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北在列塔尖门口找到周拙。

  他的车闯进来,一个漂移停在曾经他为南丧自伤的台阶下。

  阮北挺纳闷的,自动驾驶普及后这么多年,周拙都没亲自开过车,今天是什么事急成这样。

  不过还是大事要紧。

  他兴冲冲地上来,和背对着自己正在下车的周拙说:“夏博士一直给你电话你不接,他说他研制出血清——”

  周拙却一把将他推开。

  阮北压根没防备,被一把推倒在地上。他呆了几秒,迷茫地抬头,见周拙打开后座车门。

  目光不自觉瞟到了车里的南丧。

  他额上有血迹,还有一个红色的血洞,阮北立刻爬起来,凑上去问:“南丧怎么了?”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了周拙的脸。

  血红的眼睛,未干的泪痕,和铁青的脸色。

  阮北心底一凉。

  他从来没有见过周拙这幅模样。

  周拙抱着南丧,几乎是用跑的去了电梯方向,阮北也赶紧跟上。

  电梯下行时,阮北摸了摸南丧垂下来的手,随后猛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冰凉的。

  下一瞬,电梯门打开,周拙就出去了。

  研究所里,夏维颐还沉浸在成功研制血清的快乐中,他摸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兴奋地指挥庆源:“再,再找些病例来,受试者还不够。”

  庆源扭头,正巧碰上周拙进来,喜气洋洋地大声调侃道:“这里倒是有个现成的,不知道你敢不敢用。”

  好景不长,周拙无视了庆源的小脸,径直将南丧放下,扯过正准备邀功的夏维颐,几乎是扔一样地把人扔到了南丧身边。

  “哎哎哎……”夏维颐摸着床沿才站稳,“周拙,你干什么啊,我……”他被强制低头看清楚南丧的脸,和他额头上的血洞。

  霎时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

  周拙不能说话,只是将他后背按了按,让他赶紧想办法。

  夏维颐抖着手触摸南丧的额头,又轻轻托起南丧的脑袋,从后面摸到了还没干涸的血液。他不敢呼吸,慌张地往下,摸到心脏。

  南丧全身上下,都是冰冷和安静的。

  或许这已经不是南丧,而是用类皮肤材料包裹住的金属机器。

  夏维颐鼻尖涌上一股酸痛,他倏地转头抓着周拙的双臂:“他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周拙揪开疯狂的夏维颐,将他重新按到南丧面前。

  “你按我有什么用!”夏维颐冲着他咆哮,“他的核心处理器就在大脑,额心是控制器,两样都碎了,你叫我怎么办!

  你厉害的话,你来啊!你是他的Alpha!为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与他相碰撞的,是研究室里出现的沙哑可怖的吼声。

  周拙揪着夏维颐的领子,如同要吃了他一般,将他死死地盯住。

  他不断地发出没有人听得懂的声音,眼中的恨意庞大到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

  夏维颐和他互相瞪着,最后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周拙喉头哽塞,在夏维颐的泪水从下巴滑下去滴在他手背后,松开虎口,放下了夏维颐。

  “我……我不知道……”夏维颐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双眼无神地左右寻找,“我,我试试……我一定要试一试……”

  周拙眸中冒出一星半点的光,身侧的手紧紧掐住,骨节泛白。

  夏维颐抹干净脸,定了定神,他看南丧的遗体,抿唇沉默许久,颤着声音和周拙说:“我必须要拆开,才知道……”

  话没说完,周拙的拳头砸向了他耳边的墙壁,嘭的一声。

  夏维颐捂着耳朵躲开,却也没有再对周拙发火。

  他比谁都明白南丧对于周拙的重要。

  自从周拙双亲离开后,周拙从一个还算活跃的少年变得不近人情,独来独往,和谁都无话可说。而这种沉闷和孤独在他接管军方后愈演愈烈。

  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只会工作和战斗的机器。

  夏维颐觉得,他胸膛里没日没夜跳着的,根本是一颗机械心脏。

  好巧,他遇见了同样拥有一颗机械心脏的南丧。

  而那确是全世界最柔软的人。

  “行行行,那先不拆……你别急,我再叫一些人来,大家共同商量一下,总会有点办法的。”夏维颐擦着快步走出门外。

  两分钟后,所有参与过仿生机器人研制的研究员在夏维颐的私人研究室集合。

  方崖第一个冲到南丧面前,他做了和夏维颐一样的动作,确认南丧已经损毁,随后红着眼圈问为什么会这样。

  “周上将的意思是……”夏维颐哽咽道,“要我们尽力修复南丧。”

  众人默了半分钟,决定会为了南丧全力一试。但因为南丧机体受损严重,如果要维修,就必须拆机。

  周拙愤怒地将一众人都拂开,决不允许他们这样对南丧。

  夏维颐无奈,使了使眼色让他们先出去。

  门关上,只剩下他和周拙。

  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拙只是伏着身,一遍一遍地听南丧的心跳。而那片皮肤下传来的,只是冰冷的寂静。

  夏维颐终于开口,他喊道:“阿拙……”

  没有回应。

  可是他没得选。周拙也没得选。

  但凡想要南丧回来,他们都只能选择拆开南丧的身体。

  夏维颐抿唇道:“需不需要我给你一点时间。”

  周拙仍然不答话,只安静地贴着南丧。

  夏维颐垂眸,眼角落下一滴泪,他仰头擦了擦,说:“阿拙,你考虑一下,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起身,“还有就是,血清……研究出来了,再找二十几个异变的居民做试验,应该就能送出去用了,我……我随时等你通知。”

  他走出去,却觉得一步步都沉重无比。

  分明天才亮了,怎么却又暗了。

  -

  周拙在研究室里枯坐了两天两夜。

  夏维颐每次睡醒,来问他意见,都只收到了沉默的答复。

  他就坐在南丧身边,看着南丧的脸。直到视线偏移、模糊,然后双目重新聚焦,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阮北和白墨乾来过七八次,汇报城内最新的情况,周拙却也不闻不问,仿佛已经把军方最高执行长官的职责全部都抛下了。

  光电屏障竖起,军方压力便只剩下清理丧尸。

  周拙不在,丧尸清理速度虽然不如往次快,但也因为居民大都被保护起来,变异的并不多,所以也在两天完成了清理。

  已变异的居民均作为受试者使用第九研究所最新研发的血清,均在四个小时内恢复正常,正在进行临床观测。

  血清的出现,标志着丧尸时代即将走向结束,一切似乎都往美好的方向发展,城内的居民欢歌载舞,彻夜都有放肆的笑语。

  却只有列塔尖地下九层,总有恸哭声传来。

  第三天凌晨五点半,夏维颐收到周拙的讯息:“拆吧”

  夏维颐醒来便召集所有研究员成立保密专项工作组,而工作组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将南丧的遗体送到地下研究室。

  夏维颐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踏进周拙所在的房间。

  不想这项任务进行得异常顺利。

  周拙自然地起身,站在了一侧,任由他们将床下滚轮的固定器拨开,推着南丧离开。

  夏维颐不放心,看了两次,都没有见周拙回头。

  拆机花了一个星期,核心处理器的修复又花了两个星期。

  期间周拙没有过问一次。

  一个月后,夏维颐在和方崖等几个研究员对视完,垂下了手。

  器械室一地狼藉,是已经被分散的南丧。

  如何才能告诉周拙,这一个月最后的研究结果是「南丧无法修复」。

  工作组宣布休息一天,夏维颐打算用这一天时间告诉周拙最后答案。

  可周拙来的更快。

  在休息通知发出的一个小时候,周拙便上门造访。

  听说他这一个月没有来过一次列塔尖,也没有去过一次军事基地,只住在南丧的家里。

  夏维颐不知道他这些天怎么过的,可当他胡子拉碴地出现在第九研究所时,夏维颐知道,周拙过的非常不好。

  周拙此行只为了一句话:“工作组为什么放假了?”

  夏维颐皱眉,也不知道是谁在给周拙通风报信,立刻扯了扯嘴角,先安抚他的情绪:“大家都连续工作一个月了,我放一天假也无可厚非。”

  周拙立刻像被抽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下来,夏维颐看得心惊。

  他要怎么告诉周拙他们没有办法修复南丧这件事。

  周拙转头就要走,夏维颐说「等等」。但等周拙停下来,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东扯西扯地说道:“庆源联系过你几次,让你注射血清,你都不理他,今天既然来了,不如……”他扫了眼周拙的喉咙,“不如治治?”

  周拙听完,仍然固执地走出研究室。

  无所谓了。

  南丧不在,他是不是丧尸,会不会说话,也没什么所谓。

  夏维颐快跑两步,将他扯了回来:“阿拙,你这是干什么?!”

  周拙无神的眼眸只挪动了一点点,轻轻甩开手,并不想理夏维颐。

  “你觉得你这样南丧会开心吗?!”夏维颐把他身上的外套拉得更邋遢,“你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走出去谁还还会以为你是望城的大长官?”

  他在气头上,话说的难听了些,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可不曾想,周拙眼中竟然一点波澜都不泛,只是动了动肩头,将外套袖子从他手里拽回来。

  走出了研究室。

  夏维颐按着额头,隔着半百米的距离,大声道:“周拙,我们失败了!我们修复不了南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