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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
一道淡淡的声音令下,带着长辈特有的训戒口吻,展婉宁瞄了一眼哥哥脸色,朝谢云暄撇嘴:“对不起。”
展禹宁转向谢云暄,“你也道歉。”
谢云暄临时披着一件外套,点了点自己打着石膏的手,露出嫌麻烦的神情:
“老师,我才是伤员...”
“谁让你半夜拿我手机的。”展禹宁曲起手指敲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吓到我妹妹了,和她道歉。”
力道不重,熟稔中似乎带着一点调情的意味。谢云暄眯了眯眼,变脸似地朝着展婉宁拿出自己还像人的一面:“不好意思啊,妹妹,没打招呼。”
展婉宁看着两个人亲昵的小动作:“......”
这都什么事。展禹宁没忍住头疼,半夜不打招呼跑回来的妹妹,顺手拿了他震动的手机下床开门的谢云暄,好像两个人都是为了他着想,但是撞在一起,就变得兵荒马乱了。
而且...要怎么和妹妹解释呢?
诙谐误会的桥段很快结束,紧随其后的是谁也不愿先开口的解释。展禹宁在原地静了一静,忽而觉得自己身上睡衣上每一道褶皱都在向外偷偷泄密,连藏在后面的吻痕都无比灼人。
他如坐针毡,而坐在自己斜对角的谢云暄却闲散地撑着下巴,含笑的眼睛仿佛在质问着他,会怎么向自己的亲人介绍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像个有人撑腰而肆意妄为的孩子。说到底,还是他数不清的犹豫和心软滋养了这样一个畸形的恶果,膨胀到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在别人面前,眼下是想藏也来不及了。
兄妹之间特有的默契让他将审问的话语权递交给展婉宁,这个误打误撞却有资格不被隐瞒的角色。展禹宁煎熬地等着她开口。
“那个...”展婉宁张口,很虚弱很小声地问:“你是...”
她是在对谢云暄发问,展禹宁心猛地跳到嗓子眼。
“...我哥的新男朋友吗?”
新?谢云暄忍俊不禁,开口道:“是...”
展禹宁以更大的声音盖过去:“不是!”
“开玩笑的。”谢云暄扫了一眼展禹宁,随即用轻松的口吻说:
“我是...老师的学生。”
“...”展婉宁的脸色唰白:“你还是高中生啊?”
“算是吧。”
展婉宁心里五味杂陈,看了一眼哥哥松垮睡衣下的吻痕,又很明显地别开眼睛,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
“哥,虽然我不会大义灭亲,但...未成年诶,现在已经不支持童养媳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刑了...”
“说什么胡话。”展禹宁道:“家里不方便...暂时借住在这里,伤好了就走。还有...你们一样大。”
“这样啊,还好还好...”
“童养媳”试图补充道:“伤好了我也...”
展禹宁说:“闭嘴。”
展婉宁瞪得圆溜溜得眼睛在两人之间滚来滚去,看得展禹宁有点不自在地放下敲在谢云暄脑袋上的手,问:“怎么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哥,你知道你和别人娶的新媳妇一个样吗?展婉宁战术性地呃了一声:“他真和我一样大啊?”
谢云暄笑眯眯的:“不像吗?”
展婉宁连连摇头,捶胸顿足:“对不起!是我显年轻了!”
“...行了。”展禹宁扶额,转头去找桌角的日历,班主任总有各种各样的日程安排和倒计时,要求对时间敏感,所以他有在日历上圈画的习惯。展禹宁拿着日历翻来翻去: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晚几天...”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展婉宁背着手乖乖站在哥哥身边,话音讨巧道:“每年这个时候你心情都不怎么样,我担心你,所以想赶回来陪你嘛...”
她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谢云暄,嘀咕道:“...没想到今年多此一举了。”
忌日。
怎么会差点就忘了。日子被谢云暄搅得天翻地覆,翻覆到日子如流水般度过,他只记着眼前人给他带来的强烈忧烦,都无瑕顾及过去的哪一天他曾有过什么感情。
那些当时消化不下的钝痛,现在想来就像流沙般漏走了,只剩下几粒砂砾大小的麻木。他有这么健忘吗?
展禹宁什么也没说,趿拉着拖鞋跑去厨房,翻箱倒柜桄榔几声,最后端着一杯牛奶放在展婉宁面前:
“很晚了,喝完洗漱一下去睡觉吧。”
上一次睡前泡牛奶安神,都是高考那会紧张的睡不着觉,展婉宁现在早就没这个习惯了。展禹宁也知道,但他只是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来缓冲自己的对背叛过去的愧疚和不适。
谢云暄仿佛看出点端倪,面上笑吟吟地,只是眼睛不在笑,“老师,我没有吗?”
展禹宁撂下一句“你自己冲”就回房间了。
谢云暄无奈似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其实脚没什么事,非得矫情地打了个石膏,和手还不是同一边,眼下有人要装一装,结果走起路来就跟四肢刚长出来似的。他披着的外套摇摇晃晃,撕不开包装只能用牙咬,冲泡完要端过去又没手,最后啧了一声,把拐杖扔掉了。
把谢云暄从瘸腿到健步如飞过程尽收眼底的展婉宁:“...”
这什么医学奇迹啊,哥哥难道一点没发觉吗?
总不能是在故意给他机会吧...
在展婉宁诧异的眼神中,谢云暄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轻轻关上房门。
“老师。”
展禹宁稍稍偏转脑袋,耳侧就紧贴上了温热的杯壁,白色液体差点漾出去,咕嘟一声响在耳边,像是隔着玻璃模糊不清地唔噜作响。
谢云暄拿开杯子,空气重新涌进耳道,仿佛玻璃塞被拔掉般通透。
展禹宁红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没事的,老师。”谢云暄将玻璃杯塞进展禹宁的手里,滚热的触感温暖着他发凉干燥的掌心,直到皮肤刺痛。
“给老师倒的。”
“给我干什么。”
谢云暄一只腿跪在床边,俯身去吻他:
“当然是希望老师能再安心一点。”
呼...
展禹宁的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习惯他的吻,他浅抽一口氧气后屏住心跳。
比起嘴唇的贴近,展禹宁更能感觉的是他碰到自己脸颊的鼻尖,还有喷薄的温热呼吸。这样的呼吸吻着他,熨烫地贴在他的耳侧一刻不停地动摇他。就算谢云暄分开,手掌也依旧抓在他颈后,粗糙的茧子揉摁着颈椎骨那一小块圆圆的突出,痒意沿着脊椎爬到用力向下坐到发麻的臀瓣。
但比起躲开,他甚至更想忍耐到这个吻结束,忍耐到谢云暄放开手。
“她也没说什么不是吗?”谢云暄问他:“担心什么呢?”
可以这样吗?不再思前顾后,只顾吃眼下他给的糖果,之后再考虑饿肚子的事情,咀嚼着当下的心安就能够满足。
“因为照顾我忘记了忌日吗?”谢云暄吻过他的眼睛,“对不起,但是比起忌日,老师不时挂念的心情和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不用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嗯?”
真的可以这样吗?
谢云暄从他手里接过已经把掌心温红的杯子,轻轻在唇边推摁,直到叩开牙关,展禹宁用舌头轻轻抵住杯沿,微不足道地抗拒着,透过杯壁看到压平的红舌和白色涓流交缠到一起去,再徐徐滚进喉咙中。喉头几番吞咽,牙关与杯壁铮铮一响,白色的液体从杯子里迸溅出来,挂在嘴角。
“你应该再相信我一点。”
谢云暄将奶渍抹开,再次替不欲言语的展禹宁回答道:
“这样就好了,老师。”
展禹宁不再敢朝抽屉里情书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