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之密

  好几天后,巧姐她们才听说那赵大公子全身上下骨头折了好几根。贾琏和林如涛一起过去瞧了,林太太也去过了,回来给巧姐她们形容的就是赵大公子被包得像一个粽子似的,只露出两个眼睛滴溜溜的转。巧姐她们才放下心来,脸上也有笑容了。

  不说扬州这边,却说贾府这头。

  宝玉正歪在榻上,面前放着一个盒子。他的手不住地在里面翻检着,不禁泪就淌了下来。林妹妹,不知道如今在扬州怎么样了?

  黛玉起身前一天,来了一趟怡红院。当时众姐妹均在,宝玉并没有机会独自与黛玉说话,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姐妹里说笑的黛玉脸上依旧是如往常一样淡淡的笑,眼睛似乎依旧含着露。宝玉忽然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泪渐渐少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以前他能感觉到她的心和自己是一样的,就算她老拿着自己的金玉良缘开玩笑,可是他能触碰到她的心,他们两人的心是近的。她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似乎走出了他对她的影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人群,温和地对每个人笑,她的转变在一点点渗透别人的生活,也渐渐地抽出他的生活。本以为她一直在身后,当自己在潇湘馆被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蓦然回头,原来,她已经往着他相反的方向走出了他的视线了。

  她不会回来了。虽然那日贾母宽自己的心,说着黛玉只是回乡祭祖。可是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不然她也不会让春纤在她走了以后,才将这盒东西送到怡红院来。他这一段心事,当真是花落水流红,漂漂荡荡的不知道去了化成烟化成雾,风一吹,散了。想到这里,贾宝玉哐地一声,将那盒子盖一扣,拉过被子,转身向里,泪不住地往下流着。

  贾母担心宝玉,惟恐黛玉走了他心里不痛快,好几次叫了晴雯来问。晴雯说宝玉不是睡觉就是发呆,贾母听了长叹一口气,眼泪滚滚而下:“我所疼之人惟他两个,偏生不得安宁,好不容易两人不吵了,玉儿偏又家去了。”

  祖孙两人一个在荣庆堂长吁短叹,一个在怡红院以泪洗面。这府里众人来至贾母处,见此形状,也不好劝的,一屋子人,反倒是没几个人说话。王熙凤借口肚子这几日不舒服,天天在家。众人也只当贾琏与巧姐走了,她一个人在家里不自在,故而也不去扰她,王熙凤倒乐得清净。

  这日众人好不容易逗得贾母笑了,忽见到宝钗房里的丫鬟燕儿急急地走来,在宝钗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宝钗神色不虞,只使了个眼色,让燕儿退下了。

  这边王夫人也瞧见了,猜宝钗大约有事,佯装不知地问道:“宝丫头,你母亲这几日可好?因着这几日事多,我也没空去瞧她。”

  宝钗脸上复带了笑站起来道:“多谢姨妈关心,母亲身子很好。”

  王夫人仔细端详了宝钗一阵,说道:“听闻你这几日身上倒是不爽快,莫要累了自个儿才好。”

  贾母点头道:“既如此,我也不留你。那海上方也好,和尚给的方子也罢,病却要断了根儿才好啊。鸳鸯,将前儿南安王妃赠的那对人参拿与宝丫头。”

  宝钗只得收下,告了退便去了。出了上房她便将那人参交与了莺儿,脚下步伐加快,低声道:“现下母亲如何?”

  “太太哭了一场,才刚我出来的时候,太太还在抹眼泪呢。”燕儿个子小,脚步紧赶慢赶才跟上宝钗,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宝钗又道:“我哥哥呢?”

  燕儿有些胆怯:“才刚大爷家去拿了个包袱又出去了。”

  宝钗听了此话更着急了,脚下一快,不慎脚踩到了边沿儿,一崴,顿时钻心地疼。莺儿等人只听她哎哟一声,人已经蹲了下去。莺儿忙扶住宝钗,紧张地道:“姑娘可是伤了脚?”

  宝钗强忍着那阵痛儿过去,脸都煞白了。她摆摆手:“回去不许与母亲提。我没事儿,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快家去吧。”说着,她一手扶了莺儿的胳膊,撑着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随后尽量维持着平衡往家走去。她心里一个劲儿地暗示自己没事,到最后她竟也认为自己是没事的了。

  走到正房门口,宝钗挥退了几个丫鬟,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掀开帘子进去。

  薛姨妈正靠在榻上,眼圈儿仍红红的,一只手拿着抿子,对着镜子抿着头发。她听到门口的响动,见到宝钗,鼻头一酸,眼瞧着又要落泪了。

  宝钗忙上前两步,接过了薛姨妈手上的抿子放下,双手揽了薛姨妈的腰,靠在她身上,轻声道:“母亲,何必为了那些事情气坏了身子呢?”

  薛姨妈听了此话,知道宝钗已知此事,眼泪滚滚而下:“他什么时候能够省点心?国孝之中闹出这等事,还在外面置了房子,我说他两句,竟还发脾气说要搬出去了,只说我看重银子,竟连他的终身大事也不管了!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宝钗见薛姨妈如此伤心,自己也红了眼圈儿,说道:“母亲,瞧如今这模样,若是盼着哥哥忽然发奋读书博取功名,怕是不能的了。如今若不依着他,恐闹开去不好。且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了,那边姨父也不在,若是真闹开了,怕没人帮忙走动着。丢了银子事小,没了名声是大啊。”

  薛姨妈抹了泪,连连点头,叹道:“我的儿,你哥哥若是不这么胡闹,你何曾拖到现在。如今就依了你,将你珍大嫂子的妹子接了家来吧。暂且瞒着,只说国孝后再圆房。亏得前儿我还说要帮香菱开脸的,如今他倒是丢到后头了。既如此,就让香菱跟了你去罢,也不枉那一场官司。”

  宝钗点头,自是应了。一时有人来回报,说是薛蝌已经和宝琴到了京城了,晌午便可过来。薛姨妈忙整理衣裳,宝钗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被扭伤的脚踝处越发胀痛,站起来的时候,似乎脚都使不上劲儿。待伺候薛姨妈起来后,宝钗这才借口要换衣裳回了自己房间。

  莺儿弯腰帮她除鞋,双手握住宝钗的脚踝,宝钗疼地指甲全扣在了椅子扶手里面,咔的一声断了。莺儿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仰头道:“姑娘,快请大夫吧。”

  “不妨事,将那散瘀活血的药擦了,晚上再说。”宝钗说着,便让莺儿取了一双稍大一点的鞋,又特意换了一条曳地撒花百褶裙,遮了脚,便出来与薛姨妈一处往贾母这边来了。

  邢夫人兄长一家来了,宝琴薛蝌他们亦到了,李纨的寡嫂等人也来了。宝玉见了几人,先是欢喜,后复又想起黛玉,未免那喜悦劲儿便淡了。王熙凤也只是坐着,看着众人互相认亲,心里却在牵挂着扬州那边,不知道贾琏与巧姐如何了。

  宝玉回头瞧见王熙凤出神的样子,寻了个由头儿往她旁边挪来,悄悄儿地道:“凤姐姐,琏二哥哥可有信来吗?”

  王熙凤回过神来,自知宝玉意思,只是如今黛玉已是回去了,再如此逗弄宝玉,未免太不近人情。宝玉这桩心事,如今只怕落空了,更何况王熙凤还有私心。王熙凤故而道:“只是前儿到了送了信来,他们暂时均住在你林妹妹的堂叔家里,清明便要去祭祖,没有别的了。”

  宝玉听了,心里像猫抓似的,想问黛玉近况,又不知从何问起,一时又恐黛玉太过悲伤而哭坏了身子,这等话却不好出口。思来想去他竟是一句话没想出来。王熙凤见他发神,也不去问他,只走开与旁人继续说着别的话。

  晚间,多日不见的尤氏过来了,关着门与王夫人说了许久。出来的时候,王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而尤氏出门后没多久,王夫人重新傅了面去薛家。

  没多久,薛姨妈见邢岫烟生的美丽,且家中清贫,正是好媳妇的人选,便偷偷与王夫人说了,想说与薛蟠为妻。王夫人想想,却是不敢拿主意,便叫了王熙凤过来商量。

  王熙凤到的时候,王夫人正拜完佛出来,让她坐了,说道:“你也知道的,你姨妈家原是不在乎那嫁妆聘礼的。因着岫烟是你的堂妹,故而找你来商议商议。你姨妈家也是知根知底的,岫烟以后就长远在我们这里了,于你来说,更是亲上加亲。你姨妈和宝丫头也不会亏待了她。到时候另一桩喜事也在跟前了,你也知宝丫头人好性格模样更是难得挑的,姐妹们终在一处,喜上加喜,亲上加亲,也让我们家冲冲。”

  王熙凤听了,心里冷笑。喜上加喜,这样看轻别人,强行买一个媳妇的做法,怕也只有拣些寒门大户儿要面子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薛家真心不太平了。。。。尤二姐终究是有了个归宿。。嘿

  、喜上加“喜”

  若真是这百利无一弊的事,王夫人怎么不自个儿与贾母和邢夫人说去,非叫自己当这中间的耳报神,到时候挨骂的却是自己。说的好听,是亲上加亲,邢岫烟却似像买了进去的。那男人是个乌龟,家中有那金山银山有何用,还不是败光了的。王熙凤只答应着,说道:“此事原该为太太分些忧,只是这事儿担着作媒的大头,我却是分量不够,压不住。莫若请了珍大嫂子来帮衬着,可好?”

  王夫人一反常态地断然拒绝:“不可。”她话刚出口,便看到王熙凤略带惊讶的眼,顿觉自己说话的语气太过严重了,用手绢子沾了沾唇角:“如今这只是个影儿,也要你婆婆应承了才是。这样空口白牙地托了她来,若是最后没成,岂不招人笑话。且如今正在孝下,这些事儿,只悄悄的罢。”

  王熙凤想了想,心里仍旧是为难的。但是王夫人那话,竟与前儿的风言风语有些影儿了。莫说岫烟一个干净清白女儿家,且王熙凤冷眼瞧着,并没那穷酸家子气。配给薛蟠?也不称称自己几两重。如此想着,她面上也没露出来,只是没答话,听王夫人说话。

  王熙凤回去后第二日就寻了个由头儿请了大夫,说是肚子不太舒服,故意闹得满府皆知。贾母听了,一应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当了众人也与邢王二夫人说让她们有事儿暂别扰王熙凤。王夫人本是想将这烫手山芋推出去,却不承望烫了自己的手,也只得罢了。

  却道几日后,邢夫人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这一消息,过来贾母这边。贾母听了邢夫人之言,皱了眉。若说岫烟配薛家倒也无妨,只是这薛蟠也太不上道了,便没答话,只听邢夫人兴头。

  一时薛姨妈进来,邢夫人迎上去笑道:“可巧,我还说姨妈这几日家里来了人,都不过来了呢。可巧今儿就过来了。”

  薛姨妈与邢夫人无多交往,如今见了邢夫人那般熟络的样子,心里遗憾。宝钗低头暗忖:邢夫人大概是愿意的不成?

  王夫人见了此景,心下也是意外之喜,只当是王熙凤说了,连带着脸上也有笑容了。贾母心里虽不大乐意,奈何岫烟本非自己家里的孩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且薛家也算有头有脸人家,岫烟家庭确实矮了些,也就不说什么了。

  一时间这屋子里其乐融融,众人交谈地极其热切。散了以后,邢夫人竟还打点了一些东西送去了薛姨妈那里。

  薛姨妈听着下人回报,心里更是奇了,看向宝钗:“你说,邢夫人是知道此事了吗?”

  “应是知道了。”宝钗想了想,“看如今此样,怕也是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