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隐雪站在小卖部实在是太出挑，各种角度已经给媒体拍了个遍。不多时上午搭讪他的一群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晚饭很愉快，从各自天南地北的生活环境，聊到每一场比赛的得失，兴叹之余高谈对未来的憧憬，宋隐雪被欢乐洋溢的气氛带动，玻璃相碰尽是理想清脆的回音。
吃喝完毕，宋隐雪搭车回家里。这两天林秀谨找家政把在二环的屋子收拾出来。
走到楼下宋隐雪收到一个陌生电话，挂断两次后不情愿接起，“喂”了半天那头悄无声息，正准备挂掉，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好久不见，小影。”
“你是谁？！”
宋隐雪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就顿住脚步。
“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我手里有份东西，你会想要。”
“什么？”
“你来找我，我给你。”
“神经病！”宋隐雪准备挂电话却不小心按错了公放，那头又压低笑了几声。
“跟宋轻鸿有关。”
这一声定身符一样把他锁死，背后兀地出了一层汗，绵延烘热到鼻息，“你在哪儿？”
*
一个小时后，宋隐雪来到一个私人旱冰场。
四周寂静无比，只有造冰机干燥出风的白噪音，他推开栅栏，踩在刚撒过牛奶的冰面，白茫茫一片一道划痕都没有，真是干净，他不知为何有些恍然。
“喂——有人吗？”他尝试叫了一声，并没有回应。
扶手栏旁的休息区放了一双崭新的冰刀鞋，他等待了几分钟还是无人问津，索性换了冰鞋溜几圈等。上脚的鞋码尺寸并不是均码，千人千脚总有会有空隙或顶脚，但这双却像灰姑娘的舞鞋，照着他的脚模型长出来那么合适。
宋隐雪脱掉外套，里面还穿着白天考试的服装，有一些亮片点缀。自由滑了一分钟，有音乐音量从小到大慢慢溢出，他楞了一秒，正好跳落下后点冰，向后侧滑出顺畅的线条，身体也屈成柔软弧度。
一曲结束，他擦汗，原地喘气四处张望。
“再不出来我走了？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放映厅内幽暗闭塞，有人敲门，他示意来人进门。
荧幕上还放着方才新录制的视频，宋隐雪精彩的冰上芭蕾，镜头不断拉近，直到聚焦在被薄汗侵染泛光的脸，一点一滴，湿润乌黑的睫毛，眼睑下方的斑点，俊秀的脸庞上一丝疑惑和惶恐，正渐渐失去耐心。
沙发上的男子欣赏完，放下撑在下颌的手指。
旁边穿着一丝不苟的手下才敢讲话：“邦邑举牌成功，创始人邀请您去他法国的酒庄。”
保镖顿了两秒继续：“万小姐有消息了，暂时被限制了行动，我们的人怕失了分寸，如何处置还请您明示。”
沙发上的男人还在欣赏屏幕内远去的少年背影，直到卡带，黑胶停滞，他喝完玻璃杯的威士忌推门出去。
而放映机还在滚动，自动跳至下一个画面——
废弃工厂内，天已经亮了，床上的少年被蒙住眼睛，脚踝被锁上一根铁链，神情迟滞而落魄，被人用了药，正看向某处放空。灰尘从高窗透入，他的皮肤白到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微张的双唇显示着迷茫。静静记录了半小时，他睡过去，镜头终于动了，晃着走近，一张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隔着半毫米的距离，抚摸着无辜沉眠的少年。
*
宋隐雪隔天在官网上查询结果，自己的名字稳居榜首。他手舞足蹈地扑向林秀谨，卷毛蹭在妈妈肩窝，又冲向紧闭的小房间，在里面对着墙上的父亲报喜。
经历过许多大起大落，宋隐雪很懂怎么自我保护，已形成了一道应激防守，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自责得时候就运动流汗，危险来临的时候反而镇静，遇到奇怪的事就丢一旁快快忘掉。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只要继续从事花滑，就总会面临被翻旧账的风险。昨日只好当一次恶作剧。
他陪林秀谨逛了最贵的几个商场，恪尽职守的做一个行走的撑袋杆，林秀谨买到腿酸手软后，终于放了儿子。
大屏幕播放着一个大牌广告的宣传片，宋隐雪眼尖，看出是在启珠拍摄的。影片中模特走在繁华的声色场所，对面是金碧辉煌的寺庙。一个招摇勾引一个庄严拒绝，他脑补出了小青和法海的故事，于是没头没脑问林秀谨，“妈妈，为什么有些寺庙修在闹市区？”
“可能也是当年那块没有发展起来，后来变成商业区也自成一道风景就没有拆迁。你又想什么？”
“我想去拜拜菩萨，听人说心诚则灵。”
“明天我陪你早点去？现在去没诚意。”
“不要，我想自己去。”
宋隐雪坐在22路公交上，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的糖葫芦的生意火红。他想两位老人了，可惜老宋家福薄命浅，宋爷爷经历了老年丧子之痛，呕心沥血写完了著作，于某日清晨溘然长逝，奶奶没过几年，因为太过思念爷爷就跟着去了。林秀谨这边，外公外婆都在日本，一次也没有来过中国。她不愿意讲，但宋隐雪知道林秀谨是被领养的。
除了林秀谨他没别的亲人了，别人可以制造自己的亲人，他跟白川尧注定生不出来。
宋隐雪走到青砖红墙的寺庙门口，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跟着人群走。四大金刚怒目，正殿佛光普照，他三叩七诵跪拜，当散财童子给每个功德箱添一份香油钱。走下山，他还是没能祈求任何事情。
“菩萨每天接收那么多愿望，比流星还忙。”宋隐雪想，“我还是不要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
他坐在一个偏殿内歇气，这间庙正在整修，没人气，塑像低眉对他笑，宋隐雪斗胆念叨：“电影台词里写，真正要做的事对神明都不要讲。可我我除了您也没人可以讲。”
“您说今生罪过能不能来生再偿还？我以前很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喜欢，需要的东西，能够毫无负担的开口，完了拍手走人，一点也不会内疚。但是遇见他我知道报应来了。”
他换了个倾诉的姿势，双手撑在蒲团上，很放松的轻语，想着自己本来想读个大学，毕业后去海滨小镇开店，做细水长流的买卖，再养几只宠物，把门刷成普鲁士蓝，门口种一堆花，没事儿就坐在里面打盹。可是遇见白川尧，如果可以陪在他身边，这些都可以不要。
宋隐雪痴痴笑了一声，跟菩萨无声交流了一会儿低下头，“我知道自己贪心，但我可不可以再自私一点？能不能让他也爱我？”
风也柔，吹皱了一屋静默。宋隐雪离去多时，原路返回，不能免俗求了一个平安绳，缀着玉观音，心中的烦闷暂时清零。
他催促林秀谨赶紧买回程的票。没他在，某人都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吃早饭。
*
宋隐雪还没有回朗城，他的照片就已经满天飞。全校都知道看到他在照片登在各大门户网，同电影学院点招和本月拍到的体院其他颜值很高的考生放了九宫格，引发了网友热议讨论。
其中不乏演过几部戏，以及获了一些小奖项的考生，而其中讨论最多的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宋隐雪。
【作为一个运动员，长那么好看是有毛病吗？】
【天哪，我受不了，想犯错误。】
【同学，我突然理解你们女孩了，这玩意我也爱看。】
不知道谁偷拍了宋隐雪的比赛过程，虽然隔那么远，座机像素模糊的可以，但他优美的姿态，自信且轻松的高难度得分，让人倒吸一口气。
【新手村的满级号。】
【哎，刚建个新号就遇上全服第一大佬。】
【不能说其他人滑的不好，但他好的有点犯规。】
【网管，有人开挂。】
【旁边朋友说，“麻烦离劳资远点，谢谢。”】
宋隐雪的后援会莫名其妙就建立了，他甚至还没有入学成为一名正式的体育生。
群主为他花了不少钱宣传，私下却不挖他的消息，别人问起都说【我是个理智粉，那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可我总觉得他有点像谁，想不起来。老天爷按头塞饭吃，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九中治学理念务实，对于学生拥有这样的名头，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又担心会拖累他。
幸好宋隐雪足够清醒，平时该什么样还什么样，丝毫没有因为小有名气而膨胀。
他跟白川尧一起就高兴的什么都不记得，哪还能背偶像包袱。白川尧夸他表现好，问他想要什么奖励。宋隐雪想他已经单方面跟菩萨要过了，于是摇头笑的一脸灿烂。
高瞻凑上来拍他，“我采访一下啊，半只脚迈入大学是什么感受？”
宋隐雪笑称：“你应该问白川尧啊，化学和物理竞赛成绩可以保送，还要参加高考虐菜鸡。”
“我没你想那么好。”白川尧揉他的脑袋。
“哎哟，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啊。”高瞻白了他们两眼。
“暑假怎么安排？”尚子栎停止转笔问。
“这才五月，就开始发梦觉？”高瞻回怼。
“我有个演出……”尚子栎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别提这两个字，我怕有人应激反应。”高瞻打哈哈。
宋隐雪偏了下眼睛瞅着白川尧，想道“他那么担心过我？会不会他也很在意，不是因为责任，仅是因为这个人是我？”
尚子栎住嘴，神经大条到才反应过来，对宋隐雪有些不好意思。
“有新演出？”宋隐雪主动问。
“嗯，不过是七月，在日本，想提前去看看场地。”尚子栎说。
“日本啊？那带我一个，我是要当海贼王的男人！”高瞻来劲了。
大家没脑拌嘴说了一圈，不想等到期末考后，北海道直飞三个多小时就能到，这样还能捕捉到五月末的樱花，然而假期从哪里来成了问题。
宋隐雪偷偷匍过去说了一句，低头做题的白川尧骤然抬头看他。
周围人还在讨论不休，白川尧一锤定音，去。意味着批假的事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
上课后，宋隐雪要坐回原本的位置，被白川尧死死拉住，老师已经进来，他只好一屁股坐稳，硬着头皮看白川尧写在纸上的字，不过是重复他刚刚的话。安静下来后胡闹的话烫人，他燥热。白川尧看他的怂样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