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头朝外, 翻着白眼,失去焦距的眼珠一动不动瞪着门外的队友。

  那一刻,所有人脑海中都回荡着曲逢村在饭桌上的话:“最后的晚餐……”

  “都别动!”曲安宁马上道, “去叫张仲陵, 其他人后退,不要靠近现场,不要破坏指纹!”

  越过她的肩头, 宁希看到夏影彤的模样,就知道没救了。

  活着的人不可能瞪着那样的眼睛, 夏影彤死了有段时间了。要是,他早点发现眼罩就好了……

  他险些站不住, 被秦晷粗暴地拽了一把, 靠在墙边喘气。

  不一会, 张仲陵就来了。

  “怎么回事?”他推开曲安宁, 看见里面情形,一步跨进去, 摸了摸夏影彤的脖颈。

  意识到什么, 他又回头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队员们, 然后继续察看夏影彤。这一次掰大了眼睛, 撸起了她的袖子和裤管。

  半晌后, 他摇了摇头, 沉痛地道:“突发性心肌梗死,没救了。”

  “怎么……会?”宁希终于发出声音,眼泪涌出来,“她上个月才体检过, 身体一切正常, 怎么会心肌梗死!我不信!!”

  他说着往里冲, 被几个队友按住,失声痛哭起来。

  其他几人眼眶也红了,对他们而言,夏影彤是共同经历生死的战友,已经经过最严峻的考验,不该死在这里。

  秦晷冷冷问:“你凭什么说她是心肌梗死?”

  宁希反应过来:“是啊,你、你都没尽全力救她,让我进去,别拦着我!”

  “想进来就进来吧。”张仲陵好脾气朝他们招招手,“你们自己来看,房间整洁,没有打斗的痕迹,哦,这里有根头发丝,跟死者头上的一样长。她嘴巴大张,显然是骤然间呼吸困难,但身上没有伤痕,嘴里没有明显气味,排除下毒的可能。”

  “万一、万一毒素无色无味呢?”宁希不依不饶。

  张仲陵拍拍他:“你说的这种毒素基地没有,只能是你们从外面带进来的。”

  “什么?”宁希瞪大眼睛,随即愤怒起来,“你是想说我们杀了夏影彤?我们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战友动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上场试炼里经历了什么,要不是她发现晶核可以提升等级,我们说不定早就为了得到晶核互相残杀了!能走到这里全靠大家信任,我们怎么可能杀她!”

  “我没说这话啊。”张仲陵温和地微笑了下,再次安抚他,“我希望你接受现实,她就是突发性心肌梗死,死了有一个多小时了,就算闹到阴曹地府也抢救不回来。”

  “可是……”宁希说不出话来,无助地流下眼泪。

  张仲陵静默片刻,又对门外的大伙儿说:“来两个人,帮我把她抬到停尸间去,这件事以后不许议论,斯人已逝,节哀。还有,”

  他目光一转,伸手指向曲逢村,“曲逢村是吧?从现在开始你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正式队员。”

  “我、我?!”曲逢村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宁希那边一个预备役队员大惊:“怎么会是他?我排名在他之上,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孙光,我叫孙光。”

  张仲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又摇摇头,道:“不是你。我说的是,曲逢村。”

  孙光一步挡在曲逢村面前,十分不服气:“凭什么?”

  张仲陵笑了笑,没有回答,拍着手道:“时候不早,都散了吧,别杵在这里了!”

  他说着,把曲安宁推开,径自走了。

  剩下愤怒的孙光,以及静静僵化死透的尸体。

  “他什么意思?”孙光狠狠瞪着张仲陵消失的方向,半晌回头,冲曲逢村道,“怎么会是你?你比我少5分呢!”

  曲逢村脸色早已白成一张纸,畏缩地躲到曲安宁身后。

  曲安宁立刻替他出头,叉腰道:“你嚷什么,让他顶上的是张仲陵,关他什么事,你以为他想啊!”

  “你、你们……”孙□□得发抖,以无比尖酸的口吻嚷道,“谁知道你们和张仲陵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你们可是有个好朋友,他爸是局长呢!”

  “你还有完没完?夏影彤死在这了,你不想着给她收尸,只想着自己的名次?”

  “有没有鬼,你们自己知道!”孙光嘶吼。

  宁希终于忍无可忍,俯身将夏影彤大睁的眼睛合起来:“都少说两句,非要让夏影彤死不瞑目吗?孙光,你和付安屿把尸体抬走,其他人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我……”孙光还想说什么,被宁希一句“死不瞑目”给怼住了,只得闭嘴,和那个叫付安屿的瘦高个男人将夏影彤的尸体抬走。

  又一个替补队员幽幽道:“等等,我记得那个心理测试,我上交时看见了夏影彤的名字。”

  “什么?”

  “我发誓,她的名字不是我写的,但我交我那张纸时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有人写了她的名字!!”

  孙光刚把夏影彤的肩膀抬起来,闻言扑通一下又给人摔了回去:“你的意思是,有人希望她死,所以她死了?!曲逢村,是不是你!!”

  “关关关我什么事!张仲陵说必须写,难道你没写名字吗?”

  “就是承认你写她的名字咯!”孙光怒极,一把推开曲安宁,揪住曲逢村的衣襟,“你-他-妈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你写了她的名字?!”

  曲逢村浑身抖得厉害,声音带了哭腔:“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开我!”

  “就是你!”孙光目眦欲裂,劈手就揍,“你-他-妈杀了她!”

  曲逢村躲都没躲,被揍倒在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吼:“你胡说!我好好地待在自己房间里,怎么杀她,用什么杀她!”

  “搜你的房间!”

  “搜就搜,搜不出来怎么说!”

  “搜不出来再说!”孙光抬腿往曲逢村房间走,步子迈得有些大,将夏影彤的脑袋踢得侧向了一边,他浑然不觉,揪着曲逢村向房间走去。

  曲逢村的房间和其它房间格局一模一样,20平方大小,带沐浴和卫生间,衣柜是新的、床是新的、连洗漱用品都是官方配置,全新未开封的。

  “你……你自己的东西呢!”孙光不信这么多的东西,竟然找不出可以□□的地方。

  曲逢村气极:“我哪有什么东西,我他妈就一个手机还没电了,你自己看!”

  别说他,其他人手机也没电,房间里的插头和手机不匹配,官方显然是要做封闭训练,防止他们开小差。

  孙光这下没辙了,四下看看,指着曲安宁道:“谁知道是不是藏在你姐那了,曲安宁的房间也要搜!”

  “你没事吧?”曲安宁早气得七窍生烟,劈手朝他脸上打,“你想证明什么?就算曲逢村失去资格,那也轮不到你!没准张仲陵就是看不上你呢!”

  “你……”孙光硬生生挨她这一下,嘴角当场流血,气得也要动手,奈何身边几个同伴都觉得不好,把他拦住了。

  曲安宁叉腰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屁事没搞清楚胡乱发飙,夏影彤的尸体还扔在那儿,你连对死者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我是张仲陵,我也不允许你上位!”

  “张仲陵又没有未卜先知!”

  曲安宁懒得和他争,伸手朝门口一指:“给我滚!”

  孙光梗着脖子不动。

  曲安宁抡起椅子朝他背上砸。

  宁希怕把事情闹大,硬着头皮把孙光拖出去,道:“先把夏影彤安置好,你想让她做鬼也不安生吗?”

  孙光这才没有说什么了。

  曲安宁叉腰对其他人吼:“看什么看,都给老娘滚!”

  秦晷第一个滚了。

  离天亮还有好一会,他打算抓紧时间睡觉,其它的事,等睡醒再说。不然脑子转不动,听大伙儿吵架还容易头疼。

  他睡眠一向不好,朦胧的薄雾覆上来,无数个梦魇卷土重来。

  好不容易第一个噩梦过去,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凸(艹皿艹 )!!”脑袋里一万只蚂蚁啃咬,他猛地揭开被子,只感到胸腔怒火盘踞。

  敲门声轻轻又响了两下。

  他以为还是宁希,想也没想把门拉开,吼道:“干什么!”

  结果门外是曲逢村和曲安宁,两人齐齐退后,快被他吓疯了。

  半晌,曲逢村默默掏出一张纸,展开,平举到他眼前。

  秦晷:“……”

  那团火气顿时发不出来了。

  他粗暴地把两人抓进房,关上了门。

  只见那纸条正面写着“曲安宁”三个字。

  “哪来的?”他问。

  曲逢村抖了半天,咕咕喝了一杯热水才嗑巴着道:“就就就刚才回房的时候。”

  “一张纸而已,你抖成这样?”秦晷怕他把杯子砸了,顺手接过来。

  曲安宁道:“还是我说吧。这不是普通的纸,是他们做心理测试的纸,还有,夏影彤的名字确实是他写的。”

  秦晷转向曲逢村:“你杀了她?”

  “胡说!我没有!”曲逢村一下蹦起来,满脸通红,“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我长这么大,除了穿书者,连只鸡都没杀过!”

  曲安宁:“对,夏叽叽做证。”

  “……”秦晷挑了下眉,“正常推论而已。不过也不能证明心理测试和夏影彤的死有直接关系。”

  “你你你再看背面!”曲逢村要把那纸翻过来,结果哆嗦得太厉害,翻了两次才翻过来。

  秦晷眼眸一颤。

  只见这一面写着几个血色大字:

  “轮到你了!”

  秦晷声音轻下来:“你没有杀夏影彤,但有人帮你完成了心愿。现在,轮到你回馈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曲安宁道。

  “但我没想过杀她呀!”曲逢村声音带了哭腔,“你们任何一个人我都不想杀,我一开始就想拒绝,可是张仲陵说不能弃权,又是个心理测试,我我我我……刚好夏影彤从我眼前走过,我当然就写她了!我真的不想她死,我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

  一阵沉默。房间里回荡着曲逢村断断续续的呜咽。

  这和他亲自动手杀夏影彤没有区别。可夏影彤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无怨无仇,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差别杀人犯,被魔鬼的手拽着,去捅那些没有做恶的好人。

  他快要窒息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这样的结果都只有一个:他杀人了。

  双手仿佛沾满了血腥,他下意识往秦晷身上蹭:“我该怎么办?日初,你知道我的,我只能杀穿书者,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浸染多少鲜血,那都是光荣的,我在保护世界,保护所有的好人。可我现在杀人了,我杀了夏影彤,我不认识她,但她也是组织的一员,她是战友,是同伴,是……我无论如何不该伤害的人……”

  看着他苍白而颤抖的嘴唇,秦晷笨拙地说不出话来。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只得干巴巴道:“你冷静点,只要确定你那段时间没出房间,那人就不是你杀的。”

  “我确定,我真的没离开过房间。”曲逢村竖起三根指头起誓。

  秦晷点点头:“好,那我们现在来看,谁的嫌疑最大。”

  “孙光!”曲安宁抢先道,“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认为夏影彤死了,就该他上位,但张仲陵却选了曲逢村,所以他气急败坏,后悔不该替曲逢村杀人!”

  秦晷:“前提是,他必须认得曲逢村的笔迹,还记得吗,心理测试是无记名投票。”

  “孙光应该不认得。我没跟他接触过,除非他看着我提交纸条。”开始思考后,曲逢村渐渐冷静下来,大脑开始运转了。

  秦晷点头:“好,假设他看见了,他算一个嫌疑人。那个指认的替补叫什么,他看见了写着夏影彤名字的纸条,他也算一个。”

  曲安宁回忆片刻:“那个小胡子?好像叫柯二。”

  “孙光、柯二。”秦晷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两个名字,又补充道,“还有张仲陵,心理测试是他的要求,同时,他看得见所有投票。”

  “培训官?不会吧……”曲安宁道,“他是组织的人,杀我们干什么。”

  “这点我也奇怪。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秦晷说。

  曲安宁:“你有印象的也是跟你爸常合作的那些人吧,张仲陵的制服、肩章以及工作证都是正规的,他如果杀夏影彤,那一定是组织的安排。你不会连组织都怀疑吧?”

  “暂时还不会。”秦晷回答。

  曲逢村着急地问道:“确定了嫌疑人,然后呢?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呀,总不能真按照纸条上写的,杀了我姐吧!”

  “你敢!”曲安宁跳起来。

  秦晷沉吟片刻:“去把其他人叫来。”

  “我去!”曲逢村立刻出去,不一会,叫来了周沧、岑陌和张依心。

  事情他已经说了,周沧三个进门时,都是一脸煞白。

  “这是真的?”刚一关门,周沧迫不及待地问,“宁希那边有人搞事?太过分了吧,夏影彤可是他们自己人。”

  “先不说这个。”天快亮了,秦晷抓紧时间安排,“从现在起,曲安宁是重点保护对象。岑陌,张依心,你俩是女孩子,负责24小时跟着她,洗澡上厕所都要跟着,以防万一。”

  两个女孩神色凝重,同时点头:“明白。”

  “周哥,”秦晷转向周沧,“你住得离孙光近,你负责监视他,别让他察觉。”

  “放心吧。”周沧拍胸-脯,这点小事他不在话下。

  秦晷又看向曲逢村:“你负责柯二,你和他没交集,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张仲陵交给我。”

  “好。”

  大家纷纷点头,神色如出一辙,都很紧张。岑陌和张依心甚至当场将曲安宁围起来,一左一右掺扶着她。

  曲安宁哭笑不得:“大可不必。”

  各自回房。

  二十分钟后,起床的铃声响了。

  张仲陵制定了全套的培训计划,正式队员和替补队员分成两组,各有一套上课时间表。除了早操和吃饭挤一块,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开,不过相隔不远,不影响大家盯哨。

  一个白天下来,相安无事,曲安宁好端端地被岑陌和张依心夹在中间。

  晚上,大家再次聚集在秦晷房间,一个个瞪大双眼死盯着曲安宁。

  曲安宁一整天毫无人身自由,现在有点吃不消了:“我、我没事啊,这纸是不是恶作剧?”

  “有可能。”周沧摸着下巴道,“可能是孙光,他被曲逢村抢了名额,又被曲安宁打了,怀恨在心,写了一张纸放到曲逢村房间,吓他一吓。”

  “不会吧?”曲安宁立刻不赞同,“摘得人心惶惶只为了吓人?除非他心智不健全,还是小学鸡!”

  “孙光有什么动静没有。”秦晷问周沧。

  周沧拿出记录的小本本:“他一天吃了六碗米饭,上课走了一百三十八次神,除了这两点让我惊讶外,其它都挺正常。下课喜欢和宁希那帮人混在一起,最好的朋友叫庞漠,就是那个胖胖的替补队员……唔,结论就是,没发现异常。”

  “你呢?”秦晷问曲逢村。

  曲逢村摇头,声音闷闷的:“一样,没有。”

  “张仲陵也没有,除了上课就是回办公室呆着。”秦晷说,“但我总觉得基地太过安静,除了我们,好像没别人了。”

  “这很正常。”张依心道,“基地就是专门为这个培训准备的,三年才一次。再加上组织大部分员工还是要派出去做任务,我们的课程基本都是网上进行,人少不奇怪的。怎么,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秦晷点点头,继而又摇头。他确实觉得不对劲,可若要问他哪里不对劲,又得回到之前讨论过的原点:他没见过张仲陵。

  但这一点最开始就被否定了,所以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默片刻,曲安宁仍旧好好活着。

  走廊上却陡然传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叫:“来、来人啊——!!”

  曲逢村离门最近,当先狂奔出去。

  下一秒,所有人倒抽凉气。

  那名叫付安屿的正式队员挂在门梁上,吱吱呀呀地晃荡着,嘴巴大张,舌头倒垂,已然彻底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