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君抒难看地笑了一下:“嗯。……赋君颐死了。” 

  神竹秀顿了顿,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呼吸困难似的低声道:“……然后呢?” 

  “我想带他走。”赋君抒看着神竹秀的眼睛道。 

  “不可能!”神竹秀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瞪着赋君抒:“汝不能这样做,汝不能这样做!” 

  赋君抒冷下脸,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欺身向前,掐住神竹秀的下巴,看着他吃痛的表情和微微颤动的睫羽,心里一阵凌虐的快感:“他现在是赋君抒唯一的子嗣,皇室的血脉,朕为什么不可以带走他?” 

  神竹秀冷静下来后握上了他的手:“那又如何?吾不会让汝带走他的。” 

  “你以为你是谁?”赋君抒松了手,嘲讽地笑道。 

  “吾谁也不是,吾只知道他是吾一手养大的孩子,他病得很重,吾不会让汝带走他。”神竹秀看着赋君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赋君抒哈哈大笑起来,倒退几步坐到了石椅上。 

  “是啊,”他神情恍惚地笑道:“他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朕不要他,朕不要他!” 

  神竹秀看了他一眼,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就像是一片荒芜的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 

  赋君抒发了一会儿愣,径直站起身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 

  一个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是那把丝绢扇子,绘着熟悉的霜雪墨竹图。 

  神竹秀看了半晌,方才弯下腰拾起,然而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了下来。 

  他觉得太累了,这么多年下来,真的太累了。 

  这大概就是他与赋君抒的最后一面了吧。 

  他漠然地将扇子重新插回衣襟里,抹了把脸重新走回了桃李天下。 

  平淑的床像座有廊檐的小房子,挂着层层幔帐,他躺在被褥中,双眼有些迷蒙地看着神竹秀走近他的床铺。 

  “师尊……咳、咳咳。”平淑虚弱地抬起一只手,很快就被神竹秀紧紧握住了。 

  神竹秀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好一点儿了么?” 

  “嗯,师尊,吾好多了。”平淑露出一个微笑,他感到神竹秀的眼泪落在脸颊旁,又湿又冷。 

  “吾不会让他带走汝……”神竹秀道。 

  平淑很快又撑不住似的昏睡过去了,他的眉眼像赋君颐,神情却是赋君抒的模样。 

  神竹秀一阵恍惚,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景象似的立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他自桃李天下内跑出来,从雅风回廊一直跑到了卷鲤门下,被垂下来的无数卷轴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才回过神来。 

  打醒他!让他从这场持续了十七年的梦魇中醒过来!神竹秀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过路的儒生们都惊讶地看着神竹秀蹲在卷鲤门下掩面而泣,但无人敢上前一步去询问缘由。 

  此时,有人走了过来,儒生们纷纷敛衽致礼,多梅仙站在神竹秀身前,一下子伸手将他拎了起来。 

  “汝丢不丢人?”他道。 

  神竹秀迷惘地看着他。 

  “起来。”多梅仙强硬地将他的脸扳了过来,神竹秀湿漉漉的眼泪不断滴在他手上。 

  “……梅君,吾知道。”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拨开了多梅仙钳着他脸的手。“汝别这样看吾。” 

  多梅仙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御琴会开幕在即,竹君还是少为闲事分心才好。” 

  “抱歉,吾知道了。”神竹秀闻言正了正脸色,冲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多梅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那袭白袍上绣着的霜雪墨竹图,与多年前一样傲然凛立。 

  他抬起手,那上面满是水光。 

  九月初一,御琴会。 

  天降异象已经消失了,人间重新回到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