,相较康熙却是更难对付,只是老夫心里有些奇怪,此人行事如此激进,内乱想必已生,只是为何还没有爆发呢?”

  有这个疑问的不仅仅是李绂,还有宁渝本人,他知道在真正的历史当中,雍正的抓权过程可是并不顺利的,中间也闹出了许多乱子,而且当时的雍正行事也更加平缓,哪有如今这般急切不留余地?

  当然,这对于宁渝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种表面的平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很有可能是内部的反动势力正在积聚力量,因此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爆发,可是一旦爆发,恐怕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变乱。

  “这场雨……怕是还要下很久了……”

  宁渝终究是悠悠叹了口气,雍正不肯乖乖去死,真的让他感觉很为难。

  江南与京城,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体,都在经历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而此时的青藏之上,却有一只大军正在逶迤前进,他们身上穿着清军的服饰,只是一个个看上去比较精壮,一看就是打过仗的边地老兵。

  在人潮的尽头便是浩瀚的横断大山,由南向北如同一把巨斧,将天地劈成了两半,在这天与地相连的地方,一汪绿水点缀在大地之上,附近的草绿在肆意生长,如同田园牧歌一般。只是如今的这片天地,却挤满了远征而来的清军。

  新任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骑在马上,眺望着远方的碧绿景色,心情却是相当不错,他用手指了指在天空中飞翔的雄鹰,笑道:“罗卜藏丹津或许会以为自己就是这天上的雄鹰,任谁也不能将他给驯服,正一脸不可一世的炫耀自己的战功呢。”

  一旁的岳钟琪望了一眼天上的雄鹰,微微点了点头,“罗卜藏丹津挑唆远近喇嘛及百姓二十余万人,掠牛马,烧草谷,抗官兵,犯西宁,还专门趁新君继位之时,打大清一个措手不及,想必已经筹谋了许久,其心可诛!”

  年羹尧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一丝冷笑,他伸出手来,旁边的一名侍卫连忙递过去了弓箭,只见四十出头的年羹尧,一手执弓,一手捏箭,将弓弦直接拉成了满月,只见长箭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却是将那只老鹰给射了下来。

  “大将军神箭无敌!大将军神箭无敌!”

  眼看着年羹尧真的将老鹰给射下来了,这让周围的侍卫们无比敬畏,他们下马跪在地上高声颂道。连同岳钟琪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实在是堪比李广射虎了。

  见到岳钟琪露出钦佩的一面,年羹尧也有些得意,他将弓箭交还给了侍卫以后,一脸意味深长道:“罗卜藏丹津便是这雄鹰,哪怕他飞得再高,再不可一世,可是终究会死在本将军的箭下。”

  岳钟琪轻声道:“罗卜藏丹津外勇内怯,行事无状,只要大将军手中的箭够快够准,那么这头雄鹰迟早就会被射下来的。”

  二人相谈了一阵,却是突然间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似乎都想起了跟复汉军过招的时候,何曾有过这般的把握,如今却是换了个敌人,就感觉一切都不同了。

  年羹尧静静地望着远方,道:“我跟复汉军交过手,可是没有跟宁渝交过手,但是从之前的战报当中,我能感受那那种压迫力。”

  “当日之战,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复汉军不简单,宁渝更不简单。”岳钟琪叹了口气,其实真正说起跟宁渝正面交手,其实并没有,可是在安庆坚守的那段时间,让他彻底明白了清军与复汉军之间的差距。

  “复汉军之强,绝不仅仅在于他们的火器,更多的是,他们的人敢于用命,他们明白自己没有退路,可是我们的人,没有这样的勇气,更没有这样的决心。”

  岳钟琪回想起了在安庆的那一段日子,厮杀、生存成为永远的主题,可是城内的清军坚持不下去,城外的复汉军却能一直保持,一直坚持到宁渝彻底打趴康熙的七万人马。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他想到了一首词,用来形容宁渝却是再合适不过,不过有一点不一样的是,宁渝不像孙仲谋,倒更像李世民,几乎是提一支弱旅,接连战败大清数十万的大军,以致于到了今天这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时候了。

  年羹尧神情里却是带着几分不甘,他冷哼了一声:“待我先讨平罗卜藏丹津,将来迟早有机会跟楚逆再交手。”话音刚来,他便手指着前方的奔流不息的巴塘河。

  “来人,将此处的藏人尽数征发,为我大军赶制牛羊皮囊,架桥过河!”

  大军缓缓行进,旗帜席卷大地一般从此处经过,众人带着建功立业的心思,一路向着藏地出发,气势堪称十分恢弘。

  然而此时无论是年羹尧还是岳钟琪,心情都没有像之前那般轻松了,他们都很清楚,罗卜藏丹津无论再怎么可恶,都不是当今皇上最想铲除的对手,皇上真正的敌人,甚至还不是复汉军,而是在京城的廉亲王的允禩,还有被圈在了景山的允禵。

  当今的皇上初登位,又在大肆清查吏治,后面还止不住的麻烦,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在西北讨得一场大胜,那么对于皇帝来说,能够更好的集聚人心,也能有更多的力量去进行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如果再一次受挫,那么无论是年羹尧还是岳钟琪,都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特别是岳钟琪,他原本就是戴罪之身,在安庆跟复汉军的那一场交易,将他这些年的功劳都给垫进去了不少,还让他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现如今好不同意争取得了这一次带兵的机会,却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想到了这里,岳钟琪便再也不想继续等待下去,他如同一柄被折断了的宝剑,如今被重新铸好,开始急着寻人来以血试剑,而罗卜藏丹津便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岳钟琪翻身下马,跪在了年羹尧的面前,脸上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启禀大将军,要猎雄鹰需得好箭,岳某愿做将军手中长箭,前往征讨罗卜藏丹津!”

  “好!若是得胜,本将为你设宴请功!”

  七月初二,岳钟琪率领一支军队快速突袭至青海湖,击败了哈喇河畔的罗卜藏丹津驻军,斩首数百级,将青海湖彻底占据了下来,获得了第一场大胜。

  而此时的雍正,在接到了大胜告捷的喜讯之后,也开始承受朝堂上的反噬。他脸色铁青地望着面前的那厚厚一摞奏折,几乎全部都是大臣们反对八旗新军一事,甚至还有人借题发挥,认为让年羹尧和岳钟琪两个汉人统领大军,实在是有些不可靠,请求皇帝将这二人撤下,换上满人将军。

  像这般的奏折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致于雍正批阅了几本后便再也无心批阅下去,他将马齐、隆科多、张廷玉等人叫了过来,心中的怒意便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将折子扔在了马齐等人的面前。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们反对八旗新军,反对年羹尧岳钟琪带兵,可是你们真正反对的是朕,你们反对的是户部清欠,反对的是朕对你们这些官员太过苛刻!”

  雍正毕竟是一个直性子的汉子,他不像康熙那般刚柔并济,自然不会习惯马齐这种臣子,如今却是借着这个由头,便将心里的火都给撒出来了。

  马齐却是叹了一口气,他跪下来缓缓道:“奴才死罪,只是奴才也有话说。皇上,奴才以为这天下事缓则圆,如今这番举措实在是太过激进了……若是这般下去,天下的人心就散了!我大清的人心也会散了!”

  他狠狠将头磕在了地上,只见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珠,看上去颇为吓人。

  “皇上,明察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坐断东南战未休

  马齐的这番话,算是彻底将目前君臣和睦的景象给戳穿了,可是这番话他不说也不行,因为再不说,整个大清的局势恐怕就真的彻底塌陷了。

  现如今不是一个两个官员在反对,也不是一家两家八旗在反对,而是几乎绝大部分的大清官员们,还有八旗的贵族们,都认为雍正的这一番举措实在是太过于苛刻了,特别那些八旗子弟们,他们得知要组建八旗新军,还要将汉人招进来时,一个个都在群起而攻之。

  八旗是什么?那是每天在家里躺着都能吃上铁庄稼的待遇,千金都不换的地位,从大清入关以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百来万人的样子,寻常时节那汉人就算是用命拼,都挣不回来一个抬旗的资格。

  然而就在如今,雍正却打算用满汉蒙三族来合编一支八旗新军,这几乎是等同于将许多汉人,直接拉进这个八旗的体系里,这样一来自然也会损伤许多原本旗人的利益,也受到了许多人的反对。此外许多旗人对汉人的防备,更是从未放下过,如何肯接受汉人跟自己一般拿枪杆子呢。

  若是按照过往,雍正怎么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可是他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不是一个还沉浸在‘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皇帝。从之前康熙的那一次亲征之后,雍正对于战事的了解,其实已经是非常深厚了。

  雍正自个心里无比透彻,现如今的作战方式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残酷,就好像宁渝当初的想法一般,在燧发枪时代的战争里,人命更多是一种消耗品,双方你一轮射击我一轮射击的,就把人命给打没了。而双方的胜负,也就比在了谁更能承受更大的损失上。

  复汉军可以接受死人,死十万人,甚至死一百万,都不会影响到汉人的地位,因为汉人有足足好几千万人,而旗人则不一样,八旗子弟一百多万人,就算是把老弱病残都算进去,可战之兵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

  在这种情况下,旗人青壮都已经损失了七八万人了,如何还能经得起更大的损失?满汉蒙三族混编也就成为当前值得去思考的手段了。然而就是这么一番措施,都已经被许多八旗子弟理解成了汉人要来抢他们的铁杆庄稼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雍正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弥补大清朝损失的这些人,当然这也是建立在全天下都已经处于变乱的关口,才会这么去做的。像真正历史上的大清王朝,雍正面临的局面可是要好上许多,至少没有一个所谓的复汉军,自然可以慢慢来了。

  不过对于马齐这个前朝老臣,雍正却已经是不想再容忍下去了。

  “……如彼马齐、高其倬、魏廷珍、甘国璧等,非不能办事之人,乃习成巧术,自谓保身远害,藉为推卸之计。此风有妨於政治,无益於国家,况将来后进效尤,其弊有不可胜言者。”

  雍正将马齐以及高其倬、魏廷珍以及甘国璧等人狠狠训斥了一通,尽管没有实质性的处罚措施,可是在话语当中却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马齐原本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比起康熙的年纪都大,如何不明白雍正的真实含义?他缓缓磕头谢旨,随后便拖着老迈的身躯一瘸一拐离开了大殿,剩下殿中的隆科多、张廷玉二人却是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没有了马齐这样的老臣抵在前面,放下别的朝代那叫天大的喜事,毕竟前面没人了,后面的人升起来就快,可是放在雍正一朝,却是福兮祸所伏了。

  毕竟有雍正这么一个强势的皇帝在上面盯着,任何一个大臣恐怕都会感觉如芒在背了。不过眼下隆科多和张廷玉心里都清楚,这个时候要是求情,恐怕就得跟马齐一起滚蛋了。

  等到这番事了了,雍正拿着那封年羹尧那封报喜的折子,脸上浮现出几分复杂的神色,这件事已经让他深刻认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内部的问题如果没有解决,即便是再打几次胜仗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雍正心里有些微动,使了小太监前往了御花园堆秀山御景亭,给那里的侍卫传递了口信,过来一会,便有几名身形矫健的青衣汉子走进了殿中,跪在了雍正面前。

  “奴才粘杆拜唐阿叩见皇上。”

  所谓的粘杆拜唐阿,便是指粘杆侍卫,是雍正从雍亲王时期就设立的情报组织,被设立在了内务府旗下,又称尚虞备用处。在雍正登基之后,专门挑选了八旗大员子弟之獧捷者为执事人,明面上负责皇帝巡狩之时扶舆、擎盖、罟雀之事,实际上负责稽查清廷内部的官员和宗室。

  现如今的粘杆处大多是雍正藩邸旧人,因此权势都很大,在负责稽查之余,甚至还能命令尚虞备用处的侍卫缉拿,堪称大清版本的锦衣卫。

  雍正缓缓道:“最近那两个人可有什么动静?”

  青衣人跪在地上低声道:“启禀皇上,那两个人一直都在奴才们的监控之下,目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恩,那就好,人手要再加一倍,切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若事有紧急,可直接抓捕。”

  雍正脸上闪过一丝阴森,到了如今,他已经不想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了。

  七月处,江宁城下的复汉军陆路大营已经被设立完毕,一连串的营垒和军帐拱护在最中央的中军大帐,复汉军的士兵正在营中四处巡视,气氛十分严肃冷峻。

  随着第四师和第五师逐渐抵达了预备的地点后,整个江宁城除了东面以外,已经被三面围住,距离总攻的日子也已经越来越近了。

  一连串的传令兵从宁渝的帅帐中急匆匆走了出来,他们带着身上背着的命令去了各个师团,等到了总攻的那一天到来,整个江宁城都将会陷入火海。

  对于宁渝来说,打江宁其实是有文攻和武取两条路的,所谓的文攻便是城内生变,直接拱手而降,大家也就少了些打打杀杀,不会伤了和气,也少了无谓的伤亡。宁渝是比较偏向于这条路的,他又不是那种不杀人就睡不着的疯子。

  可是宁渝也不会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这一步上,对于武取的准备还是需要做的,也是对城内的一个震慑,或许能够有机会以打促降。只是到底要不要这么做,还得等一个人回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却是一名汉子从帐外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正是从江宁城内出来的宁罗远。

  “大都督,大功已经告成!孙文成愿意做我军内应,等到将来有所需之时,他便会带着团练反正。”宁罗远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副和善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宁渝眉头微微舒展了下来,“此人可信?”

  “为表示诚意,孙文成已经将家人交给了影子,若是他有异心,后果不言而喻。”宁罗远冷笑了一声。

  “唔,这样便好,记住要好生对待,咱们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是。”

  宁渝沉吟了一番,“我军目前基本已经就位,三天后便能发起进攻……那个人是什么意思?”

  宁罗远微微皱了皱眉头,才缓缓道:“他有这个想法,可是他心里的顾虑太深了……影子好不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可是却没办法让他更进一步。”

  “呵呵,让他直接动手,确实难了点,咱们可以缓一步,告诉他,三天后咱们攻城,但是他需要从城内配合,等到江宁攻下,我给他头功。”

  宁渝轻轻点了点江宁城的位置,他已经没有那个耐心了,就算是损失大一点,能够拿下江宁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对于现如今的宁渝来说,他的眼神可不能仅仅放在江宁城上面。

  “是。”

  等到宁罗远离去后,宁渝却是走进了另一处帐篷,而此时帐篷当中,有几个人正在等候着。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蓑衣,打扮得十分神秘。

  见到宁渝走进来,这些人脸上带着几分惶恐,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低声道:“见过大都督,还请大都督赦免我等先前的罪过。”

  宁渝却是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要到我拿下江宁后,才会来见我呢。”

  为首的一名汉子却是苦笑了一声,“大都督虎威,我等小民岂敢得罪?先前之事乃盐帮有眼不识泰山,却是多有得罪,特此带来白银二百万两,还请大都督赎罪。”

  这帮人正是当初指使桃花山匪徒作乱的淮北盐帮,在桃花山覆灭之后,他们还曾经想过报复来着,可是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复汉军就已经发动了起义,却是把这帮私盐贩子给震惊了。

  最初的时候,淮北盐帮的人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等着清军彻底荡平宁家,可是后面的是事情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宁家和复汉军居然越打越强,连康熙的亲征大军都给打溃了,甚至康熙回去后就驾崩了!

  如今眼看着复汉军兵围江宁,淮北盐帮的人明白,如果再不去主动跟复汉军缓和关系,恐怕将来打到淮北的时候,到时候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宁渝见对方服软,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若只是二百万两,你们现在就可以带着银子回去了,将来我可以自己去拿。”

  这摆明送上门来的竹杠,不敲白不敲,再说就想靠二百万两银子摆平事情,想得着实有些太美了。

  那汉子却是叹了口气,他早在来之前,心里便已经知道这一趟没那么简单,只是眼下形式比人强,却是不得不低头了。

  “大都督有所吩咐,还请直言。”

  宁渝在汉子面前走了几步,这才笑道:“贵使远来是客,还不知尊姓大名?在贵帮位居何职?”

  那汉子间宁渝的态度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却是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小人名叫郑奎,当不得大都督如此客气,如今是盐帮的坨子头。”

  宁渝一听心里便有几分诧异,对于盐帮他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如今的盐帮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严密的组织,相对于白莲教这种教会要松散许多,而且也是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产盐区域内,其中淮北盐帮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盐帮的组织虽然很松散,但是也很复杂,采盐可以分为海盐和井盐两种,即分为滩上帮和井上帮,帮内的职位通常有滩主、汪主、滩上把头和汪上把头等级别,然后负责煎盐的又有灶房帮,包括灶房、掌柜、管账等职位,运盐又是一个单独的队伍,像坨子头就是运盐的首领。

  听到对面居然是一个坨子头,让宁渝有些不理解了,严格来说坨子头虽然事关盐帮命脉,但是一般很难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当下眼神里就有些怀疑了。

  郑奎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小人虽是坨子头,可家父乃盐帮总舵主……这一番来使,便是奉家父之名。”

  这么一说宁渝便想了起来,如今的淮北盐帮的总舵主,好像是一个叫什么郑元贞的人,只是相关的资料并不是很多,因此宁渝对其印象不算深。

  “如此说来,你倒是能做主了……二百万两银子好是好,可是本督现在不缺银子,明白吗?”

  宁渝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银子算什么?等到拿下了江宁以后,几百万两银子还真不是问题,关键的是,宁渝想要彻底掌控盐帮,特别是盐帮手底下的那只船队,那可是真正的海船,将来的海军之基。

  “大都督的意思是?”郑奎有些不太明白,他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

  宁渝脸上带着笑,“很简单,你们投靠我复汉军,不光一分银子不用掏,将来仍不失封侯之位。”

  “封侯?”

  郑奎的眼睛瞳孔有些收缩,他的心脏有些砰砰跳,对于盐帮中人而言,无论赚了多少银子,那都是虚的,随时都会被人给夺走,只有彻底走上正途,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说到底,封侯不仅仅只是给他们许了一份荣华富贵,更多的是将他们这些下九流的苦命人,给容纳进了复汉军的体系,获得一份难得的安全感。而这份安全感,正是盐帮中人最为渴求的东西。

  为了这份安全感,他们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郑奎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着抖。那一份金光闪闪的大道,如今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只等着他走上去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封侯的承诺虽然很美好,可是光靠这一点,还不足以让郑奎就答应下来,他还需要回到盐帮,征得帮内其他人的大部分人的同意才行,特别是他的父亲淮北盐帮的总舵主郑元贞。

  盐帮中人因利而聚,本身组织就十分松散,因利而散的例子也不少,这其中有远见卓识之人,自然也有鼠目寸光之辈。在这种情况下,盐帮中人自然也无法提出一个共同的目标,连白莲教这般的组织都远远不如。

  对于宁渝而言,这样的盐帮却是一个正好可以改造和利用的对象,如果真是那种十分严密的组织,他反而不敢吸收过来,到时候肉没吃到不说,这肚子反倒给撑破了,那可就亏大了,像白莲教就是这般的存在。

  宁渝可以接受陈采薇,但是不代表能够接受白莲教,因为对于宁渝来说,想要彻底将白莲教变成自己能够信任的力量,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需要耗费的时间也会很久,实在是太过于麻烦了。

  说起来,在复汉军这段时间痛击清军以来,白莲教的发展也是十分神速,刘如汉很明智的避开了南方的复汉军,复汉军当然也给了几分面子,除了占据了南阳府之外,就没有进一步北上,双方在汝州、许州还有陈州一线都收敛了自己的脚步,形成了一条分界线。

  刘如汉没有去招惹南面的复汉军,自然就只能往东和往北发展,六月份的时候,刘如汉带兵在新郑跟清军大打了一场,由于清军先前精锐损失的太多,因此在战场很快就陷入了崩溃状态,差点被刘如汉带着人追进了开封城,还是多亏了河南巡抚何天衢拼死带人反抗,这才侥幸将开封保了下来。

  然而到了这一步,河南的清军便再也无法抵住白莲教的肆意进攻,甚至连小小的限制都已经变得十分困难,随着白莲教的不断攻伐,汝州、许州、陈州逐渐落在了白莲教的手上,就连开封府也被占据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开封在苟延残喘。

  宁渝并不在意白莲教拿下多少地盘,毕竟对于这种流寇来说,他们拿下再多的地盘,也只是一味裹挟流民新军,破坏力有余,却几乎不会有人心归附,说白了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号的李闯罢了。用来闹一闹大清,倒也是再合适不过。

  七月的江宁刚刚下完了一场大雨,紧接着便出了太阳,使得天气变得闷热无比,城墙上的清军士卒们有气无力地倚着长枪,睡眼朦胧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打着瞌睡,闲适的氛围显得极为平和。

  可是这种平和注定无法持续下去,地面上微微颤抖着,一片片白色的浓白烟雾腾空而起,还不等风儿将它卷走,又是一片片烟雾在战场上升腾,将整个天地渲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轰隆隆——”

  清军士兵们很快便听到了传过来的炮声,与之伴随的便是从天而降的黑色弹丸,那些弹丸落在了江宁的城墙上,却是直接飞溅起了一片片碎石,许多清兵被碎石直接击中,血肉在城墙上糊成了一团。

  守在城墙上的清军千总目眦欲裂,他手里提着一把腰刀,驱赶着绿营的士兵们向城墙上行去,浑然不顾此时复汉军的炮击依然在继续。

  鲜血与残肢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墙头染成了血火地狱,许多清军就这么倒在了城墙上,还有许多人躺在地上发出哀嚎,他们伸出血手去请求其他人的帮助,却被人直接踩踏在了地上,直到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江宁城头上的大将军炮终于开始了还击,再加上一些重型的子母炮,打起来倒显得十分热闹,然而由于这种火炮本来就十分老旧,再加上这许多年来,江宁都处于十分安逸的境地,因此这些火炮的射程都算不上远,打出去的弹丸轻飘飘的,最远的也才落在了复汉军大阵前两百多步。

  见得火炮未能建功,急匆匆赶过来的两江总督范时绎连忙下令停止开炮,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阴沉,这些火炮的质量奇差无比,这一点他并不意外,因为这些火炮都是历任两江总督一点点造出来的,本来质量相比京师火器营就要差上许多。再加上这些年意外,这些火炮都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因此如今能打响已经是颇为不错了。

  除了双方火炮本身的差距之外,熟练的炮手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毕竟目前复汉军的炮手都是打过许多次仗的,操炮的水准和技艺不是清军能比拟的,因此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的差距,何止天差地别。

  范时绎的脸色阴沉无比,他甚至都能亲眼看到城墙上的火炮,被一颗颗弹子砸毁,那些密集的弹子纵使精准度不够高,可是在数量的弥补下,依然能够发挥出十分出色的性能,那些崩裂四射的木头碎渣,将周围的炮手们屠戮殆尽。

  随着一阵阵的鼓声响起,复汉军的士兵们推着盾车,还有一些人架着云梯,向着江宁城墙发起冲锋。士兵们呼喝着号子,排列着队形,气势如虹地跟在了后面。

  在丢失了大胜关之后,江宁城纸面上有三万多名绿营兵,还有一万两千多名八旗兵,严格来说守城还是非常有把握的,可此时驻守在城墙上的绿营兵,却一个个面如土色,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了。

  范时绎脸色阴沉,他轻轻挥了挥手,只见城墙下方出现了好几排弓箭手,只是他们的弓箭并不是对着复汉军,而是对着城墙上的绿营兵,箭头发着寒光,让人看着心里就有些发憷。

  “敢有退者,斩无赦!”

  几名正在往后退的绿营兵被长箭直接钉在了原地,顿时血流如注,在城墙上发出几声痛苦的哀嚎,叫得人心里直发毛。

  城墙上其他的绿营兵发现了这一幕,脸上涌现出了几分惶恐的神色,眼神里透着绝望,守城是死,逃跑亦是死,如今却是深陷绝境了。

  范时绎拔出腰间的配刀,怒吼道:“诸位随我一同守城,将来我向皇上为大家请功!升官加爵,不在话下!”

  一番威逼利诱下来,算是勉强将城墙上的清军给安抚住了,只是再看城下场景时,却让范时绎多少有些绝望,数不尽的复汉军士兵正在一步步接近,再加上后方轰鸣的火炮,让城墙上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死亡正在逐渐接近。

  “开炮!给我狠狠的打!”

  范时绎高声咆哮道,他挥舞着自己的长刀,努力地将自己内心的恐惧感驱逐出去。

  “轰隆——”清军的火炮响了起来,只是由于先前经历过炮战,因此有一小半的火炮已经被彻底摧毁,以至于目前正在开火的火炮,已经不到十门了,抛射出去的实心弹,在浩浩荡荡的复汉军面前,却显得有些无济于事。

  第一师第一团团长郝昭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带着身边的将士们冲在了最前方,他们身上穿着火红的军衣,如同一团烈焰一般焚向了青黑色的江宁城。

  正在后方的李石虎舔了舔舌头,望着正在冲锋的郝昭,脸上露出几分羡慕之色,恨不得跟郝昭交换个身份,自己也好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

  宁渝瞧见了这一幕,脸上露出几分怪异之色,望着正在一旁的嘿嘿直笑的李石虎,低声道:“你第一师怎么回事?走了你这个爱上第一线的团长,怎么又来了个喜欢冲在最前面的团长?”

  在目前的复汉军当中,肉搏拼刺是非常受重视的战术科目,可是这不代表复汉军是一支只知道亡命冲锋的部队。对于目前的复汉军来说,想要获得胜利,更多的是依靠严格纪律与先进的技战术,勇气只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宁渝很早就强调过了,在如今的燧发枪战争当中,高效的指挥是绝对不可缺少的,甚至是影响战争胜负的最关键因素。因此为了保障战场上的指挥系统,复汉军参谋处明确给出了意见,那就是禁止团级以上的军官带头冲锋。

  李石虎便是在这个时候,晋升为了副师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失去了去一线拼杀的资格,不过他为了保持一团的战斗力,还专门向宁渝推荐了原来守备六师的郝昭,破格提拔成为了主力一师一团的团长,为的就是对方这股悍不畏死的劲头。

  如今听到宁渝调侃,李石虎嘿嘿一笑,“一团是咱复汉军的老底子,换个寻常的团长,我不放心。”

  说着话的时候,郝昭却已经带着人逐渐接近到了城墙下,他挥舞着长刀向前奔跑,打算在架好云梯的第一刻,就开始往城头上攀爬。

  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让城头上的清军们心惊胆战,只是一看向城下的督战队,他们便失去了逃跑的勇气,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轰——”

  清军的一门大将军炮发出了一声轰鸣,只见郝昭身旁的一辆盾车不偏不巧,正好被命中了正方,大量的木屑碎片四溅飞迸,一旁的复汉军士兵们正好被木屑扫到,却是被打成了血葫芦一般,倒下去了三个人。

  郝昭虽然没有正对着盾车,可是一块小小的木屑碎片从他的额角擦过,却是已经飞进了他的眼眶,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脸上流了出来,看上去却是无比的吓人。

  “啊——”

  一旁的复汉军士兵们连忙用身子挡在了前面,想将郝昭往身后拖,可是却被郝昭用手给拦住了,他不顾眼眶里的剧痛,却是从身上草草撕下来一块碎布,然后绑在了眼眶上,只是那淋漓的鲜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团长,撤下去吧!”

  一旁的亲兵苦苦劝道,复汉军的军规当中,若是主将身亡,侍卫亦不能独活。这一道军规很粗暴,很不讲人情道理,可是却是对主将的最好保护。

  郝昭狠狠挥了挥手,顽强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继续向前发起了冲锋,这一幕却是让一旁的复汉军士兵钦佩无比,他们亦是跟着郝昭,开始向着城头上爬去。

  反而是城头上的清兵士兵,望着如鬼神一般的郝昭,十分勇力也被吓去了七分,还剩下三分自然难以抵挡复汉军的进攻,城头上的厮杀开始变得十分残酷,他们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将郝昭等人赶下城头,却是让后方的复汉军士兵,开始逐渐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虎将!真虎将!”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欣赏之色,他没有想到这个郝昭竟然如此悍勇,倒有几分拔矢啖睛的风采,当下自然不肯浪费郝昭创造出来的绝佳机会,直接开始指挥大军向着城头上压去。

  整个第一师的上万人马都已经开始向着江宁城发起冲锋,喊杀声愈发响彻震天,却是将正在江宁城上指挥的范时绎都吓得一个哆嗦,他自然明白眼下这个时候便是关键时刻,若是稍有不慎,江宁城便会不保,当此时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下令让其他方向的清军来西门支援。

  城内驻守其他方向的清兵们,也开始往西门处聚集,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忐忑,要知道西面镇守的清军,足足有五千人之多,可是这五千人到现在才大半天的功夫,就报销得七七八八了,这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几分战栗。

  眼看着清军逐步汇聚到了西门方向,宁渝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范时绎毕竟还是经验不足,当下这种情况无论再怎么紧急,都不能将自己的防守兵力都集中在一处,否则其他地方一旦出了问题,就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至于其他地方会不会出问题,这自然是必然的了。

  眼看着清军在西门方向,跟复汉军第一师形成了僵持之势,城门东面却是响起了一片厮杀声,许多右臂系白布的清军士兵却是发起了突袭,他们以出其不意之势,很快就彻底拿下了空虚的东门,并且在第一时间竖起了复汉军的大旗。

  那大旗底下站着的一人,正是江苏巡抚吴存礼,他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范时绎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杀了范时绎,大家都能活!”

  下面的反正士兵们一起高声呐喊。

  “杀了范时绎,大家都能活!”

  “杀了范时绎,大家都能活!”

  第二百八十五章 攻占江宁

  头发有些花白的范时绎持刀站在督战台上,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不绝于耳,眼前却已经变得有些恍惚,他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摇晃了一下,幸好身旁的侍卫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才避免他从台上摔倒了下来。

  “东门如何了?”

  一旁的侍卫们也听得不太真切,不过已经有人跑去了东面查探,只是一时半会却还没有回消息,范时绎心里却是已经升腾起了浓浓的不安,脸上的褶皱变得越发深重。

  然而没过多久,几名侍卫却是连滚来爬,脸上带着几分惶恐之色,他们指着东门,眼神里带着绝望,这让范时绎心里有些不安。

  “不好了,大人。吴存礼投敌,东门已经失守,现在复汉军……复汉军已经进城了!”

  范时绎的心咯噔一声,彻底掉落了无边的深渊,他的脸上瞬间又青变白,嘴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叹。

  “吴存礼误我……”

  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范时绎却是狠狠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就这么直接倒在了当场。

  实际上吴存礼的叛变并无无迹可寻,至少范时绎始终还是小看了对方,他强逼着吴存礼和江南的士绅捐钱捐物,如今遭到反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只是在范时绎心里,他始终都低估看吴存礼的决心罢了。

  眼看着两江总督范时绎直接倒了下去,其他的侍卫也就慌了手脚,他们一个个围拢过来,生怕范时绎给气死了,到时候没了主心骨,他们也就无计可施了。

  范时绎还有一些感知能力,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来,却根本没有办法,只好嘴里嗫喏着,吐出了几个微弱的字节。

  “快……”

  侍卫们听不懂范时绎在说什么,他们也只好先围在此地,并派人去叫了大夫过来。而此时复汉军与江宁城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近,喊杀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只是眼见着如今的大势已经彻底崩盘,有几名侍卫却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就拔刀突袭,将忠诚于范时绎的几名侍卫都给当场杀死,尸体与鲜血,成为了范时绎晕倒前见到的最后画面。

  一名浑身带血的侍卫举着刀冲到了范时绎面前,正准备一刀砍下这个老贼的脑袋,却是被其中一人给拦了下来,他望着已经晕倒的范时绎,脸色露出惊喜的神色。

  “先别便宜了这个老贼,你们可知道,这个老贼乃范文程的后裔,咱们把他交给复汉军,不光能保不死,说不定还有很丰厚的奖赏呢!”

  其他人一听纷纷点头,在复汉军攻城之前,复汉军的人可是在城里散步了许多小传单,上面不光有复汉军的一些相关政策,还有对清廷大员们的悬赏,就比如这个在江南做总督的范时绎,赏额就多达一万两。

  当然除了范时绎以外,对于其他各级别的清廷官员也是明码标价,这些人在往日里作威作福不说,如今却真正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大肥羊,被许多清军士兵所觊觎着。

  范时绎被侍卫们活捉起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战场,清军士兵们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也就失去了忌惮心理,他们也不想再继续承受这巨大的伤亡了,一个个纷纷开始向着身后逃散,还有很多清军士兵直接放下了兵器,选择了投降。

  当一场仗打成了这个样子以后,一切就都成为了笑话,复汉军一点点接管着整座江宁城,接管着一批又一批投降的俘兵,甚至很多人的刺刀都还没有见红,这一场仗便已经打完了。

  江宁城内的满城此时哭声震天,旗人们紧锁住了单薄的城门,可是却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原本所谓的一万多人的八旗军,如今却成为了率先放下武器的军队,他们不同于北方来的八旗,还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这些在南方安逸太久了的八旗,早就已经彻底腐化了,他们跪在地上,望着复汉军的刺刀,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这些人当中,一部分是四十岁甚至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头子,他们在往日里都是这江宁城内的旗下大爷,在城里都是人人艳羡的人物,进出都是讲究身份和地位的,平日里就算过的再怎么寒碜,面子上的功夫却是需要做足的。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们跪在了地上,将双手高高举起,这是复汉军让他们做出来的投降姿势。只有跪下举起双手,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那些不愿意的,或者是那些做不出来的,要么已经死在了前线,要么现在被刺刀捅穿。

  等到战后,这些人连同绿营的士卒们,都会被判入苦力营当中去做苦役,有的人需要去挖矿,有的人需要去修路,只是区别在于,绿营的一部分士兵在服役满后还能放出来,成为一个正常人,而八旗的士卒们却只能一直干下去。

  太阳逐渐偏西,江宁城却基本可以断定已经告落,这让宁渝颇为兴奋,再怎么说这江宁城内好歹也有几万大军,他也没有想到,这几万人就跟纸糊的一样,被复汉军一穿即破,仅仅一战就直接拿下了江宁。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其他因素,比如说复汉军在攻城之处就开始做的攻心策,再比如总督范时绎对江宁城的士绅逼迫太紧,以致于内部人心离背,出现了吴存礼之叛的结果。这些原因组合起来,才导致当下的这一情景,人人都不想打仗,人人都想投降。

  见到江宁城上竖起来的复汉军大旗,第三师师长程铭一下子直接跪在了地上,眼眶已经红了,他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喜极而泣。

  “大都督,这天下,咱们打下来一半了!”

  “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复汉军从康熙五十九年起兵之初,到如今满打满算快两年了,这两年的时间所有人都绷着一股劲,他们看不懂舆图,可是他们也知道,只有打下更多的地方,复汉军才不会亡,他们才能一直活着。

  威逼利诱也好,深明大义也好,乃至于投机取巧也好,复汉军从当初的一千多人,发展到今日横跨数省拥兵十万,仅仅只是用了两年。

  这一切都如梦似幻一般,让程铭这个老军头也不由得为之挥泪,程之恩和董策脸上亦是神情复杂无比,江宁城,我们终于拿下来了。

  宁渝脸上平静无比,可是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咱们赢了,速速派人回禀武昌,江宁已被攻克,后续事宜还请楚王决断。”

  所谓的决断,自然是关于称帝开国了。这一点宁渝是不能逾越的,无论是从儿子的角度,还是从臣子的角度,他都不可能越过宁忠源。

  当然,宁渝也不会担心自己将来的地位,民间很多人都以为他宁渝要做李世民,可实际上他宁渝的地位比起李世民要高很多,也要稳固许多,根本无需做的那么血淋淋的。

  首先从宗法上来讲,宁渝是宁忠源的嫡长子,而且也是目前唯一的嫡子,宁忠源在外面养的其他儿子,再怎么说也都是庶子,而且也颇为年幼,根本无法对宁渝造成任何的威胁。

  其次,从目前的实际情况上来说,宁渝对于军队的影响力比李世民还要打,虽说一开始的武昌之战,是宁忠源带人打的,可那时候宁渝本人就开始建言建策,后来打黄州、打大冶,以致于一路攻克湖广,拿下江西,以及安庆决战,都是宁渝带人啃下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目前复汉军绝大多数的中高层,都是宁渝一手带出来的,像之前的雏鹰营便是如此,在眼下的复汉军当中,老雏鹰营几乎已经占据了各个主力师的重要职位。就连最初跟着宁忠源的老汉阳营,其军队势力也相对弱小很多。

  正因为如此,复汉军内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宁渝的地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动半点歪脑筋,因为事实很明显,哪怕没了武昌,宁渝现在转头便可以再造一个武昌出来。

  因此,宁渝很识趣地将出风头这些机会,都留给了宁忠源,这一举动不光不会影响他的威信,反而能够更好的奠定自己的地位,毕竟在这个年代,中国人最朴素的价值观便是忠与孝。

  由于复汉军一开始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因此对于忠并没有去强调。那么孝在这个时候,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和影响力,像李二那般暴烈的手段,宁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采取的。

  打天下是一回事,坐天下是另一回事。实际上目前的宁渝,已经将思路转变到了坐天下上了,毕竟如今的大清,在短时间内已经无力威胁到目前的复汉军,其他的所谓白莲教和朱一贵,很明显只能偏安一隅。

  等到日落之后,江宁城内的枪声开始逐渐停歇了下来,这个阶段复汉军只需要清理城内残存的溃兵即可,以避免对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当然为了保障城内的安全,防止有溃兵趁夜袭击,宁渝并没有急着进城,而是依旧在城外驻扎着,等到明天天亮以后再进城,此外到时候还可以安排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给民众带来的震撼里将会更强一些,更有利于复汉军的统治。

  毕竟看到那么多端着燧发枪的士兵们进城,大家伙心里也就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就算是想搞破坏的人,心里可能也得掂量掂量。老百姓们看了,也不会过于抗拒复汉军的到来。

  董策一脸兴冲冲走了过来,身后则是跟着一队复汉军的士兵,他们还压着几名衣衫褴褛的清军。

  “大都督,这是范时绎身边的侍卫,他们将范时绎绑了起来,要献给大都督。”董策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了几分鄙夷神色,因为在战场上,侍卫谋逆主帅是妥妥的诛九族的大罪,而且还非常受人鄙视。

  宁渝倒没有这样的观念,毕竟这生命只有一处,为自己考虑也是正常的,轻声道:“把范时绎带上来让我瞧瞧。”

  董策脸上有些怪异,“我们见到范时绎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了,要不干脆杀了吧。”

  宁渝冷笑一声,“哼哼,现在就这么杀了他是便宜了他,告诉军医处,一定要救活他,等他活过来以后,再凌迟处死。”

  嘶……

  董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宁渝对一个人这么狠,就算是对八旗兵,也只是罚他们做一辈子的苦役罢了,之前的绿营军官也是能吸纳就吸纳,不能吸纳的也只是去做苦役,还未曾下过这般狠手。

  “哼,八旗也就罢了,大家不过各为其主。可是这帮汉奸却是尤为该杀,可惜范文程还有洪承畴等辈死得早,实在是便宜了他们!等到将来拿下京师以后,我定要将范文程还有洪承畴等辈,刨出来挫骨扬灰!”

  宁渝脸上带着杀气,他往日里最为痛恨的不是外敌,而是内奸,对于外敌没什么好说的,杀就是了。可是对于内奸,光是杀都难以一泄心中怒意。

  “大都督说的对,这些人害得我汉家江山沦陷多少年,死了多少人,就这么让老贼死了,着实便宜了他们,将来咱们还要一个个算账!”

  董策脸上也是浮现出一片恨恨之意,他们在雏鹰营的时候,就已经受过了多番教育,对于这些汉奸的所作所为再了解不过,心里便是如同块垒堵住,实在是让人不得痛快。

  宁渝却是心中一动,他想到在后世的时候,乾隆皇帝曾经下诏编纂《钦定国史贰臣表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贰臣传》,这件事不是很大,可是在当时却将一些汉臣的脸皮给狠狠扒了下来,甚至可以说的直接骑在了那些汉臣脸上拉屎。

  这本奇书的内容很简单,记录的全都是满洲入关时投奔过来的汉奸,该书分甲乙两编,列贰臣一百二十三人,其中有文臣六十五人、武将五十八人。像洪承畴、李永芳、孔有德、吴六奇、冯铨、祖可法,尚可喜,刘芳名,李国英,张勇,祝世昌,鲍承先,王世选,祖大寿,祖泽润等人都名列甲编。

  还有像孙得功,马光远,沈志祥,谢升,金之俊,胡世安,田维嘉,沈维炳,房可壮,刘汉儒,黄图安,高斗光,王永吉,王铎,王无党,左梦庚,许定国,赵之龙,粱云构,刘良佐,刘应宾,苗胙土,张凤翔,吴伟业,夏成德,冯铨,李若琳,谢启光,孙之獬等人都名列乙编,可以说一个个都是遗臭万年之辈。

  特别是当时将对满清忠心耿耿的洪承畴列入其中,更是平添了几分讽刺感,甚至乾隆还在里面对这些降官降将大肆批判,声称对这些人“不得不加以录用以靖人心”,但这些人“再仕之后,唯务高官厚禄,毫无建树。”

  想到了这里,宁渝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提前编出这一本《贰臣传》!

  第二百八十六章 重新洗牌

  宁渝将编纂《贰臣传》的想法跟李绂简单说了一下,这件事情想要操作好,可不是简简单单罗列一些名字,里面还牵涉许多其他问题,甚至会影响到将来的统一。

  对于宁渝的这个想法,李绂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只是他心里却是有些疑虑,“撰写《贰臣传》不是问题,可是这些人的后裔大部分手中都握有兵权,而且很大程度上都是绿营的兵,如果一味从苛,恐怕会不利于将来统一大业。”

  宁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表现的比较固执,“我复汉军立根之基,便是为了兴汉家的江山,以传承明之大统,溯本清源,安定人心。若是将来对这些人网开一面,我军立根之基何存?”

  李绂有些默然,他不是不理解宁渝心中的大义,只是他以为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值得了,那些人背后牵涉的利益实在是太大,就算要算旧账,也可以等到大业一统之后,再慢慢清算也不吃,如今这般直接了当的将这些人打入另册,有些不理智罢了。

  不过宁渝想做的事情,李绂也不好公然反对,因此也就领了命退了下去,现如今江宁既定,许多东西都还是千头万绪的,因此这一段时间以来,都督府行署里一直都是灯火通明的状态,所有人都忙到停不下来。

  夜幕降临,宁渝披着一件单衣走出了帐外,空气中的硝烟味道还没有彻底散去,中间夹杂着些许的血腥,令人感到有些许刺鼻。

  远处漆黑的夜幕中出现了一抹亮色,那里已经被挖下了一个大坑,里面堆积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着,还有许多复汉军士兵正抬着尸体往里面扔,然后不断添加者柴火,使得火焰烧得越来越旺盛。

  这是复汉军每次打完仗以后的惯例,宁渝早在起兵时就开始这么做了,在这个年代大灾之后往往都会有大疫,原因就是尸体没有进行及时的处理,导致大量的病毒在肆意传播,因此必须要及时处理好尸体,才能尽可能避免大疫产生。

  “大都督万岁!”

  一群围着火堆的士兵们,发现了披着单衣的宁渝,神情里便带着几分崇拜与狂热,复汉军内的思想教育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特别是禁卫旅都是选拔全军的苗子,对于宁渝的忠诚度更是无以复加。

  宁渝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跟下面的官兵相处了,因此如今见到这些士兵的面孔,大部分都有些陌生,心里便有几分愧疚。

  “你们是哪个团的?”

  为首的一名士兵却是立正行了军礼,恭敬道:“启禀大都督,属下是禁卫旅三团二营营帐赵承礼,率部奉命执行尸体焚烧任务。”

  宁渝很快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里却是有了印象,感慨道:“我记得你,你是在九江之战后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当时咱们死了很多人,可是你活了下来。”

  在目前的复汉军当中,中高层军官且不论,底层的比如队长和连长,甚至是营长,想要升上去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先登,也就是冲在最前面。能活着下来,那就是立功,如果死了,那就只能是死了。

  哪怕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军官,在战场上也要经过这么一遭,说白了最底下打仗就是一个士气的问题,看谁更能抗,看谁更不怕死,这个时候军官的带头作用,就会变得非常大,甚至在军营里已经出现了若是军官不带头,那么很快就会被踢下来,下面的人也不会服气。

  这也造成了目前复汉军中低层军官的伤亡率堪称恐怖,可是就这样,还是有很多人想要成为底层军官,原因自然便是复汉军对军官的奖赏也是非常丰厚的,比起小兵要强出许多来。而军官只有到了团级,才不会讲究冲锋,毕竟这个时候更考验指挥能力。

  赵承礼是一个比较憨厚的汉子,他的脸色涨红,“没想到大都督居然还能记得卑职……卑职实在是……”说着,眼圈便有些红了。

  没有任何一个士兵,不希望自己被将军记住,因为记住的不仅仅是记住,还有承认。

  宁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近些日子武昌讲武堂会开办第二届的军官训练团,主要还是面向连营级别的军官,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回了武昌以后好好学习。”

  “是!”

  赵承礼脸色通红,他握拳用力捶在了胸口处,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一旁的士兵们一脸艳羡的望着赵承礼,在军中谁不知道?军官训练团可不简单,特别是普通的士兵,想要升到连营级别,只要不怕死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就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想要升到团级以上,军官训练团就成为绕不开的一道坎。

  次日,江宁城门大开,城楼上插着一杆大大的复汉军大旗,火红色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宁’字,在风中飘扬着。

  江宁城内的百姓经过了一夜的担惊受怕,终于将家里的大门给打了开来,许多人探头探脑的走出来,却发现大街上并非是一副尸横遍野的场景,除了地面上一些干涸的红色印记以外,便只能看到一些墙面上,镶嵌着一颗颗变形的铅弹。

  许多人围在一处墙边,那里有数名穿戴整齐的复汉军士兵,正在大声地朗诵着复汉军的一些相关政策,许多人却是在一旁时不时叫着好。

  “复汉军进城官兵严禁骚扰民间,严禁奸淫掳掠,严禁强买强卖,一应违逆,已军法严惩!”

  “复汉军将组织军法处对江宁城暂行管制,一应相关民生事物均由都督府与军法处联合处置,任何人若有冤情,可去军法处告状!”

  ……

  城内开始变得热闹非凡,而复汉军的士兵们也排列成了整齐的队伍,开始向着城内行进,人人的脸上洋溢着自信而热切的笑容。

  一旁的百姓们看到了大军进城,原本还有些慌乱,可是看复汉军并没有丝毫杀戮的意思,当下也就慢慢放下警惕,只是望着复汉军的身影为之感叹。

  “王者之师,王者之师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却是连连感慨,他是经历过战乱的,自然知道这大清的兵是个什么东西,哪能像这般秋毫无犯?

  在大军进城之时,整个江宁城也不是全然一片和谐,复汉军的士兵已经将江宁城内的依附清廷的士绅还有大族都给封锁了起来,特别是江南织造曹府,如今已经变得一片肃杀。

  曹府上下所有人都已经被府里赶了出来,被关在了大院当中,附近则站着一排排的复汉军士兵,他们的脸色十分肃杀,特别是望着曹家男丁脑袋后面的辫子,更是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

  曹頫如今并不在江宁,他被范时绎派去了杨宗仁身边,负责征募团练一事,因此曹家上下在江宁城告破之时,却是没了主心骨,就连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以致于整个家族上下都已经被堵在了府里。

  年仅十岁的曹沾跟着母亲一同跪在了院子当中,他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那些端着刺刀的汉子,望着他的眼神里透着几分鄙夷,似乎是在看着一只即将被宰杀的鸡子。

  一旁的女眷原先还打算自杀尽节,可是发现这些士兵除了把人都给赶了出来,其他什么事情也都没有做,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自杀的想法也就不再有了。

  只是那些士兵们也不放他们离开,却是让这些曹家人感到一阵阵心惊,说起身份,曹家在大清自然是显赫望族,可是放在复汉军这边,是真正的大汉奸了。

  不一会,却是从府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名身着大红军衣的复汉军将军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牛皮靴子,神色不怒自威。

  “奉大都督军令,曹氏一族自先祖曹振彦之始,曾为大明故吏,却投身满虏杀我汉家子弟,血洗大同百姓,其罪不赦,如今其贼已死,特将曹振彦及曹玺父子掘坟挖墓,挫骨扬灰,曹氏族人皆打入苦力营,终身不赦!”

  一番血淋淋的话语,几乎让跪着的曹氏族人吓软了腿脚,他们甚至已经有人大小便失禁,就这么倒在了地上,开始痛苦哀嚎,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于起身反对。

  复汉军的清算行动酷烈而绝情,曹家府邸很快便被封禁,大小族人也都被直接押解上了囚车,他们的归宿地或许是某一座矿场,或许是某一处工地,只是年幼的曹沾在被压上了囚车之后,望着身后偌大的曹府,却是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孩童的感叹。

  “似乎……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在后世的历史当中,曹家的彻底倒塌还需要好几年,而且也只是财产尽数充公而已,却不像现在这般,全族老小身陷囹圄,前途彻底渺茫。

  实际上,宁渝在处置曹家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犹豫,原因很简单,曹家死不足惜,可是曹家却出了一个曹雪芹,还写出了一本旷世巨作《红楼梦》,若是这般处置了,那么此作还不一定能够问世。

  只是等到宁渝查看了曹振彦所作所为以后,心中的不忍也是被彻底打消了,原来这个曹振彦原本作为大明的官吏,却投靠了清军,甚至还成为了多尔衮麾下的包衣奴才,在后来还屡立战功,这也就罢了,曹振彦和其长子曹玺(即曹寅之父)还参与了大同屠城,超过七八万的大同百姓和五万多赤手空拳的降卒,都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后来大同还竖起了一块石碑,上面记录了曹家父子屠城之举,“戊子之变,谁非赤子,误陷汤火,哀此下民,肝脑涂地。是非莫辩、玉石俱焚,盖以楚猿祸林、城火殃鱼,此亦理与势之所必至者,睇此芜城,比于吴宫晋室,鞠为茂草,为孤鬼之场者,五阅春秋。哲人以黍离之悲,彷徨不忍释者。”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一本《红楼梦》,就算是十本,宁渝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毕竟他无权替当初死在曹家父子刀下的百姓宽恕曹氏,当然对曹振彦和曹玺挫骨扬灰之余,宁渝也算是网开了一面,并没有直接处死曹氏其余人,只是将其打入苦力营罢了。

  对于江宁,宁渝是带着很深的期望,但是想要彻底入主江宁,还需要对江宁继续进行彻底的打扫才行,与对安徽与江西不同,宁渝不愿意在江宁继续妥协下去,至少现在无需顾忌那帮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江南士绅。

  与此同时,江宁城内的百姓却发出了一声声的欢呼,因为复汉军已经发出了新的公告,废除了一切的苛捐杂税,也废除了所谓的火耗银子和摊牌,江南在今年的赋税都会免去,到了明年才需要交纳正税。

  当然,这一步其实也是复汉军走到目前以来的常见措施,为的自然便是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稳定人心,然后实现平稳过度,这样才能更快的将征伐之地纳入到统治范围,从这一点上来说,却是比那些税银要重要许多。

  当然这一举措的效果也非常不错,至少江宁城内许多人的想法已经开始了转变,从楚逆到王师正朔,这中间的距离并不算很遥远,至少复汉军的这些政令足以让人心思变了。

  毕竟自古以来,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保证一口饭吃,哪怕每日十分忙碌,也都不会闹腾什么,毕竟活着才是最大的目的。可是如果连他们活着的权利都没有了,那么就只能操着刀子干了。

  在人心逐渐靠向复汉军的同时,城内的剪子却开始忙碌了起来,许多人都直接将辫子给绞掉了,以示对复汉军的支持。当然还有一些忠于满清的老顽固们,他们宁肯不出门,也不愿意剪掉那根猪尾巴,以示对大清的忠心耿耿。

  不过这些人对于宁渝来说,最多也就是一些不识好歹的老顽固罢了,反正这进城出城留辫者均征收五两白银辫子税,这生意宁渝做的不亏。

  七月二十二,十几艘满载着复汉军和清军俘虏的船只,顺着长江西进,目的便是武昌,这些俘虏都将会发到武昌周边的矿场里面,还有一些表现良好的俘虏会被挑选出来,进行一些短期的轻度劳作。

  当然,船上还有一批特殊的人,那就是江南投靠复汉军的一批士绅们,这一次去武昌,一来是拜会明面上的大主子,另一个目便是商讨战后的江南格局。

  毕竟这一仗打完,天下也要进入重新洗牌的阶段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成立军机处

  整个七月份,对于大清来是说悲喜交加,年羹尧率领的大军,在西北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与罗卜藏丹津的初战取得了大胜,特别是奋威将军岳钟琪所指挥的主力军,由西宁、松潘、甘州等处,分路进攻南川、北川、西川、镇海堡和归德等地,取得了大胜。

  在这一战当中,清军一直都是稳扎稳打,而罗卜藏丹津在开战之初便犯下了大错,他手里的军队数量原本就不雄厚,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分兵据守,以致于清军每战均能以多胜少,实现了各个击破的目的。

  特别是在镇海堡一战当中,原本是和硕特军在围攻镇海堡,结果支援及时的岳钟琪趁此机会发动突袭,而和硕特军统帅阿旺丹津虽然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可是这手底下的兵力确实不多,因此便向罗卜藏丹津请援。

  而后罗卜藏丹津派遣了三千人的援军,双方便在镇海堡反复争夺,以致于形成了绞杀的局面,连续血战五天以后,清军的援军再一次到达,而和硕特军死伤惨重,被迫撤退,便遭遇了一场大败。

  “朕……总算是赢了这么一回。”

  雍正手中捏着年羹尧和岳钟琪呈递上来的这封奏折,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前报捷的时候,雍正心里还不敢抱着太大的期望,可如今年羹尧已经将全部过程都写清楚了,这让雍正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番大胜能够更好的巩固雍正的地位,至少这登基的第一仗算是赢了,当然对于复汉军在江南攻城略地这一点,雍正是选择性无视掉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年羹尧就能收复西藏,到时候在康熙手里丢掉的西藏,就会重新回到大清的版图上,这也就意味着他雍正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其余的什么八爷十四爷,那都是狗屁。

  若是放在往常的话,皇帝说不得还得出塞亲自巡视一番,以彰显自己的武功,像先帝康熙爷那样,将塞外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可是如今毕竟不同于往日,朝廷里的那股暗流,他心里还是极为清楚的,只是想到不能出塞,雍正心里却是有些悻悻然。

  “朕安,览卿奏谢。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尔之庆幸,固不必言矣;朕之欣喜,亦莫可比伦。”

  回到书房之后,雍正便开始给年羹尧写回复,他细细思虑了一番之后,又写道:“总之,我二人做个干古君臣知遇榜佯,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是矣。朕实实心畅神怡,感天地神明赐佑之至。”

  雍正上位以来,虽然也在大力培养自己的心腹,可是终究人数有限,资历也过浅,像鄂尔泰、田文镜还有李卫等人还在地方上转磨,一时半会还无法直接提到关键的位置上去,这也让雍正感觉有些势单力孤。

  幸好有这么一位年羹尧年大将军,在上位之前便已经有了些资历,如今担任抚远大将军一职却是让他安心了不少,特别是这个人不光有能力,而且忠心耿耿,早在老十四还在陕地磨蹭的时候,就是年羹尧带着大军确保对方不敢随意造次。

  正因为如此,雍正才必须要大用年羹尧,与隆科多一外一内巩固军权,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心。

  可是这天下的好事往往都是跟坏事一起到的,年羹尧的折子上来没多久,这江宁方向的探报也来,上面写着关于目前江宁的最新情况。

  “楚逆攻克江宁城,活捉范时绎。”

  一盆冷水浇在了雍正的头上,他明白想要保住江南很困难,可是却没想到局势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这才多久的功夫,江南再怎么说也有五六万兵马,就算是抓五万头猪,也没这么快啊!

  雍正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他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却没料到这茶竟然有些烫嘴,一下子便将茶杯扔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一旁的奴婢们一下子便意料到了不对,她们连忙跪在了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来人,拉出去,杖死!”

  雍正喘着粗气,他实在是感觉太疲惫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好消息,都会很快被另一个更坏的消息给盖下去,他对这帮子大臣的耐心已经到了顶点。

  “传怡亲王、隆科多、张廷玉、阿喇衲还有张伯行等来见朕!”

  张廷玉如今已经从礼部尚书改成了户部尚书,而张伯行则成为了新的礼部尚书,至于阿喇衲则为新任的兵部尚书。

  “奴才允祥、隆科多、张廷玉、阿喇衲、张伯行叩见皇上!”

  雍正望着正在地上跪着的几位心腹大臣,却是冷哼了一声,将密折扔了下去,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

  允祥脸上略微带着几分惶恐之色,捡起了折子,看完后却是有些目瞪口呆,随后便将折子递给了其他人。等到众人一一看完后,这才明白雍正为何如此生气,因为这实在是有些太离谱了。

  “范时绎着实无能,这么快就丢掉了江宁,杨宗仁在江南编练团练一事,想必已经不可行……”

  怡亲王允祥脸上带着几分忐忑,他望着面无表情的雍正,鬼使神差道:“江南不可为,可以让他去浙江募兵……总之拖住便是好的。”

  雍正拧了拧眉头,他有些气恼,这一盘大棋下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是康熙没有给他留下太好的牌来打,甚至还留下来了许多隐患,还需要等着他来一个个排除,可是这样以来,对于复汉军的动作便有些有心无力了。

  对于眼下这个情况,雍正也不想过多苛责众人,只是眼下这般继续发展下去,怕是到时候连时间都拖不过去了。

  张廷玉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折,呈递了上去,“启禀皇上,且不说江南之事如何,可是这消息如今却已经传得京师满城风雨了。”

  雍正一听大惊失色,他连忙伸手拿过奏折,只见奏折中已经将江宁被攻克之事描绘得像模像样,甚至细节部分比他的密折还要精准,这一下子让雍正整个人都陷入了暴怒之中。

  有人在故意散播消息,只为了打击皇上的威信!

  其余的大臣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缘由,甚至连幕后主使都已经想到了,那就是正在府中读书的廉亲王允禩,因为只有允禩才能动用关系,将密折先从通政司给拦截下来。

  在目前大清的行政体系当中,通政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所有的折子都需要从经过通政司,然后才会到皇上的面前,因此通政司也是八爷党重点钻研的地方,难免现在没有八爷党的人潜伏在通政司里。

  实际上这个情况并非出现了这么一次,康熙当初在安庆战场上兵败的消息,其实也是在朝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当时泄密的地方同样是通政使司。康熙当时也是非常愤怒,打算好好清理一下,只是当时的康熙已经病重,却无力再做这件事,而雍正继位以来事情繁杂,却也将这件事给耽搁了。

  大臣们能想到的事情,雍正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他的怒火却已经逐渐消失,心里只有万分的平静。对于廉亲王允禩,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既然你想死,那就别怪朕不顾兄弟情谊!

  当然,对于雍正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不是处理廉亲王允禩,而是如何将这个漏洞补起来,低声道:“此事一定要严查,切不可放过幕后之人,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荒唐了,朕实在是愤怒难言,还不知衡臣有何妙策?”

  张廷玉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自然能够预料到雍正的反应,不慌不忙道:“此事出在了通政司,原因是通政司人多眼杂,这军国大事难免会出现泄密的情况。既然如此,那就先抛开通政司,另起一处衙门即可。”

  “哦?此策倒是可行”

  雍正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策的妙处,其实并非只是为了单纯另起一块牌子,而是因为通政司积弊已深,想要彻底清除却已经没有可能,只有干脆另起炉灶,才能启用没有根基的新人,也就能保证新机构的忠诚。

  说起来,这也是大清王朝积弊已深的表现,无论再怎么清除旧弊,都难以彻底将它打扫干净的缘故。

  张廷玉继续道:“启禀皇上,此衙门可只理军国机密要事,且不可与旁事混杂,才能保证机密不会外泄。至于寻常政务,不如就还是以题本走通政司和各部。”

  众人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心脏有些怦怦跳,他们这些可都是政坛上的老狐狸,那心里的算计倒出来都是吓死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新的机构一旦成立起来,恐怕权力会大的吓死人。说不定,比内阁都还要打。

  说起来如今的大清也是有内阁衙门的,可毕竟大清的皇帝强势无比,所谓的内阁衙门根本无法起到半点的制约作用,以致于现在的各部都不怎么买内阁的面子,内阁的大学士们更多的还是皇帝的一个顾问。

  雍正也想到了这一关节,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做不光是可以防止泄密,还可以更好的将权力集中在他自己的手中,说起来倒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朕以为,此计可行。这新起的衙门既然是处理军机要务之处,不如……就唤作军机处吧!”

  等到了次日早朝的时候,张廷玉却是像模像样的呈递了奏折,等到众人在大殿中念出来后,却是惹得众人一阵骚动,许多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军机处的成立,恐怕不会比内阁简单。

  雍正脸上如今带着几分和煦之色,他轻声道:“去年的时候,先皇考便已经深忧军机要事常常被泄露,如今我江南战局同样被泄露,朕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解。”

  这一番话针对的是哪位,在座的大臣们心里都是门清,不过在这件事上,他们实在是太难以开口了,不过却有人用眼睛斜睨了廉亲王允禩一眼,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廉亲王允禩却只是一脸淡漠,也不开口说话,仿佛一具木雕泥塑一般,冷冷地看着雍正在上面表演。

  见无人反对,雍正脸皮却是有些轻轻抽搐,冷哼道:“既然如此,那么即日所有军务只走军机处,由怡亲王允祥、张廷玉、马尔赛、赖都……”说道这里,他又瞧了允禩一眼,才继续道:“……还有廉亲王允禩担任军机处行走。”

  等到退朝之后,雍正却又拉住了怡亲王允祥,二人一同到了东暖阁内说话,目的自然也是刚刚追缴清欠的银子了。

  “十三弟,如今我大清局势艰险,这追缴清欠得来的银子可千万要看住了,这是咱们大清将来的命根子!”

  雍正站在允祥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动容,表演的痕迹却开始越来越淡了。

  允祥连忙跪在了地上,动情道:“皇上的一番苦心,奴才怎会不知?这银子收上来是多少两,交给皇上就是多少两,若是有人敢伸手,奴才剁了他的爪子!”

  听到允祥这般说完,雍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一把拉起允祥,轻声道:“十三弟所作所为,朕心里是有数的。昨日火器营上了折子,声称有新炮面世,据说是仿自西人的火炮,威力不俗,十三弟不如同我一起去瞧瞧。”

  允祥听了这话自然允诺,他陪同着雍正在大内侍卫的保护下,一同去了城西的火器营,那里除了火器营的兵丁住所以外,还有一大片宅子,那些都是火器营里用来生产火器的场地,戒备十分森严。

  从康熙年间开始,火器营便已经成为京营八旗的重要力量,因此便连同鸟枪和火炮都放在了这里生产,以方便进行管理和训练。

  等到雍正的御驾到了之后,一群人正在道路旁跪着,其中还有数名西洋人,正一脸好奇地望着雍正一行。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新式火器

  与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康雍年间的外国人其实并不算少,在目前的大清,西洋人高达数万人,甚至连清朝的钦天监监正,往往也都是让洋人来担任,洋监正几乎是大清的一大特点。

  这其中最为知名的便是汤若望,早在明朝时就已经来华,后来也经历了满清入关一事,还受到了顺治帝的赏识,为清朝钦天监的第一位洋监正。

  当时的汤若望还成为了顺治的师傅,并且允许汤若望可以随时呈上奏折,还免去其跪拜的礼节,还赐汤若望“通玄教师”的封号,可以说是相当看重的。

  正因为有了这一番缘故,后来的钦天监监正几乎都由洋人担任,康熙年间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来华,便担任了康熙的钦天监监正。后来南怀仁去世以后,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便落在了德国人戴进贤身上。

  这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德国人在天文学上的研究十分深厚,年前还编纂了一本《黄道总星图》出来,内容十分详实准确,因此也受到了雍正的赏识。

  “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进贤一点也没有所谓的自尊心,就这么趴在地上跟皇帝三拜九叩了起来,他来到了中国好多年,如今已经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雍正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戴进贤,朕每天忙完政务之后,也会翻一翻你那本《黄道总星图》,这书跟当年南怀仁的《灵台仪象志》比起来,却是详细了不少。”

  戴进贤听到雍正提及他的得意之事,当下哈哈大笑起来,随后高声道:“皇上,我编的这本《黄道总星图》比起当年的《灵台仪象志》,多了‘南增三’‘南增四’两颗星,确实要比南怀仁的书更加精准。”

  跟在一旁的怡亲王允祥却是皱了下眉头,他跟南怀仁颇为熟悉,小的时候也曾跟着南怀仁学习过,如今见这个西洋人竟然如此无礼,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

  “如此说来,戴先生的书,本王却是要好好看看了。”

  听到允祥话语间略微带着几分讽刺,寻常人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可是戴进贤无论汉话说的多么好,可毕竟骨子里还是一个外国人,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允祥的讽刺,连声道谢。

  这一下子却是让允祥也无话可说了,对于这个不识趣的西洋人,也就不再搭理。

  雍正冷眼旁观,却是轻轻一笑,“戴师傅此来却是充作翻译,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吧。”

  一旁的两个西洋人不懂中文,却是有些无奈地听着众人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也没法插话。正郁闷的时候,戴进贤听了雍正发话,当下便用葡萄牙语说了一遍,二人这才听明白了过来,也连忙说了一通。

  戴进贤连忙向雍正翻译道:“他们说先带皇上去看火枪,然后再去看火炮。”

  这两个西洋人都是佛郎机人,精通枪炮,因此被戴进贤向雍正举荐,成为了火器营的督办,也算是吃上了皇粮。

  雍正不置可否,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示意对方在前面带路。

  众人便一同前往了火器营校阅场,此地乃火器营日常操练之地,因此里面绑了许多草人作为靶子,一些靶子上还穿着铁甲,上面布满了各种弹痕,一看便是长期训练所留下来的结果,看上去倒显得倒是似模似样。

  等到雍正到了之后,戴进贤端着一杆装饰精美的火绳枪走了过来,从外观上来看,却是比寻常的鸟枪要精致许多,一看便绝非凡物。

  雍正接过鸟枪,瞧见上面的火绳却是轻轻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是也知道楚逆的枪都是没有火绳的,射速要快上许多,而这杆西洋人造出来的火枪,却依然是采用了火绳工艺,这说明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戴进贤瞧见了雍正脸上细微的表情,当下便解释道:“皇上,如今在欧洲最先进的火枪虽然是燧发枪,可是燧发枪并不够稳定,故障较多,使用起来不如穆什克特火绳枪。”

  雍正却是冷哼了一声,“燧发枪不稳定?可是我瞧那楚逆用的燧发枪,却是挺稳定的。”一想到花了这么多的银子,最终造出来的还是火绳枪,这让雍正不禁感觉有些失望,他心里甚至开始以为自己是否错了。

  实际上在去年的时候,雍正当时还是四皇子,主管火器营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向他举荐当年的戴梓营造火器。

  可是戴梓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年迈体衰,却是难以从盛京再次回到京城。再加上当年戴梓被南怀仁诬陷,被扣上了“私通东洋”的帽子,因此被康熙流放到了盛京。

  在这种情况下,还只是皇子的雍亲王,如果想要启用戴梓,就需要担着冒着皇帝大怒的风险召,而彼时正好也有善于造枪炮的西洋人前来投奔,因此多番考虑下,雍正还是选择了放弃这个想法,将这些西洋人委任成为了火器营的督造。

  场上此时的局势比较严肃,连站在一旁的佛郎机人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对,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主动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佛郎机话。

  戴进贤随后便翻译道:“大皇帝陛下,现在欧洲只有国家才有燧发枪,这种火器主要是通过击锤上的燧石撞击产生的火花才能引燃火药,稳定性并不高,反倒是给大皇帝陛下的穆什克特火绳枪,威力颇为巨大,如今已经装备了整个欧洲。”

  这一番话若是让内行人听见了却是会笑个半死,然而对雍正来说,却难以分辨是否真实,他也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赶紧开始演练,这不管怎么吹,最终还是落在了纸面上。

  随着一声哨声响起,二十名清军士兵走到校阅场上,捧着一杆穆什克特火绳枪,随后便点燃了火绳,随着一阵白烟升腾而起,火绳枪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

  只见在烟雾朦胧中,摆放在远处一百步外的草人,上面已经被打穿了好多个窟窿,甚至连一些草人上的铁甲,也被彻底穿透。

  这一威力却是让雍正欣喜不已,他这才放弃了偏见,重新端起了穆什克特火绳枪,随后便自己进行上药上弹,然后瞄准着远方的草人,接着便点燃了火绳。

  “轰——”这声音比起鸟枪更加沉稳有力,也让雍正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可是他心里却是异常欣喜,这玩意实在是比鸟枪的威力大太多了。

  尽管雍正还不清楚复汉军的火枪到底威力有多大,可是他此时却已经认定了,这个穆什克特火绳枪比起复汉军的火枪,应该还要强大不少。

  “此枪威力甚大,甚好,据说楚逆中一部精锐惯穿重甲,而鸟铳之短小者未能洞贯,往日常常宜画敌为的,专击其手与目。而今日所造之火枪,威力之大可洞穿铁甲,想来亦不逊于楚逆。”

  “只是此枪名称却是难言。”雍正脸上有些为难,索性轻声道:“既然此枪枪口形似鹰嘴,便唤作鹰嘴铳吧。”

  实际上雍正还不清楚,他其实是被这几个西洋人给蒙了,这枪确实在欧洲被广泛装备,但是目前基本上是处于被淘汰的边缘,而燧发枪技术已经在欧洲普及了足足一百多年,并非什么真正难以接触的事物。

  只是这两个西洋人心里虽然清楚,可是还不想就这么把压箱底的功夫给交出来,毕竟他们心里也清楚,若是这么快就把老底子掏出去,将来还怎么宰大户?

  人心的贪婪便是如此,他们拿到了清廷支给的数十万两白银,却只弄出一种火绳枪,为的自然便是将来能够弄到更多的银子。

  不过前面既然已经有了火枪这个例子,雍正却是对火炮也生出了几分渴望来,只是等到真正见到火炮时,却是大失所望。

  原来那两个西洋人折腾出来的火炮,其实就是重型子母炮的一个翻版,说起来清军在前几年就装备了重型子母炮,对于这个武器并不是很陌生,因此连雍正也瞧得出来这其中的花样。

  那两名佛郎机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开始叽里咕噜了起来。

  “大皇帝陛下,此炮形制虽然与重型子母炮无异,可是火炮的质量和射程都大大提高了许多,不再会像之前那般容易炸膛了。”

  雍正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想要一下子追上复汉军的火器不现实,可是如今却发现,就连这一点点的提高都变得如此困难,将来又如何跟复汉军相抗衡?

  接着便开始试炮,随着一阵阵轰隆的炮声之后,只见那些弹丸打出的距离,确实比起目前清军的子母炮要高出一倍左右,再加上火炮也都没有炸膛,这让雍正的失望之情也缓解了许多,这有总比没有要强。

  一想到这里,雍正便急忙问道:“鹰嘴铳与这重型子母炮,造价几何?”

  等到戴进贤翻译过去之后,过了好一会才翻译了回来,只是他的额头却在冒汗。

  “启禀大皇帝陛下,这鹰嘴铳造价四十五两白银,至于这重型子母炮,造价约三千两白银。”

  这个价格的水分之大,让戴进贤都有些觉得夸张了,可是对于雍正和在场的大清官员们来说,却感觉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原因很简单,他们原先的鸟枪和子母炮就不算便宜,一杆鸟枪动辄要二十两白银。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雍正不知道复汉军火器价格的基础上,要是他知道复汉军一杆汉阳造燧发枪目前的价格不过十两,估计眼珠子都会瞪出来。这其中的原因嘛,除了技术本身以外,更多的就不足道哉了。

  对于此时的雍正来说,他已经再三缩减了上宫里的用度,为的自然便是重新建立起一支大清的强军,以便于将来跟复汉军实现决战,有了这个想法后,当下心里便有了打算。

  从军机处再到编练新军,正在雍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所谓的改革时,廉亲王允禩却是呈递了折子,要来面圣。

  雍正做了这么些大事,心里正是得意非凡之时,自然也就不再阻拦允禩,让他直接到了冬暖阁面圣。

  允禩进入大殿之后,眼观鼻,鼻观心,跪在了地上老老实实磕了几个头,才轻声道:“奴才允禩叩见皇上。”

  雍正端坐在上方的锦榻之上,心情却是不错,扫视了允禩一眼之后,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真心。

  允禩又磕了个头,轻声道:“承蒙皇上恩泽,将奴才提拔为军机处行走,可是奴才这些年体衰心弱,颓唐难安,实在是怕误了皇上大事,更怕误了我大清,奴才恳请皇上另选贤能吧。”

  在这件事上,允禩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从开始所谓的总理大臣,到如今的军机处行走,看似是受到了雍正的提拔,实际上是被雍正拴在了眼前,还会接着军国大事的由头,来狠狠发作自己,到头来还是他允禩吃亏。

  可是允禩没想到的是,雍正此时却利用他推辞的机会,再一次狠狠发作了自己。

  “先皇考将江山托付给了朕,可也是托付给了众位兄弟,朕以为尔等皆需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在此推三阻四……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朕?”这话说到后面,却是一片阴森杀机。

  允禩满腔的悲苦却是说不出来,只好跪在下面磕头认罪。

  “哼,罢了,朕心里实在是不忍苛责于你,你自己回家读书,绝不可再出府门一步。”雍正脸上带着几分冷笑,只是一番寥寥言语之间,便将允禩给实质性的软禁了。

  允禩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选择领旨谢恩,只是在他跪下来谢恩之时,却在心里狠狠发誓,等到大事既定,这再多的仇也就报了。

  等到允禩离去之后,雍正心里的得意便再也压抑不住,抬眼望向了舆图上的江南之地,眼中透着一股复杂,内患暂平,这外辱自然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复汉军,宁渝。等着吧,等着朕梳理完江山,到时候再来与你一决胜负!

  第二百八十九章 劝进

  七月底的武昌,天气极为闷热潮湿,许多百姓们穿着普通棉布或者麻布制成的短打,顶着灼人的日头,在城内大街小巷穿梭着,还有一些文人穿着长衫,在街上缓步走着,手里拿着的折扇轻轻摇动着。

  “老茶碗嘞!两文钱咯!”

  “油条果子咯!”

  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侧,许多小贩正在叫卖着,他们的脸上汗涔涔的,遇到那些穿着体面的官人时,便上前兴奋地吆喝着,若是有那等出手豪奢的老客,便会付上几文钱,泡上一碗老茶,就着油条果子大口嚼着,享受着片刻的惬意。

  数名青衫士子围坐在一张黑色的小方桌前,人手端着一碗茶水,就这油条果子,却是吃得欢快,一边吃着自然一边聊到了如今的实事上面去了。

  “听说大都督已经带着大军打破了江宁,连两江总督范时绎都被活捉了!”一名士子喝了一大口茶水,脸上微微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哼哼,清军腐化难战,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大都督取得大胜也是正常。只是我这一去,怕是要许久才能与几位再聚了。”说话的士子脸上却是带着几分低落。

  说话的这几人,正是参加过复汉军春闱的士子,他们率先响应了复汉军的号召,参加了这一次科举,再加上几人应对实务的能力都还不错,因此矮子里拔将军,却是都考上了复汉军的进士官。

  虽然说复汉军的进士官与传统进士比起来有些怪怪的,可好歹也是一个进士不是,不过这几人在中了进士以后,还参加了一个为期三月的复汉军短期政务培训班,这两天算是已经结业,大伙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复汉军吏科的分配。

  “敏轩兄,你是这一届科举的探花,想来这去处应该被分配好了吧。”一名小胖子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望着一名身穿白衫的士子。

  那士子正喝着茶水,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油条,抬头时却看到众人的眼光已经聚焦了过来,当下便苦笑一声:“诸位,虽说我是探花,可是这前面还有个状元呢。”

  “嘿嘿,说起来,咱们这一届科举虽然仅仅只是局限在湖广和江西三省之地,可是出来的人才却相当不少,除了咱们这位吴敬梓大才子,还有那彭启丰、汪由敦以及刘统勋这三个大才,据说连大都督都过问了他们的前程呢。”

  小胖子大口嚼着油条,一脸的羡慕之色,大伙现在心里谁不清楚?这眼看着新朝就要建立了,还是恢复汉家江山,这要是能够得到重用,将来未尝不能名留青史。

  更特别的是,这是复汉军第一次开展科举,跟日后的科举恐怕有很大的区别,若是能够抓住这一次机会,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上一任大学士呢。

  其余的士子们一齐沉默了一会,却有展颜笑道:“今日这街头一举,便权当做鹿鸣之宴,将来诸君若是能够步步高升,还不要忘记我等。”

  众人散去之后,吴敬梓却是慢悠悠走回了自己的住所,对于他来说,前途之事虽然颇为要紧,可是再如何焦急也没什么太多的意义,还不如回去读书罢了。

  吴敬梓住在了城东边一片驿馆处,距离城内距离却是颇为遥远,环境也颇为简陋,不过价格十分低廉,每日五个大铜板就够了,因此也十分受士子们的欢迎,有不少人便是住在了那里。

  按道理来说,吴敬梓幼年出身官宦之家,少时便有文名,又常常随父亲参加当地的一些名士聚会,因此也沾染了些“家本膏华,性耽挥霍”的习气,因此上一次他偶遇宁渝时,进入这城内最大的酒楼,也能做到不慌不忙,实在是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好景不长,父亲吴霖起一病不起,吴家家道中落,最终病故,而族人们也仗势欺人,将家产分了个干干净净,留下来的资财少之又少,而当时的吴敬梓还没有功名,妻子陶氏因不甘忍受族人的欺凌,饮恨而死,可以说到了这个阶段的吴敬梓,心灰如死。

  后来吴敬梓听说复汉军打算举行科举,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来改变自身的厄运,当科举考试结束后,他心情很快便重新变得开朗起来,甚至在雨中念起了诗,却没想到遇到了当时的宁渝。只是宁渝知道他的身份,而吴敬梓却不知道宁渝的身份。

  只是就在吴敬梓准备读书之时,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不像这里其他人一样大力拍门,因此给人一种颇为礼貌的感觉。

  吴敬梓打开了门,却见到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复汉军红色官衣的小吏,他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楚王府有令,宣安徽滁州吴敬梓觐见。”

  吴敬梓心里一动,他下意识便反映了过来,这一次想来应该是要授官了。只是究竟是在湖广二省,还是在江西和安徽二省?

  只是王命相召,却是容不得吴敬梓有违,他立马将衣冠整理了一番,便随着这两名小吏一路前往武昌城内的楚王府。

  楚王府原本是湖广总督衙门,后来才被改建成为王府,里面的设施经过改变后,里面的金银内饰都已经被取消了,连同摆设也少了许多,看上去十分朴素,反倒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吴敬梓踏入楚王府时,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想到了当初宴请他的那个年轻人,他从心底就觉得这人应该不简单,很有可能便是复汉军的高层人物,却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到。

  三人一同缓缓前进,却是到了一间正殿之后,那两名小吏便笑眯眯地抬手示意吴敬梓进去,他们便就此转身离去了。

  等到吴敬梓进入正殿后,才发现里面还站着几个年轻人,只觉得面熟,再仔细一看却正是这一次科举的前五名,大家之前也曾互相递过名帖,因此虽然还不甚相熟,可是也都识得对方。

  过了片刻之后,门外却是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众人不由得抬头望去,却见到一名身着大红圆领蓝缎平金绣蟒袍的中年汉子走在正前方,头上戴着一顶翼善冠,身后则跟着几名复汉军的高层官吏。

  那汉子脸上带着笑,扫视了这几个年轻人一眼,笑道:“我复汉军初次举行科举试,便能吸引到这么多的青年才俊,实在是我汉家之福。”

  吴敬梓和其他几个年轻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汉子想来就是如今的复汉军楚王殿下了,便纷纷跪了下来。

  “微臣彭启丰叩见楚王万岁。”

  “微臣吴敬梓叩见楚王万岁。”

  “微臣汪由敦叩见楚王万岁。”

  “微臣刘统勋叩见楚王万岁。”

  “微臣陈大受叩见楚王万岁。”

  尽管这几人都是跪在地上,可是却也显得气度盎然,若是宁渝在这里,恐怕心里会开心好久,这里面任何一个人放在原来时代里,都算得上佼佼者了。

  吴敬梓、刘统勋就不说了,名气一直传扬到后世,堪称人杰。至于其他的人在原来历史上也是颇为强悍,像状元彭启丰原本是在雍正五年考中了大清的状元,后来一路官至乾隆朝的兵部尚书。

  汪由敦是这一次考试的榜眼,年龄二十九岁,在众人当中算是最大的,在原本历史上是雍正二年的进士,后来也是一路做到了吏部尚书的位子,算得上一代能臣。

  陈大受长相青涩,在原来的历史上是雍正十一年的进士,后来也做到了两广总督的位子上,堪称一代封疆大吏。

  当然对于眼下的宁忠源来说,他还不清楚这些人的能耐,只是呵呵笑了笑,轻声道:“复汉军不遵伪清礼法,这跪来跪去的却是免了,除了祭祀大礼和朔望大朝,咱们就不兴这个了。”

  一番话却是让几个年轻人感觉有些新奇,他们从小都是跪来跪去都跪习惯了,如今不让跪了,倒还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大家也不是生了贱骨头,既然可以不跪,那么自然是最好不跪了。

  一旁的崔万采望着这几个年轻人,心里却是点了点头,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其他,可是光凭眼下这几人的风采,却是已经断定,这些人在二十年以后,想必都会成为一时的风云人物,只是在感叹之余,却是更为好奇,这宁渝是如何知道吴敬梓、汪由敦和刘统勋这三人的名字?

  早在科举结束后,为了彰显复汉军诚意,所选拔出来的进士足足有三百多人,只是名次还没有定下来,后来宁渝要过了这份名单,却是在上面圈了三个人,意思自然就是要多加重视,这三个人便是吴敬梓、汪由敦和刘统勋三人,其中特别是对于刘统勋,宁渝更是画了两道圈。

  崔万采接到信件后,还以为宁渝画两道圈是为了特别强调此人,其实在宁渝自己心里,却是有另一番解释,那就是刘统勋不光他自己本人能干,生儿子的能力也是一绝,长子刘墉在日后也是一代名臣,这种买一送一的生意,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不过这一次见面也只是走一个流程罢了,这五人很快便被任命了职位,刘统勋、汪由敦担任政事堂行走一职,彭启丰与陈大受担任了楚王府侍从室行走一职,这四个人的职位其实重点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留在武昌参政。只有吴敬梓,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崔万采一脸和煦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轻声道:“你的职位没有公布,心里是不是有些不解?”

  吴敬梓老老实实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其中应该是另有他意,只是也不去多想罢了。

  崔万采轻轻笑了笑,“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楚王的意思。原本你们五人,都会先留在武昌观政,只是大都督从前线发回来的信件,让你直接去江宁,担任都督府从事。”

  吴敬梓心里似乎有所感悟,也没有任何的异议,很爽快的接受了这一任命。

  “下官自当遵从。”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得到了授官的士子们,对复汉军和楚王府的忠诚瞬间爆表,大伙还是很现实的,既然大清没能给官做,复汉军给官做,那肯定是投奔复汉军了。至于什么叛逆不叛逆的,重要吗?

  当然,这一次科举不光是让复汉军大大收割了一波士林之心,也让复汉军目前困窘的人才处境解脱了出来,至少在武昌和各个州县办事的人手已经将近足够了。

  不过宁渝在这一次授官前,也建议过一点,那就是不建议将这帮子还不识大局和人间疾苦的读书人直接放在地方主官上,否则造成的后果将会十分严重,而且还会大大的浪费人才。

  虽然这些士子都有足够的潜力,可是不代表他们现在什么都能做,因此留在武昌和各省州府先学习观政是非常要紧的,等到他们对于大局观有了自身的理解,再下放到基层去学习处理庶务,就能起到非常关键的效果。

  在选拔官员上,目前的复汉军是比较倾向于唐制,也就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因此考上进士也只是起点更高而已,也是需要从基础庶务来磨炼的,这样才能得到一大批的实干之才。

  与此同时,眼下的整个复汉军高层当中,也被江宁攻克的消息激荡起了一大片水花,许多人直接围在了楚王府的宫殿门口,呈递了劝进折子。

  古往今来,劝进一直便是与救驾等同的泼天大功,而且相对于救驾来说,还没有任何的危险,因此人人都喜欢干这事,哪怕当事人不想干,下面的臣子和将军们也会逼着把黄袍披在身上,实在是利益太大了。

  就在外人闹得嘈杂无比的时候,殿内的宁忠源却是沉默不语,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崔万采、程远芝、郑先还有宁忠景、宁忠权等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天下,我如何能坐得?还算尽早寻找一名大明后裔,以继承大统吧!”

  这话自然不是宁忠源的本意,只是说这话那也是一种潜在的规则了,毕竟当皇帝也要三请三让,哪有直接二话不说就往龙椅上坐的?那不合规矩。

  众人心里更明镜似的,又怎会真的去找所谓的大明后裔,当下只得跪得更卖力一些。

  “王上起兵反清,复我汉室江山,继承大统,实乃顺应人心之事!”

  第二百九十章 收买人心

  攻下江宁立国,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拒绝的诱惑,一顶金灿灿的帽子就在那里摆着了,只等着宁忠源伸手拿过来戴上就行了。

  可是宁忠源望着跪着的群臣,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叹息道:“如今天时未至,地利尚缺,人心亦未安定,绝非良机,此言却是休谈。”

  台下的众人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不想当皇帝,我们还想封王封侯呢!岂能就这么算了?当下便又上前纷纷劝导。唯独一直跪在一旁的崔万采,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实际上在崔万采心里,也不认为现在是称帝的良机,毕竟称王跟称帝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当初复汉军称王,朱一贵和刘如汉都称王,大家不管实力相差多少,这面子上都是一样的,也就有余地结盟以及共同对付大清。

  可如果复汉军称帝,这个面子上的功夫也就破掉了,就需要拿里子的东西来填,特别是对于白莲教和朱一贵义军来说,只有投降和敌对这两种选择,想要虚以逶迤是不可能了,毕竟他们都知道,大清被灭了,他们就是复汉军下一个敌人。

  当然,他们现在心里未尝没有这么想,可是眼下大家毕竟都是一致抗清,算半个战友,再加上身份也相同,也就不会刻意将复汉军作为首先打击的敌人,因此“缓称帝”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还是很重要的一步路。

  只是复汉军内部的这股热情已经被点燃了,崔万采也摸不透自己这个老朋友的想法,因此也只是不出声,跟着众人一同劝进,如今见到宁忠源自己从诱惑里走出来,却是让他内心感觉十分欣慰。

  宁忠源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一脸肃穆地止住了众人。

  “现如今坐在里面的人,都是我复汉军的心腹,本王也就不玩那些虚的了。现在不当皇帝,不是本王不愿意,而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的当皇帝,你们也能安安稳稳地做我复汉军的开国功臣!”

  一番话却是说到了一帮子粗汉的心坎里,大家伙将脑袋系在腰带上,跟着宁家玩命,可不只是为了赶走大清的皇帝,更多的人还是想着乘着这艘大船,能够得到荣华富贵,成为人上人。

  不管是谁想要阻拦他们,他们都会想办法将这个人铲除掉,哪怕他是大清的皇帝,哪怕他是复汉军的楚王殿下。这个道理读书人或许懂或许不懂,可是对于宁忠源这种老兵油子来说,他心里简直是门清。

  读书人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杀,可这帮手里握着兵权的老货得哄着,得吓着,得逼着,要不然就是乱天下的大祸。

  程远芝嘿嘿一笑,高声道:“楚王所言甚为有理,这当皇上嘛,什么时候都能当,这里面自然得有个章程,大伙这拥立的心是好的,可是咱也不能好心办了坏事!”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心满意足,正应了宁渝对程远芝的评价,这个老头子,狠的时候真狠,可是滑的时候,那也是真的滑不溜秋。不过也多亏了这老头子在中间左右逢源,众人这才退了下去。

  只等着众人都离去后,宁忠源才对着崔万采感叹道:“大伙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我却不能现在给给他们这份荣华。”

  崔万采却是长身作揖,“王爷今日这一番所为,实在是奠定了我复汉大军未来之大局,实在是有决断有魄力之决断。”

  “只是,我心里也知道,这一举可一不可二,还得让大军继续前进,直到彻底拿下江南,我才能放心当这个皇帝。”

  宁忠源若有所思,将手伸向了舆图上,覆盖在了那一大片代表着江南的土地。

  ……

  八月份的江南,天气正在逐渐转凉,许多武昌在忙完田里的活以后,也会趁着这个时间去武昌城做做短工,虽然没有什么工钱,可是也能让家里宽裕几分,特别是很多地方还会给农人提供一顿饭食,可千万别小看这顿饭食,他们少吃一顿,就意味着家人能多吃一点。

  现如今全天下都陷入了动乱,可是在武昌城这个风暴中心,却显得有些平静,甚至显得十分繁荣。因为随着复汉军开始扶持工商以后,湖广商会还有安徽江西商会,都将大量的银钱带到了武昌城里,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厂房。

  原先的汉阳枪炮厂到汉阳铁厂,本身就占用了湖广本地的许多人力,可是随着复汉军对工商业扶持力度的加大,还有像水泥厂、水力碾米厂以及一些糖厂也都在慢慢兴起,他们或许还只是打下了一个地桩,可是对于未来的期待还是非常充分的。

  与此同时,为了更好的方便各地商旅交流,由政事堂牵头的赈济修路工程也在进行,这一点自然也是宁渝出的主意,原因也很简单,修路是一项目前复汉军内十分重要的基础工程,早晚都得做,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天下动乱的时候,利用赈济流民的方式来招人修路,花小钱办大事。

  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宁忠景的赞同,甚至还打算利用这个阶段来进行各地的一些建设活动,比如修路挖渠,比如开矿炼铁。他细细算过了一笔账,现阶段光是在勋阳的流民就有部下二十万之众,虽然这些人目前还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可是时间再拖下去就说不准了。

  反而如果利用这批流民来进行基础建设,不光可以消弭内乱,而且所用工费较往常要低上一半多,此外有了这么一批劳力的加入,甚至能够有效减少徭役征发,对民间的破坏要小上许多。

  实际上在之前的时候,宁渝便有过一个设想,那就是在将来财政收入允许的情况下,可适当减少甚至是取消徭役,改成征募的方式来募集劳工。尽管这样会多花钱,可是却很值得,因为徭役对于百姓生计的破坏实在是太过于严重,轻者家产损失惨重,重则破家形成新的流民。

  因此这个计划也就得到了政事堂的落实,武昌城和其他几个城里已经开始征募起了劳工,一天可以保证两顿干饭,再加上十文钱的工费,比起码头上扛包虽然要少了很多,可是招募的人数却是非常巨大的,因此很多人都在征募点排起了长队。

  “这一次预计招募四十万人左右,而咱们几个矿场的人数也就能够得到满足,还有武昌通往汉阳,还有通往其他几个府的道路,也能够修缮起来。预计整个工期会延续到今年入冬,四十万人日耗粮六千石,三个月下来也就是六十万石左右,总耗银加上工费,大概在八十五万两上下。”

  宁忠景手里捧着一本账本,开始详细介绍了起来,“如果跟前几年相比的话,因为工钱都大大降低了,咱们所需的银两少上了一半多,可若是跟大清相比较,那么咱们的银子大概只相当于大清的四分之一。”

  宁忠源点点头,叮嘱道:“这件工程功在当下,却是利在千秋,切不可出现贪墨流民工饷的情况,更不允许克扣流民的饭食,若是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伸手,切不可放过。”

  一旁的崔万采脸上带着笑意,他向来对于这种实务都是非常赞同的,因为像这般大兴土木,所利者在平民百姓,自然是要大力支持,可如果只是为了满足私人的享乐,那便是劳民伤财了。

  只是眼下做这些事情,却是又多了一个理由,那便是收买人心,将来在宁忠源当皇帝的时候,才能尽量避免惹人非议,也能让更多的人来支持宁家,支持复汉军。

  第二百九十一章 布局

  八月份的江宁,天气在逐渐转凉,许多百姓都已经开始打开门正常生活了,城内的肃杀气氛也变得和缓了起来,可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却掩盖不住背后掀起的腥风血雨。

  “举枪,射击!”

  一名复汉军的军官脸上带着几分肃杀,狠狠挥动了手中的配刀。

  只听见一阵枪声轰鸣,前方一排人便都倒了下去,一些还没有死的在地上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一声声哀鸣。

  “向前,补刀!”

  军官继续发号施令,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的怜悯。

  那些复汉军的士兵们很快便拔出腰间的刺刀,固定在了枪口上,然后向前一步,狠狠将刺刀插了下去。

  像这样的处决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血气冲天,整个天地都仿佛变得更加冷峻了许多。

  等到处决结束后,数名军官这才迈着整齐的步子走了过来,面对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官行礼,高声道:“禀告将军,所有名单已经处决完毕。”

  那名复汉军的军官摘下了手套,手中拿着一杆毛笔,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勾勒了几道,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处决这些人就如同处决了一批鸡鸭一般。等到勾勒完了以后,才轻飘飘丢下了一句话。

  “坑要挖深一点。”

  都督府中,宁渝穿着一身单衣,正在批阅着最近的军务,因为马上要准备继续东进,从江苏到浙江到福建,再到两广,都已经成为了他进攻的目标,便需要进行更加充分的准备,才能完成这一战略计划。

  石薛快步走了进来,他捧着一摞厚厚的账本,脸上沉静如水,只是看到宁渝的时候,才将头往下低了几分。

  “禀告大都督,那些人都已经被处决了。”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毛笔放了下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一回,恐怕是真的杀到天地变色了。

  实际上,复汉军表面上是打完了江宁这一仗,实际上进江宁后反而开始了真正的战争,而战场就在这一座江宁城里,对手便是清军的余孽和那些依然反对和敌视复汉军的人。

  所谓的清军余孽,基本上都是雍正派到江南的钉子,再加上原先织造府埋下来的探子,二者在复汉军进城后便开始勾结了起来,在江宁城大肆破坏,甚至是发展到了袭击复汉军的地步,一些复汉军的巡逻士兵被人给谋杀后,还向复汉军的高层发动袭击。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宁渝,他一改之前的温和手段,安排了军情处和影子在城内配合复汉军实施抓捕工作,前前后后却是抓了数百人,在经过严加审问之后,宁渝也就知道了雍正这一番的用意。

  这些钉子基本上都是雍正的弃子,他们唯一的作用便是迟滞复汉军的行动,尽量让闽浙总督满保和杨宗仁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编练团练和清军,在江南之地继续拖住复汉军的步伐。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就算是全部死光了也不要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雍正的目的确实是达成了,为了进一步清理江宁的清军密探,宁渝已经推迟了进攻扬州的时间。

  当然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军情处在得到了都督府的全力支持后,其调查的效率亦是非同昔比,在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中,开始逐渐掌握了主动权。

  “下去吧,这一次过后,江宁城绝不能再有动乱。”

  宁渝心里明白,在复汉军很多人眼里,所谓的江宁,更应该叫做应天府。若是将来宁忠源当了皇帝,应天府便是理所应当的国都。

  在复汉军内部,很多人都将这一次起兵反清跟元末纷争相比,宁忠源自然便是朱元璋,刘如汉便是红巾军,而朱一贵顶多也就是个张士诚,可以说这天下之大,目前的复汉军还没有其他值得一看的对手。

  当然现在的大清跟当年的大元也是一样,还未到百年光景,以致于民间不少人都在暗地传颂,胡运不过百年。这当中自然也有复汉军暗地里推波助澜,因此见效亦是奇快。

  宁渝心里也是在暗自庆幸,这穿越是在康熙末年,若是到了乾隆朝甚至再往后,这天下的人心就彻底定下来了,大家伙心里的那点火气也就彻底没了,真成了一帮奴才,那到时候再起兵就绝不会这么顺利了。

  八月初八,一个吉祥到不能再吉祥的日子里,从武昌过来的船队终于停靠在了江宁的码头上,大批大批的军队从船上直接走了下来,他们穿着整齐的大红色军衣,身上上背着长长的新式汉阳造燧发枪,腰间挂着三棱军刺,看上去却是精神无比。

  他们是复汉军第七师,原先是驻扎在武昌的守备师,后来经过一番征募训练后,改编成为了复汉军的第七个主力师,全师满额一万人,一应火器装备都十分齐全,此时被派到了江宁,其目的自然便是为了全复江南。

  在第七师下船的时候,身后的船只也开始准备停播泊,大量的物资开始被搬运了下来,粮食、火枪、火炮、大酱、毡袜、醋布等物品,在码头边上开始堆积了起来,还有许多复汉军的士兵正在搬运到推车上,准备运回营中去。

  “第七师正式隶属东征都督府,师长宁铁山,副师长高玉宝,全师一万零五十七人,已经全部就位。”

  宁铁山站在了宁渝面前,却是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脸上露出了一丝憨厚的笑意。

  从营长到独立炮团团长,再到如今的第七师师长,宁铁山固然沾了一些宁家的光,可是更多的还是利用自己的能力,成为了新的主力师师长。

  宁渝脸上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宁铁山的宽厚肩膀,不由得感叹,这个小胖子如今也变得这么彪悍了。

  “马上就要全取江南,第七师的刀我可得好好磨一磨。”

  宁铁山嘿嘿一笑,突然轻轻拍了拍脑袋,却是从身上掏摸出了一封信件,笑道:“大都督,这是楚王给你的信件。”

  宁渝想了想,便直接撕开了信件,开始看了起来,刚开始看的时候眉头还有些紧蹙,看到了后面却是彻底舒展开了眉头。

  “父亲能看开,也着实不易,既然如此,这南攻却是要加快了。”

  宁忠源现在不当皇帝的决心,让宁渝感觉到自家这老父亲还真是用心良苦。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再在江宁等候了,现如今果断东进才是硬道理。

  在之后的数天的时间,整个江宁城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复汉军在大量采买着物资,大量的船只开始顺着长江直下,还有许多复汉军士兵直接乘着船只离开了江宁。

  甚至很多人还发现,在这段时间里,江宁到其他地方的鸽子也变得多了起来,像到武昌的,到镇江的,到扬州的,都变得而更加密集,人人似乎都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江宁城的这一信号,自然也没有瞒过正在苏州募兵的杨宗仁,他跟曹頫二人在先前就已经得到了江宁城被破的消息,在抱怨范时绎无能之后,二人也只能选择先去苏州募兵,一旦见势头不妙,就准备撤到浙江寻求满保的援助。

  只是后路被断以后,二人便多多少少有些失魂落魄,特别是曹頫如今年纪轻轻,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神情,当下便有些手脚麻木——要知道,他曹家一家子老小,可都还在江宁,要是被复汉军给捉住了,那可就惨了。

  只是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二人也只能一边在苏州募兵,另一边便是派人查探复汉军的行军路线,一旦复汉军快要抵达苏州时,便选择先逃跑再说。

  然而,就在二人还在观望之际,复汉军的动作却是快如闪电一般,而且兵分多路前进,开始逐一占据江南各府,整个过程之流畅,几乎叫人叹为观止。

  八月十四,复汉军第一师攻克镇江府,毙清军八百余人,俘清兵三千人以上,甚至还俘团练八千人,从丹徒到丹阳都已经成为了复汉军的盘中肉了。

  八月十八,复汉军第三师在宇治景的带领下,一路攻向了扬州府,包围了府治甘泉,知府王冼选择了投降,他带着全程的绿营兵都剪去了辫子,双手捧起扬州府的人口土地鱼鳞册,披头散发的跪在了宇治景的面前。

  八月二十三,复汉军第四师攻向了通州府,经过半日大战,将通州清军打溃,随即便攻占了泰兴,知府江承修选择了自燃府邸,带着一家老小葬身于火海之中。

  “要快,一定要快。”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现在局势已经变得很明朗,清军在等着编制团练,而复汉军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过去,所谓的团练不团练的,哪还重要吗?

  为了更快实现攻城略地,宁渝这一次还特地拿出了自己的看家宝贝——那就是都督禁卫旅里新设的骑兵团,大概只有五六百骑的模样,这些人还是从全军当中挑选出来的,大部分都是皖北的马帮,大多都十分精于骑术,因此也到是一股战力。

  这一批马队的组建,其实也多亏了淮北盐帮的那些人,就在郑奎带着宁渝的意思,回到盐帮的时候,江宁就已经被打了下来,到这个时候郑元贞便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局势已经非常明显,控制了江南的复汉军,下一步自然便是控制淮北,到时候江南便是手到擒来之物,而在这个过程中,淮北的盐帮自然也开始面临着选择,如果选择反抗,那么就意味着盐帮这上百年的积累,瞬间灰飞烟灭。

  可要是选择投降,为什么不现在投降呢?郑元贞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他心里清楚并不能跟宁渝谈什么条件,毕竟双方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真要到谈条件的时候,他盐帮的人可就活不了了。

  因此就在郑元贞选择投靠复汉军之后,复汉军骑兵的组建也就顺理成章了,许多从淮北过来的马队,填补了复汉军目前的这一块空缺,甚至可以说宁渝为了保证马队的精锐,他还专门挑选了马匹,像之前那些不能上战场的劣马,如今都被拨调去了后勤和炮队。

  第二百九十二章 江阴抗清

  在江南水乡地带,用马队突击其实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可是当下复汉军的骑兵团人数兵不多,六百余骑主要是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并在前方一路招降清廷的绿营兵,以帮助复汉军在更短的时间内,拿下整个江南。

  “哒哒哒……”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新任的骑兵团团长宁泽,从马鞍上拔出了汉阳枪炮厂精制的马刀,发出了一声高呼,“拔刀,跟我冲!”

  六百多名穿着红衣的复汉军骑兵,一马当先冲在了前面,而在他们的身后数十里的地方,第一师的兵马还在缀在了后面,前面复汉军骑兵一路逼降清军,而后方的第一师士卒们则是一路接管镇江府各县。

  若是遇到了清军的大部队了,骑兵们也只是在左近周旋,等待后面大军到来再发起猛攻,可如果只是一小股人马,那么骑兵们便选择了一鼓而下,直接冲垮清军的阵型,这两招简直就是屡试不爽,几乎在极短的时间里,将镇江给全部打了下来。

  在这个年代里,主将带队冲锋看似十分不智,实际上主要是为了激励士气,特别是作为军队的领头人,若是没有主动操刀子砍人的勇气,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早年间的八旗兵都是从深山老林子里出来的,不怕死也敢死,因此才能在对明军的作战中屡战屡胜,可是现如今的清廷当中,却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悍勇,除了关外八旗、蒙古八旗和野女真以外,其他的八旗基本上都已经彻底荒废了。哪怕是京旗八旗兵,也已经被富贵给腐蚀了骨头。

  江南的清军本来都是出身富庶,战力和士气都比不上北方兵,甚至连湖广兵都多有不如,因此在复汉军的进攻下,几乎很难扛下去,在遭遇了一定的伤亡后,绿营往往都是直接溃散了事,反倒是临时组织的民勇团练,还能对复汉军造成一定的阻碍。

  上千名绿营士兵们手里持着鸟枪,一脸惶恐地望着迎面冲来的复汉军骑兵,双手微微颤抖着,随后便重新端平了鸟枪。

  一名千总死死握住手中的腰刀,额头上流下了一丝冷汗,他抿了抿嘴唇,望着眼前的冲来的骑兵,将腰刀狠狠劈了下去。

  “开火!”

  “砰砰砰……”

  清军的鸟枪手扣动了扳机,只是低劣的火枪只是打响了一大半,还有一小部分却是哑火了。而对面冲来的复汉军骑兵,却仅仅只是倒下了十几名骑兵。

  与复汉军不同的是,清军鸟枪手没有手榴弹,没有铁丝网,甚至连几门像样的火炮也没有,只有几门还能将将打响的子母炮,在一旁轰鸣着,凄惨的马鸣声从复汉军的马队中传了过来。

  宁泽手里的马刀被布条给牢牢固定上手上,他人借马势冲了过去,狠狠一刀劈砍了下去,只见一名清军绿营兵就这么被一刀给砍翻了。而这个时候,复汉军的马队就如同一把烧红的铁扦,狠狠扎进了清军这块破豆腐当中。

  清军千总的胸口被人狠狠砍了一刀,尽管他心里已经想着要投降了,可是在战场上,已经不容他做其他的选择,那柄长刀劈砍下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去抵挡,鲜血从胸口流淌了出来,很快便让整片土地都被浸染红了……

  那名砍死千总的复汉军士兵,并不知道自己创造了多大的战果,只是跟随着其他的士兵们继续向前发起冲锋,用宁泽的话来说,这个战术叫凿穿,凿穿敌人,凿穿一切。

  在复汉军马队的反复冲杀下,一排排的清军士兵倒了下去,其他人也已经放弃了抵抗,他们朝着后方开始跑去,还有更多的人开始举起了双手……

  ……

  常州府江阴县,城内的百姓们已经自发剪了辫子,等待着复汉军的到来,而城里原来的清军只有两百多人,如今大部分都已经被杀了,还有一些人选择了倒戈,跟着百姓们占据了江阴城,等待着复汉军的到来。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件事恐怕会骇人听闻,可是在江阴,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百姓们自发地举着刀剑,穿着孝衣,走出了家门,汇聚在城内,为七十六年前的江阴城祭奠。

  一股浓重的愁绪笼罩在城内,他们脸上带着泪痕,可是心里对于清廷的恨意,却是经过了七十多年的淤积,变成了一口口杀人的刀。

  城东校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处行刑之地,上百名清军和数名清廷的官员,此时都被押解在了此处,而周围则挤满了带着仇恨之色的江阴百姓。

  江阴县令邓谭已经被拔去了官衣,他的被架在了一个木架上面,一名赤裸着上半身的汉子正捧着一套精致的刀具,在旁边等候着。

  对于大清来说,邓谭也算的上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即便是此刻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也没有向江阴城的百姓们求饶,只是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他心里已经存了死志,自然也不会在乎怎么死,只要能够成全对大清的忠义,邓谭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在几个汉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慢慢走上了行刑台,只是他每走一步路,都会喘息许久,可是就在他上去之后,却是再也没有人敢于发出半点声音。

  原本沉默不语的邓谭脸上涌现出一丝讽刺,“冯豫,我还以为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没想到现在就跳出来了,或许楚逆到时候能给你个什么官不成?是尚书啊,还是侍郎?”

  名叫冯豫的老者看着年纪一大把,白发苍苍的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老朽今年八十有七,这再大的尚书也好,还是侍郎也罢,岂是老朽能坐得?”

  邓谭嗤笑一声,却是不再看冯豫,闭上了双眼,以表示自己内心的不屑。

  见到邓谭都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江阴县的百姓们顿时便发出了怒吼声,他们恨不得将自己的东西都砸上来,将这个狂徒给砸死在当场,可是又怕就这么砸死了他。

  冯豫轻轻将拐杖往地上一顿,原本还在喧闹的台下百姓们,却是开始安静了下来,他们望着冯豫,脸上带着几分崇敬。

  “老朽……今年八十有七,苟活至今,实在是心里有一口气没有出……若是就这么带到地底下,老朽也没办法跟先人交代啊!”

  冯豫环视了一眼众人,轻轻叹口气道:“七十五年以前,也就是我大明隆武元年,我江阴百姓遭遇一场惊天大难,清军南下攻我江阴,阎公、陈公与我先祖三人率领全城百姓抗清,那时节,老朽才是一个十二岁的童子。”

  听到冯豫讲起了往事,邓谭脸色一变,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妙,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老头,可是自己却被绑在了木架上,再加上数人押着,却是难以动弹,当下又气又急,脸色却是变得一片通红。

  “江阴三公率领十万城民百姓,面对二十四万清军的强攻,却是坚守了整整八十一天!”

  冯豫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激愤,他不想回忆那段痛苦的往事,可是又强迫自己将这其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才十二岁的冯豫,却经历了人生当中最为艰难的八十一天,孤城困守之下,江阴百姓注定没有了任何的救援,二十四万清兵围着这么一座小县城,再加上两百多门红衣大炮,展开了历经日以继夜的围攻。

  而江阴城的百姓们也不甘示弱,在这八十一天的时间里,在抗清三公的率领下,从炮轰到强弩,从诈降到偷营,可以说是用尽了一切法子,到最后时刻,阎应元独坐在东城敌楼,要了一枝笔,在门上写道: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冯豫想到这一幕幕的往事,不禁泪流满面,江阴训导冯厚敦是他的族中长辈,后来选择穿着公服在明伦堂自缢,其妻子与姐姐选择投井而死。中书戚勋,诸生许用,把门关上,自焚。

  “江阴后来被攻下后,清军在城内屠城,内外城河、绊河、孙郎中池、玉带河、通塔奄河、裹教场河处处填满了尸体,叠了有好几重,光投四眼井的就在二百多人……”

  “老朽当时十二岁,才侥幸逃得了这条性命,如今王师即至,我江阴百姓亦当奋起,诛灭鞑寇,复我故土江山!”

  等到冯豫将这其中的一点一滴讲出来后,台下的百姓已经沸腾了,他们涌在台下,脸色变得涨红,挥动着手臂高声叫道:“诛贼!诛贼!”

  邓谭此时的脸色挂着冷笑,“尔等这些悖狂作乱之徒,切莫以为我朝廷大军为空物,将来朝廷大军南征之际,便是尔等覆亡之时!”

  眼见得邓谭还敢如此嚣张,冯豫脸色一冷,轻轻挥了挥手,那侩子手便走上前去,拨开了邓谭的衣物,在他的身子上罩了一层渔网,接着便从怀里的刀具中,找到了一柄银色的小刀,开始对其施加酷刑。

  台下的百姓们无一不抚掌喝彩,眼见得台上血肉纷飞,却只觉得痛快无比。

  八月十五,江阴百姓起义抗清,随后便派人去向宁渝递去了归顺之书,宁渝心里大喜,随后便将冯豫的孙子冯道衡封为江阴县令,负责安抚县内的百姓,以保证平稳过度。

  很快,军情处的人便将江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宁渝,宁渝便有些沉默,他明白江阴曾经所承受的一切,更明白百姓们心里想的一切。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光是惩处汉奸还不够,咱们不能忘记这些英烈,更不能忘记他们这些人曾经做出的牺牲和努力!”

  宁渝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握着拳头沉声道:“咱们要在这里竖立一座忠烈祠,不光是要祭奠抗清三公,还要祭奠江阴城死伤十几万的百姓!”

  李绂很早就摸清楚了自己这位主公的性子,他自然不会感觉到奇怪,轻轻抱拳道:“属下这便安排人去江阴县,修建这么一座忠烈祠,请大都督放心。”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道:“除此之外,江阴城百姓三年免收税赋,以厚其恩。若是城内有那等孤寡者,亦当给些钱财,多加照料。”

  听到这里时,李绂的眉头便微微一皱,这前面忠烈祠什么的都还好说,花不了什么钱就能办下来,可是这后面的条件却是要掏真金白银的,当下便委婉道:“若是免收税赋也就罢了,可是这孤寡者若是给与钱财,咱们的银子还得多备上一些。”

  掏钱的问题永远都会让人头大,宁渝自然也不会例外,当下复汉军为了维持这么多的主力师,所需要的银钱原本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再加上拿下江南之后,花钱的地方也开始变多,便让宁渝有些苦恼了。

  “咳,当下这个钱该花!花了值!”

  宁渝有些尴尬,他的大手大脚已经让李绂有些头疼许久了,只是怎么也改不了,当下便有些无奈。

  “所谓千金市骨,咱们今天给江阴真正的好处,将来他们才会变成我们最坚定的支持者,也能让更多地方的百姓,去了解我们复汉军,才能真正的去支持我们复汉军!”

  说白了,这个天下有忠有义,可是也有利益在里面。光靠一个忠义或许能让人卖一次命,卖两次命或许也还行,可是要是次数多了呢?到时候再想让他们为天下流血,恐怕就难了。

  这一番事了之后,整个江南的氛围为之一振,许多人都知道了复汉军的诚意,开始选择跟复汉军勾勾搭搭,尽管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是却足以让还在苏州的杨宗仁感觉到法子内心的恐慌了。

  曹頫这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如今却是看上去快四十岁一般,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变得十分萎靡,他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整个曹家已经被复汉军给捉住了,连同他的祖宗曹振彦和曹玺都被复汉军给挫骨扬灰了。

  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涌上了曹頫心头,他心里明白两军作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对于复汉军这般赶尽杀绝,他心里自然也是愤恨无比,只是真要去做什么,他又没有个头绪。

  这世道可真难啊……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呢?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最大隐患

  杨宗仁望着失魂落魄的曹頫,心里也有几分同情,便安慰道:“曹大人,楚逆其势必不能久,等皇上大军练成,到时候一举扫荡湖广,曹家上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当然这话自然是安慰成分居多,别说扫荡湖广了,就算在十年内能够跟复汉军划江而治,雍正心里也是一百个乐意,可现实问题却是,这一点是目前的雍正根本做不到的。

  曹頫毕竟年轻,听到杨宗仁这么一说,心里便多少有了几分寄托,他满怀希望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倒也好,可是眼下楚逆快打到苏州来了,可是我军目前征募的团练不过三万多人,根本不是对手……”

  杨宗仁这个时候便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低声道:“咱们虽然招募了三万人,可是孙文成在杭州却有四万人马……两家合兵一处,坚守在杭州,等待满总督来援,想来应该能够抵住楚逆的进攻。”

  孙文成是曹家的门生,从身份上来说根本不亚于所谓的杨宗仁,若是他直接就这么找到杭州去,对方未必会买他这个面子,可是曹家人对孙文成有恩,如今曹家人有难,他孙文成要是不买这个账,名声可就都毁掉了。

  曹頫细细思考了一番,心里也觉得有理,当即便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人带去给了杭州织造孙文成孙大人。

  由于苏杭二地并不遥远,因此孙文成很快便接到了信件,他看完以后内心却是大喜,虽然他如今已经投靠了复汉军,可是除了将杭州和团练献出去,也就没了别的功劳,可要是把杨宗仁这个团练钦差大臣和曹頫这个江宁织造给献出去,那可是相当大的一份功劳。

  有了这么一番考虑之后,孙文成也就急急忙忙写好了书信,让曹家的家人把书信给带了回去,里面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邀请杨宗仁和曹頫速速到杭州共办团练,言辞恳切,态度端正。

  然而实际上等到曹家人离去之后,孙文成便派了心腹去寻找在杭州的影子,将这么一番安排告知了对方,不一会功夫,便有一只鸽子被放了出去,消失在了蓝天当中。

  曹頫接到信件之前,心里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虽说曹家对孙文成有恩,可是那都是哪一年黄历的事了?真要有事求上去了,那也得看对方的心情,如今接到了信件,心里却是放心了许多,当即便去寻了杨宗仁。

  杨宗仁闻言大喜,随即便同曹頫点齐了兵马,带着三万团练便直接弃了苏州城,向着杭州方向而去,几乎是等同于将身后这座江苏城和满城的百姓,让给了复汉军。

  原本那些团练,都是江苏本地的士绅看曹頫的面子上,这个在出人出钱组建的,却没想到被杨宗仁给带着转头要去杭州,当下军中许多人却是快要气炸了,他们气势汹汹地围在了帅帐前,人声沸腾不止。

  “我等是江苏团练,先前便是一路溃退,如今退到了苏州,还要继续往杭州退,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我江苏团练何以去保浙江百姓?”

  在目前的江苏团练当中,邓图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不算什么官,而是江苏士绅当中的一位代表,后来天下乱起后,他率先在常州府招募团练,打算以此作为乱世中的资本,可是没想到杨宗仁很快就到了,再加上曹頫在江南的底蕴,却是将邓图手中的兵力都给收走了,只给了一个正四品的江苏指挥使司都司。

  若只是这般,邓图也就忍下来了,毕竟只要还在江苏,什么官对他来说也没太大的区别,可是却不料这位江苏按察使杨宗仁竟然想带着团练跑路,这可就让邓图忍不了了,大伙为啥愿意支持他抗击复汉军,还不就是因为复汉军凡到一地,都把依附清廷的士绅们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的举动,也就逼得邓图这么一批人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因为他们自知以往干过的事情,是绝无可能在复汉军那一边讨得好处,最终下来还是只能抱着清军的大腿。因此在面对代表清廷的杨宗仁时,这一部分江南士绅们却是狠狠出了次血。

  然而这样的牺牲并没有换来承诺,杨宗仁再一次做出了选择,他们要将江南本地的士绅卖掉,然后投奔到闽浙总督满保的麾下,以保全团练大军,至于其他的死活,却是再也管不了。

  “既然你们要找死,那么本官也就不再留情了。”

  杨宗仁脸上闪过一丝狠毒,作为一个老狐狸,他在打算去杭州之前,自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和计划,眼下这些人的反应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因此也没有什么诧异,当下便唤来了人,在来人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营帐外的团练头目们,此时依然是一脸气冲冲的模样,他们带着手下的一些团练兵,在清军营帐前鼓噪,纵使他们依然穿着老百姓的衣物,手里拿着的也是简陋的刀枪,可是这毕竟好歹是当了兵,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杀气。

  只见杨宗仁却是亲自走出大营,笑道:“本官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惊动了邓大人呢,只是这点事情,还无需邓大人如此……本官之所以要驻防浙江,实在是有些内情身不由己……”

  邓图轻轻哼了一声,不过他也不想往死里得罪这位钦差大臣,瓮声瓮气道:“大人如今所为,属下确实有些不解之处,还请大人说个明白。”

  杨宗仁却是冷哼了一声,“本官奉皇上谕旨,来江南协办团练一事,岂有被你等裹挟的道理?来人,将邓图绑了,推出去斩首!”

  这话说的又急又快,便有数名持着鸟枪的清军士卒,走了过来,将邓图直接反绑了双手,也不顾一旁愤怒的团练们,便推出去将他给杀掉了。

  过了片刻之后,邓图的首级便被端了上来,在众人面前巡视了一番,这才呈给了杨宗仁,杨宗仁只是皱着眉头望了一眼,便挥了挥手,让来人直接下去了。

  “皇上已经下了谕旨,你们需得好生配合本官,将来封赏自然也是少不了诸位,也算得上诸位一步登天的路子,可若是另有所图,那么邓图便是你们的下场!”

  一旁的大小团练头目们已经被这一幕给惊呆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是反映了过来,可是邓图已经身首异处,一时片刻也没人能够带领他们,再一看大营四周的清兵们都开始集结了起来,一个个手里拿着鸟枪,不由得便软了下来。

  “邓图死有余辜,我等皆愿奉杨大人之命!”

  人人咬牙切齿,却人人不敢有所动作,江南人的风骨,在清廷这么多年的压制下,终究是少了一些血勇之气。

  一场眼看即将到来的乱子,就这么被杨宗仁如此雷厉风行的镇压住了,这让一旁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的曹頫,心里却是不由得有些胆寒。

  ……

  就在杨宗仁带着江南的团练向着浙江杭州行进时,复汉军却是一路高歌猛进,攻克江阴之后,便有是一连串的胜利。

  八月二十四,复汉军攻下无锡,代表着距离苏州府的距离已经是近在咫尺。同一天,北部的复汉军也成功拿下了扬州府,开始淮安府和海州府进发,这里将来便是复汉军的北线,此地以南的所有地方,都将会被复汉军纳入未来的统治体系。

  复汉军在一点点往南方打的同时,宁渝在政事上也没有丝毫闲着,父亲宁忠源虽然暂缓了登基的时间,可是一些相关的安排却是要抓紧,最多等到江南彻底拿下后,登基一事便会摆上章程。

  目前的复汉军在很多方面都是师承明清,包括像征商、盐铁、榷酤、榷茶等制度方面,都是带着明清的影子,再加上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进去,算是进行了细微的调整,可是大体的方向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说起来比目前的清廷没有好到太多。

  宁渝心里清楚,对于一个新王朝的建立,最重要的是便是制度,特别是税收制度这一点,更是非常关键,目前的复汉军已经实行了废除相关的火耗银和旧制苛捐杂税,在减轻了百姓负担的同时,也代表着原来的赋税里面少了一块。

  当然为了争取民心,宁渝认为少的这一部分其实也是很划算的,像康熙当初玩的那一手‘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可以说便是收纳人心的妙招,可是宁渝却不能这么玩,他要是这么玩简直就是在找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熙的永不加赋,其实是为后来雍正的摊丁入亩政策打下了良好的基石,它通过将人丁银给固定下来,因此客观上来说对于百姓的负担是减轻了许多,特别是对于农民的减负是很明显的,这也是为什么清军在遭遇了这么多的打击之后,还有能力去补充兵力的原因。

  不过对于这一点,不代表宁渝就要不假思索的予以接收,实际上全盘照搬不符合目前复汉军的实际情况,也不会对目前的复汉军财政措施产生良好的影响。

  实际上宁渝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减少人口赋银,把来年所有人的人头税降低至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但是这一政策实施的根本在于清查所有的隐藏田地和人口数量。

  这一点也得到了李绂的赞同,因为所谓的人头税,其实在地方上是最容易被乱征收的,特别是在大清的一些穷困之地,人口原本就稀少,征收的银两也就不多,当地的官吏往往为了补足差额,会进行多征,以此更容易导致当地人口的流逝。

  像目前复汉军麾下的湖北、湖南、江西和安徽都是人口大省,其中未被统计上来的人口,绝对不在少数,如果一味强征人头税,反而会导致在册人口数量比进一步下降,因此降低人头税已经是势在必得,实际上若不是现实财政情况不允许,宁渝都打算彻底取消人头税了。

  因此,降低人头税,既能帮助复汉军更好的掌握麾下的人口情况,也能为复汉军收的更多的民心,为将来宁忠源登基而做好准备。再说了,这一政策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利益,因此是最为切合目前宁忠源的想法,应该是能够得到推行的。

  “大都督这一举动,实在是妙极,想来楚王应该也是会同意的,等到此策在天下推行之后,我复汉军将能更得人心,届时反倒可以转过头来以大势来逼清廷。”

  李绂嘿嘿一笑,现如今大家都去缺钱,不光是复汉军缺钱,清军要更加缺钱,可是复汉军目前不过十万人马,也没有其他的大开支,而清廷如今虽然损兵折将,可是至少还有四十万人以上,虽然这四十万人都不堪用,可是那也是四十万张要吃饭的嘴。

  要是清廷不跟着降低人头税,恐怕很多百姓就会想办法跑到复汉军的地盘上来,若是跟着降低,那么雍正用什么来养活这么多人呢?

  宁渝微微一笑,却是不再谈起这个话题,而是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先生可知,我复汉军如今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李绂却是想也不想,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轻声道:“我复汉军如今大的隐患,无非二者,一为宗族,二为家丁。”

  宁渝笑了,这个李绂还是真敢说。

  要知道目前复汉军是靠什么起家的?就是宗族和家丁。复汉军作为从地方起义的势力,所依靠的自然是血浓于水的宗族,还有忠心耿耿的家奴,其他的人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并没有太多的忠心。

  像目前军内最大的派别,一个就是以宁、程、郑三家为主的宗族党,另一个就是以雏鹰营为主的家丁派。他们在复汉军兴起的过程中,可以说是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的才打下了这一片江山,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李绂将他们誉为最大隐患,估计李绂未来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这两大群体是目前复汉军的最大支持者,因此宁渝自然不会对他们现在动什么手脚,那无异于自掘坟墓,可是也不会放任这两派一直做大下去,因此他现在便试探性的问李绂,为的就是将来能够牢牢抓稳这两派人的枪杆子。

  “以先生之见,我该如何才能尽可能减少隐患呢?”

  宁渝脸上十分平淡,他已经越来越接近成为一个帝王的心态,也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一样去思考了,这一点让李绂十分欣慰,可是内心也有几分忧虑。

  第二百九十四章 修撰明史

  “如今我复汉军自然不会被宗族和家丁所扰,可若是将来立国以后,却是不得不多加以提防,以防止未来再出现汉阳之变。”

  李绂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多么犯忌讳,什么是汉阳之变?就是指宁忠源带兵反清一事,当时的宁忠源所依靠的,也就是宁家的宗族力量,还有几乎等同于宁家家丁的汉阳营,才能够实现逆转。

  可是他宁忠源当初能做下这个汉阳一事,可要是将来王家、李家和赵家也这么干,那该如何是好呢?这个问题宁渝想过,李绂想过,甚至是亲手发动汉阳起义的宁忠源,自己的心里也是想过的。

  “眼下的宗族,或许可以先放一放,咱们可以先看看怎么控制家丁。”宁渝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感叹,缓缓道。这做事嘛,要一件一件来才行。

  说起家丁,李绂却是有些感慨,因为当年他出生之时,家里便十分贫寒,差一点他就被卖去做了家丁,因此在后来做了官以后,对于大清的这一特色奴隶自然不会陌生,因此便对宁渝开始了科普知识。

  大清之前的奴隶制度跟现如今是截然不同的,像两宋时,传统的奴隶制度是逐渐趋于消解的,奴婢开始逐渐从贱民阶层的枷锁中解脱出来,成为与其他平民享有一样权利的良人。这个时候的奴婢关系不再是终身的主仆关系,而是建立在雇佣契约上的雇佣关系。

  因此宋朝时候的奴婢是不能随意打杀的,所谓“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因此这个时候的奴婢,与大清的奴婢是有截然不同的待遇。

  到了明代之后,明初严令只准官宦之家役使奴脾,而“庶民之家,存养奴脾者,杖一百,即放从良”,对于数量上更是有严格的要求,“公侯不过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二品不过十人,三品不过八人。”在这种制度下,地方上的士绅根本无力掌握太多明面上的武力。

  可是到了大清就不一样了。实际上在目前的大清当中,奴隶风气是极为盛行的,这一点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而且对于蓄奴的狂热,贯穿了整个大清上上下下,从帝王贵族到地方官吏,从商贾豪富到地主豪绅,无不蓄养奴婢。

  不光是八旗蓄奴,连普通的仕宦之家,多半也是“憧仆成林”,像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通常蓄奴甚至“有至千人者”,就算少一点的也就数百人不等,连同宁家在未起兵之前,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明面上养上那么几百个家丁,暗地里养多少更是没人去管。

  说道最后,李绂甚至有些感慨,“复汉军起兵,正是得益于大清有此弊处。否则以数人匹夫之力,如何能抵挡朝廷的大军?”

  宁渝想到了这里,也不由得苦笑一声,可是如今眼看着要坐天下了,自然不会再把这么一个大大的漏洞还留着,就算将来没有第二个宁家,可是对于社会的破坏也是极其深重的,毕竟多一个奴隶,也就意味着将来少了一个能够纳税的子民,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消减这一情况。

  “当下若是要用太过于强横的手段,来夺取士绅的家丁,恐怕会引起天下所有士绅的反对……”李绂这句话说的委婉,可是意思也很清楚,往士绅头上动刀子,就得准备好被反噬。

  “所以这件事情要一点点来,就好比温水煮青蛙一般,陡然间一刀切肯定是不行的……咱们得慢慢来,可是这件事得去做才行。”

  “温水煮青蛙?”李绂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懵,这个词还真新鲜嘿!

  宁渝哭笑道:“就是把蛤蟆放进锅里,刚开始烧火的时候,它们是不会感觉到热的……等到它们感觉到热的时候,已经跳不出来了……咳,你先别管这个,咱们得做这件事,因为这个关系到将来,至于现在的情况,也得顾着!”

  李绂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事情做肯定是得做,只是看怎么做,这一下子不让士绅们蓄奴恐怕不行,但是针对数量上,咱们不妨照搬明制。”

  “嗯……除此之外,我以为,或许还得在新的人头税上做些手脚……”

  宁渝沉思了一会,却是拿定了一个主意,“新的人头税也要将奴婢囊括进去,不过这个钱得主人来出才行,至于奴婢的人头税以平民五倍计之,然后再加上一条,超过十人者,按照十倍计之,超过五十人者,按照百倍计算。因战功赏赐奴仆者,以平民计之。若是私蓄奴婢者,统一按照百倍处以罚金。”

  “嘶……”这个主意却是把李绂都给惊住了,他望着眼前的宁渝,却是连连喊出了几个好字。“大都督这一招,何止是让他们割肉……软刀子杀人,这也太狠了一些。”

  宁渝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不是想蓄奴吗?可以啊,交钱吧,十个人以内就按照五倍的人头税来算,有钱你就养。想养更多的奴婢?不好意思,十倍起算,到了快五十人规模了,瞬间百倍起算,每年一交,不愁你不破产。

  更关键的是,这一举措还把目前的复汉军的军功者给排除在外,这样的话也能进一步收拢这些人的心,以保证政策的顺利实施,可以说宁渝的这些想法看似激进,可是每一步都刚好走到了底线上面,既能保证实施效果,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威信和统治。

  “大都督此策,却是奠定了将来我大国之基。”

  李绂却是对宁渝作揖行礼,内心叹服至极。

  ……

  京师,养心殿东暖阁。

  雍正望着眼前的一大摞折子,脸上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眼下的雍正继位已经有四个多月了,也做了许多事情,可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触及到更多的东西,却已经是力所未及。

  所幸西北战事一切顺利,再加上户部的清欠也都顺顺当当,这才让雍正缓下来一口气,可是还没等他多开心几天,复汉军在江南的神速进展,却是在他的心口狠狠踹上了一脚,几乎让雍正为之痛不欲生。

  失去了江南和湖广的大清,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缺银子,而是缺粮食——在此时的雍正面前,正摆放着各地呈上来的折子,那就是今年过冬的粮食不够了,甚至连直隶巡抚李维钧都呈递了折子,言称如果再没有粮食过来,京师的粮价将难以维持。

  可问题是没了江南和湖广之后,雍正也变不出更多的粮食来,特别是江宁一线目前都被复汉军占据,漕运为之一阻,最直观的恶果也就发生了,那就是原本应该送到京师的四百万石漕粮,没有了!

  在如今的大清,产粮地主要是集中在南方,兼顾北方山东一省,因此每年朝廷会向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八省征收漕粮,额定征收漕粮在四百万石左右,主要是为京师里的王公百官和京师的八旗驻防兵丁提供食量。

  而各省的漕粮征兑截至限期为每年十一月,其中漕船起运日期,会根据各省路程远近而定,因此江南往往在八九月份就已经开始征收漕粮,最迟到九月中旬就会开船运粮,而且南方六省的漕粮有运过淮安的时间期限,称为“过淮之限”。

  可是随着南方的逐渐丢失,也就意味着清廷每年的四百万石漕粮,基本是指望不得了。除了河南一部、安徽北部和山东省能够解运一些漕粮入京以外,其他地方的漕粮基本是被复汉军给占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漕粮没有着落的时候,河南和安徽许多流民开始向着北方进发,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为了躲避兵灾,便也不管不顾朝着京城进发,一路上虽然饿殍无数,可是也就上百万的灾民,渡过了黄河。

  一想到这么多的灾民马上就要抵达京师,雍正就感觉自己的脑瓜子生疼,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枚红褐色的药丸,只有黄豆大小,然后就着茶水一口吞了下去,说起来也奇怪,吃了这颗丹药之后,他的头疼却也好上了许多。

  “得亏了这些丹药,否则这么多的头疼之事,朕如何能碍得过去?”

  雍正不由得发出一声悲叹,他既信佛也信道,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却是对炼丹颇有兴趣,当然了当时也有一层目的,那就是故意给康熙看,让康熙以为他不图谋皇位。不过后来装着装着,对于丹道也颇有一些研究,到目前还养了许多道士。

  他如今服用的丹药唤作“既济丹”,便是这些道士们的手笔,服之身体通泰,精力充沛,因此雍正每天都会磕上那么两颗,以此调养自己的状态。

  思来想去,雍正都以为这粮食一事只能通过地方去解决,便给自己的心腹大臣们写了谕旨,令鄂尔泰、田文镜这两个地方上的官员,在河南、山东等地征募粮食,然后递解回京,一解京师燃眉之急。此外他还给了谕旨,把李卫从云南调往了安徽,担任都转盐运使司运使。

  谕旨写下,墨迹还未干,雍正却又派人将“既济丹”给心腹们送去了一批,还亲切嘱托:“列位臣工着实辛苦,需要好好保证身体,特别是田老爱卿,虽然你年近七十,朕还是希望你能够老年得子。丹药这个东西特别好,朕吃过了都觉得好。”

  打完广告了,雍正感觉自己的头疼好了许多,便召见了张廷玉、隆科多还有大学士徐元梦等大臣上殿。

  等到君臣礼毕之后,雍正当下便有些迫不及待道:“你们都可曾知道,如今楚逆在江南大肆污蔑我大清开国立功的汉臣,甚至行开坟掘墓之事,实在是多有逆行,朕不忍听闻。”

  台下的几个大臣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大家也都没有特别当回事,毕竟这挫骨扬灰的也不是自己,自然就没有切肤之痛。只是听到了雍正这一番话,所有人心里瞬间明白了,皇帝这是不满呢。

  当下张廷玉便跪下道:“楚逆行事悖狂祸国,引得天人共愤,实在是自取灭亡之道,皇上切不可为此忧心。”

  雍正微微沉默了一会,这才开口道:“……此事终究是要拿出个章程来,如今天下民心虽在大清,可毕竟有那等愚夫愚妇为其所祸,此处关节不得不察。”

  刚刚被任命为大学士的徐元梦,很快就察觉到了雍正的隐藏含义,连忙跪下道:“楚逆迷惑人心,我大清亦可正人视听,天下士林人心所系,当在《明史》。”

  众人都是老狐狸,听到这里却是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雍正的想法却是应在了这一着。只是修《明史》说起来简单,在如今的大清却是相当难的一件事情。

  严格来说,从大清入关以来,这明史就已经在修了,可是当时因为种种缘故,再加上当时的大清人心尚未归附,修史这件事却是被搁置了下来,一直到了康熙十七年,三藩之乱被平定之后,康熙才重新诏举博学鸿儒一百四十三人于体仁阁,取上等二十人,二等二十人来进行修史。

  一直修到康熙二十二年,才完成了初稿,后来因为里面的许多文字还没有达到足够抹黑大明的效果,因此中间一直修修改改,一直到了康熙四十一年,熊赐履进呈《明史》稿四百卷,才完成了初步的修史工作。至于里面的内容自然是删述融汰,结构宠肃,早已经失去了史书的意义。

  如今雍正重新借徐元梦之口,提出要修《明史》,其中所含的意味自然十分深长。

  “欲正本清源,扫荡污浊,自然需要从史书开始。着即日继续修撰《明史》,以徐元梦、张廷玉为总裁,隆科多、王顼龄二人监修明史。”

  张廷玉等人领旨谢恩之后,正欲告退之时,雍正却是将张廷玉留了下来,显然还有一些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由得让其余大臣们羡慕之至。

  第二百九十五章 密折参奏

  张廷玉跪在地上,闻着殿内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不知为何心里却多了几分慌乱,这份慌乱是并不是无来由的,更多的便是来自于上方的这个皇帝。

  雍正不同于好名的康熙,做事更加实在,不会被虚名所累,可是也就意味着在某些方面,他比康熙更难对付。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到皇帝。不过对于明君来说,并非无迹可寻,虚无缥缈的身后名才能让皇帝稍微顾忌那么几分。汉文唐宗莫过于此,还有那位已经死去的康熙同样如此,因此只要抓住好名这一点,臣子也能跟皇帝进行博弈。

  可是雍正就不同了,他更像洪武皇帝,对于虚名并不是那么在乎,真正在乎的是自己屁股下的皇位,所以对于那些官僚才能下狠手,对于士绅才能步步紧逼,甚至连同自己的根基八旗集团,也能进行牺牲,在这样的皇帝面前,他张廷玉纵然是再怎么能把握帝王心思,也难免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雍正微微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自皇考驾崩,朕践祚以来,未尝不一日战战兢兢,生怕将这偌大的江山,付诸东流……凡事到了临头,朕才深知其难。”

  张廷玉听不出来雍正藏在背后的真实含义,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登基以来,天下局势却是一日好过一日,西北用兵屡获大胜,朝中吏治日益清阔,这都是皇上的功德。”

  雍正却是冷哼了一声,“朕在藩邸四十余年,凡臣下之结党怀奸,夤缘请托,欺罔蒙蔽,阳奉阴违,假公济私,面从背非,种种恶劣之习,皆朕之深知灼见可以屈指而数者,较之古来以藩王而入承大统,如汉文帝辈,朕之见闻更过之。”

  一番话却是说得张廷玉大汗淋漓,这其中的意思他自然能够明白,雍正明面上是在针砭大清吏治,实际上却是在向康熙政局发出质疑!

  这可是天底下最为大逆不道之事,张廷玉心里听得心惊肉跳,可是面上也不敢跟着雍正附和,他跪在了地上,将额头贴在地上贴得死死的。

  “哼……今之居官者,钓誉以为名,肥家以为实,而曰‘名实兼收’,不知所谓名实者果何谓也……”雍正却不肯放过他,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张廷玉,冷笑道:“我大清有今日,这些督抚大员的功过是非,张爱卿应该有所耳闻吧。”

  说起来雍正也着实惨,世人都以为康熙驾崩之后,给雍正留下的是一个强大的帝国。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康熙好名,对于臣下也是多有纵容,特别是在康熙五十年以后的十年时间里,常常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至于百弊丛生。

  如今的大清,说起来算得上一个病恹恹的巨人,看似强大,却几乎被复汉军一根手指头给戳倒,这恰恰便说明了,大清之患在内而不在外。

  张廷玉听到了这里,心里却是有了几分谱,低声恳切道:“皇上,奴才以为当今天下人心玩愒已久,因此才有弊端丛生,皇上兴利除弊,以实心,行实政,便可根除大清的内患。”

  雍正感叹道:“正是如此,兴利除弊,以实心,行实政,爱卿这句话却是说到了朕的心头出,朕以为,政事中有应行应革能裨益国计民生者,若果能深知利弊,亦著各行密奏,如何?”

  张廷玉心里一惊,他下意识便反映了过来,密折制度在大清朝不算什么稀奇事,至少在前几年的时候,康熙皇帝便给过几个心腹大臣密折参奏的权利。

  这种所谓的密折制度,通常只有心腹大臣才知晓,他们在缮写密折时须亲自为之,不可假手于人,一切听闻皆可上报。写毕将奏文写在折叠的白纸上,外加上特制皮匣,皮匣的钥匙备有两份,一份交给奏折官员,一把由皇帝保管,任何人都无法开启。然后会安排家人将密折送往京城,中途是不允许经过驿站的,必须直达御前。

  密折的恐怖之处,在于皇帝是允许和鼓励下级官员可直接向皇帝弹劾上级长官,也就说只要有密折制度,大臣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好比在一省当中,督抚、布政使、按察使、道台都可以独自上折密奏,更奇妙的是,广大臣僚可以用密折越级言事,必定会引起上下猜疑,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敢一手遮天?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张廷玉心知等到了明日公布了这一项旨意,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张廷玉谏言的,只是这一顶黑锅,很明显就是雍正要他扛上的,他也不可能推脱。

  “奴才知道了。”

  “那你先退下吧。”

  雍正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相信张廷玉是一个聪明人,做孤臣孽子才能得到皇帝的信重,若是像隆科多一般四处结交,才会让他真正的不放心。

  从修明史到密折参奏,雍正一步步梳理着朝政,他的眼睛微红,看上去却是甚为疲惫。毕竟这数日的时间里,雍正都是休息的两个时辰左右,因此整个人的精力都有些不济,只有在困乏的时候,才会选择服上一颗既济丹。

  对于目前的雍正来说,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让他的精神得以放松。至少眼前的事情已经开始变得好转了起来,钱粮虽然少了半壁江山,可是只要他认真梳理,勤俭节约,将来未尝不能重新夺回来,再说他楚逆的内部就那么好调理么?

  只要坚持过了这一段时间,大清的新式火炮火枪造起来,再加上西人传教士的调理,要从几十万国族健儿之中选人才,未尝不能练成一支压垮楚逆的新军……毕竟大清富有四方,将来无非再来一次南征罢了!

  雍正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上扬了几分,特别是刚刚服用的既济丹,药效却是开始发挥出来,使得雍正的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几分。

  京师,石头胡同历史悠久,早在明代修建城墙时,皇宫所用石料曾存放这里,故名石头胡同,如今也算是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

  石头胡同靠里面有一间新开的茶馆,双层的砖木结构三面合围,上面还有一些客房,下面挂着一块黑色的大招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唤做‘望春茶楼’。

  茶楼里面有一个先生正拿着惊堂木,正在说着自己编的话本,那话本的内容主要就是讲大清朝入关的那些个破事,不过话本编的却是极为精彩,正说到洪承畴归降大清这一节的时候,却是招来了满堂彩。

  “说得好!爷们赏你几个铜子儿……”

  一群老少爷们却是将手里的铜钱撒将过去,惹得那说书先生也是连连作揖。

  这群不把钱当钱的主,自然都是京里的旗下大爷们了,他们平日里也无事可做,便常常寻摸着京师的各处吃喝玩乐的地,到处闲晃荡,还有人闲来无事就去写了那么几段评书,给了那铁嘴先生,在京城的茶馆里四处串讲。

  当然了,那些段子里都是关于大清朝当年怎么抖威风来着,以往大伙也都是听腻了,可是随着大清朝在南方屡次大败,这一段却又重新火了起来,八旗大爷们也想靠着这几段故事,来回味一下当年八旗也曾阔过的日子。

  一名小茶童里里外外忙乎着,年岁看着不太大,可是眉眼里透着机灵,一口一个爷叫得欢快,因此也讨得了不少赏钱,他将那些铜子塞进自己的怀里,便朝着后院奔。

  “掌柜的,前院的大爷们赏下来的,您点点。”

  茶童懂事,知道这钱自己一个人吞不下来,因此每回得了大爷们的赏,便先交给掌柜的,而掌柜的照理会将那些铜子分成两份,七成归店里,三成归茶童,双方也都相安无事。

  掌柜的姓姚,去年从山东过来的,一口山东碴子味,后来也不知怎的,在京城却是开了一家茶馆,每日里便是经营这些汤汤水水,倒也过得自在。唯独有个兴趣便是养鸽子,后院却是养了不下数十只,只是在京城也不算什么,毕竟这玩鹰玩鸟的,实在是忒多了些。

  “掌柜的,俺回来了。”

  一名长相粗壮的伙计,肩上挑着两担米进了院子,他是姚掌柜的侄子,性子粗疏,不过卖得一把好力气,因此倒也颇受掌柜的看重,视为左膀右臂。

  “掌柜的,今天京城里的这粮价却是又涨了,现在这一石米三两二钱银子,比起去年都快翻番了。”

  姚掌柜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这粮价的起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只是淡淡问了句:“可曾打听了,有没有粮船到京城?”

  “不曾呢,听人说今年江南的粮是彻底没了,这北方的粮也周济不上来,现在这个价格也还没涨到头呢。”

  “恩,你先下去吧。”

  等到伙计走了以后,姚掌柜却是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间里,然后从里面找出了纸币,然后将墨水粗粗浸润了几分,便开始写了起来。

  “八月二十四,京师粮价三两二钱,未曾有粮船抵京。”

  写完以后,姚掌柜便将纸条给卷了起来,塞进了一个竹筒当中,然后去后院抓了一只鸽子,绑在了鸽子的脚上,给送上了天。

  眼看着鸽子消失在了天空中,姚掌柜的脸上才浮起了一丝微笑。

  ……

  从京城到江宁,足足有两千多里路,可是对于鸽子来说,中间却只需要中转两次即可,这一条用信鸽搭建起来的通信之路,却是关系到目前宁渝的大计。而这个大计的关键就是在于粮食。

  实际上在宁渝的心里,怎么打清廷是分为两条路,一条路是通过武力攻取江南的方式,来尽可能减少清廷的财源和粮源,另外一条路便是利用今年粮食的特殊情况,来套取清廷的财富,抽干清廷最后一滴血。

  因此自从占据了江宁之后,宁渝便开始利用之前在京城内的影子,来专门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每天去查看京师的粮价,以此清廷目前的粮储压力。只有在清廷的粮储压力到了一定规模的时候,宁渝才会进一步通过粮食来放大,对清廷的民心造成打击。

  “今年最迟到十月份,便会有上百万的灾民,涌到京师去……”

  李绂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整个人都有几分颤栗,这一仗看上去仿佛没什么,可实际上却是对清廷挥动的一次突袭。它的核心部分便是以灾民为矛,利用粮食来压向清廷,若是清廷还想继续在中原顽抗下去,那么就不得不把库存里的存粮给拿出来!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一计谋的残酷之处,可是为了胜利……他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战火已经烧遍了每一处角落,就算是复汉军,如今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粮食来,甚至可以这么说,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组织这一场饥荒的发生。

  “此计更为狠毒的一点,便是等到京师的存粮耗尽之后,清廷也没办法从其他地方获得更多的粮食,到时候就算不用打,他们也很难坚持下去……胜负已经易手了。”

  可以这么说,若是再给雍正三年时间,这天下就成了两分格局,可是现如今宁渝只需要半年时间,就能彻底摧垮雍正的财政和稳定局面,到时候就算他是大罗神仙转世,也难以救下大清。

  大清,实际上从今日起便已经亡了!

  宁渝站直了身子,望着李绂,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拿下苏州,咱们就先停下来吧……得给江南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李绂却是苦笑了几分,他当然明白宁渝这番话的意思,什么叫给江南人一个选择的机会?实际上是在警告之前在江宁作乱的那一批江南士绅,眼下不再有所谓谈判,想要什么我们自己来拿,大家只用手里的刀枪说话就行了。

  当然,如果是投降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现如今就是这么一个投降的机会,只要拿下苏州,整个江苏除了北方的徐州以外,就全部落入复汉军之手,不得不容他们多多思虑一番了。

  可以说,在对待江南士绅方面,宁渝可是比对湖广士绅狠多了。当然这其中除了复汉军坐大以外,也是有宁渝的一番深思熟虑在里面,因为江南即将成为他手里聚宝盆,这自然要先打扫一番,才能更好的去在江南构建自己的想法。

  至于那些被扫走的灰尘,没有人会在乎。

  第二百九十六章 龙兴之地

  湖北孝感县,如今堪称复汉军的龙兴之地,因此也受到了复汉军上上下下的重视,甚至连同孝感县的知县,都比其他寻常的州府的知府还要重要几分,因为这里如今可是真正的帝乡——虽说宁忠源还没有正式称帝,可是所有人都认为那一天不会太晚。

  寻常时节里,孝感县都会十分热闹,大街小巷都是人,其中不乏一些穿着红衣的士兵在巡视,毕竟是龙兴之地,因此这里的防备都相对要严密许多,就是怕清廷会派人过来捣乱,到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乱子来,面子上却是不好看。

  喧闹的午时过去了片刻,大街上的商贩们也都基本卖完了自家的菜,却是没有立刻散去。他们顶着日头,望着远方街口,却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只是过了片刻,一名穿着复汉军红色军衣的独臂汉子,慢悠悠地从路边架着马车赶过来,而等候已久的商贩们见到他过来了,连忙一脸热情地从自家的摊子里,捡拾一些剩下的肉菜,放在了马车上面。

  “今天的菜新鲜呢……”

  “俺家的这个猪肉不错……王爷以前尝了都说好!”

  那汉子也不管这一群正在自卖自夸的商贩,架着马车一路向前,却是收光了商贩的剩菜剩肉,这才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这个钱,还是先挂在账上,月底结算。”

  商贩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纷纷表示同意,只是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浓郁了几分。

  实际上,这些商贩都知道,他们如今都给出去的菜,将来结算的时候,收回来的银钱要比寻常价格高上几分,因为他们的东主是疗养院的,这薪金向来都十分丰厚,从来不会去贪墨那点菜钱。

  汉子架着马车并没有直接返回到宁府,而是去了城东,那里有一片地方都是新建的宅子,而宅子里住的人,也都是跟汉子一般的复汉军伤残军人。

  严格来说,目前复汉军的伤残士兵不算很多,大概只有七八百人,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军医的医术多么高超,其实真实的原因还是在于一点,很多人要么是直接死在了战场上,要么就是伤逾归队,伤残者的数量不算很多。

  说起来这也是复汉军当下的一项德政,宁渝心里知道,那些军人若是在战场上战死,那就不说什么了,好生安葬即可,可如果是伤残了,却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问题,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他们放回故乡,恐怕手里的银子和田地都很难保住,未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再加上许多伤残者根本无地可去,简单的放回并不可行,因此宁渝却是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这些伤残军士连同他们的家属,一起安置在了汉阳府,在汉阳府各县当中寻找地方建立复汉军伤残军人疗养院,然后将他们的土地集中在一起处置,虽说算不上厚养,可是也能保证他们的衣食无忧。

  独臂汉子便是孝感县伤残军人疗养院当中的一员,名叫李连生,据说当年还是从龙的老兵,一路打过湖广和九江的,后来九江之战的时候失去了一条胳膊,这才来了疗养院,还当上了后勤主事,这疗养院里的老老小小,都指着他每天去买菜养活呢。

  “话说这江南都快打下来了,咱们这个国可算是打下来了!”

  “那些小兔崽子们,可得好好打,要不是老子现在这个鬼模样还轮不到他们呢!”

  还没等李连生进去,里面就已经显得热闹非凡,许多人正在里面大声说笑着。

  “铁蛋,快来,大都督派人来看我们了呢。”几名伤残士兵见到李铁蛋,却是高声叫道,他们有的是丢了胳膊,有的则是丢了腿,只是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哀怨之色。毕竟能活着,已经很了不起了。

  两名穿着复汉军红色军衣的中年汉子,这才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来,接着便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李连生,大都督派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们,还有没有心思出来做事?”

  李连生脸上一热,挥了挥空荡荡的右臂,自嘲道:“俺们现在能活着都是多亏了大都督的恩泽,可是出来做事,没有手臂如何能做?”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如果余生一直这么过下去,就算是衣食无忧,可是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终归说起来,大家伙也不甘心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那两名中年汉子却是对视了一眼,笑道:“你们不用担心,除了确实不能走路的,其他的人可以参加选拔,只要通过审核,便能被派去江南各省当中做县尉,这可是一项大大的德政。”

  说起来,宁渝在江南攻城略地,可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就出现了,那就是复汉军的官员缺口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之前科举所选拔的那么一批官员,虽然都已经分到了地方上去,可是也都是担任的县令等官职,至于下面的县丞、县尉以及仓大使等末流官,却没有足够的人来做。

  在这种情况下,宁渝自然将主意打到了军中,准备抽调一批老兵来充当这些骨干力量,这也是之前的惯例,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干……军内的人手其实也不够了!

  当然这里说的人手自然不是那种生瓜蛋子,一般都是指打过几次仗的老兵,他们都是军内的骨干力量,特别是在经过多次扩军之后,这样的老兵更是宝贝中的宝贝,若是被抽走了太多,对于战斗力的影响也是非常巨大的。

  万般无奈之下,宁渝只得打上了伤残老兵的主意,这帮子人都是复汉军的老兵,对于复汉军的忠诚度是最高的,而且眼下也是给足了钱粮,唯独缺的就是这面子上的东西——用他们来当县尉,执掌一县治安捕盗之事,也算是能够发挥余热了。

  “你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纵使开不了枪,可是也能将你们的经验传授给其他人,更重要的是,有了你们在江南各府县,大都督睡觉也能多放心一点。”

  众人一听顿时感触倍增,特别是李连生,叹气道:“当初打九江的时候,大都督就整宿整宿没睡,俺就守在外面,后来仗打完了,也不知道大都督如何了……”

  大伙听完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不声不响的李连生,居然来头还不小,这一看就知道是从侍卫营里出来的,若是他当初没有丢掉这条胳膊,现如今估计也能到连长级别了,将来团营也不是不可能的……

  中年汉子脸上带着笑意,“既然如此更好,想要报名的弟兄们,可以先做个登记,到时候还得参加一个一月之期的短期政务培训班,合格者方能被派到江南。”

  众人一片沉默,只见李连生举起了唯一的那只手,一字一句道。

  “俺报名!”

  “俺也报名!”

  “嘿嘿,这样的好差事,算我一个!”

  ……

  吴敬梓换上了一身干净而整洁的复汉军官衣,整体款式十分干净利落,大红色显得也非常喜庆,远远看上去倒跟复汉军的军衣差不多,只是相对于军衣来说,要更加宽大雍容几分。

  据说在复汉军称王之后,官员的服饰也就提上了案头,宁渝很快便提出了意见,那就是第一不能有那些所谓的飞禽走兽,以节省人工,尽量不要有图案,第二所用布料均与军衣相同,不得另外购买,第三形制一定要简洁大方,便于行动。这三条意见,后来也就成为了复汉军官衣的制定原则。

  吴敬梓到了江宁也已经有两天了,只是先前还没能等到大都督的召见,便先在官署里领了官职都督府经历,而负责的事情也很简单,先在都督府习政,然后半年后到宁渝的侍从室里担任一段时间的侍从,接着就会根据都督府习政成绩和侍从室的经历,来决定分配到什么地方上去任职。

  整个过程看上去十分复杂,然而却是目前复汉军内部的一条金光闪闪大道。因为没有在都督府各衙门习政,没有在宁渝手下做过侍从,根本不可能放到地方实权职位上去,没有在地方实权职位上历练的官员,也不可能在复汉军的中枢担任要职。

  有了这两点的限制,也导致很多人都挤破脑袋想去侍从室,然后争取外放,这两点都走完了,才有机会谈到下一步,否则一切都是白费。

  “大都督传召,都督府经历吴敬梓面见。”

  侍从室主任高靖一脸微笑地望着这个当科探花,他可是知道的,当今的大都督可是连状元都没要,却是偏偏叫了这么个探花来都督府任职,想来此人或许有些什么本事才行,只是眼下这面子上却是看不出来。

  吴敬梓一脸谦恭地跟着高靖一路向前走着,二人都是那等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一路上却是没有半句客套,就连寻常的问候也都没有。

  一直到了都督府节堂前,高靖才转过头,脸上如沐春风,温润道:“大都督喜欢听别人的想法,不喜欢听别人说废话,所以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没有想法就多听少说。”

  “是,属下明白。”

  等到这个小插曲过去后,高靖才将吴敬梓领进了节堂,只见一名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正在低头伏案书写,而此人正是当今复汉军大都督宁渝。

  高靖让吴敬梓站在门口,自己缓步走过去,在宁渝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这才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进来。

  吴敬梓感觉自己有些莫名的紧张,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僵直,只好慢慢走了进去,低声道:“都督府经历吴敬梓,见过大都督。”说完后,却鬼使神差地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宁渝正一脸笑眯眯地望着他。

  “当初酒楼一别,本督便以为,以你吴敏轩的才华,应该很快就能与本督再见面了。”宁渝脸上带着几分感叹,这历史上的名人确实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展露头角,着实有些难得。

  其实在这一届科举当中,最让宁渝意外和吃惊的可不是吴敬梓,而是刘统勋,按道理来说,刘统勋祖籍山东诸城,其父刘棨前几年在四川布政使任上病亡之后,刘统勋应该是扶灵回了山东诸城才对,这蝴蝶翅膀再怎么扑腾,也不应该把此时的刘统勋扑腾到复汉军的旗下来,可是这一幕却偏偏发生了。

  吴敬梓带着几分谦卑的笑容,低声道:“卑职也没有想到,当初就已经见到了大都督,往日行径实在是有些孟浪悖狂,书生之言还请大都督见谅。”

  宁渝呵呵一笑,“说起来,正是酒后吐真言,才让本督更能了解你吴敏轩是个什么人。书生之言不可取,可是完全不听书生之言,更不可取。”

  说到这里,宁渝却是意味深长道:“你吴敏轩以为,我复汉军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这是宁渝给吴敬梓的一道考题,只有通过了这一道考题,才会让宁渝进一步考虑将吴敬梓放进自己的夹袋里去培养。

  很显然吴敬梓心里也颇为明白,他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也思考了许久,缓缓开口道:“卑职以为,当下我复汉军最缺的既非人才,亦非土地,而是大义。”

  “大义?难道敏轩的意思是,我复汉军缺乏大义?”宁渝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起来,这几乎是否定了目前复汉军的一切。

  吴敬梓有些慌乱,强自镇定了下来,低声道:“卑职以为,平定江南就在眼前,到时候复汉军一统南方也就在这一两年内,前程堪称一片大好,可是这个时候,清廷很明显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首要对手。”

  “说下去。”宁渝平静道,他似乎有些小看了这个大才子。

  “拿下了南方,并不意味着我军马上就要北伐,因为大都督的志向比这个更大。”吴敬梓愈发冷静了下来,他很明显抓到了宁渝的某种想法。

  “到时候,梳理内部是大都督的关键,而外部朱一贵和白莲教,也会成为大都督考虑的对象……那么我军现在所倡导的大义,就有些不太适合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离心离德

  宁渝跟吴敬梓的这一番对话,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这种情况对于目前的宁渝来说是非常少见的,由此可见宁渝对其言辞的重视程度。

  吴敬梓虽说只是一个书生,所谈所思也都难以超越这个时代的局限,可是他敢于提出这些想法,就显得十分难得了。

  “大义之说,可以再修缮一下,等到将来父亲登基之后,也许就能拿出来了。”

  宁渝的眼睛里带着光,要将目前的复汉军大义调整为适合当下情况,这其实已经逐渐成为了复汉军当中的共识。可以说吴敬梓不提,其他的人将来也会提出来。

  只是很多人的想法已经陷入到了局势当中,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做这样的提醒。反倒是吴敬梓,却能拨开眼前复汉军面前的迷雾,探寻到本质,由此可见其人对时势的洞察能力,还是非常出色的。

  早在复汉军起兵之初,提出的大义是‘驱除鞑虏,反清复明’,说白了重点在于前半句,也就是驱逐鞑虏上,团结更多的人来反对清廷,其中也就包括了心怀故明的地方士绅和士林群体,还有像朱一贵、白莲教等势力,大家只要能够一起干清廷,那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可是问题来了,现如今复汉军已经拿下了江南,登基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这个时候再用原来的大义,其实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毕竟大家伙跟着宁家拼死拼活的,可不是为了重新立起那个已经被埋进土里的大明,新朝建制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因此反清复明就不能继续作为大义了。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宁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么一句话来,想着想着,却是有些痴了。

  ……

  九月初九,苏州城被复汉军团团围住,百炮齐鸣,在淡淡的白色烟雾笼罩下,苏州城头竖起了降旗。

  这不投降不行啊,杨宗仁带着几万团练跑了路,剩下的人自然也就没了反抗的心思,再打下去也就没有了必要,城内的士绅百姓们便将城池给献了出来。

  “混蛋!都是混蛋!”

  江苏按察使杨宗仁此时坐在杭州城巡抚衙门里开口痛骂,倒让坐在一旁的浙江上下官员感觉到几分尴尬,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在骂苏州城的乱民,还是在骂依然呆在福州见死不救的闽浙总督满保。

  苏州城失陷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杭州,复汉军第七师与杭州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三百里,最多十天的时间,就能抵达杭州城下,到时候以杭州城内的八万大军,很难跟复汉军进行抗衡。

  江宁城怎么丢的?复汉军的一个师发起了一次冲击,就直接打到了城头上面,再一次发起冲击,江宁城就没了,整个过程几乎让人瞠目结舌。

  那时候的江宁城堪称坚城在手,五万绿营加上一万八旗驻守,就算战斗力再怎么差劲,那也是在朝廷的小本本上有记录的正规军队,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抵住复汉军的一次攻击,实在是一堆豆腐渣。

  眼下的杭州城与当时的江宁城还要多有不如,看似汇聚了八万人,可是有七万人是未经过训练的团练,只有一万的绿营兵,到时候哪怕面临复汉军一个新组建师的进攻,恐怕都很难守住杭州城。

  坐在一旁的浙江巡抚李馥抚须叹道:“天爵兄,这苏州一枪未开便告陷落,咱们可没办法跟皇上交代啊……”

  另一边的孙文成听了这话,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不禁摇摇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甩锅,这大清也确实该完蛋了。

  杨宗仁冷冷一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吹了口茶汤,缓缓道:“李大人所言,下官在心里已经思虑多时,已经将折子写好了,若是大人看完觉得还行,便跟下官一同联名具折。”说着,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黄绫布包着的奏折。

  李馥不知道杨宗仁这潭水到底有多深,心里自然未免对其高看了几分,一听这话连忙接过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李馥轻轻点点头,叹道:“天爵兄的意思,老夫是明白的,苏州城并非不战而下,实际上也是战了的,只是实在抵不过,为了保存大局,将这几万团练撤出苏州,也是无奈之举。只是,孙大人以为如何?”

  前文就已经说过了,在江南官场上面,三织造的身份十分特殊,不光是负责织造采买一事,还负责监控整个江南大局,拥有密折上奏之权(此时雍正还未将密折制度推广到全天下),因此哪怕是李馥,对面前的孙文成也不得不小心几分。

  当然了,大家伙要过关,这自然也包括孙文成本人,因此李馥心里也不担心孙文成不答应下来,真要是把所有的实情禀告了雍正,到时候也没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雍正自己恐怕都不会想着去追究,要知道眼下这北面都被复汉军给封锁住了,谁还知道浙江能报住多久?

  孙文成连忙低声道:“下官明白,这眼下的事情,自然还是要以全局为重。若是一味苛责求全,那不是在故意刁难人不是?若是下官置身于二位的职责上,也不能做到更好了。”

  一番话却是说得众人都是点点头,这官场嘛,花花轿子人抬人,要真有那等不识趣的人物,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就没办法参与到这般决策当中了。

  杨宗仁见无人反对,也就收回了折子,继续道:“几位大人,眼下咱们能跟皇上交代,可是这复汉军的威胁,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不知李大人心里可有分寸?”

  李馥却是拱拱手,叹气道:“眼下这杭州城的兵,都让满军门带到了福州去了,说是应对朱逆……可是眼下这朱逆是没看到,楚逆却已经压过来了……”言辞当中,未尝没有对闽浙总督满保的怨气。

  “下官听说,这新上任才半年不到的福建水师提督姚大人,终究是年纪大了,这还没多久呢,身子骨就已经趴下了……或许朝廷还能再派一位水师提督过来。”

  孙文成嘿嘿一笑,借着机会故意抛出这番言辞,想要试探试探面前的这两个人,相对来说,他其实才是不受雍正待见的一位,或许面前这两个人从雍正那里,有什么新的东西没说出来。

  杨宗仁眼神一凝,他有些吃惊道:“这消息都已经传到了浙江来?”

  他的话语利虽然是带着疑问,可是无疑肯定了这一消息的准确性,却是将在座的李馥和孙文成有些惊讶,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才肯定面前这位所谓的按察使,搞不好才是雍正真正的亲信。

  三人整个沟通过程表面上来看很复杂,实际上核心很简单,那就是看谁更能得到雍正的信任,谁了解的情况也就更丰富些。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杨宗仁却是成为了雍正在江南的真实耳目。

  见到孙文成和李馥的神态,杨宗仁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肯定是没有瞒住这二人的,当下心里便有些懊恼,适才却是被动了,便也就不再肯主动说话了。

  三人之间又瞬间宁静了下来,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却让整个氛围显得更加怪异。

  李馥轻声叹道:“只是眼下,咱们恐怕还是得请满军门来浙,否则想要守住,怕是不太可能,只要能守住两三个月,咱们也算是跟皇上有了交差的底气……”他说这话时,却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杨宗仁的身上了。

  杨宗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却是让李馥心里一凉,他心里明白了过来,雍正怕是彻底已经放弃了江南,或者说根本无力救援江南。

  这大清,还真的是亡了的好……

  “大清不会亡!”

  闽浙总督满保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他站在金门岛上,望着平静宽阔的海面,从内心发出了一声吼声。

  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只有满保心里明白,金门岛上马上将会发生一场大战,这一场大战也将会决定整个东南局势的走向。只是原本应该站在这里的福建水师提督姚堂,却已经病倒在塌上,留下来的一大串事情,却是让满保感觉有些分身乏术。

  在前段时间,清廷继位之时,台湾的朱一贵也在整合自己的势力,裁汰了许多老弱病残,将所有的义军重新编练成为了一只仅仅拥兵五万的大军,自号大明军。

  这一支五万大军在装备上比起之前的义军却是要强上不少,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是经过了一定的训练和战场实战,因此战斗力相当不错,针对如今的福建清军却是取得了一定的优势,常常在战场上将清军打得狼狈鼠窜。

  后来为了应对朱一贵的势力上岸,满保便将浙江的清军抽调了过来,让自己手底下的清军达到了六万人,其中有一万八旗还是从杭州给抽调过来的,战斗力相对来说还算可以。当然,绝对的主力自然便是原来的施世骠手下的福建水师。

  可是天不佑大清,这施世骠被一场雨给淋死了,来的新任水师提督姚堂也是一大把年纪,在军营了折腾了许久,也终于将自己给折腾病了,眼看着都奄奄一息了,满保也只得再次向雍正求援。

  而这一次的求援结果也很明显,雍正不愿意再派人支援福建这个无底洞,他更希望的是,让满保带着剩下的人,坚守在福建尽忠尽责,如果能够拖住朱逆固然更好,拖不住也就算了,让朱逆去岸上找复汉军的麻烦好了。

  “军门,这一次朱一贵是带着大军倾巢而出,看来是打算再重演郑明故事。”

  中军副将俆清脸上带着几分忧虑之色,问题是清军眼下的战船数量,在经过前番大战后开始变得越来越少,而朱一贵的战船反而变多了起来。此消彼长之下,想要在海面上彻底消灭朱一贵,也就成为了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满保举着千里镜,望着眼前宽阔的海面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船只,心里却是涌现出一丝悲凉,这一幕多么像当年大清攻克明郑,只是如今世事却颠倒了过来,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当初大清在攻克台湾之后,康熙甚至有打算直接取消掉福建水师,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选择撤销,然而对于福建水师的支持力度却是小了许多,最为直接的影响就是船只已经许多年都没有更换了,大伙一直都是靠着修修补补,才勉强撑起的福建水师。

  如今在朱一贵的战船面前,清廷的战船并没有明显优势,特别是福建水师上下兵丁的士气,更是变得一蹶不振,银钱都没有给足的情况下,怎能指望他们给大清朝效命甚至是效死呢?

  随着一阵炮声响起,金门岛上的清军火炮却是开始嘶吼起来,这些门火炮也都是当年打明郑的时候留下来的,虽然都很老旧可是工艺质量都还不错,如今也能用起来,只是这些火炮毕竟技术落后,因此发射出的弹丸,却是离朱一贵的战船还有好远便落进了海里。

  过了好一会,朱一贵战船上的火炮也响了起来,当然表现并没有比清军好到哪去,双方象征性地互射了一通,战船便开始朝着金门岛接近,大伙心里都明白,这问题最终还是要在陆上去解决掉。

  满保捏着千里镜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命令炮兵抓紧开炮,剩下的人准备接敌!”

  “轰隆隆——”

  炮声轰鸣之间,清军与朱一贵大军也就开始了交锋,双方的船只火力都差不多,军队素质也几乎没啥太大的区别,因此一时间杀了个难解难分,大量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着,描绘出了这一世间的残酷画卷。

  九月十四,就在苏州城失陷的五日后,清军与朱一贵在金门岛上发生了一场大战,双方投入兵力多达四万余人,最终以清军惨败结束,满保带着残军退往了福州。

  只是这一战也就决定了,清军在东南战局的彻底失利,这让远在京城的雍正皇帝,遭受到了清廷内部的强烈反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八爷党覆灭

  雍正脸色铁青,望着面前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奏折,他深刻的感受到了来自清廷内部的压力,这股压力发端于江宁的失陷,在金门岛之战大败后得到了迅速的发酵,最终变成了一把刺向雍正的刀。

  “请罢西北战事,与罗卜藏丹津议和,以允禵为帅兴兵伐江南!”

  折子里的这三条要求便是刀,它们并不是那些迂腐的汉臣呈递上来的妄言,而是八旗内部呈递的折子,更准确来说是各大旗主连同八爷党在对雍正发难!

  这些人在经历了雍正登基之后的种种变乱后,强自忍耐了下来,如今却是终于寻找到了机会,借着江南被攻下的机会,掀起了八旗内部的躁动,以此来打击雍正的威信,从而为自身寻得一条出路。

  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还有张廷玉、隆科多以及其他王公大臣和各部尚书等人跪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各自都有各自的一番心思。

  “列位臣工,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雍正环视了跪在地上的群臣一眼。

  怡亲王允祥脸上带着几分愤懑之色,高声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这些奏折实在不值一驳,我大清如今局势艰险,更应该审时度势,罗卜藏丹津此贼居心叵测,背后更是有策妄为策应,若是我大清与之议和,该贼子恐怕会狮子大开口,从我大清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更何况年将军和岳将军的兵锋已经抵达了巴塘、里塘、黄胜关等处,再加上福宁安也率军屯驻吐鲁番及嘎斯泊,实质上截断了叛军入藏之路,罗卜藏丹津已经处于我军包围当中,眼看着毕其功于一役,如何能和谈?”

  说到这里,允祥却是怒视了允禩一眼,这一次推动议和主要便是八爷党中人,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别人或许不明白,他老十三心里可是清清楚楚。

  允禩面无表情,只是轻声道:“启禀皇上,怡亲王所言固然有理,可是却也忽视了我大清如今的关键所在。西北战事从皇考之时,一直延续到现在,前前后后数十年的投入,自然不能轻废。可彼时我大清富有四海,以全天下之力自然能够支撑我大清继续西北的战事,可如今江南已失,楚逆在旁虎视眈眈,西北一战不停也得停了。”

  雍正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他自然能够听明白允禩的话外之意,就连当初皇阿玛都没能彻底收拾了西北,现如今你何德何能能收拾西北之敌?话里的意思自然是不看好他雍正的决定了。

  张廷玉沉默不语,兵部尚书托赖只好硬着头皮道:“廉亲王,如今江南的局势却是再难改变,满保和杨宗仁在闽浙只剩下几万绿营兵,再加上几万团练,在楚逆和朱逆的夹击下,江南实难得保……”

  允禩只是悠悠叹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若是君臣同心,上下用命,以十四弟为帅征伐江南,自然是能保住的。”

  这话几乎是在公然指责雍正并没有真正想要保住江南,而是选择了一味废弛的态度,这才导致江南局势再也不可收拾。

  “皇上,为了我大清着想,奴才斗胆罢西北战事,以允禵为帅兴兵伐江南!”

  允禩跪了下来,脸色坚定如铁,再多的阴谋诡计,再多的勾心斗角,终究免不了面对面的这一刻。或许,这一幕也是他想要看到的吧。

  很快,一些八爷党的大臣们和八旗的几位旗主,也出列跪了下来,他们彼此都没有看其他人一眼,动作却显得十分默契,却好似演练了许多遍一样。

  “请皇上罢西北战事,以允禵为帅兴兵伐江南!”

  “还请皇上三思啊,大清江南膏腴之地,决不可轻弃……”

  “皇上,奴才愿意领军伐江南,重收江南故土!”

  一时间殿内变得鸦雀无声,大臣们自然明白了过来,眼下的这一场争端,将会是新朝的第一场大政之争,在朝野根深蒂固的八爷党,自然不会等待着被雍正连根拔起,他们开始选择了反击。

  望着这些跳出来的大臣和旗主们,雍正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冷笑,他心里的怒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跳出来好啊,跳出来了,朕才能更好的去将你们一网打尽!

  朕要收拾的是天下,不是江南的一隅,既然你们都跳了出来,朕也就不再客气了!

  “皇考在位之时,就时常教导于朕,天下形式胜于棋盘,绝不能计较一子一地之得失,若是计较江南一地,大清将失去整个天下!”

  “我大清如今面临这般局面,关键在内而不在于外,若非先是湖广总督满丕贪索无度,又岂会惹出楚逆之乱?这其中的因由,尔等亦应反思。若是这内弊不除,纵使平了江南平了湖广,将来也会重演旧事!”

  雍正提起旧事自然另有深意,那满丕虽然已经战死,可是他当初却是八爷党的人,当时雍正还曾给康熙上折子严惩满丕,却被爱面子的康熙给拦下来了,也就不了了之,如今重提满丕,自然是要把里面的事情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矛头指向的,自然就是台下的八爷党众人。

  “尔等今日鼓噪,若是为了大清考虑,朕不会怪你们,可是若是尔等是为了一些别的想法,就算朕饶了你们,大清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放过你们!”

  雍正扫视了众臣一眼,最终定格在了廉亲王允禩身上,这一幕自然也就被大臣们尽收眼底。

  廉亲王,估计是要栽了。

  “朕以为,廉亲王允禩若肯实心办事,部务皆所优为。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可资于理,朕甚爱惜。可惜其心术之险诈,诸大臣亦无与之比者,朕亦不能纵容之……”

  “皇考当年亦曾言称:‘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如今允禩仍不肯悔改,朕实难再忍,暂交宗人府议处。”

  终究是王弟,雍正也不想失了体面,最终还是一个交宗人府议处的决定,只是跪在地上的允禩却是整个人都已经瘫软了,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环视了一眼身后的八旗王公大臣们,只见那些原本支持他的各旗旗主们,此时都是一副漠然视之的态度,他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奴才领旨谢恩。”

  允禩脸上流淌着泪水,接了旨意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算是彻底垮塌了下来。

  次日,雍正再一次下发诏书,以吴尔占、色尔图、苏努、鄂伦岱以及等“无知妄乱,不安本分”,遣往盛京居住,夺其属下佐领,谕称:“从前伊父获罪于皇考,贬其亲王之爵,伊等怨望,肆行诽谤。”“伊等希图王爵,互相倾害,陷伊宗嗣于死地。”连同苏努之子勒什亨革职,发往西宁。

  过了数日,雍正再一次谕诸王大臣,言称:圣祖生前,因允禩种种妄行,致皇考暮年愤懑,“肌体清瘦,血气衰耗”,伊等毫无爱恋之心,仍“固结党援,希图侥幸”,朕即位后,将允禩优封亲王,任以总理事务,理应痛改前非,输其诚悃,乃不以事君、事兄为重,以允禟、允禵曾为伊出力,怀挟私心。诸凡事务,有意毁废,奏事并不亲到,敬且草率付之他人。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算是彻底把八爷党给连根拔起,甚至连同亲近允禩的皇三子弘时在这件事里也吃了发落。整个八爷党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众臣都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新君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大伙还是赶紧配合着吧。

  趁着当下的这个机会,雍正皇帝再一次就八爷党一事发出诏书,亲手写下了一篇《御制朋党论》,算是给八爷党给敲下了最后一颗钉子。

  “夫罔上行私,安得为道?修之所谓道,亦小人之道耳……朋党之风至于流极而不可挽,实修阶之厉也。设修在今日而为此论,朕必诛之以正其惑世之罪。”

  宁渝捧着这篇《御制朋党论》,脸上却是有几分惊喜,这雍老四做事还真是挺狠的,也怪实在了一些……

  实际上在雍正这一篇《御制朋党论》之前,欧阳修曾经也写过一篇《朋党论》,只是彼时说的朋党论不算什么贬义词,还提出君子有朋,小人无朋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皇帝需要朋党,因为有朋党竞争,这皇位才能做得安逸,要是没了朋党,反而不利于江山社稷。

  严格来说,这种想法其实也很常见,毕竟皇帝不怕没人做事,最怕底下的人做事都连通一气,有了朋党皇帝可以更好的掌控权柄。可是如今放在雍正身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在他看来,这天下有朋党就会有斗争,有斗争就会影响做事,因此朋党是大大的不好。

  李绂对于康熙的了解颇深,对这个老四的了解反而比较浅显,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世人皆知雍亲王行事脚踏实地,因此由此情况是很正常的。”

  宁渝有些苦恼道:“这天下有朋党太正常不过了,就连我复汉军内也是分为朋党的,毕竟底下的人要做事,难免会抱团。若是凡事都由皇帝做主,恐怕天下也会乱了。”

  说道这个时候,宁渝对于这几个劳模皇帝颇为佩服,从洪武到雍正,二人都是那种不眠不休的做派,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抓在自己的手里,所以还要什么朋党,大伙都听自己的多好。

  当然,这二位也不是人人都能学来的,朱元璋是自己创业打天下的,这年轻的时候身子骨比较强壮,吃得消这么大的工作量,可是雍正就不一定了,宁渝知道他在后世是早死的,但是到底是累死还是吃药吃死的,却记得不太清楚了。

  李绂微微一笑,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呈递给了宁渝,低声道:“《江南工商管理条例》目前已经拟好,还请大都督过目。”

  在宁渝的心目当中,是准备将目前打下来的江宁,来试验自己的新工商管理条例,以此来论证自己的理论,只要在江南取得了一定的成绩,那么就可以在目前的复汉军当中全面推广开来。

  这一次的《江南工商管理条例》说起来是针对工商的,却在里面也夹杂了许多私货,可以说实质上是对现状的一次改革。

  宁渝在这一次的改革当中,首先第一点就是否定了传统的‘士农工商’说,而是建立了新的户籍制度,这种户籍制度打破了传统的职业世袭化,也取消了各民之间的不平衡,说白了,大家伙不管是干什么,在地位上是彻底实现了平等。

  这一步其实本来是很困难的,哪怕在复汉军内部当中,也有很多人以为那些泥腿子跟他们不是一类人,还有人觉得商贾皆该死,就算不死也该重重收税的,当然这些想法自然也不是主流,只是想要纠正过来却十分困难。

  宁渝也不指望这新观念一日就能普及开来,所以在《江南工商管理条例》当中也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关键的一点主要在于给工商解绑,让他们能够放开手脚。

  除此之外,宁渝还正式将盐铁专卖制度给确定了下来,复汉军境内的所有盐铁资源都收为官营,并且禁止私人参与到经营和买卖当中来,特别是为了控制境内的资源不会外流,特别是不会流逝到清廷手里,还专门制定了战略物资交易管理办法,简单来说,所有私人士绅想要交易战略物资,除了向复汉军报备之外,就只能选择走私。

  当然,在《江南工商管理条例》当中,还有关于税收的调整,那就是在原来的商税、矿税和盐税的基础上,重新调整为工商税,该税相对之前的商税要重上许多,可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它却是切实地改变了这个时代商贾身上的负担。

  因为在《江南工商管理条例》中,彻底取消掉了复汉军境内的一切关卡,不会再有以往那种每到一地就会重收一遍税的情况,堪称是商家的最大福音。

  第二百九十九章 希望之地

  江宁城,牵灯挂彩,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倒不是复汉军有什么大喜事,而是如今江南各省的四五百名商贾,应复汉军大都督邀请,已经齐聚了江宁城,为的自然便是刚出台的《江南工商管理条例》。

  为了这一次的盛事,连同湖广商会和江西商会也曾派了代表前来,目的自然是见证《江南工商管理条例》,也会自身日后的改革奠定基础,因此这一次的大会,实质上是复汉军麾下工商行业的一次大整合。

  针对这件事,宁忠源也曾打算过要来参与,可是处于种种考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主要还是担心势力之间做不好平衡,特别是在宁忠源亲自参与后,整个大会恐怕会变了味道,这就失去了宁渝的初衷。

  当然在召集这次大会之前,许多江南商贾心里还是颇为忧虑,特别是程、王、谢、张等江南豪商,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还是抱着警惕的心态,他们不相信清廷,但是也不代表相信复汉军,所有人都在观望。

  不过先前的湖广商会也跟江南商会有过沟通和合作,特别是江南程家跟湖广的程家还带着点关系,因此在程家家主程远芝的一封信件之后,程家便决定率先参与,他们的参与也就带动了其他的许多大商,以至于绝大部分的商家都参与了进来,除了一小部分别有用心的商贾以外,江南的商贾却是都到齐了。

  复汉军在江宁城内的一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彩棚,里面都是一些简单的桌椅板凳,再加上一些茶水点心罢了,虽然十分简陋,不过胜在地方宽敞,同时容纳四五百人也是绰绰有余,再加上空旷明亮,倒也显得颇具格调。

  许多商贾们此时正围坐在一起,既有大商号的掌柜,也有中等商家的东主,都在沟通着最新的消息,毕竟这一次大会关系到大伙的未来前途,因此也不得不多加谨慎,就算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也能一起应对。

  在众人当中,江南程家家主程万度颇受众人的重视,在这一次大会当中,也是他率先响应复汉军的号召,因此许多人都以为他有一些内部消息,此时都围在了程万度的身边,想要了解一些东西。

  “程爷,这个所谓的工商管理条例,对咱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家家主谢殊脸上透着几分紧张,他深知做生意得跟官府保持着距离,不能太疏离也不能太热络,疏离了有了事没人能摆平,太热络搞不好就被人一口吞下去,这复汉军如今的门路还没摸清楚,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些紧张。

  程万度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听完谢殊的一番话,心里便有几分不屑,也不接这个话茬,只是转头道:“诸位,眼下有桩天大的买卖放在你们面前,可是你们却视而不见,实在是有些眼拙了……”

  “哦?天大的买卖?”

  一听这话,众人就有些奇怪了,大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凭啥就你看到了买卖?

  程万度笑了笑,“咱们商贾子弟,打小都是听的各位商家前辈的事迹,远的有那范蠡吕不韦,近的有那大清八大皇商,这些事情都进了狗肚子不成?要我说,你们就是格局太小,要是这回事做成了,咱就算成不了吕氏,这八大皇商的位子,倒是可以想办法捞到手!”

  一听八大皇商,众人心里便有了谱。要知道,如今的大清朝里,晋商堪称是天下独一号,占尽了天下商贾之利,其他地方的商贾跟晋商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但是很大一部分,得益于大清开国时的八大皇商。

  “八家商人者,皆山右人,明末时以贸易来张家口,曰: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本朝龙兴辽左,遣人来口市易,皆此八家主之。定鼎后,承召人都,宴便殿,蒙赐上方服馔。”

  说白了,这八大皇商其实就是八个大汉奸,他们通过张家口的贸易活动,暗中为清军输送军需物资和情报,甚至在清军最困难的时候,给清军提供粮食,兵器,火炮。明军有需要的物资,也会被他们勾结官吏输送给满清,到后来连明军的兵力和布防图等情报,也都会被出卖给清廷。

  因此,这八大皇商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后来清廷夺了天下后,也没有忘记他们,在顺治初年,顺治便将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八位山西有功之商,召入京城赐宴便殿,还入籍内务府,封为皇商。

  在列位商贾看来,若是能够为复汉军效力,获得一个皇商的资格,那也是一件了不得的收获,当下很多人便开始盘算,彼此之间也在交头接耳,让整个场地变得有些乱哄哄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棚外涌进来许多穿着大红军衣的复汉军士兵,他们身上背着火枪,一个个昂首挺胸走了进来,每步站着一人,却是将整个大棚内外变得固若金汤一般,接着这些士兵们哗啦一声整齐跺脚,看上去气势非凡。

  “大都督到!”

  宁渝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脚上踏着一双福字履走了进来,身后则是跟着宁忠景、宁忠信、李绂以及吴敬梓等人,众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让宁渝整个人的书生气倒是减少了许多,也显得更加温润如玉。

  宁忠景和宁忠信都是从武昌赶过来的,为的便是能够通过这一次盛会,来见证。

  望着宁渝那张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面庞,程万度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甚至能够决定许多人的生死,可是他还是那么的年轻。

  “复汉军如今已经全面收复江南,本督终日忙于军务,未曾有机会跟诸位细谈江南的未来,还请诸位见谅。”

  宁渝脸上带着笑意,话语里却是把在座商贾的地位给抬高了许多,“江南的未来”这话一下子就让在座众人的心气高了许多,多少有了些被重视的感觉。

  “今天来,主要是希望将来的江南,能够成为我复汉军真正的未来希望。世人都说,我复汉军的根基在于湖广,可是在本督看来,复汉军的未来却在江南。”

  “江南的未来,则是在于商贾。可历代以来,商贾都受人鄙薄,处处受限,想要安安稳稳把生意做下去,实在是难之又难,除了把自家的命脉交付人手,便没了其他办法。”

  “本督在湖广的时候,人言楚地多人杰,可是本督以为江南才子不逊于湖广,商贸之风更是大盛于湖广!因此,这一次的工商促进条例,就放在了江南,等到江南做出了成绩,便会向其他诸省推而广之。”

  众人心里听得火热,可是又怕新法于己不利,当下便紧张问道:“大都督看重江南,江南亦不会负于大都督,可是这新法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宁渝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李绂随后站了出来,将《江南工商管理条例》一条条公布了,讲到前面取消四民限制后,众人脸上都有几分喜色,他们虽然不是特别在乎这个东西,可是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变成下等人不是?

  众人都是一脸喜色,只是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有得必有失,前面都是保障商人的权益,后面想来就是对商人的要求了,因此喜色还未敛起,心里却是多了几分紧张。

  “伪清税收种类繁复,积弊甚多,就好比光是盐税一项,就分为灶课、引课、杂课、税课、包课,朝廷课银繁重,还有茶、矿、酒税亦是多番征收,除此之外,清廷各省亦设地方税种,层层盘剥下来,以至于小民深受其苦,商亦不能得利。”

  一番话却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他们相视一眼却是苦笑了一声,这不仅仅是大清的问题,这历朝历代下来谁又不是呢?别说解决了,到了大清朝更是加了又加,以至于这个年代的商贾都是巴结一方权贵,才能避开这些索取。

  宁渝见到众人陷入深思,趁热打铁,高声道:“从今天开始,我江南商贾将再也无需忍受这些苛捐杂税,根据《江南工商管理条例》规定,自即日起,江南商贾将通行工商税,取消一切其余地方杂税和关卡,从此在我复汉军内行商将畅通无阻。”

  “大都督之言若真能实现,我江南商贾上下,无不视大都督为再生父母!”

  程万度脸上带着泪水,连同其他的商贾们一起,黑压压一片跪在了地上,磕头不止。

  从商,从来都不是一件比其他行业更轻松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几乎意味着艰难险阻时刻相伴。先不说竞争对手,光是沿途关卡的盘剥,再加上乱七八糟的商税,就足以使得商家轻轻松松就能破产。因此宁渝今天的这一个制度,却几乎为他们营造了做梦也想不到的营商环境。

  为了这个环境,他们愿意付出巨额钱财,愿意付出辛苦,因为只要有了这个环境,他们在将来甚至能够赚回更多的利润!

  谢殊暗自思忖了一番,却是跪在了地上:“大都督所言,莫不是要让咱们成复汉军的皇商?若是如此,奴才愿意奉献家产!”

  得,好端端的气氛被这个家伙个给破坏的干干净净,宁渝一听这话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我复汉军无需皇商,更不要奴才!”

  这一下子却是让谢殊意识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心里不由得大悔,却是暗自责怪程万度起来,这出的什么狗屁主意!

  “小民该死!小民该死!”

  一旁的商贾们也有些不太明白,他们以为这样的待遇只有皇商才有,当下与谢殊一同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听宁渝的口气,却蛮不是这么一回事,心里便有些疑惑不解。

  李绂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指了指众人,然后叹息道:“你们实在是糊涂,我复汉军如今收复江南,要建立的是咱们汉人的天下,又哪来的奴才一说,至于皇商,更是不必,你们想要这样的条件,很简单,只需要遵循咱复汉军的条款即可。”

  一听这话,程万度却是明白了过来,他试探问道:“莫不是《江南工商管理条例》上,还有些其他的说头不成?”

  “正是。”李绂接过了话头,“我复汉军是将苛捐杂税都取消掉了,那么工商正税自然也有所调整,原先的工商正税税比太低,如今暂定为十中取一。”

  十分之一的税看似比如今大清的工商正税要高出许多,可是只要把那些苛捐杂税加上,商贾所需要交纳的税收其实是远低于大清的,在座的众人无一不是人精,心里自然很快便算好了这一盘账。

  “可是大都督,咱们这条例能实施多久呢?”有人在底下小声问道,引起众人一片赞同。

  毕竟这再好的条例,还不是官府手里的鞭子,说改就能改的,官府到时候真要是修改了,他们也没有丝毫办法去对抗。

  宁渝微微有些沉默,他当然明白这些人的担忧,其实这里面是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所谓的根本大法——宪法。没有了宪法的限制,有疑虑是再正常不过了的,可是,他现在还不能给。

  当然眼下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宁渝自然也是做好了相关的准备,他微笑着点点头,却是挥了挥手,只见几名士兵却是将一个精铁打造的柱子抬了上来,上面还蒙着一层细布,看上去倒有些神秘的味道。

  众人有些惊讶,只见宁渝伸手将细布给扯了下来,那个柱子的真实面貌很快就透露在众人上面——那上面被刻下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字字铁笔银钩,工整详细,正是《江南工商管理条例》文本。

  “诸君心中之忧虑,亦是本督心中所忧。因此今日特铸条例法柱,将会陈放在江南工商总会的大堂里,人人皆可看法,人人需得依法,若有违者,天地所不容!”

  “本督宣布,江南工商总会,今日正式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