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了一个月, 湛云青没有接通告,天天在家照顾小白。

  小白刚回来的时候看上去皮实,实际却是个脆弱的家伙, 肠胃很差。这半个月湛云青至少带它看了七八次医生,好在小白的身体越来越好, 现在似乎确实很皮实了, 每天在家里跑酷。

  因为要照顾小白, 湛云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到处换地方住了, 而是一直住在江边的那间公寓里。有时候湛天明会来拜访,沉默地吃点东西,很快又走了。

  他发现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曾经他以为任何关系——人只要步入任何关系, 就会像他见到的那些人一样,走向自我毁灭的地步。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

  如今湛云青再也没有做过梦, 关于谁的都没有,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在遇见白阮前的那种正常。白阮也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之前与白阮发生的一切似乎才是梦。

  这天他坐在电脑前玩手机, 小白忽然跳到了他的大腿上,接着跳上电脑桌,一脚踢翻了桌上的咖啡。

  “干什么。”湛云青无奈地把湿漉漉的小白拎走:“又变成小灰猫了。”

  小白无辜地看湛云青,湛云青把桌上的咖啡擦干净, 带小白去洗澡,随手点了个播客放起来。

  今天的博客似乎是诗文朗诵, 他没什么兴趣,正要换,结果刚被放进水里的小白见他松手就想往出窜, 湛云青抽不出手, 只好按住它。

  要是有一个人能在这里帮忙就好了, 湛云青忽然想。

  这个念头是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就好像一个人突然想要吃某样菜那样,极其不可预料。其实这个念头在这段时间里经常从他脑海中蹦出来,只不过他并不太当回事。

  他给小白打上沐浴露,博客还在播放,他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有一句传进了他的耳朵。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熟悉的词语攫取了湛云青的注意力,他立刻凝神听了起来。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首诗到此为止,主持人很快换了下一篇继续念。湛云青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将小白冲洗干净。

  接下来还要用毛巾擦,还要吹毛。湛云青此时难得有些急躁,又开始想,要是有个人在这里帮他就好了。

  等到将小白吹干,他立刻拿起手机,搜出刚刚的那首诗。

  诗名跳到他眼前时,他总算明白“黄玫瑰的记忆”原来是这样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白阮会在他身上纹下这条手链。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白阮在收到这条手链时在想什么,给他纹身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湛云青把手机放下,坐到沙发上,小白便跳到他身边。

  “小白。”湛云青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轻轻念道:“世界上有很多种爱,我见过很多种了,也演过很多种。”

  他又愣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他想了很多东西,才慢慢地说:“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一边说要留住我,一边又放开我。”

  小白咪呜了一声。它被养得油光水滑,白色的长毛像是上好的绸缎。

  湛云青似乎只是感叹一句,很快又照常地放下小白,去厨房给小白做猫饭,做完了再给自己做点吃的。

  他把猫饭摆到小白面前,又把菜端上桌,在餐桌前坐下,静了一会儿,忽然说:“自己做饭好累。”

  小白莫名其妙地抬头,看见湛云青换了身衣服,以为要带他出去玩,喵喵直叫。

  湛云青把小白放到沙发上:“我出去一趟。”

  小白摆了摆尾巴,金色的眼睛晶莹剔透。

  湛云青坐上驾驶座,给白阮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喂?”

  “你好,我是湛云青。”湛云青问道:“白阮住在哪里?”

  “啊……怎么了?”

  “我找他有点事。”

  “哦,他最近在度假呢,我没跟他联系过,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我直接发给你吧。”

  湛云青道了谢后,挂断电话,看向天空,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了,没有什么特别。

  白阮倒是不住在之前那个郊区的房子了,只不过住得仍然偏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养老呢。

  湛云青一路开到白阮家门口,白阮仍然住的是独栋别墅,看上去有地下室的那种。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湛云青感觉脸都被吹得有点冷了还没有人应。别墅门是指纹加密码锁,他犹豫了下,试探着转动门把,没想到门居然应声而开。

  门没锁?

  不会是进贼了吧?湛云青警惕地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他听了一会儿,没在一楼听到呼吸声,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将灯按开。

  一楼的情景被照亮,房间里的布置大多是简约的黑白两色,几乎看不出居住的痕迹,要不是白阮经纪人发的确实是这个位置,湛云青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

  他走上楼去卧室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但是卧室里看起来是有人住过的,而且就在前不久。

  “白阮?”湛云青站在楼梯上喊。

  没有回应。

  湛云青把楼上楼下都找遍了,踟蹰了一会儿,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本来是带锁的,但是此时锁被人打开了。湛云青真怕进去之后就是什么凶杀现场,稍微做了点心理准备才推开门。

  进门的情景让湛云青不由得瞪大双眼。

  在地下室的正中间,摆了那具湛云青熟悉的华贵的双人棺材,棺材上镶满了各种材料雕刻的玫瑰,华丽又阴森,此刻棺材的盖子掀开了,白阮趴在棺材的边上,一动不动。

  要不是白阮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白阮没命了。

  “白阮?”湛云青走过去,发现白阮失去意识了,满面潮红,连忙摸了一下白阮的额头——烫得惊人。

  他看向棺材里,在里面看到一个熟悉的令他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东西。

  “喂,和我的雕塑死在一起算什么?”湛云青扶起白阮,把他拖到了一楼,拿出手机拨通120。

  救护车大概要半个小时才来,他在白阮家里找了找,找出一粒布洛芬先给白阮喂了下去,又去接了点冷水把毛巾浸湿,搭在白阮额头上。

  白阮被这样的动静折腾醒了,睁开眼后看到湛云青,陡然愣住。

  “醒了?”湛云青问。

  白阮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湛云青伸出手在白阮面前晃了晃:“不会烧傻了吧。”

  白阮的眼圈忽然红了:“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又是幻觉。”白阮的眼泪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不是幻觉。”湛云青把毛巾换了一面:“要喝水吗?”

  白阮忽然钻进湛云青怀里:“只有幻觉里你才会来,我不会再被骗了。”

  湛云青顿了顿:“我想了想,有些帐还是要找你算,所以我来了。”

  白阮还在哭,他把脸藏到湛云青的肚子上,以为这样湛云青就感觉不到他在哭。

  “喝点水吧,哭起来跟鸭子似的。”湛云青坏心眼地说。

  这句话果然刺激到了白阮,白阮哭声一顿,退开了点,接过湛云青手中的水喝了起来,直到喝完之后才躺回湛云青怀里。

  湛云青笑了,捏了捏白阮通红的脸,问他:“现在你是十九岁的白阮还是二十三岁的白阮?”

  白阮没吭声,伸出胳膊环住湛云青的腰。

  “我看是十九岁的。”湛云青说:“跟以前一样,这么爱哭。”

  他把白阮的脸掰了过来,摸了摸白阮的嘴唇,说:“都干裂了。”

  白阮任由他把自己的嘴唇捏来捏去,忽然问:“我的疤都没有了,你会不会不高兴?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你还知道我喜欢你?”湛云青笑。

  “你只有一点点喜欢我。”白阮说。

  “嗯。”湛云青应了声。

  白阮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就这一点点也够了。”

  “嗯。”湛云青说:“要是不只有一点点呢。”

  “那就是我在做梦了。”白阮回答:“你对我只有1%的好感度。”

  湛云青挑眉:“这个结论是跟什么作比较得出来的?”

  “我就是知道。”白阮说:“但是——你对别人都是0,只有我,有1%。我是唯一的百分之一,没有比我更多的了。”

  湛云青倒是有点费解:“既然我给其他人的都是0,那剩下的不就全都给你了吗?”他想了想,又说:“也许那百分之一就是我的百分之百了呢。”

  白阮沉默了,似乎正在思考。

  “别想了,一会儿给你CPU都烧了。”湛云青笑。

  “我不信。”白阮又开始掉眼泪:“你,你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湛云青:“……那我现在走了?”

  “我想放你走,又舍不得。”白阮又把脸埋到了湛云青肚子上,声音闷闷的,说:“你要是装,装作没有识破我,就好了。我,我就能偷偷地,偷偷地看你。但是你戳破了,我就,我就不敢去找你了。”

  湛云青摸摸白阮的脑袋,没吭声。

  “我,我有时候想,像以前一样给你当床伴,也可以。”白阮的眼泪把湛云青的衣服打湿了。

  湛云青挑眉:“我什么时候让你当我床伴了?”

  “那,那现在当。”白阮忽然松开湛云青,说:“我帮你口吧?”

  湛云青吓得一僵:“什么?”

  “听说生病的人嘴里会很烫。”白阮看向湛云青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我知道你喜欢的。你喜欢。”

  但是湛云青知道白阮现在已经是烧糊涂了,只是看起来很清醒,说的话也很跳跃。他无奈地说:“以后再说吧。”

  白阮抿嘴,又开始哭,说:“你,你嫌弃我。”

  湛云青把他扶起来,亲了亲他的嘴角:“不嫌弃,好吗?别哭了宝宝。”

  “你,你都不让我做床伴!”白阮生气地说。

  “那你做吧。”湛云青说:“我找七个,每天一个,你就周日上门,好不好?”

  白阮好像宕机了一般,陷入沉默,直愣愣地看着湛云青,半晌又开始哭。

  “不答应?”湛云青说:“那——”

  “我答应!”白阮紧张地打断湛云青:“我答应,我答应!”

  他眼泪还没干,挂在眼角和下巴上,匆忙又慌乱地说:“我答应的,你不要让我走了。”

  湛云青替白阮把眼泪擦了:“好了,没有别人。”

  白阮眨了眨眼,眼泪好像根本擦不完那样落下。

  “就只有你。”湛云青说:“不是床伴,别哭了。”

  “那,那你还说,周日。”白阮抽噎着说着,抱住湛云青。

  “还不是你先提。”湛云青侧过脸,鼻尖蹭着白阮的鼻尖:“别哭了,让我亲一下。你这样我都没法亲。”

  白阮几乎是立刻止住了哭声,只不过眼泪还在流。

  “别憋气。”湛云青笑了,亲了亲白阮的嘴唇。白阮的嘴唇干裂起皮了,其实触感没那么好。

  白阮乖巧地张开嘴,与湛云青接吻,忽然松开他,把脸埋到湛云青颈窝。

  发烧的人呼吸很烫,湛云青险些以为自己的肩膀要烧起来了。

  “怎么了?”湛云青问完,感到大腿上有什么顶着。

  “你是发烧了还是吃春.药了?”湛云青无奈地问。

  白阮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腰。

  “还有二十分钟救护车就要来了。”湛云青想了想,摸上白阮的裤腰:“你抓紧一点。”

  白阮死死地把头埋在湛云青颈窝,不肯抬头。湛云青也看不清楚,只能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阮还是那个样子,自己也被连累了。

  “你这——要不然我打晕你好了。”湛云青说。

  白阮忽然小小声地说:“用,用腿。”

  湛云青:“?”

  “好吧。”他惊讶于自己居然毫无负担地答应了。

  ……

  ……

  感谢白阮的馊主意,他们在救护车来到的前几分钟内解决了。

  白阮低下身,将湛云青的大腿舔干净。湛云青捂着脸,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按照设定,白阮这样是不是崩人设了?

  “我爱你。”白阮舔一舔嘴唇,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许叫那只猫小白,它又不白。”

  湛云青又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懒得跟上白阮的思维,问他:“假如今天我不来,你怎么办,烧死在这里?”

  白阮点点头,无力地抱住湛云青。

  救护车已经来到,湛云青把白阮送上车,坐在白阮旁边。

  白阮抓着湛云青,力道小心翼翼的。湛云青沉默着回握住他的手,对他笑了下,发现白阮又在流泪,伸手擦了擦。

  “其实二十三岁的我也很爱哭。”白阮轻声说:“这一点上我和过去没有区别。”

  “那你们的区别是什么?”

  白阮笑了:“不告诉你。”

  湛云青:“……”

  “我爱你。”白阮说。

  湛云青想了想,说:“我也爱你。但是——”

  白阮立刻睁开眼,为这个但是提心吊胆起来。

  “但是——”湛云青想了想,一下子接不上来,只好说:“但是你不许再没收我手机了。”

  旁边的医生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

  白阮缓缓地眨了眨眼,说:“对不起。”

  又说:“好。”

  湛云青想,自己对爱这个东西确实一知半解的,但它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曾经他以为爱是滔天洪水,走进去的人终将走向自我灭亡的地步。可现在他觉得爱也许是海上的船,纵然失去了离开船的自由,却拥有了更广阔的海面。

  在救护车上,他回顾了与白阮相处的所有经历,惊讶地发现无论缺少了哪一环节,错误的或是正确的,他们都无法走到今日这步,就像是某种缜密的计算。也许确实像薇尔列特所说,爱本来便是令人心痛,再是心动。他必然是先学会恨,再学会爱。

  人们时时刻刻在谈论爱,正因为爱是千变万化、瞬息万变的。湛云青看着白阮,心想,也许未来他也还会继续谈论下去,但是此刻,他已经找到了爱的其中一种确切形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上章还有(

  湛云青视角的正文到此完结了~后面还会有一章白阮视角的解释一下时空穿梭之类的真相qwq然后就是番外了,感谢大家支持~

  文中的诗来自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其实流传最广的是前几句,但是我觉得后半部分反而更浪漫qwq,大家感兴趣可以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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