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大宅的庭院中，茶香四溢。
白川尧喝完杯中功夫茶，出言提醒：“可想清楚，别再悔棋。”
“你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我动脑是防止阿兹海默症，不是跟你打国际赛。赢了我很光荣吗？”
白川尧已经放水了三局，这么说他真是冤枉。
“跟我耗了三小时还不说正题，留着气回去放？”王伯说。
“确有一事相求。”白川尧正坐。
“周转不开？”王伯说完看他又摇头，“你老子有钱，你不问他开口问我这个拿退休死工资的老头。”
两人闲扯了几句，时间到了他要做八段锦，白川尧就在旁边站着等他练完。
白川尧求人的姿态就是等人彻底捉弄够他，没有丝毫不悦。
王伯留他吃了晚饭，等他言简意赅阐述完最近遇到的恶意收购，并不表态，剃了剃牙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早点回去睡，印堂都发黑了。”
白川尧饶是再有修养，也被老人这套组合太极拳打的有点无力。
回去路上，他想到一个能对付王伯的人。
*
天没亮宋隐雪就被提溜起来，睡眼惺忪看了看表：“才三点。”
“带你去看日出。”
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出来吗？
宋隐雪乖乖起来洗漱，穿好运动服，带好登山装备，饱含着对郊游的基本尊重。
两人又驾驶着那辆smart往山里开。
“不是来看日出吗？潜水服？冲浪板？又不是海边。还带了钓鱼竿，你会吗？”宋隐雪惊呼。
白川尧凑过去笑说，“我什么不会？”
宋隐雪长叹：“我只想安安静静欣赏美景，你搞那么多运动干嘛？”
“你一运动员讨厌运动？”白川尧随口说。
“你一打工仔还讨厌加班呢！”宋隐雪回嘴。
两人拌着嘴搭好了简易帐篷，便坐在湖边看阳光一点点从云层透出来。
昨天他从王伯秘书那得知今天要来这片湖垂钓，便分析好了最适合的几处位置。方才爬山又勘测了一遍，如果王伯不来，能跟宋隐雪出来透透气也不错。
九点左右，王伯的越野车果然停在了半山腰，秘书替他提着板凳、木桶、垂钓工具和一干饮食生活用品，往湖边最佳的垂钓点走来。
王伯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掉头就要走，大清早的，跟这守株待兔。
“相逢不如偶遇，要是打搅您，我们换个位置。”白川尧冠冕堂皇地说。
“谁呐？”宋隐雪用唇语悄悄问。
“一个亲戚，不待见我。”白川尧偏过头小声跟他说。还有人不待见白川尧？知己呀！
“伯伯好，我叫宋隐雪。”宋隐雪笑得真切眼弯如月牙，嘴巴超级甜，叫人最积极。
“这孩子长的真精神，比旁边大马猴顺眼多了。”王伯撑开了小板凳坐下。
“您也精神！”宋隐雪礼貌回。
王世杰三十岁开始创业，用家里给的两百万启动资金建立的[万全]基金，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金融服务以及共同基金公司，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直接管理的资产超过千亿美元，是许多知名企业的大股东。而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就实现了退休自由，让自己的亲属打理公司，不再过多干涉。不遇大事不出山。
然而白川尧知道王伯不是表面看的那么与世无争，他高坐隆中以观天下，还避免了一堆管理事物烦心，精明得很。
王伯和白家老爷子是君子之交，但也就不咸不淡维持着，唯独到了白川尧这辈，不怕麻烦走动殷勤，才获得了王家的支持，[万全]基金也数次帮助[佰映]度过难关。
有一次就有二次，白川尧做起事来不是死板的人，知道肯借钱给你的人永远会借第二次。他换好装备也在旁边垂钓，姜太公的鱼钩，司马昭的心，王伯如何能看不出来。
“你躲远点，你心浮气躁的鱼都不肯上钩。”王伯说。
“就是，你走远点。”宋隐雪附和。
才一会儿工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宋隐雪平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跟同龄人尤其玩不到一块，却是中老年眼中的“别人家孩子”。
此刻他聚精会神在听老人家讲鱼饵的配比，这条河的生态链中有哪些鱼，以及钓鱼的基本姿势。
宋隐雪学的很慢，白川尧都钓了三只上来，只有他一上午毫无斩获。但他并不灰心，安静地坐在一边继续跟王伯讨教。
王伯的儿子很少能陪在身边，宋隐雪这样话多又刚好说到人心坎上的可不多，一对比，又不胜心凉，别人家的是贴心小棉袄，他那群儿子是四面漏风的破袄。
正午，助理架好移动小桌，从保鲜桶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食材。
王伯手累，有意无意的活动关节，宋隐雪眼尖，放下三明治问：“手不舒服呀？您是不是有腱鞘炎？还伴随震颤麻痹？”
“哟，小伙子还懂医？”王伯任他拉过手琢磨。
宋隐雪给他按摩穴位活动关节，“手腕活动过度都会有这问题，小孩更多呢，玩起来不知疲倦。您下午别一直这样举着，弄个支撑，线动了再拉嘛。”
白川尧一上午都没能插上话，不禁问：“腱鞘炎？”
“嗯，怎么啦？”
“这里痛叫什么？”白川尧指了指胳膊。
“手拐子痛。”
“这里？”
“脚脖子痛。”
白川尧已经有点想笑了。宋隐雪老中医的口吻特别违和。
宋隐雪给老人活动了一会儿，又发现了一个毛病，“您脸老响，可能还有点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征。空了去拍个片看看比较好，不然加重可能有点不利于吃饭。”
老人怔了一下，平时吃饭大多一个人，即便聚餐每个人的座位都隔开距离，很少有人近距离留意他的这个细节。本来也不痛不痒，就是张口偶尔会响，没想到宋隐雪一下就发现了。
“小隐，过来。”白川尧叫他，希望他别当半仙算卦了，得罪人。
“干嘛？”宋隐雪刚刚一直半蹲着给老人揉手，这下猛然站立有些不稳。
“慢点。”白川尧一把拉住他。
“没事儿，体位性贫血。”
“你知道正常人管这叫什么吗？”白川尧俯视他。不能好好说人话么。
“头晕。”宋隐雪反问。
白川尧去按住他，正准备把人拖走，宋隐雪又“嗷嗷嗷”叫起来。
“你又怎么了。”
“你别扒我，我刚刚有点、那个，放射性疼痛。就突然的……”
“宋隐雪，你故意的是不是？”
白川尧实在没忍住，连王伯都被逗乐，喝茶去咽食物，被呛得边咳边笑。助理在旁边给王伯顺气。
白川尧服了，但因为宋隐雪的关系，僵局顺利化解。下午，宋隐雪又把刚刚学会的膝关节按摩手法在王伯身上试验，一边还科普着不知道哪里百科来的半吊子养生秘诀。
十个小时以内，宋隐雪让白川尧拿到了下次见面的入场券。
“喏，伯伯给的，明天跑马地高尔夫球场的金卡，我要训练去不了。但都给我了，是不是我之后也能自己去呀？”回家路上宋隐雪才说，差点就忘了。他完全把老人当成了玩友。
白川尧心领神会，明白了王伯愿意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跟他谈事，点头说：“能耐。”
*
三天过后，因[万全]基金抛掉支持Y社的三家公司的股份，导致他们股价跌到熔断，也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完成转让，只好按兵不动。
墙头草们知道现在怕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便及时回头做了顺水人情把手中的股份转让给白川尧。于是作为执行总裁，他手中的个人干股赠持为15.6%。
Y社赔了夫人又折兵，GM见势也赶紧发布道歉声明。
白川尧却没有感觉太高兴。他的股权太过稀释，都是早年经营问题一次次妥协的后果，现在他想拿稳[佰映]，光靠大股东的支持还不够。人心飘摇，只有利益瓜葛是颠破不破的真理。
他在一众质疑声中，顶住压力继续投资新能源和AI领域，简直是不计成本的烧钱。传统造车，核心在于发动机，它的原理不难，对精度要求高。而近年大热的电动车，核心技术变成了供电系统和用户的智能交互。他非常看好这块的未来发展趋势。
“原来合资造车的政策制定是试图通过资本开放，提高市场容量来换取欧美造车业的先进技术，几十年过去了，国产品牌效应和产业上下游配套依旧有很大距离。新能源的应用其实是汽车产业弯道超越的一个契机。”白川尧在会议上说。
“这点大家有共识。我们的路况数据很丰富，电池供应链也发达，就资源上一点就远胜很多国家，要顺势而为。”白川尧有放了几份分析报告和结论在屏幕上，论据充分。
“可我们的研发成本实在高昂，你投资了几十个项目，只有IQ在赚钱，现在还给你停了，鸡蛋多放菜篮子不错，但前提是要有足够多的鸡呐。你要投入15亿去搞这个事，本来不是难事，但现在这个关口上，我建议还是先缓缓。”大股东之一跳出来反对。
“报告很翔实，规划也是合理的，这点要肯定，小白还是下了不少功夫。但就我所知，已经有三家企业在研发电池能源，比我们近水楼台啊。”
股东们大多都持保守观望态度，虽然结果多数是赚钱，但白川尧每次的行动都很冒险，他们宁肯赚稳一点，也不想成天提心吊胆。
会议没有一个结论，白川尧却一意孤行让现场表决。
“睁大眼看看哪个上市公司，像[佰映]这样给你分红。你们80亿的投入，两年分了300亿，给的越多意见越多，不是谁投资就有权利支配，没有好的经营团队，多少投资颗粒无收的前车之鉴。我始终把你们的利益放在前头，想投机的今天就可以撤股，我不勉强。”
尽管许多人投了赞成，却是迫于他的气势，不敢挑明反对。
下会后白川尧回到家，宋隐雪跟队员聚会去了，他一个人靠坐阳台吹晚风，领结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