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闲没露怯,手撑在万年历上,站在了摊位后面。

  “大师,您这儿谁算呐?”

  大妈疑惑地看着这能当祖孙的两人。

  “算命啊,让我这小辈练练手,您放心,我就搁旁边看着,算不准我给纠错。”

  大妈总算笑了,递出来手里的生辰八字。

  陆闲闲还没结过,另一边的山羊就胡阴阳怪气地围上来,斜着眼睛看陆闲闲。

  “呦,算个命还真当自己是半仙儿,比得上五行道门了是吧?不到五十都敢开始带徒弟了,何老道你多大脸呐。”

  “何老道,说的可是你?”陆闲闲问。

  “嘿嘿,免贵姓何。”摊主拱拱手,朝那个山羊胡甩了甩袖子,“一边儿去,我收不收徒弟关你什么事。怎么地,不是五行道门的人还不准收徒了是吧。”

  别的摊子的人也围了上来,连带着街角下围棋的几位大爷都凑了过来。

  “人家何老道自称半仙儿呢,五行道门人家都看不上,收个徒弟算什么大事。”

  说话捧场的都是平常其他摊子的算命师傅,何老道来这儿的时间最短,但生意却是最好的,其他自诩老前辈的人早就看不爽他了,这会儿有热闹凑自然拼命拱火。

  “切,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那本事都没有我徒弟高,搁这儿阴阳什么呢。”

  几个人被他这嚣张态度气歪了鼻子,拍桌子瞪眼就要比试比试。

  “来来来,可别说我这老头子欺负新人,要怪就怪你师父太嚣张!”山羊胡堪比字典的万年历“啪”,往桌子上一拍。

  “老哥可得留一手,别把人家小朋友欺负哭了,哈哈哈哈。”

  莫名其妙认了个师父的陆闲闲双手一摊,这几人算个命还要看万年历,到底是谁欺负谁呢。

  没人鸟他,起哄的那几人陷入了一种自嗨式的江湖气氛中,称兄道弟,仿佛已经看见了把这师徒俩踩在脚下的前景。

  “一个小白脸,恐怕连门槛都没摸着,光学他师父那骗人的嘴皮子了吧。”

  “还真没准,要不是五行道门不好联系,早把这俩人举报了。”

  陆闲闲乖巧发问:“五行道门是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一秒之后发出爆笑。

  “你连五行道门都不知道还敢出来干这活计?行了行了,散了吧,这就是个门外汉。”

  “小伙子,你真不知道?”大妈也疑惑地看他。

  大妈虽然不会卜卦算命,但也算半个玄学爱好者,还是听说过一些五行道门的事情的。

  “嗯。”

  大妈为难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听说是个网店卖花圈的。”

  ……气氛都到这儿了,居然是个网店?

  “哼,听见了吧,五行……什么卖花圈的!你不懂别瞎说。”山羊胡被气坏了。

  “那可是我们的信仰!道术没有五行道门,就像西方没有耶路……那什么冷!卖花圈那家店纯粹是抢了名字的卑鄙小人!”

  没人注意到,何老道极不自然地嘟囔一句:“人家是高端定制花圈网店好不好,还有电子花圈,响应节能减排号召……”

  看着又要吵起来,大妈不乐意了:“嚷什么嚷,我又不是道士,到底算不算了!”

  “算算算,你算什么东西!”

  好的,这次彻底掐起来了,现场一片混乱。

  没人把二十出头的陆闲闲当回事。只有何老道悄悄掐了他一把,甩了甩头。

  何老道:撤不撤!

  陆闲闲:什么?你落枕了?

  何老道:知道你眼睛好看,别挤了,再不撤可就来不及了。

  陆闲闲:一会陪你去医院?

  俩人挤眉弄眼,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旁边的大妈看不下去了,“再嚷我叫城管了!”

  一片寂静。

  山羊胡讪笑着搓搓手:“来来来,这位客人,要不然把生辰八字拿出来,让我们都瞅瞅,看看到底谁算得准。”

  “哎对对对,咱们刚开始是要比试来着。”

  陆闲闲没有加入无谓的争吵,只是接过生辰八字看了看。

  “小伙子,算不出来丢脸了也不打紧,乖乖去找个好工作,别跟着老骗子来干这一行。”

  “对啊对啊,算不准可以,但像何老道那样骗人可不行,那不是耽误人吗。”

  他没听,只是看向了大妈。

  “这是谁的生辰八字?想算什么?”

  “我儿子的,大学刚毕业,现在找工作呢,想算算前途。”

  生辰八字传了一圈,连何老道都看了两眼,周围人不管有没有本事的,心里基本都有点数了。

  山羊胡先开口了:“你儿子土主正宫位,五行平衡是个吉相,官运亨通,经商也不错,相辅相成啊,前途不用忧心。”

  给大妈说开心了,眉开眼笑,“就打算让他从政呢。”

  “不,他不适合从政。”陆闲闲冷静开口。

  “嘿你怎么说话呢,这命是个好命格!”

  “啊不,我的意思是……”

  周围人没人听他说话,七嘴八舌地吵起来,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就是就是,这八字还不算好?我看这就是一生财贵的命,从政从商都不错,双管齐下最好使。”

  啪!

  嗡嗡声彻底停住了。

  何老道铁皮小方桌被一巴掌整整齐齐劈成两半。一边的陆闲闲收回手掌,看向众人。

  山羊胡咽口唾沫,颤巍巍地补了一句:“……我觉得吧,不从政也行。”

  “八字来看,你儿子从小到大学业尚可,不算出头但也算上游,对也不对?”

  “啊对。”

  “你儿子前二十年一共历了三劫,前段日子突逢灾变,这是最后一劫,虽然惊险,但最后勉强化险为夷,性命无忧,对也不对?”

  “对对对。”大妈连连点头。她儿子就是前段时间出了车祸,撞断条腿,现在还搁医院躺着呢。

  “那就没错了,你儿子的确是官运亨通,财运昌隆,但是若真要入仕途,怕是他压不住,官商相连,估计不到四十就得折。”

  大妈瞪大眼,“那大师,他可怎么办啊?”

  “避其锋芒即可。只要不入仕途,顺其自然就好。”

  大妈心满意足,转身打电话去了。

  “喂,儿砸,别考公啦,大师给你算了,你没官运。儿砸还是考研去吧。”

  等大妈打完电话,周围人也散了。

  “小子,不简单呐。”

  何老道凑近了看他,可惜什么都算不出来。在他眼里,陆闲闲的命数就像是覆了一层雾,任他掐红了手指也算不出个啥。

  “你也算出来了。”

  没错,这一圈人,就他俩能推理刚刚那人的命。

  由此可见,何老道本事也不是没有,应该不至于落到靠耍嘴皮子骗人的地步。可惜这人之所以在这一片混了个差名声,就是因为他胡说八道。

  “我上一个客人,算的那一卦你也听到了吧。”

  陆闲闲点点头,那人是来算她女儿的命数的。她女儿白血病住了一个月的院,她没钱,支付不起,快要治不下去了。

  那女孩的八字他也瞄了一眼,活不过三年。

  “我要是如实说,你信不信那小姑娘今天晚上就会被抛弃在医院。”

  陆闲闲蹙眉,“怎么会?”

  “她妈来的时候还牵着一个男孩,那女孩的命在她眼里值钱,但也没那么值钱。花那么多钱都治不过来的命,也没必要挽留。所以,她一定会抛弃小闺女的。”

  “反正她还年轻,扔了这一个,还能再生。”何老道点了支烟,惬意地抿了一口。

  “所以你没说实话。”

  他当时说的是,有希望,先别急着放弃啊。

  “对,虽然那女人也不会继续治疗,但至少能把小姑娘带回家。小闺女活不了几天了,能落叶归根,在家人身边多活几天也不错。不至于留在医院,孤孤单单,最后连个坟包都没得。”

  “算命呐,讲究的可不只有道行深浅,还得懂人情世故。”

  陆闲闲看他一眼,没反驳。

  他没什么人情世故,作为道门里镇场子的道士,作为荒山的怀山人,师父让他算,他就算了,让他解签他就解了,没想过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陆闲闲垂头沉思,丝毫没注意周围的动静。

  “陆闲闲!”

  巷子另一头,梁故渊一身深色西装,与周围的土墙格格不入。

  “呦,家属找来了。”何老道扶起被劈成两半的桌子,一边肩膀扛起一半,背上挂着自己的红塑料袋,那猥琐劲儿,丝毫不见刚才悲天悯人的姿态。

  “小友,有缘再见啊,下次带你见见我师门。有兴趣的话 可以拜我为师呦。”

  走了一半他又回过头,“桃多多记得关注一下五行道门的店铺啊,找我有优惠~”

  一拐弯,人没影了。

  一回头,梁故渊站在他跟前,中指扶了扶眼镜。

  “一会没看住你,都已经开始拜师了?”

  “……”他看起来好像好可怕。

  “下此再见你,你是不是都要去做法事了?”

  “没准。”

  “你这是传播封建迷信,是可以举报的。”

  陆闲闲怂哒哒的一缩脖子,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

  “那我做法事的时候……避着点你。”

  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