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热带雪>第59章 呓语

  搬回自己的老巢一周后,宋隐雪膝关节上的淤青又添了不少。教练见他拼成这样,劝说无果,只能到点就赶他走。

  宋隐雪拒绝了关太以两次见面的要求后,决定赴约好好谈谈。

  敞篷车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柏油路,从高大的漆黑铁门进去后,宋隐雪远远见到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在往前屹立着一座哥特式洋房。关太以并不打算多介绍自己这处豪宅,只是径直将宋隐雪带到洋房背后。

  别有洞天,竟是另一座原木阳光房,花园里盛放着红硕娇艳的芍药,喜鹊在树梢,四周安静的只剩风声。

  “好漂亮。”宋隐雪不吝赞赏。这每一处的设计都是用了心,很符合他的口味。

  关太以颔首,虚揽着他的腰指着远处一座四方建筑。

  “那边是冰场,你自己用,以后不要去跟人挤位置了。”关太以轻描淡写。

  “关叔叔。”宋隐雪沉默片刻后从兜里掏出丝绒盒子说,“这是之前您给我的钻石,我不能要。从来没人送过我这么贵重的物品,戴不出门,放家里更不放心,我的住处曾经失窃过,还闹了不小的动静,想起来都后怕。这里很舒服,偶尔我可以来玩,但是在不必靡费建造冰场,我在体育馆跟小朋友们滑的挺好。”

  关太以不计较他的称谓,好像叫叔叔就是安全距离。可光看面容关太以是一点也不显老,举手投足都有成熟的魅力,只是宋隐雪不懂欣赏。

  “我难道不算你半个监护人?”关太以笑容内敛,手上杵着一把黑伞,“你九岁起,我就这样看着你了。”

  宋轻鸿还活着的时候,两人于一次酒会结交相识,熟悉一些后,便邀请关太以去家中做客。那时候宋隐雪还很小,午睡刚醒,本来要找爸爸,却扑在了他怀里。他出门都会拿一把伞,当拐杖用,年轻时候就这样,不怪宋隐雪会觉得隔了辈。

  关太以是属于那种平时秘书汇报按秒算,掉钱在地上不用捡的人,却心甘情愿做为另一个人鞠躬尽瘁。

  宋隐雪刚从朗城离开那阵,经常在浴缸里睡着,关太以便会很熟络地用无噪风筒替他吹干了头发,将他抱到了真丝床上。无论宋隐雪住哪家酒店,秘书都会安排人提前去换好被套。

  宋隐雪睡后,关太以就只开了一盏微弱的阅读灯,坐在躺椅上望着床上熟睡的人,待他呼吸平稳后,重新走过去替他掖被子,抚摸着他微卷的头发,夜深才会离开。

  穿过岁月的长河,稚嫩的面孔逐渐舒展,与眼前的少年重叠。

  “你都不去看一眼就拒绝?”

  “说实在的,我要是现在还当您是家长就太虚伪了。但我不能接受,受之有愧,因为我不能提供同样回馈。”宋隐雪蹲下嗅花香,眼尾垂着很苦恼的样子,“我又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

  关太以没说话,一动不动撑着鹿拐。

  “这几年您在国外,我在国内,我已经长得很大了,您不用再操心了。”

  宋隐雪犹豫了会儿,继续说:“我以前跟您提过他,还记得吗?17岁那年,我离家出走,负气去欧洲。我妈说我病了,但我知道我没有,我只是太想他了,所以我得去找他。到德国的时候我身上带的钱被抢了,好不容易找了愿意收留我当沙发客的房主,可是真的睡不惯。惯出来的毛病。但他是特别粗线条的人,睡觉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只要我休息,一定会把床单塞紧弄平整。”

  宋隐雪抬头朝着关太以微笑,显得那样落寞。

  “我总是记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不是很蠢。第二天天没亮我就去了他的大学,等我打听清楚,才听懂他已经以全A的成绩毕业去美国深造了。我想办法进到了他的宿舍,坐在他的床上发呆,总觉得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宋隐雪想起离开的时候,夕阳从窗户斜斜射进来,他像挨了一记闷拳,轻轻带上门离开。

  “您说在好望角想起我,我也是这么想念他的。如果我无法全心全意对待您,您也会伤心的,不要对我好了,我不值得您用心。”宋隐雪总结,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话。

  “小影,你一点都没变。”关太以不生气,反而笑了,“我不需要你反馈什么给我,在我身边不要再乱跑,让我看着你就好。”

  “我做不到。”宋隐雪难以启齿,还是努力开口,“他不喜欢这样,他对我身边的异性都有敌意。如果您不改主意,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胃口不小。”关太以眼神中有不易察觉的愠怒,“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关太以绝口不提养育之恩,以受伤的口吻反问,让宋隐雪内疚。

  “我还没有大度到祝福你们。你执意要这样做,我不会勉强,早晚有一天你会想清楚。但其他人,我不会饶恕。”

  宋隐雪起身,顾不上体位性贫血头晕,脱口而出,“我跟您坦白,并不是想看到您调转矛头对付谁。他不好过,就是我不好过。有什么冲着我来,我的错误不该由别人买单。”

  “你会反思今天对我说的这番话,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关叔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敬重您……”

  关太以始终还是把握局面的那个,话不投机就择日在谈,浪费了大好春光,听了一兜逆耳之言,便不再阻拦宋隐雪离开。

  宋隐雪终于如释重负,回到市区天已经黑透了,的士上正在放《电台情歌》,灿烂的时刻如果都用孤寂来偿还,他已经受的够多了,不介意再受一些。宋隐雪催促司机开快点。

  他在路边买了瓶酒壮胆,一口气灌完,大步走向老小区。

  白川尧家灯没亮,他就在路边等,一遍遍拨打倒背如流的电话。

  在39个未接提示后,白川尧还是接了,宋隐雪醉意上头,说话语无伦次:“白川尧,你混蛋,不接我电话,你不接电话买来干嘛?你不高兴就甩脸色,我有没有一次甩脸给你看?你不喜欢的事,以后一条条列出来,我按规章制度严格执行行不行?你冷暴力,我只能走,我睡不着,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都不知道多久没睡个囫囵觉了。我今天去跟关叔叔说清楚了,我就是混账东西。”

  宋隐雪有点哽咽,咬着舌头也继续说,“白川尧,别这样对我。”

  白川尧握着电话,透过窗帘凝视着他孤零零的宝贝。

  *

  Four Loko没有太多味道,易拉罐包装,花花绿绿的饮料口味,断片效果不是盖的。宋隐雪没有仔细看酒精度数,结账的时候老板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挑战二十小时后又是一条好汉是吧?

  酒精上头后,宋隐雪在电梯就站不住了,白川尧半搂着他才稳住,闻身上又没味儿,以为他装的。

  宋隐雪现在的视线就是高度近视再加散光,白川尧表面还是很镇定,站的笔直,像座雕塑。宋隐雪头都要跟腰折叠成九十度,侧望上去称赞道:“这个人形立牌,可以搬走吗?”

  白川尧没有回应,电梯很快“叮”闪灯停稳,宋隐雪被架着往外走,还上手摸。

  “这张海报也不错。”还是3D打印的,宋隐雪又打了个酒嗝。

  “站直。”白川尧开门将他放靠在一边。

  门还没开宋隐雪就梭下去蹲坐,双手捂住脸,伤心得情真意切。

  白川尧现在有点相信他是真的醉了,蹲下去在他耳边说:“到家了,要抱你进去吗?”

  宋隐雪不理,只顾着宣泄低落。白川尧耐心很好,门开了感应灯亮起又熄灭。

  黑暗中宋隐雪挪开手,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不要你,拿开,拿开……”

  白川尧感觉没法跟他交流,兜着将他抱回家,宋隐雪歪在他胸口,无意识地说:“我要下飞机,妈妈。”

  白川尧将他放在沙发上,去弄了点温水给他擦脸和手。宋隐雪揪着他的领口质问:“你总是躲在窗户后面看我笑话,是不是?”

  “没有。”白川尧温柔的说,想起身去给他倒杯牛奶解酒。

  “有。”宋隐雪的手被掰开,他向前栽倒,幸好白川尧眼疾手快将他捞住,不然磕到茶几上非同小可。

  “你听见了吗?”宋隐雪很不舒服的皱着眉头。

  “听见什么?”白川尧哄他。

  “你好多个家。好多个,我都不知道。朗城下雨了,校车还没来,我叫你你听不到……”

  宋隐雪前言不搭后语,奇异的是白川尧听懂了。朗城他家族的房产里,有校车进出的小区只有一个,宋隐雪去过那里?

  “什么时候去的翡翠郡府?”白川尧一定要问出结果。

  “你有弟弟就不要我了。”宋隐雪努力睁开眼睛眨了眨。

  “你什么时候去的?”白川尧捧着他的脸问,“你来找过我是吗?”

  如果没有记错,他只有一阵子住那,就是白一翀有苏醒迹象后,他为了争取能带弟弟去德国,跟老爷子妥协,回那住了一个月。

  他离开前去找过自己?白川尧一直以为宋隐雪是不告而别。

  原来宋隐雪想过跟他交代。

  那会不会他挽留,宋隐雪就不走了?

  再把宋隐雪今晚毫无逻辑的呓语一联系,得到几个有效信息。宋隐雪不仅找过他,还说了什么,很可能就是像今天一样站在楼下。宋隐雪在楼下站了很久,腿麻了还站到天亮,校车来了,又走了。

  白川尧后颈激出了一层汗毛,整个人像掉入冰窟,又从四肢百骸生出刺激过度的暖流。

  “看着我,宋隐雪。”白川尧将他的脸捧着对着自己,把猜想重复了几遍问他,“我没有听见你叫我,我的错。”

  宋隐雪听完后好久没反应,直到在对方炽烈的眼神中,似乎确认了身份,眼眶又湿润起来,“白白。”

  “不拜拜,好不好?”白川尧说。

  宋隐雪靠在白川尧温暖的大掌上闭眼,失去意识睡去,面容十分安详,呼吸平稳。

  白川尧搂着宋隐雪,心碎又甜蜜。

  白川尧上了一天班回家后,宋隐雪还在昏睡中,他紧张起来,抱着人去社区医院,跑得太快,将宋隐雪抖醒了。

  尽管宋隐雪百般推诿,白川尧还是将他抱进医院,前前后后检查了两小时,检查到他睡意全无,眼睛瞪得像铜铃。

  “年轻人少喝点酒,宿醉伤身。”急诊医生慢悠悠在电脑上打了几行疏肝的药名。

  “还有哪里不舒服?”白川尧问。

  “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困。你要是不叫醒我,我肯定要尿裤子了,梦里满世界找厕所。”宋隐雪憨笑。

  白川尧亲自去超市买了一瓶蜂蜜,又亲自提了两大袋水果,还亲自冲好糖水喂他喝。

  宋隐雪见白川尧一反常态,干咽了一口水。这么漂亮的金莲,遂了他的心愿吧。他咕嘟咕嘟闷光糖水,脑子依旧顿锈,脱口而出:“小潘啊,谢谢你,吃饼吃吗?”

  白川尧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概是把他当潘安了吧,宋隐雪还有功夫开玩笑,肯定没事了,哄人说:“阿姨煮了菜带来,忍忍,别吃零食。”

  宋隐雪吃完饭,被白川尧拉着去楼下健身房做运动。

  “刚吃了饭,躺躺。”宋隐雪很抗拒。

  “运动后好睡。”白川尧说。

  宋隐雪睡了快二十小时,为了避免昼夜颠倒,他还是得带动宋隐雪健康作息。

  两人在跑步机上挥汗半小时,做无氧器材半小时,又去找教练上了一节课热浪战绳,做完通体舒畅。

  宋隐雪运动员出身,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家常便饭,可刚刚喝完酒第二天就剧烈运动,白川尧真的不怕他猝死吗?

  “川尧,我有点酸,可以休息会儿吗?”

  白川尧本来还想练半小时拳击,听他这么说停下来。

  淋浴室里,白川尧非要给他捏松筋膜。

  温水浇在宋隐雪身上,白川尧仔细打量,才一周而已,怎么添了这么多淤青。

  “你不是十多岁了,太辛苦就降低难度。”

  得,还嫌他年龄大了。

  宋隐雪努嘴抗拒,“我洗好了,你还要练吗?我先走了。”

  “嗯,你先回家吧。”

  宋隐雪本来还在生闷气,白川尧拎着一袋跌打损伤的药回来,耐心替他抹油揉散淤青,贴好膏药,才去书房处理剩下的工作。

  他运动完更精神了。白川尧一夜之间态度的转变他瞧在眼里,只要他痛改前非、没有人追,就有好果子吃?

  他蒙在被子里笑出声,发了一条土味微博:“别爱我,没结果。”配上一个干杯朋友的表情包。

  宋隐雪半年没有发微博,纪录片预告让他路人缘好了很多,私人小号又走的是中老年养生风,差异太过巨大,反倒炸出一波直呼可爱的潜水粉。

  白川尧从书房出来,宋隐雪已经睡熟,他站在床边久久凝视,将宋隐雪的手机抽出来放在床头柜。床垫塌陷,他放轻动作躺上去,小心圈着睡成一团的人。夜深了,邮箱里一堆工作汇报没处理完,好像只有跟宋隐雪在一起,才能忽略成为大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