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秀莲将百叶窗拉了上去, 回过身将湛云青从雕花大床上扶起来,轻声说着:“二少爷,该起了。”

  阳光从百叶窗一行行缝隙穿过, 落在湛云青睡意朦胧的脸上,照亮他的鼻尖和微翘的唇珠。湛云青将秀莲的手拨开, 又倒回床上, 脸颊在丝绸的枕巾上蹭了蹭, 不作声了。

  秀莲无奈地抿了抿嘴, 走到窗户边,将留声机的唱针放到唱片上。

  沙哑而优美的歌声流淌而出,秀莲从旁边架子上的水盆里捞出方帕拧了拧, 轻柔地替湛云青擦脸,嘴上说:“前日二太太抬进来的时候您就推脱没去, 今日您若还是不去见见二太太, 老爷肯定又要不高兴。”

  “不高兴就不高兴呗。”湛云青闭着眼,懒洋洋地拖着声调说:“快死的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秀莲倒吸一口气, 赶忙用帕子按住湛云青的唇:“少爷!”

  湛云青含笑着睁开眼,眼睫微眯,漂亮的桃花眼在床帐投下的朦胧阴影中,流露出几分含情脉脉。

  秀莲立时红了脸。他是Beta, 不会被Alpha的信息素影响,但是耐不住湛云青那张脸比信息素杀伤力还要大。他松开帕子, 转身把准备好的衣服拿了过来。

  “昨日张家刚送来的洋服,说是近日S市最时兴的款式。”

  湛云青任由秀莲将衣服替他换上,在穿衣镜前转了个圈, 微微扬起下巴。

  青色的西服, 袖口和裤脚绣了更深色些的火焰纹, 腰部微微一掐,衬得腰细腿长,更加优雅,像是高贵的东方王子。

  “二少爷穿这身,比洋人穿得还好看嘞。”秀莲拍手笑道。

  “行了。”湛云青拨了拨头发,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经意地问:“你见过他了没?”

  “啊?”秀莲愣了下:“您是说二太太?”

  “嗯。”

  “只昨儿见过一面。”秀莲拿着信息素阻滞帖给湛云青贴上,确定它服服帖帖地将湛云青大半个后颈都遮住后才松开手。

  “在哪儿?”湛云青问。

  “花园里,正好宅子里最近菊花开了,估计二太太是去赏花了。”

  “他一个人?”

  “是。”

  湛云青点了点头,走到盥洗室洗漱。

  去年他母亲病逝后,湛松也一病不起,看上去确实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后来不知道他在哪儿得了个冲喜的方子,偏要一个七月七日出生且无父无母的Omega。在全国上下找了小半年后,还真给湛松找到一个,前几天便迫不及待地成了婚。

  湛云青是不信这种东西的,对于那位Omega虽然不反感却也不喜欢,婚礼那日他偏巧宿醉头痛,便没有露面,到现在位置也没见过他。

  “他现在住哪儿?”湛云青将手上的水擦干,把手表戴好。

  “住在老爷的院子里照顾着。”秀莲回答。

  “那行吧,正好一起去看了,省得跑两趟。”

  2.

  湛云青很久没有进过湛松的院子了,平日里湛天明来照顾得多,再加上湛松一向看他不顺眼,他也不愿意来自讨苦吃。

  刚走进湛松的院子,就是一股药味,而且似乎有越来越浓烈的趋势。

  他站在院子门口扫了眼,看见一缕白烟从西南角的厨房烟囱飘了出来。

  应该是有人在那儿煎药。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湛云青转身对秀莲吩咐道,迈步走进厢房。

  由四时屏风遮着的内室里传来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湛云青在屏风后面停顿了下,真有些担心走进去之后,会被湛松咳出来的肺部碎片——或者是什么别的器官——溅到脸上。

  湛松听见脚步声,没想到是湛云青,哑着嗓子问:“白阮,药煎好了?”

  原来那人叫白阮。

  “没有。”湛云青走了进去:“他还在煎,您且等着吧。”

  湛松看见湛云青,愣了下,拉了下被子,说:“你来了啊。”

  “嗯。”湛云青的眼神落在湛松脸上。

  年长的Alpha病了后几乎瘦了两圈,像是被风干的腊肠。他穿着睡袍,脸色焦黄,眼白浑浊,看上去确实是命不久矣。

  看来这冲喜也没什么效果。

  “身体好些了?”湛松似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现在确实是没力气发怒了,但是也不太愿意对这个不太听话的二儿子表现出慈祥。

  “挺好。”湛云青回答。

  “你大哥呢?”

  “不知道。”

  两人陷入沉默,湛松闭了闭眼,说:“你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

  湛云青松了口气,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呼吸上新鲜的空气,他才敢放松地大口呼吸,抚了抚胸口后朝厨房走去。

  厨房的药味几乎可以说是刺鼻了,湛云青还没走进去,就觉得嘴里开始发苦。

  这个小厨房是专门辟出来给湛松煎药的,因此并不大,此时更是因为煎药又闷又热,屋子内上半部分被缭绕的烟雾淹没,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湛云青伸出手在面前挥了挥,勉强看清炉子的位置,走了过去。

  炉子前坐了个人,正用扇子扇着面前的水汽。湛云青走过去,没有称呼,直接便问道:“药好了么?”

  听到湛云青的声音,他把手里的扇子放了下来,抬起脸,微微眯起眼看湛云青。

  “快了。”

  湛云青仍然看不清白阮的脸,囫囵点了点头就要倒退出去,忽然被白阮叫住了:

  “二少爷?”

  湛云青没理,径直走出厨房。

  这Omega声音还挺好听的,据说当时是在戏班子找到的。

  厨房门口种了一颗梧桐树,此时正值秋季,金灿灿的。湛云青在树下站住,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

  略急促的脚步声从厨房里出来,湛云青抬眼看去,看见白阮端着什么出现在门槛前。

  煎了半天药,白阮鼻尖额角都冒出了细汗,脸颊被捂得红通通的。他穿了一身绿松石色的福纹袍子,衬得皮肤很白,半长的头发用木簪子固定住,一双略有些吊的杏眼直直地盯着湛云青看。

  “药好了。”他说着,把手里端着的小锅往前递了递,像是要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湛云青看了他一眼,将手插进口袋,随意地说:“哦。”

  白阮有些犹豫地蹙起眉,正想说什么,忽然被湛云青打断了。

  “你去吧。”湛云青说:“我先回去了。”

  “……好。”白阮眨了下眼睛,端着手里的锅进了屋子。

  湛云青站在白阮身后,注意到白阮领口露出来的防咬贴。只不过那防咬贴位置似乎有些奇怪,比他见过的那些Omega贴的位置更偏一些,几乎贴到侧颈上了。

  3.

  湛云青今日起床可不是单纯为了见二太太的——他还要去学墅上课。

  与普通的学校不同,学墅里都是Alpha。Alpha拥有更优越的智力与体力——往往还有着更高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因此他们不会去普通学校和Beta一起接受教育,而是选择进入专门的学墅,与之相对的还有Omega学校。

  他坐着小轿车到学墅门口时,正好遇到邵谦。

  邵谦是他的同桌,两人关系挺好,但是湛云青实在不太想在早上遇见他,因为邵谦出了名的迟到大王,一旦遇到他,九成九意味着迟到了。

  湛云青看了眼表,果然只剩一分钟就上课了。他叹了口气,拿起包走下车。

  邵谦一看见他便亲热地凑了上来:“真巧真巧!我还以为今天铁定要被老头子罚了,幸好遇到你了。”

  湛云青扫了眼邵谦眼底的黑眼圈:“你昨晚做贼去了?”

  邵谦笑嘻嘻地竖起食指:“你猜。”

  “可别了,你爱说不说。”湛云青移开视线。

  别看邵谦和他一起上学,事实上是留过好几年级的,各种阅历都比他多,尤其是在情场。

  邵谦点点头:“那我还是不说了,以免带坏小孩。”

  湛云青无语,将邵谦推开了点。

  到了教室门口,邵谦率先推开门。

  讲台上的老头看见邵谦,眼见着眼睛要瞪起来,下一秒就看清了邵谦背后的湛云青,酝酿到一半的怒气顿时垮了。

  湛云青成绩好,平时不惹祸,家世也不得了,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他看了眼表,清了清嗓子:“怎么今天晚了一点?”

  邵谦正要说话,挨了老师一记眼刀,连忙将话吞了回去。

  “不好意思老师,今天早上有些头痛。”湛云青说。

  “头痛啊,严重吗?要不要回家休息?”

  “不用了。”湛云青笑了下:“谢谢老师关心。”

  “那你赶紧回座位上休息吧。”老师摆了摆戒尺,眼见着湛云青回去坐好,又瞪了一旁傻站着的邵谦一眼:“你还在这等什么,还不快回座位上!”

  邵谦赶紧跑到在位置上坐下,将书包甩在地上。

  老师拿起粉笔开始讲课了,邵谦听了会就困了,用胳膊肘捅了下湛云青,问:“诶,要不我还是给你讲讲昨晚我干了什么吧?”

  湛云青:“婉拒了哈。”

  “你都快成年了,总该学些这些知识,要不然你以后娶老婆了都不知道咬哪里呢!”

  “……闭嘴。”

  “你是不好意思吗?”邵谦问。

  “不是。”湛云青咬着牙说:“因为你声音大得老师都听见了。”

  邵谦倒吸一口凉气,一抬头果然对上老师的视线。

  老师把戒尺在手里砸了砸,说:“邵谦,你刚刚说什么?”

  邵谦默默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到下课,邵谦被同学抓着肩膀摇醒了。

  “喂,邵谦,你上课要跟湛二少爷说什么,也说给我们听听呗。”

  邵谦倒也不遮掩,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听得旁边围在一起的Alpha面红耳赤的。

  “Omega的腺体咬起来是什么感觉啊?”一个Alpha问:“是不是跟咬豆腐似的?”

  湛云青正坐在一旁看书,实际上心思早就飞到他们那儿去了。他毕竟年纪小,对这些东西确实有些好奇。

  人咬起来怎么会跟豆腐一样?湛云青有些不屑,觉得那个Alpha问的问题太白痴了。

  另一个Alpha又问了:“对啊对啊,有没有汁儿,就像咬西红柿那样?”

  邵谦摇摇头,湛云青连忙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等你们以后有了老婆就知道了。”邵谦欠欠地说。

  湛云青:“……”

  “不过你们可别咬错地方。”邵谦说:“我以前有次咬错地方,就有点像咬到西红柿,血滋我一脸。”

  “Omega的腺体都长在后颈正中间,有点向下的位置。你伸手摸摸自己的,从脖子往下摸,摸到那一节有点凸出来的脊椎骨没有?基本就在那里。”

  “不一定吧。”湛云青说。

  他一出声,其他人都安静了一下。

  “原来你也在听啊。”邵谦笑嘻嘻地说。

  “你说的那么大声,我又不聋。”

  邵谦嘿嘿笑了两声:“怎么不一定,你跟我说说?我见过的Omega不比你见过的多?”

  湛云青犹豫了下,说:“有的Omega腺体可能会长歪。”

  “不可能。”邵谦果断地说:“腺体长歪的Omega都是有问题的,他们的腺体可能会病变,寿命比较短,基本上刚出生就会被抛弃,不被抛弃也活不了多久。”

  “病变?”湛云青想起白阮脖子上的防咬贴。

  事实上白阮似乎确实是孤儿。

  邵谦耸了耸肩:“Omega就是这么脆弱的种类。”

  4.

  放学后,湛云青坐上轿车,忽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眼熟的绿色身影。

  他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上会路过一家药房,白阮正从药房里往外走,可能是去抓药的。

  不过抓药这种事,基本上湛家都是派丫鬟做。就算白阮是抬进来冲喜的,好歹也算是湛家二太太,怎么会轮到他来抓药?

  湛云青起了点疑心,定睛一看,看见白阮左胳膊夹着一束花,身旁还有个男人,两人正说着话。

  虽说他对这忽然进了家门的二太太没什么很大意见,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他倒也不想为难他,主要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对待他。

  “在药房门口停车。”湛云青淡淡命令道。

  司机立刻将车停在了药房门口,正好堵在白阮面前。

  湛云青摇下车窗,看向白阮,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白阮的脖子,眼角微弯,说:“二太太好。”

  白阮对上湛云青的视线,下意识退了一步,将花往身后一藏。

  “二,二少爷。”他低声说着,耳廓悄悄红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下是真的私设如山了(望天

  只是借用了一下这个背景,不是真的民国哈!架空了!!!设定什么的就看个乐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