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朝雨的手艺与湛云青设想的差不多,差强人意,两人吃完饭后,谷朝雨昨晚在飞机上没睡好,便去睡了个午觉,湛云青早上睡得久,此时不困,就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一直磨蹭到下午五点半。

  落日余晖笼罩N市,使城市里冷漠的钢铁怪兽看起来都暖融融软绵绵的。去湛家的路上是谷朝雨开车,到达湛家时,他顺便把没吃完的薯条带下去扔掉了。

  香芋紫色的小别墅外已停了一辆银色宾利,院子门口没有立石狮子,反而种了两颗樱桃树,此时正值秋天,饱满的粉色浆果在叶丛中招摇。

  “小姨他们还是不习惯请佣人啊。”谷朝雨跟在湛云青后面,走进院子。“警卫亭都是空的呢。”

  “他们不需要。”湛云青径直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湛松正拿着拖把拖地呢,见湛云青进来,用袖口擦了擦汗,挺直腰杆说:“云青,朝雨,来了?”

  湛云青点了点头以示回应,谷朝雨爽朗地笑了:“姨父好,好久不见呢。”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马上就开饭了,你们去饭桌上坐吧。”湛松声音柔和,戴着银丝眼镜,鼻梁挺直,脸型微方,是很俊朗端正的长相,像个大学教授。

  两人闻言,走到餐厅坐下。餐厅的西面挂了一座吊钟,餐桌是西式的长桌,铺了蕾丝桌布,中线上粉色蔷薇插在珐琅花瓶中,若是两人分坐两端,恐怕得用扩音器对话。

  “小姨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啊。”谷朝雨感叹。

  湛松擦着手走了过来,说道:“她一向这样,喜欢什么东西就不会变。”说着,他笑意渐深,朝着厨房喊道:“天明老婆,把菜端上来吧。”

  湛天明是湛云青的哥哥,他的妻子叫李昉潭,长相大气,干活十分利落,很快就把菜上齐了。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把袖套摘了,笑呵呵地说:“快吃吧,我去叫你哥来。”

  湛云青扫了眼李昉潭。李昉潭右脸红肿了,衣领处漏出半块淤青,除此之外笑得很灿烂温柔,好像家具广告里和和美美一家人的一员。

  很快湛天明就从楼上下来,在湛松右边坐下。湛松已经开始吃了,李昉潭就坐在湛天明旁边给他夹菜。

  湛松左边空着一把椅子,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地吃了起来,哪怕一口一个小姨的谷朝雨都没有关心他的小姨去了哪里。

  饭桌上异常安静沉默,显得咀嚼的声音更大。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湛云青随便夹了口面前的生菜,忽然听见湛天明一摔筷子,给了李昉潭一拳。

  李昉潭被打得倒在地上,很快又被湛天明抓起来扇了一巴掌,按在椅子上。

  响亮的巴掌声并没有打扰另外三人吃饭,谷朝雨甚至还饶有兴味地夹起一块排骨。湛云青还在嚼着那口生菜,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李昉潭明明被打了,却很高兴的样子,往自己空空的碗里夹菜,捂着嘴笑道:“你哥哥总是这样,我一给他夹菜他就打我,怕我光顾着他,饿着自己!”

  湛云青被她笑得胃口全无,冷冷地说:“以后夫妻情趣能别上桌展示吗?”

  他话说的刻薄,却没人尴尬,李昉潭甜甜蜜蜜地笑着,招呼湛云青吃菜。

  湛云青又勉强吃了两口,等到六点半,餐厅的钟声响起,湛松放下筷子:“云青,你妈妈该吃饭了。让你带的枣泥糕你带了吗?”

  “没带。”湛云青嗤笑一声:“反正她也不会吃。”

  “说什么话。”湛松皱眉,说:“你妈妈的饭在厨房里,去拿。”

  谷朝雨看了眼湛云青,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你不愿意的话我给小姨送也可以。”

  湛云青甩开他,起身走进厨房,把灶台上那一碗像是燕麦粥的东西端了起来,走到阁楼上,将门打开。

  阁楼里被装修得像是高塔上的城堡,闪耀的金银珠宝堆满每一个角落,黑发如瀑的女人坐在床上,外表与湛云青有七八分相似,皮肤饱满紧致,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她正在梳头,听到湛云青来,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爬到门口。她的脖子上挂着项圈,镶满宝石,压得她抬不起头。她的手上脚上戴了手环脚钏,金光闪闪,重得她抬不起手脚。湛云青把手里的碗放下,女人看了湛云青一眼,忽然尖叫起来。

  立刻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仿佛有人在那儿等候多时。进来的是湛松,他立刻推开湛云青,抱住女人,柔声地安抚。女人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语气轻松地说:“老公,今天怎么不是你来送饭?”

  “云青想你了。”湛松摸摸她的脑袋。

  “我还以为你又离开我了……”女人嗔了一句,微笑地看向湛云青:“好久不见啊云青,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说这些话时,她看上去理智又正常。

  “他在外面有事。”湛松说着,把她抱回床上。女人跟湛云青说了几句话,又关心了下他的婚姻状况,才抱着碗慢慢喝了起来。

  湛松等她喝完,端着碗走了出来。湛云青跟在他身后,忽然萌生出一种把湛松从楼梯上推下去的念头。

  “以后这种无聊的事情别找我做了。”湛云青说。

  “什么?”

  “你不就是想验证一下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离了你就活不了吗?”

  湛松听了,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湛云青一眼,十分骄傲地笑了,答非所问:“你知道吗,阁楼从来没有上过锁。”

  湛云青这才意识到湛松此番举动并不是验证,而是为了炫耀,一阵无言,下楼后径直离开了别墅。谷朝雨跟在后面,进了车里才问:“小姨的病还没好吗?”

  “一直都那样。”没有病的人怎么可能被治好?湛云青嘲讽地笑了声,说:“反正湛松照顾着。”

  “这都二十多年了。”谷朝雨叹了口气,将车开了出去:“苦的还是你。”

  樱桃树的枝干在车窗上投下半透明的灰影,湛云青想起母亲的脸,又想起李昉潭的笑容,不再说话,转身看向窗外,半晌才轻声说:“你敢相信吗,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谁?”谷朝雨没听清。

  湛云青闭上双眼,没回答。属于女人的那张与他相似至极的面容,让他心生惊悚。

  在湛松那儿吃的一顿饭,让湛云青好长一段时间都浑身不得劲,索性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

  《刀锋》正如火如荼地拍摄中,邵谦有时候会跟湛云青提起白阮。白阮做事效率高,动手能力也强,之前有个关键道具坏了,白阮用石膏徒手修好了,帮了邵谦个大忙,因此他有心想在湛云青面前替他表现表现。

  “那小子还挺有艺术天赋,以前好像是学雕塑的,手可稳,而且啥都能捏,啥都能修。”邵谦说。

  他的提点确实起了作用,颓废中的湛云青这才想起还有白阮这么个乐子,偶尔折腾一下也很不错。他想了想,从衣帽间随手找了串手链出来。

  手串是柔软的银链,正中由海浪般的碎钻簇拥着澄澈通透的黄宝石,如众星捧月。湛云青想了一会儿也不记得这手串是哪来的了,把它放在椅子腿底下,粗暴地砸断了,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邵谦,让邵谦问问白阮这能不能修。

  邵谦:你知道他学的是雕塑不是珠宝设计吧?

  湛云青:你问就是了

  白阮这半个月其实不算太好过。姚荀那儿要一个月后才开机,他原本以为在《刀锋》剧组有导演和李群关照,他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可不知为何,总有人背地里莫名其妙地为难他,给他找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使得他不至于难过,却也过不好。

  若不是想着湛云青可能会来,他都想辞职了。

  这天是莫子宸的戏份,他有个泡温泉的镜头,白阮负责在旁边推着造雾机制造氛围。

  “你还在啊。”摄影机还没开始,莫子宸看到白阮,有些惊讶,悄悄跟他聊天。

  白阮不知道莫子宸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你……”莫子宸欲言又止,“群里有人加你没?”

  白阮不言语,手上调整着造雾机。

  莫子宸叹了口气,想了想自己说话也没用。这白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一来就惹了谷朝雨。谷朝雨是手黑的,如果不是邵谦暗地里关照着,白阮估计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谷朝雨按道理来说没这么容易生气吧。

  白阮看着莫子宸唉声叹气的,说:“不舒服的话我再调整下浓度。”

  莫子宸觉得白阮天真得可怕,正想叮嘱他几句,忽然导演组那边把白阮喊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靠回池子上。算了,随缘吧,他也没有一定要提醒对方的必要不是?再说了邵谦是湛云青的人,有湛云青在,白阮怕什么?

  白阮被叫过去后,就看到邵谦掐着腰在摄像机面前对他招手,旁边还站了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低调,戴了鸭舌帽和黑色口罩。他走过去,停在邵谦三步远的地方。

  “你离我这么远干嘛。”邵谦撇嘴,把手机拿出来给白阮看:“你湛老师这个手链坏了,你看看你能修吗?”

  白阮刚一听到湛云青的名字时还有些恍惚,愣了一瞬,只看了个大致的形状就点头:“可以的。”

  就算他不能,他也可以学!

  “行,那我跟他说。”邵谦退到聊天框开始打字。

  白阮看着邵谦0%的好感度,一时冲动,开口道:“导演,能不能把湛老师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呢。”

  “?”邵谦没想到白阮还没有湛云青的联系方式呢,一下愣住。白阮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连忙解释:“修理的过程中,可能有些事情直接沟通比较方便……”

  他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邵谦乐了:“可以啊,我把你推给他。”

  “谢谢。”白阮鞠了一躬。

  “没事没事,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多话呢。”邵谦笑眯眯地把湛云青的微信推给白阮。

  白阮抿唇,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再次道谢后转身走了。

  目送他离开后,戴着黑口罩的男人才开口问邵谦:

  “他是谁?”

  “湛云青的人,你可别打他主意。”邵谦说。

  男人把口罩拉到下巴,高耸的鼻梁上有一颗淡色的痣,柔软的唇接近无色,笑了一下,说:“那他眼光还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