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身体状况还行,发现得早,失血并不严重,其实已经可以出院了。”医生说,“就是她精神状况看着挺吓人的,你们来得正好,快过去瞧瞧她。”

  他带着李冬行和程言走到拐角处第二间病房门口。

  李冬行敲敲门,喊了声:“白露同学?”

  里面没应声。

  他们拿不准病人是否在睡觉,李冬行先推开门,只见有个女生正坐在病床上,人是清醒的。

  她穿着蓝条纹病号服,身材很是纤瘦,染成浅褐色的长卷发披在肩膀上,脸色十分苍白,但也能瞧出五官颇为清秀,是个美人胚子。她左手缠着厚厚纱布,右手正拿着一支笔,低着脑袋在本子上疾书,都没往门口看上一眼。

  床边竖着金属架,置物柜上还摆着一排药水袋,可目前并没有在输液。

  医生凑到李冬行耳边,小声说:“她从进来就一直这样,写了一晚上,右手插了针头都不管,好几次弄得血淋淋的,我们的护士都不敢再给她输液,只能先这么放着。”

  李冬行冲他点点头,走近病床,说:“白露同学,我们是精神健康中心的老师,想同你随便聊聊天,可以么?”

  女生没理他,依旧在纸上写着字,下笔又快又狠,像是带着无比丰沛而亢奋的情绪,而与此相对的,是她麻木到毫无反应的表情。

  李冬行见地上散落着好几团白纸,弯下腰,捡起其中一个,展开摊平。

  他明显愣了一下,递给程言。

  程言看着那纸上的好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董南西”,也狠狠吃了一惊。

  女生仍不肯开口,一遍遍写着董南西的名字,李冬行见她如此状态,也不好再问问题,与主治医生交代几句,决定先回去与其他老师说说情况,讨论下治疗方案。

  两人一道往回走,程言想着那纸条,对李冬行说:“那女孩感觉很像为情所困?”

  李冬行点点头:“而且是为了董南西。”

  程言到这憋不住了,将之前董南西同他说的那一大段如何痴恋谢灵韵、又不得不迫于现实分手的故事告诉了李冬行,说:“听董南西说的,他对谢灵韵这么痴情,总不能再招惹白露吧?”

  李冬行同样有着疑惑,想了想,谨慎地说:“师兄不是说,董南西在江城师大属于风云人物,有许多女孩子倾慕那种?也有可能白露是那些倾慕者中的一员,单恋董南西。疯狂粉丝为了追星而精神出问题,甚至自杀的,世界各地也大有人在。这事还需要更多证据,中心会找白露的朋友聊聊,之后再下结论。”

  回到小红楼,李冬行说先去找其他老师说说情况,程言在楼下等他,打算办完事一起去吃饭。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钟头,程言难免无聊,沿着小红楼一楼走廊来回走着,不知不觉就又到了范明帆那间办公室门口。

  老范走了以后,中心还没进新人,这间办公室就这样空着。那扇刷了浅绿漆的木门,比十几年前多掉了点漆,斑斑驳驳的,就跟一道道风霜刻上去的刀痕似的,和范明帆脸上的皱纹一个样。门上还挂着个转盘,上面写着办公、外出、会议等字样,还是范明帆自己的笔迹。从外面来看,除了门口左手边的名牌撤了,一切如旧。

  到底还是很不一样了。

  程言靠在门上,脊背贴着那木头,并不觉得凉。他想起十三岁时候第一次被徐墨文带来小红楼,他不适应被一大堆医生围着提问,感到喘不过气,中途偷偷跑出二楼的诊室里,在一楼晃了几圈,在这间办公室门口坐了下来。

  没多久范明帆看完病人回来,撞见程言,摸了把他脑袋,说,哟,哪来的迷路的小东西。

  程言以为自己被逮住了,没想到范明帆听说他不想回去,居然没强迫他,而是领着他进了屋子,说他想干嘛干嘛,要不然陪老范下一局棋。

  没摸过几次象棋的十三岁少年棋力能有多少,范明帆竟自得其乐,一个下午连下了三盘,直到徐墨文上门找人,还夸了一通程言,说老徐收了这么一个干儿子是走大运。

  他那时对徐墨文说,程言人聪明得很,脑子没问题,你们都别逼他逼太紧了,要给孩子点信心。

  程言脑袋枕着木头门想着,老范这么好一个人,谁又能再给他点信心,别急哄哄地把他逼走呢?

  以前程言到一楼来,总能撞见范明帆,手里揣着一样掉漆的搪瓷茶缸,笑眯眯地和他东拉西扯。现在这小红楼里,走来走去的,都没几个熟人能和他说说话了。

  程言转了个身,手掌轻拍了下绿门,轻声说:“老范呐,要早知道你走了我会觉得无聊,我过去一定不在心里怨你啰嗦。”

  他心想着李冬行也该办完事了,收拾下心里的唏嘘,就往走廊外头走。

  到大厅里的时候,程言正巧看见韩征从楼上下来。

  “程言,你看见冬行了么?”韩征像在找人,“马老师万老师都在等他,他半小时前就说从医院回来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程言一怔,李冬行不是早就上楼去了么?

  他嘴上对韩征说再等等,自己冲上了楼。

  三楼办公室里没找着人,穆木说没见着李冬行回来,师弟又没去二楼会议室,还能去哪?

  程言想到一个可能性,转身下楼梯,穿过二楼走廊,往生物楼顶楼跑去。

  通往天台的门是开着的,他心中一紧,三层一步地爬上楼梯,一抬头就见到了熟悉的背影。

  李冬行坐在天台边上,两条腿已经垂在空中,嘴里小声说着话,好像正在自言自语。

  “田老师啊,你走得孤单不孤单?我们来看看你。”这听着是郑和平的语气,“我和冬行说要带点纸来烧给你,冬行不让,说学校里不许烧东西。我想你是人民教师,大概不兴这套,所以就来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