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却尘当着楚云山的面赚到了这一声“乖徒”,似乎很满意,没再说什么,干脆地起身离开了。

  以玄明君的品行,应当不会干偷听这种勾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方才那杯茶,出于某种不信任,楚云山还是给房门上了锁,顺带落了结界。

  沈修远穿的不厚,感觉有点手冷,趁着空当爬出被窝,把落在枕边的手炉扒拉过来,揣在怀里。

  还没来得及钻回去,就见一道影子迅捷无比地从门边蹿了过来,扑在了他怀里。

  “师尊!!”楚云山仰起头来,紧紧拽着他的衣服,哪还有什么冷静从容的掌门风范,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凌却尘跟咱们师门什么关系?他不是白凤道客卿吗??”

  “呃……这个说来话长。”

  “没关系,师尊可以慢慢说。”楚云山抓得愈发紧,一副不弄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口气却又软又委屈,“水云台的师弟师妹们都已经被好好地送回去了,我留在这里,除了陪着师尊也没什么事可做。师尊,我这便宜师弟究竟是打哪来的?”

  沈修远顺手摸了把二徒弟的脑瓜,手感一如既往的好,忍不住多薅了几下。楚云山也乖乖给他摸,没有一点不耐烦。

  沈修远一边摸徒弟脑瓜一边琢磨着该怎么长话短说,斟酌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是、那个……为师还魂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他师父的躯壳给占了。”

  楚云山:“???”

  楚云山大惊:“传闻玄明君曾经被魔修拐去当徒弟过,但那魔修后来被他亲手所杀,尸体却不知所踪,为此玄明君还追查了好一段时间。难道师尊占的这躯壳便是……”

  “正是。”沈修远叹了口气,“起初他不肯放我走,后来又发生了些事情,我便暂且以他师尊的身份留下了。”

  “什么事?”楚云山警觉,眼神倏地沉了下来,“是受了威胁,还是被下了禁制?师尊修为跌到筑基,难不成也是他所为?”

  “那倒不是。他替我寻了很多丹药,也费了很多心思。修为么……是为师想重新修炼,主动废掉了原来的魔功,跟他没关系。”

  沈修远隐去了凌却尘废掉自己魔功这一茬。

  毕竟这算不上什么仇,也无关紧要,没必要让二徒弟因此对凌却尘生了芥蒂。

  楚云山“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又觉得沈修远身上似乎有些冷,便松了手,坐回到床沿上,顺便帮他重新裹好了被子。

  他还是有点不高兴,但是又说不出让师尊跟凌却尘划清关系这种话。

  没道理。

  区区便宜徒弟而已,自己要大方一点,不能让师尊为难。

  思来想去,最后楚云山翻了个小小的旧账,试图让自家师尊看清某人的真面目,虽然这个账也不是很旧。

  “那杯茶不是我泼在他身上的。”他愤愤道,“是他耍诈!”

  沈师尊娴熟地安抚道:“那是自然,为师知道乖徒不会做这种事的。”

  楚云山连连点头,差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入冰窟。

  “但他毕竟受了伤,那茶水看着就烫。下回切记不可如此莽撞。”

  楚云山:“???”

  师尊说的这话,好像颇有点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意思???可凌却尘明明只是个便宜徒弟而已!!

  他本能地感到了不妙。

  “师尊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分明是玄明君他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见你,我只是……只是太过想念师尊,一时心急,才会跟他争起来……当年师尊走得匆忙,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了一幅画像,现在还挂在我的卧房里……”

  眼见二徒弟声音越来越低,眉毛都耷拉下来了,沈修远眼皮猛地一跳,跟着心疼起来。

  “乖徒,过来让为师抱抱。”

  楚云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伸手绕过沈修远的肩膀,下巴轻轻垫在肩上,小心又矜持地抱了一下,又蹭了蹭。

  发丝拂过耳朵,痒痒的,像被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蹭到似的。

  沈修远:“?”

  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

  沈师尊迷糊了一下,觉得自己抱徒弟和徒弟抱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很快便将这点怪异感撇了开去,抬手在楚云山背上拍了拍,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道:“真是长不大。不过这些年,也确实难为你了。长宁呢?他还好么?”

  “……”

  楚云山倏地沉默了。

  沈修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纳闷道:“怎么不说话?”

  “师弟他……”楚云山垂下眼眸,艰涩道,“失踪了。早在三十三年前,在师尊出门寻找极火莲、杳无音信的那段时间里,就不知所踪了。”

  -

  凌却尘确实有生出过偷听的心思,想听听楚云山对沈修远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但也就那么一瞬间。

  不管楚云山什么来头,都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沈修远拐走。

  思及此处,他脚步一转,去找了杜若。

  万宗大会突现魔修,不得不暂时停办,至于是散了还是继续,还得要等各位掌门商量出个结果来。

  据说各派掌门为此吵得口干舌燥,汤秦平时就不太爱理会这种琐碎事,简直苦不堪言,恨不得当场把掌门之位传给爱徒。

  掌门不在,保护弟子门人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了首徒身上。

  这两天杜若忙得团团转,不仅要给每个师弟师妹做很多很多的防御符,还在客居周围增加了很多灵阵,顺道把点苍派原来布下的灵阵也修了修,一旦有魔修踏入,便能立即察觉。

  凌却尘当然也没闲着,借来杜若的玉符改了改,封了一道剑气进去,给那些弟子门人防身用,也算尽了一点绵薄之力。

  不过杜若手里的玉符数量没那么多,他能做的很有限,多出来的时间便都拿去陪沈修远了。

  乍见凌却尘过来,杜若很是意外。

  “怎么,不陪你师父了?”

  “有人陪着。”

  “什么人?”杜若更加纳闷了,“你竟然放心?”

  凌却尘从桌上拿了块云片糕。不知不觉他已经养成了没事吃点东西的习惯。

  “不放心也得放心。”

  杜若:“?”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酸。

  于是杜若很知趣地转了话题:“你找我,不会只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吧?”

  “是想问你点东西。”凌却尘搓干净指尖上的点心渣,没人陪着吃,才吃了一块便兴致缺缺,“楚云山的亲传师父便是当年堕成魔修的清衍君?”

  “没错。水云台弑师之祸听过没?一门双魔,还起内讧……”

  “我知道,不是问你这个。”凌却尘慢慢回忆着楚云山表现出异样和敌意的关键点,抓住记忆深处犄角旮旯里翻出的那一幕不起眼的细节,轻声道,“清衍君有几个徒弟?”

  “他是掌门,整个水云台收在门下的都算他徒弟。”杜若目露迷惑,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当年水云台跟仙鼎盟的关系并不好,谁会在意那种小宗门里有几个弟子……等等,你该不会是想问我这个吧?当我百晓生?你也太看得起师哥了。”

  “谁是你师弟?”

  “有求于人,当一会儿师弟怎么了?”

  杜若笑得没心没肺,已经做好被呛一顿的准备了。出乎意料的是,凌却尘没有开口反驳,只是瞪了他一眼。

  “不是水云台普通弟子,是清衍君的亲传徒弟。目前我所知道的,有洛怀川和楚云山,还有么?”

  杜若愣了愣。他直觉凌却尘很在意这个问题。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清衍君的亲传徒弟,除了洛怀川和楚云山,还有个三徒弟。但这人……当时年纪尚小,还未来得及下山历练,没什么名气。不过清衍君死后,这个三徒弟就无影无踪了。”

  “那三徒弟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这我哪记得,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就算以前听过,也忘……”

  “师哥。”

  杜若:“?”

  杜若:“???”

  那一声很轻,轻得像幻听,杜若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但再瞧瞧凌却尘这副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又隐约透着一点期待的模样,他又觉得应该不是幻觉。

  坏了。

  这可真是铁树开花,百年难遇,就冲着这一声“师哥”,他也得把清衍君三徒弟的名字从记忆深处翻出来。

  杜若原本一心两用,一边雕刻防御符一边跟他唠嗑,现在不得不把手上的活儿搁置下来,皱起眉头,努力回想。

  半晌,他不确定道:“好像叫……封长宁?”

  凌却尘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但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垂下眸子,低低“嗯”了一声。

  猜对了。

  那时沈修远刚来云琅崖,吃了半瓶辟谷丹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口中唤的便是“长宁”二字。

  若是记得不错,好像还说了句“是为师的乖徒儿”。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