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脸色陡变,想推他,戚少商手一紧,已自后扼住他脖子,道:"惜朝,我真想把你脖子掐断。那一剑,我对得住了我九泉下的兄弟,却也算是负了你。随便你要怎么样都行,哪怕你一剑杀了我,我都绝无怨言。可你为什么要骗我?跟当年旗亭那夜一般,一切都只是谎言?"

  顾惜朝想摇头,却被戚少商掐得呼吸都难,说不出话来。伸了手去掰他的手,戚少商略松了手,顾惜朝喘了两口气,道:"不是谎言,也是真心。我......迷惑。"

  戚少商笑道:"不错,是迷惑。也跟当年一样,有心软,也有迷醉。不过最后,还是一样下得了狠手,是不是?要动手的时候,决不会心慈手软。戚少商最后总归会成你的绊脚石,利用到最后,还是一样的要搬掉?"

  扯住了顾惜朝衣襟,戚少商一阵发了狂似地乱摇,叫道:"你究竟要什么?你说啊!只要我能给的,我一定给,你为什么要骗我?"忽然停了手,看他,眼中愤怒一时却化了凄凉。"惜朝,我真要被你逼疯了。"

  顾惜朝望着他,眼中竟有淡淡的悲哀。"你的怀抱,很温暖。在你怀里......很安心......这一年来,我一直......很冷。我只记得那冰凉的灰色的石板......触着便是冷到了心底去......"

  戚少商笑了。"没错,你从那夜起,不,可能在更早前,便是在算计。我还是心甘情愿地入了你的套......甚至可以不在乎你究竟是谁。只要是那一抹影子,哪怕只有一点残留的痕迹,我也认了。"

  顾惜朝抬起眼睛,道:"哦?你还有怀疑?"

  戚少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愿意去想。"放软了声音,道:"惜朝,我最后问你一次。"

  顾惜朝道:"说。"

  "不要再回中原了好么?在这里等我。"

  顾惜朝这次真的沉默了。落日的光落在他身上,让戚少商恍恍惚惚地忆起了,在旗亭酒肆初见他时,他也就被夕阳的金光这般笼罩着,浑身都浴在那一片柔和的金色里。让他本来清冷的容颜也多了几分柔润,年轻得几近孩子气。

  戚少商突然震惊地发现,从他认识顾惜朝到如今,有多少年了?四年?五年?恩恩怨怨,分分合合,是是非非,自己还是自己么?面前的人,还是当年的人么?

  开了口,戚少商的声音竟然是自己也未曾料到的柔和:"你多大了?"

  顾惜朝诧异地扬起了眉,也没想到戚少商这时会问出这般一个问题。"这个重要么?"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不重要。我只是在想,我们已经相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我对你,总是会心软。日日夜夜,想的居然还是多年前那一夜,你抚琴着对着我那一笑。

  就那一笑,夺了我的心,也......毁了我的一切。

  拥着顾惜朝,把他平放在草地上,戚少商喃喃地在他耳边道:"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惜朝,答应我,不要再回中原了......等我把金风细雨楼跟六分半堂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顾惜朝正要说话,嘴唇却被他堵住了。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我......拜托......"

  顾惜朝闭了眼睛,长叹一声。任他的吻落在自己发间,脸颊上,唇上,却也不再动弹,也不再说话。

  又是深夜了,清淡冷月,把满湖都染了银霜。唯见那墨黑如镜面的湖水,上面点点的杜鹃花瓣,娇红如樱唇,纯白如雪肤。

  顾惜朝理好衣服,伸手到草丛里去摸那落下的簪子。戚少商看着他用那沉香木的发簪把头发挽起来,就那样怔怔地看着,看得近乎发痴。

  "这沉香木是哪里来的?"

  顾惜朝的声音,把那份静谧给打破了,也把戚少商从痴迷中拉回现实。有点诧异地盯着顾惜朝,戚少商道:"你问得真奇怪。"

  顾惜朝道:"是贡品?"

  戚少商眉峰一掀,正要搭话,忽然眼光一转,道:"落霓来了。"

  顾惜朝回头望去,密林深处,一个苗家装束的女孩奔了出来,月光下一张皎洁面孔,正是落霓。顾惜朝看了她那张脸,侧过头去,楚怜云自刎那一幕如在目前,看到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落霓手中捧了一盆花,是戚顾两人都已经看熟了的疗愁。果然是开了花,一点银色月光,流动如水。

  戚少商伸手接了那盆疗愁,长叹一声。难不成还真把它摔在地上踏碎不成?顾惜朝确实算得精明,望着那女孩子期盼的眼神,这时能说什么?难不成就把她丢在这里?

  顾惜朝先前的话又在他耳畔响起:"与其说是她一心要找姐姐,不如说是她一心想离开这里。如果你觉得我欺骗她你过意不去,带她离开便也罢了,以后给她找个归宿便好。她还是个孩子,对她姐姐的感情也不敢说就能深到哪去了,花花世界很快会迷了她的眼的。就像......当年的楚怜云。"

  叹了口气,戚少商道:"来吧,上马。"

  落霓喜上眉梢,一跃上了马。戚少商犹豫了一下,两匹马,三个人?顾惜朝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跟落霓骑一匹吧,我跟你一起怕这马还走不到目的地呢。"

  戚少商无奈,只有跟落霓共乘一骑。那小姑娘除了害怕被追上之外,倒是满心欢喜,戚少商看了她那清新如朝露般的容颜,心中暗叹,这般的女孩子,到了那花花世界,不知道等着她的又是什么?

  到了唐门,顾惜朝笑道:"我看落霓也不便进去,你去好了,我们在外面等你。"

  戚少商微微变色,顾惜朝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放心好了。"凑近他耳边道,"你不就怕我杀她吗?我保证不会的。"

  戚少商笑道:"我还能信你?"拖了他道,"不成,你跟我一起进去。落霓,你找个地方等我们。"

  落霓答应了一声,戚少商又犹豫道:"会不会有危险?"

  顾惜朝笑了一声,道:"你太小看这落霓姑娘了。谁要动她,哪怕是唐门的人,也必然是自讨苦吃。"

  落霓红了脸,道:"你说什么呢?"

  顾惜朝笑了笑,又道:"落霓,你就不怕我们丢下你,自己走了?"

  落霓低了头,戚少商盯了她,却不说话。顾惜朝笑道:"苗家姑娘,有的是办法。落霓,你是把蛊下在我们谁身上的?"

  落霓低声道:"你......"

  顾惜朝笑道:"为什么是我?"

  落霓道:"你身上有毒,蛊虫更喜欢。"

  顾惜朝微变了脸色,戚少商奇道:"毒?你中了什么毒?"

  顾惜朝侧了头,道:"不是毒。是玄天七音种下的祸根。"笑了笑,道。"少商,你现在该放心了吧。去吧,我不会动她的。"

  已是落日夕照,漫天红霞之时,戚少商匆匆出来,却见落霓满脸张皇地奔了过来,心中一凉,道:"他人呢?"

  落霓道:"他走了。"

  戚少商跺了跺脚,道:"他有说什么吗?"

  落霓道:"他说,叫你带我去找姐姐。"

  戚少商一时间哭笑不得,心想我到哪里去找?黄泉么?望了望天色已渐暗,自己在唐门解毒也花了近一日的光景,顾惜朝早已是鸿飞冥冥,难觅其踪了。快马狂奔一日,自己再怎么样也是赶他不上了。

  叹了口气,对落霓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落霓嗫嚅道:"我可以跟着蛊虫找到他的......"

  戚少商迟疑了片刻,道:"罢了,他想必不会有何闪失的。不必找了,等到......把一切结束的时候,再去找他吧。"

  如今确实不是适合谈私情的时候,总得从天上一头栽到人间来。在这个人间仙境呆了这些时日,回想那杜鹃醉鱼的奇景,月下清波的漾动,那湖中醉了的月,两人在水波里的纠缠......简直就像是场梦。

  而这场梦已经醒了。在记忆里那般的不实在,虚虚浮浮,疑真疑幻。

  唯一真实的,却是身畔这个小女孩,否则戚少商真会怀疑此次的蜀中之行,根本就是一场梦境。

  上了马,戚少商一直不愿去多想的问题,都拼命地在脑中闪现。离了凡尘这些时日,就现在却离那红尘越来越近。所有沉重的问题,也一个接一个地向他压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雷纯,杨无邪,王小石,狄飞惊,关七......戚少商咬着牙,狠命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那马跑得更快了,只觉风声就在耳边嗖嗖地掠过。

  天色逐渐昏暗,天边有沉沉的闷雷声响起。

  顾惜朝自一株老树后转了出来。一道闪电劈下,映得他面色苍白得近乎惨淡。顾惜朝怔怔地望着戚少商远去的方向,忽然间一手扶住树身,半弯了腰,掩住了口。

  摊开手,掌心里赫然一滩鲜血。顾惜朝的脸色更加惨然,翻过手掌,鲜血一滴滴地落下,渗入到泥土里。

  大雨倾盆而下,顷刻间将鲜血冲涮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