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檀香味,飘至鼻端。一阵箫声,似远似近,幽幽传来。顾惜朝还未睁眼,整个人便已弹了起来。人还没坐直,浑身骨骼便嚓嚓作响,直如同百骨欲碎般,痛得他又一头栽了下去。

  "醒了?"

  顾惜朝忍痛抬起头,左右一顾,却是在一间轩室之内。陈设很简单雅致,一琴,一画,一榻。设了一几,上面摆了一副棋盘。

  赵佚坐在窗前,轩窗半启,窗外竹影摇曳,月影婆娑。赵佚手中执了那支鲜红如血的凤血凝,一缕呜咽箫声,幽幽响起。面前几前,搁着另一支玉箫,碧绿温润,却是水龙吟。

  顾惜朝低声道:"皇上,这是哪里?"

  赵佚放下箫,道:"放心,不是宫中。"又道,"现在如何了?"

  顾惜朝早已在试着运气,已然无碍。胸中那郁闷欲死的感觉也消失了。道:"多谢皇上。"迟疑了一下,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赵佚淡淡道:"你在唐门那里昏倒,我手下的人把你带回来了。"

  门口有轻轻的叩门之声,赵佚叫了声:"进来。"一张笑咪咪的圆脸探了进来,竟是陈铭。手里捧了一个玉盘,里面放了一碗参汤。

  陈铭把参汤奉到顾惜朝眼前,赵佚见顾惜朝眼中浮起说不出的厌恶之色,便道:"喝不喝由得你,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你自己最清楚。"

  顾惜朝冷冰冰地道:"不劳皇上操心。"转过头,任陈铭低着头双手捧着那碗参汤在旁,睬也不睬。

  问道:"我昏迷了多久了?"

  赵佚道:"若搭上把你从唐门送到这里来的时日,也有十余天了。"

  顾惜朝微微一震,道:"这么久?"

  赵佚笑了笑,道:"你该谢我的,我若是对你不管不顾,你醒过来的时候,恐怕就是筋骨尽碎,成为废人了。"

  顾惜朝沉默良久,道:"多谢皇上。"

  赵佚道:"谢倒不必,为了你自己好,把那碗参汤喝了。"

  那陈铭早已端得脸色发青,顾惜朝瞟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却不止是人参的味道,皱了眉道:"里面是什么?"

  赵佚低了头在看棋局,道:"药。"

  顾惜朝也心知,若赵佚想对己下毒,或者不论作任何事,这十余天都足够让自己死上一百次了。伸手接了参汤,喝了下去,随手把碗丢给陈铭。陈铭更青了脸,退了下去。

  顾惜朝瞟了那陈铭退出,冷笑道:"这太监跟踪人的本事倒还真不错,居然跟了这些时日我还毫无所觉。"

  赵佚笑道:"那是你们过得太张狂了,顾不得周围动静了。"

  顾惜朝顿时红了脸,狐疑地瞅着赵佚,赵佚一笑,道:"别瞪我,幕天席地的,你们有胆子做,人家也只有看,怨得了谁。"

  顾惜朝脸更涨得通红,这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赵佚见了他窘态,便转了话题,笑道:"我救你一次,可不保证下次会再救你。玄天七音,我帮你一次,我自身也损耗不小。惜朝,你难道不该拿点什么来换?"

  顾惜朝浑身一颤,盯着赵佚,却无了言语。赵佚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起茶呷了一口,道:"怎么?不愿意?"

  顾惜朝咬了牙,道:"我已说过,不必选择。皇上也没救我的必要,皇上要救,是皇上的事。"

  赵佚淡淡一笑,道:"那也好,你尽可以等着筋骨尽碎的时候。玄天七音按你这等练法,有何后果,你自己该明白。"

  顾惜朝几乎连牙也要咬碎,恨声道:"不知道皇上要什么?"

  赵佚笑道:"你过来。"

  顾惜朝坐到他对面,赵佚道:"替我吹一曲吧。用这个。"

  顾惜朝却见是那支水龙吟,拿了起来,道:"皇上想听什么?"

  赵佚笑了笑,道:"慕颜曲。"

  顾惜朝怔了怔,道:"皇上当真视我为优伶一类人?"

  赵佚盯了他,笑了片刻,把箫掷给他,道:"这支箫还是给你罢。你要做什么我无甚兴趣,也无意干涉。只是,别折腾得太过了。"

  顾惜朝定了睛看他,赵佚恍若未见,只是笑道:"不过,下次,就没这次这般便宜了。惜朝,等到下次,你该用什么来交换,你自己清楚。"

  见顾惜朝想要说话,赵佚挥手制止,道:"狠话硬话不必对我说了,玄天七音有何后果你自己开始练的时候就该有心理准备。你要那般不死不活,也随你。"

  顾惜朝一声不吭,站起身便往外走。赵佚笑道:"你此刻想到哪里去?找戚少商?"

  顾惜朝顿了一顿,赵佚微笑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在戚少商身边,还是一样的会害他?没有你,他如今也不会落到这等生死难料的境地。"

  顾惜朝骤然回了头,想反驳,却没了言语。

  赵佚又拈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那一片白子,这次是被吃光了。"惜朝啊惜朝,你究竟想要什么呢?这次不要说戚少商想不通,连我也想不明白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高官厚禄?我也可以给你。不过......我总在想,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顾惜朝眼神淡泊,道:"皇上,你过虑了。只要能够活得下去,惜朝便已心满意足了。"伸了手正欲去掀帘子,忽然觉得眼中仿佛在火在烧似的,剧痛难当,忍着痛使劲眨了眨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一瞬间心仿佛也沉入了黑夜,脸色也惨白得如同死人。

  赵佚本来低了头在布棋,觉得气氛怪异,抬了头,见顾惜朝眼光散乱地直视着前方,心中一凛,道:"你怎么了?"

  顾惜朝又惊又怒又怕,一掌挥了出去,赵佚不提防他会在这里动手,侧身让开,顾惜朝激怒之下,这一掌何等劲力,直震得黑子白子满屋狂飞,撞得粉碎。

  赵佚已经发现了他眼中一片茫然,浑无了平日的光彩,心中大震,伸手把他拉近身边,托了他脸,细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顷刻间已经黯淡无光,便如星子坠了地,成了石头。赵佚喝道:"陈铭!"

  陈铭忙忙进来,垂手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佚道:"把刚才那装参汤的碗拿来。"

  陈铭已留意到顾惜朝双手捂了眼睛,心中一沉,跪了地道:"皇上,奴才没有......"

  赵佚不耐烦地道:"朕没说是你了,拿来!"

  陈铭吓得魂不附体,忙端了那碗过来。赵佚接了,放在鼻端嗅了嗅,继而叹了口气。也是自己疏忽,怎么让人对他下了毒。见顾惜朝失神地立在一旁,满脸的茫然无措,心中一痛,伸手想拉他过来,温言道:"没事,应该有办法的。过来,我瞧瞧。"

  顾惜朝骤然右手一挥,赵佚与他相距太近,完全不曾提防,这一掌正好打在他左脸上。虽不含劲力,但也打得赵佚左脸上赫然五个指印。一时间赵佚也怔了,顾惜朝虽然在惊怒交集之际,也一下子静了下来。

  赵佚想发作,看了他双眸无光,又忍了下来,道:"别闹了,想眼睛不瞎,就听话。"

  顾惜朝听了此言,怒气一发不可收拾,狂笑道:"皇上何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皇上乃一国之君,握有生死之权,你要顾惜朝身上哪里,何必拐弯抹角?要这对眼珠子,皇上自己就挖去!九五之尊,用得着用下毒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赵佚本来便是强压了一腔怒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一个耳掴掴在顾惜朝脸上,直打得他脸上红肿。赵佚冷笑道:"我若真要你这对眼睛,或者不管是要你身上哪里,你现在还能完完整整地在这里?好啊,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今天就把你这对眼珠子给挖出来,否则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手捏了他下颔,另一手两指加力,直按在他眼帘之上,这次下手再未留情,顾惜朝只觉眼珠渐渐向外凸出,心下一慌,知道赵佚这次是真的怒极,但却死咬了牙不肯说服软的话。

  杜眠风本来守候在外,听得里面动静,匆匆奔入,见房内物件散了一地,又见顾惜朝这等模样,失声叫道:"皇上!"

  赵佚把顾惜朝一推,右手虚抓,已把杜眠风的佩剑握在手中,信手一挥,顾惜朝只觉眼中剧痛,这种痛法比之方才那火烧般的痛法又是不同。虽然目不能视物,但温热的液体直眼中缓缓流下却是感觉得到。

  赵佚笑道:"你不是想当瞎子吗?好,我成全你。"把剑掼在地上,对杜眠风道,"把他给我看好,若让个瞎子都能跑掉,这里所有的人的眼珠子也不必要了。"

  顾惜朝双目被他重创,咬了牙,却一声不吭。赵佚转头瞟了他一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当真以为我对你下不了狠手?学乖点,骨头长得太硬,是会被一点点锉掉的。"一拂袖,转了身出去,直摔得门扉格格作响。

  杜眠风走到顾惜朝身边,想察看他眼睛伤势,不提防顾惜朝一掌劈来,若非他闪得快,几乎被他掌风拂中。叹了口气,道:"我找御医来替你瞧瞧,皇上这次是下了重手,恐怕......"

  顾惜朝狂笑起来,直笑得眼中的鲜血又在下流,看得杜眠风都有些不忍,知道劝也无益,匆匆出了门去请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