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浑小子>第29章 

  小电驴开进家属院的时候,理发店门口的老年人议会因为天冷而人数骤减,没看到老陈头,陈林虎直接把车骑回三号楼二单元的楼洞里。

  “还剩点儿电,明天再充,”车一停稳,张训就立刻从后座上滚了下来,手因为一直攥着陈林虎的衣服而五指僵硬,他昏头巴脑地活动着指节,边往楼上走,“你锁一下吧,我怕我又找不着锁眼。”

  陈林虎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松开,他还在电动车上坐着,张训都已经冲到往二楼去的台阶上了。

  速度跟被狗咬了似的,让陈林虎震惊之余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嗯”了一声,蹲地上给小电驴上锁。

  张训的脚步声越走越高,陈林虎的疑惑在这头也不回往上窜的脚步声里慢慢发展为不爽。

  也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可能是对张训这种跟叫了个代驾似的行为不满。

  他嘴里还叼着从张训那儿顺来的烟,但他连个打火机都没,张训不知道他没打火机?问都不问就走。

  头顶上的脚步声走半道又拐回来了,张训趴在扶手上朝陈林虎说:“哎,你裤子还没拿走呢,到我家来趟。”

  陈林虎从地上一跃而起:“哦。”

  “别蹦,我头晕,”张训笑了,“还有车篓里的炒饭,帮把手捎上来。”

  尽管张训记炒饭都比记别的清,但陈林虎的郁闷还是消散大半,从车篓里拎走自己的包和炒饭,三两步就撵上张训。

  “我喝酒了还是你喝酒了,”张训被他冲上来的速度吓了一跳,“够亢奋的啊。”

  陈林虎还没吭声,身后传来小冯太太的声音:“哎呦,这大半夜的,喝酒了啊?”

  两人回头,小冯夫妻俩手里拎着夜宵也上楼,小冯先生跟两人笑笑。

  “看你俩身上这味儿,”小冯太太皱皱鼻子,“干嘛喝酒呀?哪儿喝的?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去的啊?”

  张训头懵归头懵,倒是还能对答如流:“就是凑一块儿才喝酒啊,自个儿喝多没意思。”

  “真是,”小冯太太笑了,“怎么你俩都往二楼走,要玩通宵啊?”

  陈林虎不耐烦应付她这打听的态度,也没吭声,推着张训往他家走。

  屋里的虎哥早就听见张训的脚步声,在里边儿喵嗷喵嗷地叫,张训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猛兽,边开门边对小冯夫妇随口解释:“他来我家拿之前陈大爷落这儿的东西。”

  陈林虎顿了顿,他裤子是在张训这儿,但不关老陈头的事儿。

  这解释跟往两人之间划了道合情合理的界限似的。

  小冯先生也推着自己还想多嘴的老婆上楼,对着陈林虎尴尬地点点头。

  门一打开,就看见拦路虎一样掀着肚皮躺地上满脸严肃的橘猫,用眼神谴责张训的晚归。

  “饿了吧,饭盆舔的比老子的钱包都他娘的干净,”张训弯腰挠挠肥猫的肚子,“等会儿给你开罐头。”

  陈林虎跟着进屋,看见肥猫闻闻张训的手,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翻起来,一脸嫌恶的走了。

  “它怎么跑了?”陈林虎问。

  “嫌弃我身上有酒味儿,”张训换完鞋往卧室走,“你先进来,我好像把裤子一块儿放衣柜里了。”

  他没回头看陈林虎,径直往卧室走,晕头巴脑的差点儿撞门框上。

  陈林虎在他身后叹气,张训觉得有点儿丢人,更不想回头,钻进卧室。

  看张训这样,陈林虎就不指望他能干什么事实儿,自己从鞋架上拿了拖鞋换,又把炒饭先暂时放进厨房,才走进卧室。

  “这屋子你算是混熟了,”张训已经又点上了根烟,一手拿着陈林虎的裤子,见对方就轻驾熟地走进来,含糊地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四楼那夫妻俩?”

  陈林虎接过自己的裤子,听到这句有点儿尴尬,没想到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也没有,就是她老打听。”

  小冯太太人不坏,因为在附近的诊所工作,时不时还拿点儿膏药健胃丸什么的给邻居的老人小孩儿。

  就是爱瞎打听。

  以前陈林虎对这种事儿是反感到极点的,但老陈头露出贴着小冯太太送的膏药的后背让他帮忙挠痒之后,陈林虎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老陈头腰疼的毛病还是小冯太太跟人八卦时知道的。

  不是不反感了,而是不再觉得别人的毛病是一种无法容忍的罪。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陈林虎把它归结为拿人手短。可又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很复杂,陈林虎得想想。

  “你就别想了,”张训看陈林虎的脸皱成一团,笑道,“四条边都是直的,想的了这种曲里拐弯的人性方面的事儿吗?”

  陈林虎不跟一站着都打晃的醉汉计较:“炒饭在厨房,你晚上要是不吃记得放冰箱。”

  “行,”张训看着陈林虎,就算是头晕,都能看出来陈林虎脸上“这什么不争气的成年人”的表情,啧了一声,“你裤兜里有东西你知道吗,我洗衣服的时候翻出来的。”

  陈林虎愣了愣。

  “洗完我又给放回去了,”张训说,“你摸摸兜。”

  陈林虎把手往手里拎着的裤子兜里一塞,摸出来一个小卡片。

  卡片已经经历过一次洗刷,因为质地比较硬才没给洗烂,就是糊得很,陈林虎辨认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什么:“我高中附近奶茶店的卡。”

  “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喝奶茶啊。”张训拉过椅子坐下。

  “一般。”陈林虎眉毛拧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毕业那天算是谈过的女生塞他手里的,说集齐了,要请他喝最后一杯奶茶。

  他当时赶着去毕业典礼,本来不想拿,架不住对方站着不走,只能拿了,直接塞裤兜就没管了。

  张训观察着他的脸部表情,又联系卡片背后的字,猜出个七七八八,忍不住乐了:“你是不是就没仔细看过这东西,你翻过来看看。”

  陈林虎听话地翻过来,借着张训桌上台灯的光亮看清上边儿晕开的几个字,眉毛几乎团成块儿。

  “可惜啊,”张训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调侃,“多好的旧情复燃的契机,没把握住。”

  集点卡已经皱巴巴了,陈林虎看完就随手一攥,丢进垃圾桶。

  “当时看见也不会去。”陈林虎捞过张训桌上的打火机,把嘴里的烟点上,“在我这儿结束就是结束。”

  他语气很平淡,理所当然一般。

  张训并不怎么意外,凭他对陈林虎的了解,四条边儿都是直的人只会朝前,你指望他为你停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旦关系结束,他就会继续上路,而且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

  在陈林虎的世界观里,人生只有朝前的道,还是单行的。

  “多嘴问一句啊,”张训好奇道,“按你之前说的,你跟人家满打满都没谈上一个月,怎么就分了呢?”

  陈林虎发现张训喝多了之后是真管不住嘴,不由多瞥了张训一眼。

  这话要换小冯太太,他估计扭头就走。但要是张训问,他觉得也没什么。

  这事儿闹的,他的立场一变再变,真他妈离奇。

  沉默了一会儿,陈林虎还是开口:“不知道。她说接触后感觉我跟想象里不一样,就掰了。”

  “啊,”张训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孩儿嘛,心性不定,喜好随性,就是看陈林虎到这会儿了提起这事儿还一脸纳了大闷,有点儿好笑,还有点儿可怜,指着床让陈林虎坐下,“伤心吧?这可怜的,都不知道为啥被踹。”

  他跟哄二傻子一样的语气让陈林虎很无语,但还是坐到床上,把烟灰缸拉到两人都够得着的地方弹烟灰。

  “无所谓,她当那么多人面儿说喜欢我,不答应不行吧,”陈林虎不怎么在意这个,抽着烟看着溜进门的橘猫,“我就是觉得真奇怪,人为什么可以单方面拟定一个形象加我头上,就说喜欢我。后来又单方面觉得我跟形象不匹配,就离开。然后再反悔。”

  张训的酒劲儿被风吹了一路,非但没有减退,反倒更往血液里挤。

  他在陈林虎平淡低沉的声音里思绪飘散,心想这人还是小啊,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懂,更不理解人类感情的辗转反复,不接受离开和后悔。

  可能对陈林虎来说,这些都是背叛。这些都让他失望。

  “我问你,张训,”陈林虎说,“感情如果会淡,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开始的心动、喜欢都是假象,月晕的效果褪了,滤镜没了,感情就消失了。”

  “谁说的,”张训笑了笑,“多少人好好儿过了一辈子呢。”

  “那只是他们的月晕持续的时间比较长,”陈林虎说,“人跟人不一样,所以用的滤镜产品应该也不一样。”

  就像林红玉和陈兴业,爱的时候谁不是蜜里调油,生个孩子都得俩人的姓挨一起。

  一朝感情淡化,还能证明他俩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除了陈林虎,就只剩下两本离婚证。

  而且事实证明,这种感情上的虹光是可以转移的,毕竟现在另一个结晶也已经产生,就是他那个叫陈童的弟弟。

  既然这种感情可以淡化,可以转移,甚至可以以证明书作为对世人的公示,陈林虎觉得挺廉价的。

  张训的脑子一锅粥,但就算这会儿不喝酒,他觉得自己也答不上来。

  “可能吧,”张训妥协似地吐出个烟圈,“我也不知道。”

  问的问题得不到答案,陈林虎非但没有觉得失望,反而有点庆幸。

  张训跟他一样,搞不懂这些问题。

  这证明年龄增长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差异。

  今天晚上在餐桌上听张训那帮人说话时的落差感得到了微妙又卑劣的弥补,陈林虎感到一丝隐秘的满足。

  “如果将来我真喜欢什么人,那我希望我的感情永远不会淡。”陈林虎看着烟圈在光线里恍惚散开,忽然开口,“不然对方和我都会失望。”

  在陈林虎的理解里,想对一个人好,想得到感情,就不要让别人失望。

  失望是一切感情破碎的开始,即使非常细微,但依旧是冰裂的第一声响。

  张训听到这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从老陈头的话里对陈林虎的家庭有个大概的了解,父母感情的破裂留给陈林虎一个认知,就是爱情和亲情都不可靠。想要得到父母的认可,就只能不去让他人失望。

  但强扭在一起的感情也并不会带来幸福的家庭,所以陈林虎默认父母的选择,支持两人的工作,对重组的家庭也没有二话。

  这造成了另一个认知,就是感情无论结局如何,都只是一时闪现的美好,只有伤害才是永久且迟早都会到来的一把刀。

  张训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这跟他以前需要开导了解的学生不同,陈林虎不是他的学生,也不是等待别人宽慰的小孩儿,他的认知已经形成自己的体系,甚至非常具有说服力。

  他只能弯腰过去,拍拍陈林虎的膝盖:“‘感情’很复杂,真的,因为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感情,‘失望’也是一部分。会失望,就存在感情,所以无论结局好坏,有些人是真的曾经有过非常澎湃的爱意的,这一点你不能彻底否认。”

  陈林虎闻到张训身上的一股酒味儿,还混着烧烤味儿,难怪小冯太太在楼道里直皱鼻子。

  但陈林虎却并没有觉得太难闻。

  张训拍他膝盖的力道,好像跟打通了他什么神经似的,陈林虎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今天段乔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张训没反应过来,“说我上学那会儿没谈过恋爱吗?”

  陈林虎“嗯”了一声。

  “真的,”张训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有点儿意识模糊,自嘲地笑道,“要是被我爸发现,我得被打死。”

  陈林虎正要开口,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看一眼已经有点儿困意的张训,把烟按灭在烟灰缸,认命地站起身去开门。

  走过张训身边儿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张训闻到自己身上的味儿,也皱皱眉,脑子短路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也不管陈林虎去哪儿了,拉开衣柜找替换的衣服。

  敲门的是小冯太太,手里还拿着个小饭盒,陈林虎开门的时候愣了愣。

  “噢哟,你还没走哇,”小冯太太也有点吃惊,“你在这里干嘛?”

  陈林虎没回答,只看着她。

  “这个给小张的,”小冯太太伸长脖子,用目光把屋里溜了一遍,没瞧见张训,就把小饭盒递给陈林虎,“小米粥,养胃的,喝酒之后不好吃米饭什么的,难消化。我家刚才买的多,分一份给他,多谢他前段时间帮我修自行车。”

  陈林虎的脸色慢慢缓和,低低“哦”了声。

  “别玩太晚啊,”小冯太太拢了拢外套,又伸头看了两眼屋里,“哎虎子呀,你跟张训玩儿的好,他有没有交女朋……”

  陈林虎对她无奈之余又有点儿好笑,打断道:“晚安。”然后挥挥手,直接带上门。

  门外小冯太太踢踢踏踏地上楼,不乐意地叨叨:“哼,问两句就没耐心,现在的年轻人,哼。”

  年轻人陈林虎把小米粥放桌上,还是热的,可以趁热喝,想了想,又把炒饭封好放进冰箱。

  出乎陈林虎意料,张训的冰箱里东西不少,除了蔬菜瓜果外,陈林虎还认出来廖大爷的腌菜跟老陈头蒸的馒头。

  可以,老大不小了还吃百家饭呢。

  陈林虎有点儿乐,心里又有点儿软。

  他知道,张训很好,不然也没这一冰箱的百家饭。

  把东西归拢好,陈林虎边往卧室走边嘱咐:“炒饭我放冰箱了,桌上的粥——”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张训正揪着一件套头衫往身上穿,因为脑子不清醒,动作也有点儿笨拙迟缓,扯着卡在脖子上的衣服往下拉。

  台灯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勾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背脊挺直,已经是成年男性所具有的结实稳重,没有半点儿拖沓的线条,只有肩膀和胸口上有一些碎疤。

  跟上回张训洗澡栽倒的闹剧相比,这回的光线虽然不怎么清晰,陈林虎却仿佛看到的更多,更难以言喻。

  张训估计是还懵着,没留意陈林虎,皱着眉费了老大劲儿才把衣服穿好。

  好像是飘来片云般一点点儿将身形在陈林虎的视线里抹去,擦掉,掩藏,却留在他视网膜上一个清晰的被日光勾出的轮廓。

  陈林虎咳了一声。

  “操,”张训一个激灵,口齿不清道,“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儿响?!换衣服呢你没看见啊?”

  “看见了,”陈林虎把目光移开,“不然我咳什么。”

  张训这会儿理不清陈林虎的混蛋逻辑,只感到哪点儿不对,瞪了他一眼。

  “你肩膀上有疤,”陈林虎脑子也有点儿乱,下意识找话题,“打架留的?”

  张训抬手摸了摸肩膀,又看看陈林虎脑门儿上挂的彩,忽然笑了:“不是。”顿了顿,反问道,“你记得你挨打最疼的一次是哪次吗?”

  见他站着都有点儿头晕,陈林虎走过去把他按椅子上:“忘了。”

  是真忘了,打的架太多了。

  “我想也是,”张训坐椅子上,又伸手去够烟盒,“因为那些疼都是不重要的人给的。”

  他声音很含糊,也小,陈林虎没太听清,略弯下腰:“什么?”

  张训没够着烟盒,眼前陈林虎俯身下来,下唇上落着台灯的光。

  酒的后劲儿上头,张训难得松了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陈林虎的眉梢,拇指跟着短促的疤描摹了一下。

  “这儿的疼你迟早都会忘,”张训说,“最疼的伤口,是打在身上,疼在魂儿上,还让你分不清对错。”

  陈林虎只看见张训的嘴唇开合,说的话都像是隔了一层膜,他盯着他的脸,感觉张训指腹的体温顺着他额角的缺口,往里头钻。

  他摸我的疤,陈林虎心想,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陈林虎的脑子还是执着地转个不停,半晌才把张训刚才的话过了一遍,隐约琢磨出点儿不对味儿。

  他还弯着腰,跟张训凑得很近,能感受到对方带着酒味儿的呼吸。

  张训被陈林虎热浪一样压下来的感觉搞得有些混沌,意识到自己动作有问题,手猛地抖了抖,缩回去狠狠揉了揉自己视线模糊的眼。

  “……猫在叫,”张训开口,声音有点儿哑,“你帮我开个罐头给它,它吃饭的盆在客厅。”

  陈林虎还没从这暗昧光影和覆在脸上的温度中回过神儿,死死盯着张训的脸,想从上边儿看到一些表情变化。尽管自己并不知道看到什么才算满意。

  橘猫又叫了几声,愈发撕心裂肺,陈林虎才缓慢地直起腰,眨眨干涩的眼,觉得自己跟神经病犯了似的,向后退了两步:“罐头在哪儿?”

  “鞋柜上头的抽屉。”张训打了个哈欠,把椅子转到电脑前开机。

  陈林虎见他忽然又跟没事儿人似的,竟然还知道去开电脑了,嘴唇动动,也没吭声,扭头去给肥猫喂饭。

  开了盒罐头,陈林虎也不知道一顿喂多少,怼了半拉进饭盆,还没喊,肥猫就饿虎扑食过来一脑袋扎进盆里。

  陈林虎蹲在地上,刚才一锅粥似的思维动起来,忽然意识到张训话里哪儿不对劲儿。

  又想起张训之前那句“我得被打死”。

  陈林虎的心脏抽抽两下,霍然疼起来。

  打在身上,疼在魂儿上。陈林虎觉得这几个字儿扎在自己的心里。

  仔细想想张训后背那个烟头烫的痕迹,就算是摔地上拧的,那得多大手劲儿才能一耳光把他给扇地上爬不起来,又是多心狠,才能给当时还是个小孩儿的张训这样一巴掌。

  陈林虎吸了口气站起身,心里憋得不舒服,还想追问点儿别的,但走回卧室一看到张训趴在桌上的背影,就都咽回肚里。

  “张训。”陈林虎喊了一声。

  张训没动,陈林虎走近看了看,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酒品还算不错,除了话多之外没什么不好的,喝大了就睡。

  “床上睡去。”陈林虎拍拍他的背,“张训。”

  张训嗓子里发出几声嘟囔,听着像是脏话,脸反倒往胳膊里埋得更深。

  陈林虎挨骂了也没脾气,手还落在张训的背上。

  体温隔着衣料传到手心,平稳的热度却让陈林虎莫名想起张训脚踝刮过的触感。

  他的呼吸慢慢儿轻下来,落到最低处,鬼使神差地把手向上挪,掌心抬起,只用指尖儿轻刮着衣料,停在记忆里张训后背烟头烫出的疤的位置。

  张训的呼吸起伏,带动着衣料去轻撞陈林虎的手指。

  若有似无的酥麻,从极小的接触面传开,顺着陈林虎的神经蔓延。

  是这儿,陈林虎心想,一个疤。

  这也没什么,张训刚才也摸了我脸上的豁口。

  这也没什么。

  我就想知道,他那时候什么感觉,他是不是也很失望,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怀揣着愤怒、疑惑,却都开不了口。

  这仿佛合理又仿佛借口一般的理由像是一记催马鞭,狠狠地抽在陈林虎的后背,鞭策在他的大脑,驱使着他的手指继续向上,如同小人儿爬山一般攀爬着张训的肩胛骨,肩膀。

  指尖在肩膀上短暂停留,攀上因为张训低头而翘起的衣服的领口,勾住一缕耳后的发梢。

  寂静的小城的夜晚,陈林虎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的手去碰张训的头发。

  屋外是夜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屋内是时钟流转的滴答。陈林虎觉得在这只有他还清醒的时间流逝中,有什么在这一刻自心底倾圮,他在心中暗想,是有什么玩意儿从他头上的豁口里钻进去,在他身体里大肆破坏。

  可能是觉得有点儿痒,张训偏了偏头,皮肤蹭在陈林虎的指头上。

  一小道电流随即窜起,噼里啪啦地炸在陈林虎的眼前,喉管,脊髓,五脏六腑。

  陈林虎觉得自己像个贼。

  窃取张训的体温,来当让自己血液奔腾的兴奋剂。

  趴在桌上的人嘟囔了几句什么,陈林虎闭闭眼,小心地低下头去听。

  张训含糊不清道:“……陈林虎。”

  听的人反复想了几遍,确认自己就是叫这个名字。

  张训又说:“别他妈再……从我嘴里拿烟。”

  奔涌的血液骤然冷却,陈林虎猛地收回手向后倒退两步,站在阴影里盯着张训的背影。

  对方的呼吸还是很平稳,是真睡着了,在说梦话。

  陈林虎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没太理清到底怎么回事儿,只是忽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揪起趴在桌上的张训,在对方惊醒且满脸震惊的表情下把他丢在床上,然后兜头拉上被子。

  “到床上睡,”陈林虎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平稳,“桌上有粥,热了再吃。”

  张训脑袋磕在床头,疼得面目狰狞,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林虎:“犯病了你?”

  陈林虎看了他一眼,捞起地上自己装电脑的包和外套,扭头出门。

  他几乎是冲出张训家的门,从二楼一路跑回一楼,没搭理坐在摇椅上玩斗地主的老陈头,径直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把脸。

  冷水将满脸的热和浑身的燥压下去,陈林虎干脆直接把头伸到水管底下浇了一通,才又直起身。

  镜子里自己的眼还带着光,带着狠,像让火燎了似的眼眶发红。

  陈林虎用拇指摩擦抠弄着仿佛在刚才从自己的身体分离出去的左手食指,指尖却固执地抓着刚才的一切触感不肯放。

  -“犯病了你?”

  “没有。”陈林虎头晕目眩地想,“就是碰了碰你。”

  我开关是他妈的装你身上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建议多碰几下试试,实践出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