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大早就打了三个电话过来, 初浔还没有换好衣服,光是接听电话就耗费了好一会时间,母亲催促他, 一会儿问他到了哪里, 一会儿问他几时出发,磨蹭了一小时,初浔才终于坐上车。

  送他过去的司机是裴云廷安排的人, 初浔面生,没有见过他, 这个男人大概四十岁, 气质老成,但脸蛋却还有些柔和, 初浔也不确定对方的年纪,犹豫着应该称呼为“哥”还是“叔。”

  最终, 他选择不叫。

  上了车,对方先说了话,没让初浔为难称呼,主动介绍道:“你好,我姓段,怎么称呼您?”

  “我叫初浔,”初浔打量着他, 生疏道:“您好,段……先生。”

  司机笑了一声, 扶着方向盘道:“别叫先生了,蛮见外的, 叫我老段就行。”

  这个称呼初浔不敢叫, 太过于亲密了, 他和对方还不太熟悉,叫着拗口。

  司机也没有多给自己加戏,发动车子后就没多说话,只问初浔几点回来,需不需要他在那儿侯着,初浔说不用了。

  他不习惯被等待,而且这一趟,他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或者几时回来,就不浪费别人的时间了。

  初浔说:“待会您去忙就可以了,不用等我。”

  司机了然,给了他一张名片:“那好吧,回来的时候联系我。”

  初浔接过了名片,上面有司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他的拇指从号码上抚过,将名片收了起来。

  这一次只有自己回去,哥哥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待会跟母亲见面了该说些什么,初浔想起来就头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害怕跟母亲提起自己在钟家的生活,总怕母亲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全都暴露了,却也不像他想的那么轻松,他开始恐惧如何跟母亲解释。

  他不奢求母亲会理解他,他只是担心无法干预母亲的固执思想,以及他今天……能不能回得来。

  一路上,初浔都在措辞,可是脑子想好了,嘴巴却笨,到时候犯蠢可就完了。

  司机瞧着副驾驶的人心不在焉的,也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开着车,在快到了的时候提醒他。

  初浔这一趟回来没有带什么,司机把他送到家后就离开了,也没留下来喝杯茶,初浔迈步回了家,今天很意外,父亲正好在家。

  初浔推开门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一张陈年旧报,戴着那一副他和钟越结婚时送给他的框架眼镜,初浔轻手轻脚走进门,低声叫道:“爸。”

  父亲抬起了眼皮,那是个威严的alpha,不说话就叫人害怕,父亲的气场远远比不过顶级alpha裴云廷那种威慑感,可初浔和他有血缘关系,有天生的惶恐感,不免会小心翼翼。

  初父声音淡淡地说:“回来了。”

  初浔走了过去,他上次回来没有见到父亲,和父亲也有段日子没见面了,两个人之间却是生涩的,初浔和父亲的关系很平淡,一定要论,父亲和哥哥的关系更好一些,初浔对父亲的印象一直都是冷淡的,即使他和钟越结婚的时候,父亲也不像其他父亲一样掉眼泪,甚至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整张脸都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对父亲的印象,初浔一直都觉得陌生,和父亲单独相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妈呢?”初浔问,按理说,母亲知道他离婚的事了,父亲也该知道的,可是父亲没问,他也不愿意自己提,也许父亲对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初浔知趣。

  “你妈出门了,没跟你说?”初父将旧报纸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倒了杯热水,推在茶几上,“坐会吧,等她回来。”

  初浔来到了沙发前,规矩地坐下,并对父亲道了声:“谢谢爸。”

  初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回了屋子,许是两人都不会聊天,就没有面对面,可是每次看到父亲想说什么又不说的样子,初浔都会自我怀疑,不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奇怪,以前哥哥不在的时候,他都会刻意地远离父亲,他不喜欢父亲冷冰冰的样子,可对待哥哥,父亲就会变得柔和,起码还会因为哥哥的不听话而争吵,那争吵起码还像是亲人和父子,他就不一样了,父亲对他总像是对待一个来家里做客的人。

  这落差感扯着人的柔弱神经。

  初浔等了好一会,母亲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是不是到了,初浔说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母亲说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初浔回了房间,哥哥的房间门没关,因为哥哥在外面有房子了,那间卧室很久没人用过了,但母亲还是没有把哥哥和他的房间改成杂物间,依然让他们归来有落脚的地方。

  初浔和哥哥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他的房间小点儿,因为他的东西不多,哥哥就不一样了,初靖从小就爱玩,有着五湖四海的朋友,房间里有许多物件,像是篮球电脑,投影仪摄像机之类的,相较之下,初浔的房间就简单多了。

  只有一张床和桌柜,还有一个落地书架,上面的书籍用防尘套装着,应当是他结婚后母亲给他套上的,初浔站在书架前,手指从排列整齐的书本上走过。

  他来到了窗口的地方,中午的阳光正好,他的房间和哥哥的房间都正对着日光,父亲母亲将最好的地理位置也给了他们,他们的家庭并不贫困,但也不算多么富裕,这样的家庭已经不错,何况这两年父亲有升职,如果他没有离婚,现在应该是很和谐顺利的家庭。

  可是没办法,并不是他不孝顺,他也不想在父母年龄越来越大的时候闹出这样的丑闻和烂摊子让他们操心,让邻居们耻笑,他只是和钟越缘分尽了,这是不得已的路。

  初浔单手抓着窗帘,柔光落在小巧的鼻尖,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底下那棵松柏,以前哥哥给他做了一个鸟窝,他们就把那个鸟窝挂在松柏树上,只可惜,一直没有鸟儿来栖息。

  正在出神时,客厅里传来了动静,初浔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还有不太清晰的交谈声,母亲在笑,然后是客套的招呼,接着是房门被推上,母亲站在客厅里招呼了一声:“初初,初初?”

  初浔忙走过去,他看到了客厅里的母亲,还有母亲身后的陌生男人,初浔含糊地叫了声:“妈。”

  母亲瞧见他,连忙招手道:“过来过来,你看这谁?”

  初浔就是没有认出对方来,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站在客厅里,对他一笑,文质彬彬地说:“不认识我了?几年前我也住在这儿。”

  初浔还是没想起来。

  母亲却着急了,说道:“你这是什么记性?纪修都不认识了?以前老来找你哥玩的。”

  “是纪修哥哥,”初浔恍惚道:“您回来了?”

  纪修笑说:“嗯,刚回来没多久,正好在外面碰见你妈妈,听说你今天回来,我过来看看。”

  纪修比初浔大了三岁,是哥哥初靖小时候的玩伴,初浔也认识,虽然哥哥的很多朋友他都不太招架得住,但唯独纪修,是初浔不会紧张的人,因为纪修从小就是文质彬彬的,说话温和,不会乱开玩笑,初浔一直对这样的人没什么抵抗力,也不会排斥,小时候他就跟初靖说他最喜欢纪修。

  那个时候纪修对他也好,出去玩会很照顾他,比亲哥还要贴心,初浔一直很感谢他。

  不过后来他们全家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跑去国外了,然后就再也没了联系。

  想起小时候那些缘分,初浔还觉得耳热,但也十分惊喜,他道:“您坐,您给哥哥打电话了吗?哥哥今天没有回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纪修说:“我是过来看看你的。”

  初浔没太明白,这时候母亲却笑了,说道:“你们年轻人,有话说,这么多年没见你们聊聊,初初,招待招待人。”

  说着母亲就溜走了,初浔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他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虽然他竭力不愿意把母亲的笑容和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您坐……”初浔不自然了,仅因为母亲的几句话,以及纪修刚刚那番意有所指的言辞。

  “我不坐了,”纪修盯着初浔,上下打量着,像是欣赏一个陌生人,他语气愉悦道:“好久没见,比以前还精致了。”

  初浔拘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什么出彩的打扮,“没有。”

  纪修又问:“你妈妈说你离婚了?”

  初浔弯腰给对方倒水,语气平静道:“嗯,有段日子了。”

  纪修说:“真没想到,娶了你不该是三生有幸吗?”

  初浔倒水的手一顿,他不愿意深想这句话,连忙整顿思绪,强颜欢笑了一声,将热水递过去:“您怎么回来了啊?”

  他扯开话题的技术并不高明,但好在对方没有深究。

  纪修说:“回来创业,国外太陌生了,没什么感觉,一直想回国发展,不仅因为家在这儿,牵挂的人也在这儿。”

  纪修接过热水杯,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初浔的手指,眸子一紧,“戒指?”

  初浔连忙收回手,将双手背过去,偷偷抓紧了手指上的戒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母亲又喊了他,“初初,你能过来一下吗?”

  初浔回过头,母亲笑着看他,对纪修道:“我跟他说两句。”

  纪修点点头:“当然,我等会。”

  初浔总觉得母亲和纪修之间有什么阴谋似的,但他现在也不想跟纪修单独待着了,他转身去找母亲,看母亲将房门带上,两个人站在初靖的空房间里。

  “怎么了?”初浔主动问。

  母亲收了笑脸,那笑脸果然是对客人的,母亲顿时严肃了起来,“我叫他过来,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初浔蹙眉:“啊?”

  母亲道:“你离婚了,当年是妈做错选择了,纪修对你有意思,现在混得也不错,虽然是普通的alpha,但他还愿意对你上心,别太挑了。”

  初浔茫然道:“妈,我没有想……”

  “别说那些,妈也不想这么做,”母亲叹了口气,“你是我孩子,我当然希望你好好的,可是你离婚了,邻里邻外的都看着呢,妈也希望你嫁给顶级,以后都养尊处优的,可我们得接受现实了,纪修人不错,也有自己的想法,对你还算可以,你愿意的话就跟他多聊聊,他也离了婚,时机正好。”

  “不是,”初浔说:“我和他没有什么的啊,他是哥哥的朋友……”

  “人家对你早就有意思了,不信你可以问你哥哥,不过当年钟越在你旁边,人家能怎么办呢?”母亲说:“我也是刚碰见他的,跟他提过,他跟我说了,他对你有意思,其他的你不用考虑,妈只希望你尽快有个归宿,Omega不能一个人在外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初浔没有再说话了。

  他就不应该抱着希望,觉得这一趟回来只是被问话的,母亲怎么可能让他独身一人呢?所以初浔才不想告诉母亲离婚的消息。

  外面的人还在等着,母亲拍了拍初浔的肩膀,低声说:“初初,我们这辈子没这个命,怪妈妈,当初没阻止你和钟越,你哥都跟我说了,我现在不求你大富大贵了,嫁个普通人就行,有个归宿,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给人看笑话就行了。”

  “可是我已经有……”

  “别拿那些话来搪塞妈妈,”母亲说:“我又没说让你马上跟人结婚,只是说先处着看看合不合适,好吗?”

  初浔没有回答,母亲敛眸:“我把人请进来,你跟人家好好说,人家大老远跑回来这一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你,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什么事情,吃完这顿饭再说。”

  母亲就这样离开了,她的命令就这样下给了初浔,不多时,纪修进来了,他看初浔脸色不太对,以为发生了什么争执,关怀地问:“怎么了?”

  初浔摇摇头:“没。”

  纪修说:“还以为你不欢迎我回来。”

  “怎么会,”初浔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我去帮妈妈做饭,你坐会儿……”

  他招待不好对方,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只能先离开再说,正要走,初浔的手腕被扯住了,他愣了一下,回头看自己被紧紧攥着的手腕。

  纪修满面柔风地望着他,含情脉脉道:“初初,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