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虫子重重撞上在转角的有形隔层上, 晕乎乎转了两个圈,闪着翅膀飞远了。
江秋凉这才注意到,面前有了一层透明的隔层。
应该是音乐声落下时产生的。
江秋凉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很容易想到如果没有及时进到这里,自己的下场会是怎么样的。
蚊虫没有能够叮咬的来源, 扫兴地往上飞去, 从出现到消失, 整个过程根本没有超过三十秒钟。
地上趴满了人。
或者说,空有皮囊和骨头的死人。
一层层松垮的皮耷拉在坚硬的骨头上,早就分辨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天花板没有就此闭合,一个足有一人半高的金属夹子从高处降下来,熟练地夹住了地上躺着的两三个人。
江秋凉觉得金属夹子的形状看上去很眼熟。
不只夹子, 整个场景都让他瞬间想到了某种习以为常的机器——
娃娃机。
金属夹子的动作很快, 其间伴有轻微地晃动, 相比于机械地自动化, 更像是一场游戏。
有人在楼上操纵!
江秋凉仰起头, 转角的弧度挡住了画面, 看不清上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楼下很快被清理干净,天花板缓缓闭合。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转角处的阻碍在天花板闭合的瞬间消失, 熟悉的钢琴曲再次响起, 身后麻木的人群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 再次簇拥着挤到转角。
一场没有尽头的献祭。
江秋凉被人群推得踉跄一步,险些再次被挤到转角, 凌先眠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把他从疯狂的人群中硬生生拉出来。
人太多了。
在拥挤的环境下, 行动的方向是很难由自己把控的, 江秋凉奋力推开不断拥挤过来的人群。
“去楼上!”
数不清的人头,全部都是扭动的身躯。
逆水行舟比顺风顺水的行进速度要慢很多, 好在凌先眠在身边,节省了不少时间。
江秋凉数不清自己转了多少个弯,只记得每一个弯以后都有很多人,看不见尽头的人,他第一次懂得了密集恐惧症的含义。
“这个世界下了大血本了啊,”江秋凉推开面前的人,继续往前走,“这里到底有多少人?”
凌先眠也被涌过来的人群挤没了脾气,干脆挡在江秋凉身前,辟开一条道。
“几千?几万?”凌先眠加快了步伐,“记不清了。”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的背影,真情实感赞美了一句:“你也真行。”
几分钟后,站在铁网和地板之间的交界处的江秋凉特别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别告诉我这个……”
江秋凉想要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尝试了一下失败了。
“这个是楼梯?!”
凌先眠会给他一个坦然的眼神。
“不是,你有钱请几千几万的群演,没钱修个楼梯?”
江秋凉拉了一下垂下来的麻绳,尽管极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是眉目还是有一眼可见的嫌弃。
凌先眠理直气壮:“没钱。”
江秋凉在凌先眠看不见的地方回了他一个白眼。
得了,故意报复实锤了。
江秋凉拉了拉麻绳,好在足够结实,另一端看起来绑的还是很牢固的,好歹还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谁先?”江秋凉抓着马绳,回头问凌先眠。
凌先眠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秋凉把绳子在手上缠了个圈,加大摩擦力,方便攀爬,想了想对凌先眠挥了挥自己缠着纱布的手。
“纱布还你,你的手……”
“不用。”凌先眠打断他。
江秋凉略疑惑地打量凌先眠:“你不会想跑吧?”
凌先眠失笑:“我能跑到哪里去?”
江秋凉想来也是,不过他看着凌先眠闲适的姿态,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感觉他有什么瞒着自己。
“你为什么不要纱布?”
“不需要,”凌先眠露出了一个落在江秋凉眼中算得上嘲讽的微笑,“我还没有这么弱。”
江秋凉的嘴角抽了抽。
他就是闲得慌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红十字会都没他会扶贫,他应该不叫江秋凉,叫现代的东郭先生。
江秋凉没有再搭理凌先眠,抓着绳子,麻利地爬到了楼上。
绳子地另一端拴在很粗的木制栏杆上,江秋凉一把抓住栏杆顶端,轻松借力跳到栏杆上,下一秒一跃而下,稳稳而又无声息落在地上。
他拍了拍身上看不出的尘土,往下面望去——
江秋凉的表情一凝。
凌先眠不见了。
他这个嘴不会开过光了吧?还真被他说中了,姓凌的跑了?
江秋凉靠在栏杆上,前半身向前倾。
确实不见了。
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江秋凉的心情迅速经历从惊诧、疑惑、恍然、愤怒,再到平静五个过程,堪比坐过山车。
不就是双人游戏游戏少了个同伴吗?
现实世界里,他又不是没有一个人通关过双人游戏。
反正他拉凌先眠进游戏又不是为了简单的通关。
眨眼之间,江秋凉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恢复到了六亲不认的状态,就在他冷淡地转头,打算一个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帅气一转身,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上一秒还被幻想成负心汉的凌先眠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江秋凉的脚差点没刹住车。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是在他爬上时,还是趴在栏杆上心理活动骂他的时候上来的?
不对啊!重点不在这里!
“你是怎么上来的?”
“楼道有电梯。”
电梯……
敢情这里还有电梯这种高科技的东西?
联想到之前的金属夹子,也不是全无可能。
江秋凉觉得自己要吐血了:“你怎么不说?”
“你没问。”
“我没问你就不说?”
“这里确实没有楼梯,”凌先眠淡淡道,故意用不解的语气,“我说错了吗?”
江秋凉暗暗咬了下后槽牙。
这个动作落在凌先眠眼中,他的眼中难得闪过了藏不住的笑意。
“还是你问了,我没听见。”凌先眠揶揄,“真是不好意思。”
忍。
江秋凉深知自己现在受制于人,在游戏里不能去揍游戏的设计师,深吸一口气。
不能打人,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好歹忍到这场游戏结束。
默念三遍。
就在江秋凉打算单方面冰释前嫌时,凌先眠的视线很自然下移。
江秋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自己紧紧捏成拳的手。
关节因为下意识的用力压出了苍白。
“嘤,哥哥不会是想打我吧?”凌先眠掐着嗓子,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好凶啊……”
什么和什么啊!这人一天到底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哥哥?比他大了一年的三十岁男人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简直“为老不尊”!
江秋凉冲过去捂住凌先眠的嘴,强行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很礼貌实际上狰狞万分的笑,话都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当事人是何等的忍耐。
“你差不多得了,”江秋凉警告道,“走走走,下次不拿你挡子弹我不姓江。”
闹归闹,两个人都没有忘记正经事。
楼上的灰尘比楼下还厚,灯光更是昏暗,一看就不是人经常来的地方。
灰尘多也有一种好处,当人从上面走过,很容易留下一连串脚印。
完美的引路标记。
江秋凉尽量踩着地板上留下的脚印,走了几步,他奇怪地咦了一声。
“这个脚印……”江秋凉抬起脚,和地板上的脚印进行对比,“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脚印真的不大,目测比江秋凉手掌的长度还有小许多。
凌先眠说:“你听说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吗?”
凌先眠的适应性很强,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可以完全恢复到正经的状态。
江秋凉有那么短暂的半秒,怀疑刚刚凌先眠的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小马过河。
同一条河,大象认为很浅,松鼠认为很深,小马举步不前,不知道应该听谁的。
同样的事物,对比物体不同,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这个脚印……”
凌先眠肯定道:“你已经有答案了。”
“大概率是未成年女性留下的!”
钢琴曲又一次接近尾声时,两个人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点象征着希望的曙光。
江秋凉走得很快,他落脚的重心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像猫一样,没有留下一点引人怀疑的声音。
靠近光源,他贴紧墙壁,把自己的身影隐匿在绝佳的黑暗中,仿佛一只警惕的壁虎,偷偷探出脑袋。
楼上比楼下的空间要富足很多,刺眼的白光把周遭烘烤得炽热,乌压压的云沉下来,遮住了视线范围内的人和物。
不。
不是云。
是蚊虫。
全部都是会吸血的蚊虫。
因为数量太过于庞大,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云一样。
联想到楼下的一幕,江秋凉的呼吸顷刻放的很轻。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地板缓缓打开,蚊虫就像是一阵极快的旋风,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江秋凉眼中的警惕没有随着蚊虫的消失而消散,他的视线定在新出现的人身上。
“啦啦啦……”
那个人背对着他,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听声音就是之前在剧场主导幕后的女声。
墙壁中间凸出来了一个平台上,那个人调皮地晃着自己的脚,光着的脚丫尺寸很小,目测基本可以和外面的脚印吻合。
她在哼歌。
或者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得懂这个曲调。
至少在江秋凉听来,这个曲调非常陌生,称得上是支离破碎,音阶之间跨度大且毫无规律可言。
听起来——似乎是精神病患者的自言自语。
有两条非常长的传送带,一条是与平台平行的,略微高出一些,一条高出很多,粘合在天花板上。
两条传送带都是环形的,开始和末端皆隐入黑暗,看不见尽头。
那个人在缝……一个人。
就是之前在剧院见过的那个人,她的手指很长,有灵活的骨节。
她从略高的那端传送带上拎起一个人,抽掉了血液的皮囊没有多少重量,她在仔细检查皮囊上有没有大的伤口,或许是人身上的伤疤,或者是运输过程中被金属夹子撕裂开的口子。然后,她都会很有耐心,非常细心地将这些伤口用很细的医用针线进行缝合。
在检查完后,她拧开导管的其中一个封口,把那个人挂在天花板的传送带上,随后导管中的透明液体会通过脑后的口子灌入人体内,重新填充成一个饱满的人。
做完熟练的一连串动作,她像是一个娇羞的小女孩,撩起自己的长发。
就在那一刻,江秋凉看清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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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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