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峤抱着书册回来时, 就发现小厮看着他的目光变了一些。
带着令人作呕的同情以及微不可察的……鄙夷。
尽管已是极力掩饰,容峤还是瞧出了一二, 只因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见过太多。
提膝的动作顿住, 眉间不觉掩上一片沉翳。
这样的底色放到一个年仅八岁的少年身上本该违和,偏偏他唇角又带笑。
昏昧的、带着锋利的笑。
割裂又契合。
车辕上坐着的小厮迎着不远处那双乌漆漆的、阴霾遍布的瞳孔,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却叫他自心底升起了一股子悚然。
正当气氛凝滞住的时候, 舆门忽然开了。
黑乎乎的脑袋刚探出来, 就叫迎面的风刮了一脸。
别笙一面将挡到视线的碎发胡乱拨到一边, 一面扶着舆门问:“方才就听见你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还不上来?”
尽管不知别笙是如何看待他的, 容峤还是下意识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眉目带笑, 柔软而天真, 像个真正无害的少年。
别笙见他只知道站在那傻笑, 只得再次将自己的手掌伸了出去, “过来。”
容峤看到这只熟悉的手,目光渐渐往上, 落在了别笙的眼睛里。
许是叫风吹的难受, 眼帘半阖着,只约摸能瞧出几分催促。
容峤默然, 将手覆在了别笙掌心。
两人同时用力, 便再次跃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别笙指了指放在小几上的手炉,“诺, 方才的炭快烧完了, 我又添了些,你试试温度可还趁手。”
容峤坐在那里, 半晌没有回应,他不信别笙不知道、不好奇他为什么回这种地方。
是以一直等着他问。
明明此前心中存的利用居多,可临到了,却连眼神都不敢多往别笙那处落,深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与别人同样的鄙薄。
“不问问别的吗?”
最后还是开了口。
别笙看着下颌绷紧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只这样的一口气却叫容峤的身子颤了一下。
别笙见状心下不禁软了些,他扯了扯容峤的衣袖,玩闹一般的语气道:“诶,我生气了。”
听到这句话的容峤道了声“果然”,心下失望却也觉得本该如此。
在他想推门下车的当口,别笙拦住了他,“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啊?”
容峤恹着眉低声道:“为什么?”
“我同你说话时,你总也不应,”别笙细白的指节在手炉铜镀金的提梁上点了点,“方才叫你试试加了炭的手炉温度是否趁手,也不理我,哪有这样当弟弟的,是不是?”
容峤听到这里,懵然抬了头,“弟弟?”
“对啊,”别笙理所当然的点了头,“你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我心肠这样好,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眨了眨眼,语带促狭。
容峤:“……”
他本欲反驳,只别笙的话,到底叫他胸中难堪冲淡许多。
“不觉得我……身份卑贱吗?”
他这个时候反倒不愿称别笙哥哥了。
凛冽的风拍打着小窗,叫别笙的心也跟着作响,他望着容峤,轻声道:“你读过《孟子》吗?”
并没有太多银钱买书的容峤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里面有一句话是: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别笙解释道:“这里的意思是说,他们出身并不很好,有的人曾经是奴隶,有的是犯人,上天把重任降临到这样的人身上,磨其筋骨,苦其性情,这样最后才能心志坚定。”
容峤抿着唇坐了回去,同时将这段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别笙见他重新坐下,接着道:“这些先贤的出身,并不比你好上多少,若你同他们一般有经纬天下之能,纵然出身不显,也会有人辗转求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