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热带雪>第68章 消灭异端

  宋隐雪骗过安保,混进朗城老爷子所在的别墅小区,在中式大宅前礼貌的跟管家阿姨说话。

  他刚被不明情况的佣人请进去,一口茶还没喝,就被请了出来。他手写了一封信,记录得清清楚楚他跟白川尧认识的起因经过结果,得出了焦不离孟的结论。

  管家答应帮他递交洋洋洒洒的认罪书,宋隐雪在门口站到晚上,又买了水果、补品以及若干心脑血管的保健仪器,他蹲在墙根,讨要薪水的临时工模样。人家不发话,也不要,佣人进进出出也当没见到他,显然是得了嘱咐。

  宋隐雪不气馁,第二天冒着风喳继续蹲点。

  老爷子终于在第三天让他进门。

  管家请他到二楼书房,宋隐雪本来一肚子话,见到老人又不敢放厥词。白宏东没有转过身,穿着一件灰质衬衣套羊绒毛衣,背影挺拔青松未老。宋隐雪脸冻得通红,在旁边小鸡仔似的,惨兮兮。

  “急着见我想说什么。”老人发话,“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喝碗姜汤。”

  宋隐雪听话地一口气喝完,又谢了老书记。

  “去年你来这里,叫我一声太爷爷,今天改口,说明你已经想明白。”老人家不在意他的小心翼翼,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他闲话家常,“万言书都写了,不打算详细阐述?”

  “您是人民的好干部,也是令人敬仰的科学家,我最崇拜科学家了。您的决策和威信不容人挑衅,在家宴上是我不懂事,求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宋隐雪说得谦卑,“我爷爷走得早,但我整理他的遗稿,明白人活于世要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要对得起存在过,发一点光,散一分热。我外婆身体不好,母亲在照料,我能体会到亲情很强大,即便没有血缘也斩不断,亲情也非常脆弱,经不起磋磨摧残,需要精心维护。”

  老人家没有打断,宋隐雪没有那么紧张,继续发自肺腑地倾诉。

  “因为我的关系,伤害到您和大家,实在对不起,我也没料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样。川尧比我勇敢,说不感动是假的,我从小就是青蛙性子,按一下,跳一步,总是被动也不好,没有选择权,也因为逃避,差点跟他失之交臂。能再次重逢,比重彩票还意外,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放下他。”

  “你说来说去,还是想胁迫别人接受。”白宏东坐在位置上说。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宋隐雪连连摆手,“我来不是让您同意什么,只是来说说我的心里话。”

  “你想让我看到你的决心。”白宏东和蔼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过日子的是你们,我今天阻止,反倒做了坏人,你们会铆足劲跟我唱反调。你要跟我讲心里话,我也跟你分享一段我的往事。”

  老人陷入回忆:“六十年前,国家派我出去访问,学习先进的技术。学成归来却有各方势力阻止,我不得已我藏身在一位同窗家,他也是中国人,看起来与我们无异,醉心物理方面的研究,谁也没料到他竟然跟一位同性德军军官作了恋人。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那些细节就串联起来。他为了让我顺利拿到签证,利用军官的职务之便,伪造了身份,护送我上了飞机。不久后那名军官亲□□决了他。”

  白宏东讲得非常平静,句里行间却透露出对同性恋群体的不解与惋惜。不解他们为何放着软玉温香的女人不要,要跟自己同极相斥的雄□□配,惋惜他们明知人性不可考验,却不撞南墙不回头。

  “国外鼓吹自由平等,性别平权,都是百年内的事。中国历史长,历来比他们拥有这方面的优势,耸人听闻的不伦之事也比比皆是。韩子高、董贤的故事当秘闻来看反倒增加传奇性。但这些始终不是主流,甚至是异数。”白宏东缓慢地讲,“异数,注定会因为人的恐惧被排斥,或消灭。”

  “我的同窗他们一定也非常相爱过,可相爱不是全部。七八十年代的美国西部,这类异端会被人扒光拴着拖行至死,弃在路边被人围观,以儆效尤。你们出生在好时代,大众接受宽容度更高,却也是危险的信号,容易打着政治正确的旗号,巧立名目来给你安帽子。白川尧是我家的孩子,注定不能过普通的生活,他被更多人看着。我可以接受我的孙子是同性恋,不带偏见,不苛责不损伤他。我活一天,也能让他少写坎坷,使其他亲眷不议论,保住他的商途少受影响。但我没办法封住悠悠众口,你须知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他直性子应付不了,藏在暗处的恶意会让他未来的道路愈发艰难。”白宏东没有一点上位者的架子,真拿宋隐雪当听得懂话的晚辈。

  书房的窗户没有封紧,冷风呼啸灌入,白宏东咳嗽几声,他忙去关上,桌上书页的响动戛然而止,安静得令人恍惚。宋隐雪手还握着窗户把手,望着天边白炽的光源,眼睛发酸。

  “在前年冬月,他答应了跟我故交的外孙女接触。”白宏东从柜子里抽出一本相册,指了指上面的两人,白川尧搂着身旁的人,女孩笑靥如画,白川尧也不似往常冷脸。

  宋隐雪拿过照片,在巴黎铁塔下的两人,谁看了都会说一句般配。

  “他高二那年,为了你也做过一些蠢事,跪在我面前,让我救你。但是这些年没有你,他也照样好好活着,正常下去会娶妻生子。”白宏东说完又回到了座位,“你知道这条路很难,所以选择不公开,你是好孩子,如果你的选择不是白川尧,换成任何一个男性,我都不会说这番话。事情切身发生在我家,我才明白无法顺其自然。你让我谅解,我也希望你能将心比心。”

  宋隐雪的神色比杨白劳还悲惨,连白宏东都不忍。思前想后,他深深鞠了一躬,对白宏东说:“或许您不相信,让我放弃他,比死亡更难。我认同您说的,我不会招摇,他要跟别人结婚也好,对外宣称黄金单身汉也好,我都可以接受。我可以不上台面,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白川尧先斩后奏就是怕他打退堂鼓,态度那么坚决,那么惨烈,实际上他想错了,宋隐雪没有想过后路。两个人从来不对等,白川尧呼出的二氧化碳,他都能当成是氧气。在很久以前,白川尧午间抬头打翻外卖汤到他身上,他那么气愤也没有远离就已经注定,他是承担者的角色。

  他料想白宏东已经没什么好讲,便出门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将掉落在书房的外套从椅背上捡起来。瞧见白宏东皱着眉,宋隐雪试探性地走过去,伸手在他手上几个穴位按压。

  “爷爷,保重身体。”

  宋隐雪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都是窝心。

  *

  宋隐雪回到京城,马不停蹄进入训练的冲刺阶段,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四周半连跳能做成他这样,放眼望去也没有几人,但他觉得还可以更好,我享受追风的滋味。教练劝他悠着点,毕竟冬奥在即,不出意外是第一要务,宋隐雪的膝盖隐疾也没有作怪,天地人和,都在为他让路,仿佛都在等待最重要的一次绽放。

  白川尧拥着他入睡,半夜醒来确认身边的人在不在,啄啄耳朵,嗅嗅后脑,才能安然继续睡。

  宋隐雪好几次因为被勒得透不过气,梦里身上挂了千斤重,后面有棕熊在追,一会儿坠到深海,被章鱼怪撵到废弃的沉船中,还是能被找到,又开始新一轮逃跑。一会儿回到高中课间,他想学投篮,可就是跳不起来,乱七八糟累了一晚,比睡前还疲倦。

  临要入队前几晚,为了养好精神,他抱着枕头悄咪咪去客房睡。白川尧不同意,说他家只有离异和丧偶才分居。宋隐雪只好划了三八线,规定了各自的区域,就差在床中间放碗水。可第二天起来,他还是树袋熊样被圈在白川尧怀里。白川尧一只手臂如铁坨,压在他心脏的位置,腿横搭在他腰腹上,让人无法动弹。

  白川尧舒服,他遭大罪了。于是毅然决然决定提前入队,跟他撒谎说提前去熟悉环境,不去不行,全都去呢。

  他在上飞机前,白川尧电话追过来吼得他三魂丢了七魄,“宋隐雪,你居然敢骗我!”

  宋隐雪急忙关了手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白川尧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中控台晚安排这驾飞机进入行道。他被vip小车送上飞机头等舱的时候,宋隐雪都傻眼了。

  “你怎么来了!”宋隐雪在众目睽睽下惊呼。

  白川尧将行李交给空乘,态度良好地跟坐宋隐雪旁边的队员商量换来经济舱。宋隐雪拉住队员的衣摆,求助他不要抛下他去前面吃香喝辣。但是队员一瞅这架势,都心照不宣,“哎哟,你就好好搁这儿呆着啊,我路上替你吃顿好的,告慰你的让座之灵。”

  宋隐雪阻止无效,心如死灰般看着白川尧稳坐在旁,“你看这些都是我们队的,你在中间挡着都不好聊天了。要不还是别屈尊,升舱吧,去前面腿能伸直。”白川尧的膝盖都顶得前排座椅凹进去。

  “你们分批次,为什么要提前去?你烦我?”白川尧问。

  “你出差吗?嘿嘿。”宋隐雪笑得苦相,不正面回答。

  白川尧一脸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公司都不管,请了假陪你比赛,你却以为我恰好出差跟你同一辆飞机吗的表情。

  日日同床却异梦。白川尧调节了背椅,捏着睛明穴,完全不想自降双商回应他。

  起飞前宋隐雪总是很紧张,离心力让他汗毛微张,他也闭着眼。白川尧在座位下寻找他的手,摸到了,拍一拍握紧,示意他别害怕。

  “大白兔,谢谢你。”宋隐雪偏头看他的侧颜,再次感叹自己捡到宝,这刀劈鬼斧的轮廓,这深邃的眼窝鼻影,是我的。

  “好好比赛,其他交给我。”白川尧可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