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宫人就将他领到了竹山舍前。

  推开那扇崭新的竹门,神竹秀叹了口气,手指不由得抓紧了伞柄,在心中一遍遍复述着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说辞。

  赋君抒倚在绣楼上,早已发现他了。天气略寒,炉子上正温着酒。

  由于雨势不小,一路走来,神竹秀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上了三层楼后,他收了伞站在屏风外,仍不住地掸着身上的水珠,生怕弄湿了地上精美的毯子。


  “进来吧。”赋君抒道。

  神竹秀走进去时,他刚好正在斟酒,温热的酒气徐徐上升,带来了浓郁的香味。

  赋君抒看他衣发皆湿,便替他取来了布巾和新的外袍。

  “多谢皇上。”神竹秀不自然地笑道。

  他换好外袍,不自然地擦着发,赋君抒也没有说话,两人便靠着空气中的酒香和窗外的雨声填补寂静。

  沉默了一会儿,赋君抒才问道:“真稀奇,你居然会主动过来。从湘府到神府好像没那么近吧?”

  神竹秀低声道:“是。之前是专门来这边的儒门处理事务的……今天,吾来,是有私事。”

  “哦?”赋君抒来了精神。他抿了一口酒,问道:“不知是怎样的私事能劳烦神竹秀大人亲自前来呢?”说着,他将樽盏推到了神竹秀面前,微一扬头。

  进退两难地端过了酒杯,神竹秀蹙眉道:“陛下……草民着实不胜酒力。”

  理解地点点头,赋君抒笑道:“对,朕想起来了。从前咱们两个一起偷了上供给母后的酒,醉得闹翻了天,还是被母后护着才没有受太大的惩罚。你当时才喝了几口就醉了,朕想想,三口还是两口来着?”

  神竹秀道:“两口。”

  赋君抒看着他,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清俊的少年,玉冠深衣,发垂绶带,写得一手好字,喝两口酒就会醉。他从皇宫里一直漂泊到了儒门,再也不曾回头。

  手里握着那把丝绢扇子,赋君抒深深地呼了口气。

  神竹秀则看着他手里的扇子陷入了沉思。

  那是他唯一一件遗落在皇宫里的物品,那个雨夜,和现在一样冰凉,但他的怀里贴着一个热乎乎的小孩子,一转眼间竟也过去十七年了。

  赋君抒将视线移到了出神的神竹秀身上,看着他的眉眼和微颤的睫羽,淡色的薄唇嘴角微垂,他从前还没有这样忧虑。

  满含深意地看了神竹秀一遍,赋君抒突然戏谑道:“朕以前常说,爱卿若是女子,朕定将你纳入后宫。时过境迁,朕依然不忘初心那。”

  神竹秀怔了怔,很快调整了一下表情,宽容地点点头道:“陛下说笑了,不过是陛下年少时的戏言,草民大度得很,未曾耿耿于怀。”赋君抒端起酒盏遮住上翘的嘴角:“朕晓得爱卿心胸宽广,但不知在爱卿心中,可有朕的一席之地?”

  两相对望,神竹秀默默收起笑容,淡淡道:“陛下应是久居深宫,才会忘了空竹无心。”

  赋君抒顿住了,平静地回想着两人方才的对话,只从中觉出了一丝落寞的况味。

  就算不是这样,在他那种人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雨声沥沥,像是直接滴进了心里,濡湿了一大片,又清又冷。

  神竹秀干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陛下,吾这次前来,实是为了……”他顿了顿,见赋君抒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下去:“实是为了平淑……”

  哐啷一声,原本摆在窗台上的一盆茉莉被赋君抒轻轻推到了楼下,碎了一地。

  他转过头,冷眼看着神竹秀。

  “陛下……”神竹秀垂下了眼。

  静默了一会儿,赋君抒才嘶哑着声音冷笑道:“你要我怎样呢?”

  神竹秀忽然大大地震了一震。

  颤抖着手端起酒杯,赋君抒强忍着怒气喝了一大口,有不少酒液洒在了衣襟上。他微红着眼,冲神竹秀喊道:“你还要我怎样呢?!他的命已经留下了!他本来不该出生的!是他运气好没有死!我也把他给了你!只要他永远安安静静地待在儒门,我能怎么害他?!我还能怎么害他?!”

  “不是的……陛下!”神竹秀慌了神,他看着有些癫狂的赋君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之间,除了雨声,安静的内室便只听得到赋君抒激烈的喘息。

  “……你走吧。”赋君抒压抑着情绪,以手按头,不让神竹秀看见他滚滚的泪。

  神竹秀站起身,愣了半晌,才断断续续道:“不是的……他、他可能活不长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吾知道不该找汝……吾知道。但是……但是……”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抓紧了衣角。

  赋君抒恢复了平静,他抬起眼,看着窗外的雨道:“你们儒门不是神通广大得很,犯不着来找我。”

  “……差一味流青羽草。”神竹秀涨红了脸,只重复道:“吾知道不该找汝,但他毕竟是汝的……”

  “他不是!”赋君抒猛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