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浑小子>第28章 

  薄荷的凉味儿直往肺里灌,张训咳得够呛,脑子都跟着乱糟糟,想不出来该怎么回陈林虎的话。

  陈林虎见张训咳得两眼都冒水光,急忙伸手拍张训的背:“糖吐了,快点儿。”

  他手劲大,张训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刚才的慌乱也给拍散架了,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给给给,”张训把自己兜里剩下的所有薄荷糖都给塞陈林虎手里,“占着你的嘴,少说两句行吧。”

  陈林虎感觉自己像是被拿糖打发了,有点儿不乐意,但还是撕开包装袋吃了一粒。

  书咖门口人多,张训咳完又拉了陈林虎胳膊一把,把他往旁边儿带,让出门口的路。

  这回陈林虎没跳脚,嘴里含着糖挪了挪。

  张训见他平移似的往自己这边儿蹭,有点儿想笑,忍住了:“刚才——”

  两个字一出口,陈林虎嘴里“咯嘣”一声,把糖给咬碎了。

  薄荷的味道更浓,甚至有点儿苦,陈林虎的嗓子又齁又凉,但又不想在张训面前显得太不稳重,抬手下意识蹭了一下额角的疤,挡了挡自己的表情:“啊?”

  “……刚才你跟个二踢脚似的,”张训把原本想问的咽了回去,笑了笑,“够野的啊,野生虎了属于是。看把俩小姑娘吓得,一愣一愣的。”

  张训没问刚才的事儿是为了什么,陈林虎憋着的一口气又泄了。

  俩小姑娘说的是童翡和她室友,陈林虎没太注意她俩的表情,但对张训这说法很不满意,强调了一遍:“她们胆小。”顿了顿,看一眼张训,又加了一句,“你就没吓到。”

  “更野的我都见过,”张训比了个指头尖儿给陈林虎,“我见多识广,你这不算什么。”

  他说得跟真瞧不上似的,陈林虎又有点儿不服:“比如?”

  “比如我刚把虎哥养家里的时候,段乔来家里被挠了一爪子,”张训慢悠悠道,“躺床上又被从书柜上高台跳水的虎哥四脚踹肚,馅儿差点给挤出来。你还没起跳过呢,跟我家里那位大哥还差点儿段位。”

  陈林虎一个没忍住,乐了。

  “但有一点儿你赢了,虎哥放狠话的时候面目狰狞,”张训的电话响了,他一边儿掏兜一边儿给陈林虎比了个拇指,“你胜在骂人的时候脸也很帅。”

  陈林虎咳了一声,挠挠脖子。

  嘴里还是薄荷的刺凉,顺着喉管落到胃里,却跟肥皂泡似的被张训的这句话给搓得鼓胀起来,呼哧呼哧地把陈林虎绷紧的神经撑开,让刚才憋的火儿散开。

  让其他小小的细碎的,分不清是什么的感觉溜进来。

  我还以为刚才挺难看的呢。陈林虎心想,感谢这张脸。

  张训不知道陈林虎心里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接了段乔的电话正说着,瞧见陈林虎双手揣在卫衣兜里,边等他打电话边原地蹦了下,脸上还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但张训还是看出野生虎这会儿还挺高兴。

  真好哄,夸两句就得蹦。

  刚开学那回耍他一下就能从台阶上往下蹦。

  就这还说自己稳重呢,迟早都是那种被偷拍放网上,一堆人围着评论“大猫猫”的那号不争气的老虎。

  电话那头段乔嚷嚷:“你偷着乐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听见没?”

  “你声音跟广播似的,”张训才发现自己在笑,赶在陈林虎扭头看他前收敛一点儿,“我笑你是个移动大喇叭。”

  段乔哼道:“我就差拎着你耳朵直接炮轰了。刚才说的你是半个字儿没听清是吧?吃饭啊,烧烤,就小萌她朋友那家店。”

  “不是说周六去吗?”张训想起来这茬。

  “这不是周六日小萌临时有事儿,得回趟老家嘛,”段乔只得又把刚才说的一长串儿精简后又重复一遍,“问问你上不上晚班,不上就改今儿晚,反正明天就周六,我不上班学校也放假,也能喊上小恩公。”

  陈林虎余光瞧见张训往自己这边儿看了一眼,也不蹦了,有点儿纳闷地看着张训。

  “我问问吧。”张训捂着话筒,问陈林虎,“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陈林虎点头。

  “那就是没事儿是吧,”张训笑了笑,“请你吃饭去吗?”

  “你请吗?”陈林虎先是一愣,继而跺跺脚,“吃什么?”

  张训:“烧烤,段小胖他对象的朋友新开的店,就在文化宫附近,他俩请客,去不去?要没空也没事儿,我跟他们说一声。”

  听到段乔,陈林虎跺脚的动作停了,刚才那点儿没来由的紧张消停不少,看了眼张训带着笑的脸,“嗯”了一声:“去。”

  “行。”张训跟电话那头的段乔交代两句后挂断电话,见陈林虎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轻踹旁边儿的小台阶,分神分得过于明显,弹了弹陈林虎胳膊,“下课到这儿找我,我反正也回去,骑电车带你一道去。”

  陈林虎想起张训那个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小电驴,笑了:“哦。”

  “瞎乐什么,进去吧,你那几个小伙伴等半天了,”张训拉开书咖的门,让陈林虎先进去,“跟陈大爷说声得晚回去。骑电车有点儿冷,晚上穿厚点儿。”

  陈林虎边往里走边笑:“你多操心自己吧。”

  开关那么多,话也这么多。

  张训气得手痒,终于一满心愿,给了陈林虎一脖溜子:“不识好歹。”

  后脖子上挨了一下,陈林虎诧异的回头,张训先他一步窜去柜台,脚底抹油的速度堪比那天当街追扒手。

  陈林虎笑的快到窗口的桌位旁才停下。

  307的几个人捧着咖啡奶茶,看陈林虎的眼神如同痛斥背信弃义的好兄弟。

  “看什么。”陈林虎坐在给自己留的位置上,“我的呢?”

  把冰美式推给陈林虎,周壮壮不可思议道:“训哥是不是学幼教的啊?”

  “不是。”陈林虎下意识回答,等了几秒,品出来这话里的不对味儿,黑着脸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壮壮举起手,在陈林虎后脖子上比比划划,“我看他刚才都能……我能不能也……”

  陈林虎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

  “靠。”周壮壮愤怒地收回手。

  尚清华乐够呛,见陈林虎已经跟没事儿人似的了才道:“我们商量一下,一会儿还是先在东路买完东西再回学校,大头说还是想吃那边儿的KFC,先说好,这回轮到你陪他去了。”

  周壮壮愤怒的表情一秒消失,羞答答地推推陈林虎。

  陈林虎看见周壮壮就不烦别人,尤其膈应他这样,但之前已经答应了轮流跟这个怂货去刷存在感,这会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虎哥真好。”周壮壮一高兴,嘴上又没拴住,“哎,刚才工学院那人你认识啊?”

  他话刚说完,一边儿的高一等抓起一个泡芙就塞进他嘴里:“这个好吃,你吃这个吧!”

  陈林虎让张训搅和一通,也没了刚才的火气。

  脑子冷下来才觉得刚才要真在街上跟袁预打起来不怎么漂亮,离学校近,又是跟工学院的学生打,还当着学姐的面儿,307的不帮忙肯定过意不去,周壮壮这样的八成还得跟着加入战局,真闹起来把学校门口的保安招来,大家都得吃瓜落。

  一直坐在角落的方清突然开口:“你自己跟人不对盘就算了,别搞的其他人也跟着倒霉,挺自私的。”

  尚清华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陈林虎的声音先传过来。

  “我跟他高中干过几次架,刚才没忍住。”陈林虎跟几人点点头,语气也放了下来,“一上头就把别的给忘了,对不起,下回你们先走就行。”

  他态度挺坦诚,方清愣了愣,没想到陈林虎那狗脾气竟然没闹,反而这么说。

  周壮壮有点儿不好意思,敲敲桌面:“哥们儿是那种人吗?行了,知道掉下个广告牌砸死三个人里俩都是你仇家了,下回跟你出门我自己揣防身家伙。”

  “那结仇结的挺大吧?”高一等略有担忧。

  陈林虎摸了摸自己眉尾的疤,难得提起高中的破事儿:“撞见过他欺负一同学,因为这个打了两三次,互相都看不顺眼。”

  他说的简单,其余人多少听得出不是什么好事儿。

  “真晦气,”尚清华皱眉,“打完他都得洗手。”

  “不是我说你陈林虎,”周壮壮说,“你早说啊。少搞这种突然袭击,高低给个预警,我们好安排一下谁配合谁放风。”

  “行。”陈林虎说,“我下回一踹你屁股,你就往前冲。”

  周壮壮骂骂咧咧,尚清华高一等笑了半天。

  陈林虎也笑起来。

  虽然对高中时的事儿还是厌烦,但他发现自己可以平静地跟人解释了。这让陈林虎有点儿轻松。

  -

  一下午陈林虎都有点儿心浮气躁,心里惦记着烧烤。

  以前也没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这种东西,但让张训说得跟嘴馋了似的,画着黑白的素描,脑子里想的是在火苗上烤着的滋滋冒油的串儿。

  肉串儿,让火烤的冒油,油滴进火里,红色的火苗,跟打火机窜起来的火苗一样的颜色,人工湖边儿的打火机火苗,张训。

  陈林虎被自己的联想能力吓了一跳。

  下午又下了场雨,到陈林虎下课前才停,他回宿舍把自己的电脑手绘板装好,准备带回家继续画,临走前又多拿了个外套。

  赶到书咖时张训已经下班,站在小电车前抽烟。

  这段时间下来陈林虎也算是看出张训一些臭毛病,除了时不时会发作的洁癖跟不知道都藏哪儿了的开关外,张训对自己的外在形象很有讲究,标准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会儿就穿了件衬衣,雨后的风一刮,张训默默把挽起的袖子给捞下去。

  臭嘚瑟。陈林虎想,我就不干这种事儿。

  “来了?”张训瞧见他,笑着把烟按灭,“包放车篓,衣服穿上。”

  陈林虎把装电脑的书包丢进车篓,衣服却递给了张训:“我穿的不冷,这件儿给你拿的。”

  张训愣了愣,看了陈林虎一眼,接过外套穿上了。

  “其实我也不冷,”张训把小电车推出来,非常严肃地申明,“就是风大,挡风正好,谢了。”

  “你不冷,”陈林虎自觉地跨坐在后座上,淡淡道,“就是你手臂上鸡皮疙瘩想冒个头找找存在感。”

  张训笑着骂了一句,搓了把陈林虎后脑勺剃短的头发,拉好上衣拉链儿。

  “走!”张训拍拍车把,“穿暖了,现在就带你去吃饱!”

  一声令下,小电驴撒开蹄子在周五下班高峰的人潮里穿梭。

  张训穿着“挡风装备”,带着陈林虎这个大货赶到段乔说的烧烤店时天色已经擦黑,段乔接到电话已经提前等在门口,朝着两人招手。

  “哎呦哥哥,”段乔看着张训穿得严严实实,惊的睁大眼,“您还知道保暖呐?我还以为您一年四季都小火人儿,打喷嚏是因为炭火爆花儿了呢。”

  张训路上被风一吹,实实在在地体会到陈林虎给他带衣服的明智,下巴缩在衣服的高领里才把车开过来,颇觉丢人。

  “滚蛋,”张训把拉链儿拉开一点,给自己找脸面,“这虎子的衣服,他好心带的,我不穿不像话。”

  陈林虎看着张训的下巴尖儿从自己的外套领子里褪出来,在嘈杂的市中心想到那天他背对着他,听见安静的环境里听见衣服掉在地上的声音。

  “你拿的衣服啊?”段乔问陈林虎。

  “啊,”陈林虎回过神,“我的。”

  “贴心,”段乔竖起拇指,“仗义,贴心,助人为乐,还长得支棱,绝了妙了真的。”

  陈林虎受不了段乔这种恨不得把他按优美辞海里淹死的赞美方式,眉毛开始有打结的趋势。

  “行了,饿着呢,”张训把段小胖扭过去往店里走,“宁小萌呢,今儿不喝了吧,我明天赶稿,”又看看陈林虎,“他也赶,参赛稿。”

  陈林虎对喝酒这事儿没什么执着,跟着一块儿进店。

  烧烤店是宁小萌老同学开的,装修挺时尚,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宁小萌先点了几道菜,还在看菜单,见段乔拉着张训陈林虎走进来,笑着站起身打招呼:“我还正想着点得多不多,看这个儿头,我觉得还得再点多点儿。陈林虎是吧?我叫宁小萌,段乔女朋友。”

  陈林虎对宁小萌点点头:“不用点多。”

  “大小伙子得多吃点儿,”宁小萌完全不跟他客套,对着菜单又添了不少,“再说了,没你段乔丢的钱包都够他挨顿打,皮肉之苦,得吃肉以为报。”

  “是是是,”段乔点头哈腰,把陈林虎按到座位上,“听领导的,领导要咱们吃,就得往死里吃。”

  张训挨着陈林虎坐下,在摸不着头脑的陈林虎耳边道:“那钱包小萌送他的第一个礼物,丢了他得挨对象一顿锤,他俩感情邪门儿着呢。”

  陈林虎“哦”了一声,挠挠耳朵。

  有点儿痒。

  跟宁小萌说了不喝酒,宁小萌也不强求。

  “不喝更好,我明天也得早起去老家,”宁小萌袖子撸起来,头发一扎,先咬了一口烤羊肉,边吃边说,“有个亲戚结婚喊我当伴娘,肯定又得应付那帮催婚催生催命的七姑八姨,我精神头饱满一点儿,方便打嘴仗。”

  陈林虎被宁小萌的气势逗得有点儿想笑。

  “还催啊,”张训把陈林虎的外套脱了以免粘上味儿,“你跟小胖不都见家长了吗?”

  段乔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摆摆手:“是,我还有努力空间。”

  张训跟陈林虎听出话里的不对劲儿。

  “你就朝我这儿努力就行,”宁小萌扭头跟他说道,“我下回想吃八宝饭,你就想着这个就行。”

  段乔敬个礼:“yes,sir!”

  “真好,”张训给陈林虎递了串羊肉,“我的狗粮分你一半儿。”

  陈林虎笑了:“那你伙食还挺好,没饿着过吧。”

  宁小萌强忍着没笑喷:“张训,人小孩儿没你说的那么不经逗,这嘴也够贫的,你俩指不定谁逗谁吧?”

  “老张不行,”段乔说,“老张就怼我还比较在行,你看这就接不上话了。”

  张训“啧”了声:“以前只有我在这儿吃粮的时候你俩可不这样,有了新食客,我这个旧的就只能拿破碗儿蹲角落了是吧。”

  三个人正争论有没有喜新厌旧的问题,陈林虎却抓着宁小萌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张训私底下跟别人提过他。

  怎么提的,什么就不经逗了。

  我觉得我挺经逗的。

  那是不经逗好点儿还是经逗好点儿。

  除了这些,张训还有没有提过别的什么?

  陈林虎嚼着肉串儿,浮想联翩。他还没在意过这种问题,在以前的生活里,他不用怎么费脑子就能想到大部分人对自己的看法。

  要么是刺儿头,要么就是暴力分子。

  张训肯定不一样,陈林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但就是不一样,他很肯定。

  “别光吃肉啊,”宁小萌把几盘蔬菜也推过来,“你怎么光捞着眼前儿的闷头吃,这一桌都是你的,学校食堂哪儿有这个好吃啊。”

  段乔两手各拿着一根串儿:“就是,我看你又瘦了,不是瘦了就是又长个儿了。”

  “长了吗?”张训立马回头看。

  “长了一点儿,”陈林虎说,“体育课的时候测的。”

  张训咂舌:“天天搁我眼前儿晃,还真没觉得。别长了,憋着吧,太高了我伤自尊。”

  “……”陈林虎默了默,“你知道增高鞋垫吗?”

  宁小萌和段乔哄笑,张训气乐了,又搓了把陈林虎的脑袋。

  饭桌上气氛不错,宁小萌和段乔都能唠,话题多的不行,陈林虎都接不过来,心想这俩人结婚也挺好的,生个孩子从小就能学相声。

  没一会儿,宁小萌的同学、烧烤店老板拿着三瓶啤酒上来了:“我先拿三瓶过来,不够我再拿。”

  “哎呦,忘了跟你说我们今儿不喝酒,”宁小萌让了个座儿给老板,“你也够行的啊老项,四个人你拿三瓶?虽然我们不喝,但你这多少有点儿不够分啊。”

  老板老项也愣了:“不是你们说有个小孩儿来吗,我寻思寻思,小孩儿不能喝酒,我喝不了酒,这不就拿了三瓶吗。”

  “那儿,”段乔一扬下巴,“小孩儿。”

  老项跟陈林虎打了个对眼,笑了:“嚯,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是跟桌板儿那么高的小孩儿呢。”

  “也差不多,”陈林虎很谦虚,“桌子竖起来,估计能够着我鼻子。”

  三瓶酒最后分给了宁小萌和段乔,张训也拿了一瓶,因为老项一喝酒就头疼。

  老项本来只是坐下来聊两句就走,没想到几人说得投机,干脆也坐着吃了起来,还又让加了几串店里的特色猪鼻筋。

  一开始陈林虎还算能跟得上话题节奏,越往后走就越插不上话。

  人一旦步入社会,开始学习摸爬滚打,对世界的认识就不太相同了。

  陈林虎的世界还处在学业、游戏和人工湖边儿拉个手抱一下就得害羞的小情侣的爱情观里,桌上另外三人的世界却已经步入房子、工作婚姻和奶粉钱的等级。

  不说已经谈婚论嫁的段乔和宁小萌,以及有了孩子的老项,就算平时跟他聊得来的张训这会儿也能在这些话题上扯出以前的经历和经验。

  陈林虎模模糊糊的感到,他跟张训之间的八年是真的很长。

  长到张训可以就业、辞职、只身去陌生城市且依旧能月入稳定,从容生活。

  而他连自己将来要做什么都没想法。

  “你这小伙计话不多啊,”老项跟张训没一会儿就聊熟了,以茶代酒跟张训碰了一杯,看看陈林虎,“再点些什么不?”

  张训回头看看陈林虎,他这会儿已经喝了半瓶啤酒,眼里浮着层酒光,笑了笑:“还想吃什么吗?”

  陈林虎拨弄了一下刘海儿,顺势垂下目光:“没事儿,够吃了。”

  “我才发现啊,”段乔忽然乐了,“哎虎子,你这刘海儿哪只狗啃得啊,挺艺术,不知道还以为是理发了呢。”

  陈林虎因为懒得跑远,基本上都在学校最近的理发店剪头发,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他的发型了。

  “还真是脸长得好什么发型都能拿捏,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宁小萌也笑了,“这要在我大学那会儿,追你的都得排个双位数了。”

  老项笑道:“是,都大学了,也不算早恋是吧。”

  “别说大学,”段乔敲敲碗,“我跟老张高中那会儿,追老张的都已经双位数儿了!”

  张训撑着下巴笑:“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天天就惦记干架,记个屁,”段乔不屑道,又扭脸儿问陈林虎,“谈过恋爱吗虎子?”

  这几位估计是又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拿陈林虎当自己忆往昔的由头。

  陈林虎犹豫犹豫,下意识想往张训那儿看,但忍住了,道:“高中谈过。”

  “哎呦,”段乔很八卦,“你还真……你可不像会违反校规的那类人啊,这事儿怎么闹得?”

  张训也侧头看他,想起裤兜里翻出来那个卡片儿。

  “有个女生跟我表白,就谈了,”陈林虎没什么表情的叙述,“没一个月她又跟我提分手,就掰了。”

  张训被他这干瘪的叙述方式逗乐了,桌上几人都笑得够呛。

  其实这事儿陈林虎也是稀里糊涂,他实在是闹不清为什么有人喜欢自己,也闹不清为什么喜欢还可以淡掉。

  就像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该做什么。

  “那你可赢你训哥一把了,”段乔指着张训说,“他高中,除了学习打架闹事儿之外就是睡觉,伤了多少人的心。”

  陈林虎有点儿惊讶,看了张训一眼。

  发现张训也在看他,眼里浮着想笑又有点儿复杂的亮,跟陈林虎对上视线,不着痕迹的移开。

  “你怎么比我记得都清楚。”张训试图用一串儿猪鼻筋堵住段乔的破嘴。

  “我认识你多久了,”段乔哼哼,“我连你第一次打架斗殴都参与了,什么不知道。”

  陈林虎问:“打架斗殴?”

  “啊,可凶了我跟你们讲,”段乔把签子往盘上一扔,“这得从我不知道第几回挨打开始讲起。”

  段乔小时候妈就死了,跟着酒鬼爹过日子,衣服脏了臭了都没人管,被收保护费的几个小混混抢劫也没钱,只能抱着头挨打,祈祷下回自己走这条路撞不到这帮臭傻逼。

  有一回打得最凶,石头都快落他脑袋上了,打他那人却突然被一板儿砖撂倒。

  段乔抬头一看,隔壁班的张训神兵天降,手里还拎着附近工地摸来的红砖。

  “那天开始,”段乔拍拍胸脯,“我就发誓,只要张训不嫌弃我,我保证随时帮他一块儿摸板儿砖!”

  老项听得有趣,追问道:“那后来打赢了没?”

  “哦,那没有。”段乔说,“人家好几个人呢,都是十七八岁的,我俩才初中,差点儿被打开瓢了都。”

  陈林虎听的发愣,但板儿砖这个信息他倒是非常自然的接受了。

  拍黑砖这事儿张训真是从小干到大。

  张训猛地想起后续,跳起来要捂段乔的嘴。

  “最后还是一环卫工大爷,抄着那种扫大街的大扫帚,助跑着过来把带头那小子掀翻了,”段乔已经秃噜出来,“我俩跳上大爷的环卫小三轮,大爷骑车就跑哇,我们仨跑出去三条街,车链子都快给蹬掉了,那会儿还是脚蹬的三轮呢。”

  从别人嘴里听到张训兵荒马乱的青春是件很神奇的事儿。

  陈林虎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一边有点儿想笑,一边又觉得远。

  年代遥远,人也很遥远。

  -

  饭没吃太晚,宁小萌和段乔第二天都有事儿。

  在宁小萌的强烈要求下,张训又打包了一份炒饭带走,以免晚上饿了或者第二天懒得做饭。

  陈林虎记得段乔说过张训的酒量奇差无比,在张训干掉一瓶啤酒后观察良久,并没有发现此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走路走直线,吐字清晰,连脸上都没起红。

  “你骑车吧,车我放这儿不放心,这片儿经常丢电瓶车,”张训弯腰去开车锁,还有空关心自个儿的小电驴的安全问题,“而且我喝酒了,算酒驾,不能骑车。”

  陈林虎被当小孩儿对待,滴酒未沾,理所当然地包下驾车任务。

  等了一会儿,张训还弯着腰摸来摸去。

  “怎么了?”陈林虎问。

  “没事儿,”张训冷静地回答,“我车锁的眼儿怎么没了?”

  陈林虎走过去看了看,张训正拿着钥匙往车胎上扎。

  “幸亏你没找着眼儿,”陈林虎把他拉起来,“找着了今天车得骑咱俩回家。”

  张训有点儿发愣地站在原地,任由陈林虎把他钥匙拿走,干脆利索地开了锁,从一排车里推出来,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自个儿也笑了:“哎,你好会讲冷笑话。”

  “嗯,”陈林虎坐在车座上,看着张训笑得嘴上叼着的烟都快掉了,“你好会喝酒,下回去小孩儿桌。”

  “啧,我没真蒙圈儿,”张训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上头,在后座坐下,“就是有点儿晕,头晕。”

  陈林虎见张训坐好,这才拧动油门往前开。

  地上还有下午下雨后积出的水坑,陈林虎开的慢。虽说饭馆就在文化宫,但他们住的地方却在文化宫另一个门,骑车还得一会儿。

  “坐好,稳重点儿,”陈林虎老感觉后座的张训不太老实,“一会儿给你甩出去。”

  张训这会儿酒意上头,晕的有点儿厉害,左右歪斜,又找不到一个地方把着保持平衡,但觉得陈林虎这话很有他训丁宇乐时候的意思,咂舌道:“一大街上要揍人的还管我稳重不稳重呢。”

  陈林虎不吭声了。

  这话出口,张训悔得肠子有点儿青,下意识抬眼看看陈林虎。

  陈林虎的头发被风吹起来,身上就穿这件儿卫衣,外套还套在张训身上。

  “哎,我不是……”张训的嘴有点儿不听使唤,“我就有点儿想知道,上午你跟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儿。”

  小电驴在路上平稳行驶,头顶的路灯一盏盏过去。

  当张训以为陈林虎不会再回答时,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跟他打过三回,”陈林虎说,“第二回的时候,我脸上多了道疤。”

  张训的酒意猛然醒了大半儿,好像酒精的蒸发掉,涌进些别的,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隔了好一会儿,他长长的吐出口气,把更加昏沉的额头顶在陈林虎的后背上:“那我这不是做错事儿了吗。”

  “什么?”陈林虎没听明白。

  “我就不该拦你,”张训说,“我应该帮你一块儿揍他一顿。”

  后背上传来温热的暖意,直透到前胸。

  陈林虎的眉眼在路灯下柔软下去。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要什么泄愤什么出气儿,他就是想要以前没有过的跟他往一块儿站的感情。

  “其实我也没吃亏,”陈林虎忽然道,“第三回的时候我打掉他一颗牙,不过被其他人镇压了,不然早就凑双数了。”

  张训笑了笑,顶着陈林虎的头略微震动:“你是生的憨啊,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动手吗?”

  这种话从张训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让陈林虎觉得特别好笑。

  “笑什么笑。”张训拍了他一下。

  “笑你第一战,”陈林虎说起段乔那段儿他俩的回忆,“就是在小路被堵了,人少的地方,要不是环卫工大爷助跑,你俩就被开瓢了。”

  这段回忆张训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今天被段乔提起,本来觉得非常丢人,但时过境迁,竟然多出点儿感慨和好笑。

  那会儿他如同青春期里的一条流浪狗,住在好像不属于他的窝里,满心委屈烦闷,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就恨不得把积攒的一切都拍在那一板儿砖上。

  “是,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学到了两点,”张训也笑,“第一,揍人要找没人的地方。第二,挨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

  陈林虎被他这血与泪的经验逗乐,自己那点儿不开心都跟着倒退的路灯丢在脑后,只顾着笑。

  后座的张训被陈林虎乐得直抖的后背烦得不行,抬手给陈林虎后脑勺一记:“你小子笑个屁……卧槽!”

  他抬手的时候正赶上陈林虎拐弯儿,一个没把住,差点儿甩飞出去。

  “怎么?”陈林虎赶紧刹车,扭头一看,眉毛拧起,“说了让你坐好。”

  “坐好了,”张训心有余悸,给自己找理由,“就是没把着的地方,失误失误。”

  陈林虎歪着身子瞪了他一会儿,刚才要是真给这醉酒的王八蛋甩出去,脑袋磕马路牙子上,他就能体会当年没能体会的开瓢了。

  “行了,”张训嘴里的烟差点儿掉,伸手扶了扶,拍拍陈林虎,“走走走,这回不会了——”

  说到一半儿卡了壳。

  陈林虎伸手,把烟从张训嘴里拿走,叼到自己嘴上。又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捞起来,放到自个儿腰上。

  “别叼了,又不抽。回头再蹭我背上。”陈林虎说,“把稳点儿。”

  隔着卫衣,张训的手臂感受到陈林虎的腰的轮廓。

  小电驴咣当咣当地又开始前进,载着稳当了的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挨揍也不用往人多的地方跑,”陈林□□着车,怕张训没听见,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侧的手,“往我这儿跑也行,我肯定打的赢。”

  张训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清陈林虎的话,只觉得每个字儿都敲着鼓点,往他心口凿。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攥住陈林虎的衣服。

  “我都多大人了,”他用昏沉的脑子勉强吐出一句话,“不打架。”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都多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训:酒精真是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