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热带雪>第6章 海螺姑娘

  宋隐雪打湿的头发软软的贴着脸侧,使劲甩了水,顶着骄阳走回宿舍。

  他们这栋宿舍比较特殊,男女混住,下三层是男生宿舍,上三层是女生宿舍,大门和第三层各有一道铁栏门。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圆柱镂空的天井,黄棕色的瓷砖铺满了内壁,说好听了像围楼,说难听了像监狱。一楼两侧还有两面巨大的镜子,中间草坪种着一些杜鹃和月季,将逼仄的构造缓和了不少。

  他就住在一楼,最吵闹的楼层。与他所在宿舍对称的房间,是宿管阿姨的住所。

  宿舍门没锁,他刚要走进去,听到有人讨论:“我打赌,他一会儿是左脚先迈进来。”

  “我赌右脚。”另一个说。

  宋隐雪觉得好笑,想要不要跳进去,让他们打平手,这时广播喇叭中响起一阵短促的铃声。

  穿着宽敞衬衫的中年女人,拿着一串钥匙从对面宿舍走出来,本来还在走廊聊得正欢的人陆陆续续走回自己宿舍。

  她三步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将铁栅栏关上,落锁,大吼一声:“再听到叽叽喳喳,我来挨个请。你不午休别人要午休!”

  整栋楼突然就安静下来,宿管阿姨回过头跟他对视。

  “几班的?”

  “高二六班。”

  她拿起考勤本翻了翻:“是129宿舍?老徐换班走的急,没跟我说明白,以后叫我花姨就行。进去吧,一会儿收拾东西小声点,不要吵到别人。”

  “好的。”宋隐雪推门进去。

  “左脚!!!我赢了!”宿舍爆发一阵小欢呼,“别忘了给我打饭一周。”

  宋隐雪寻声看,窗帘没拉拢,留了一条光缝,八人间,上下铺,中间一条大长桌,堆着各种杂物。

  “这儿呢!卜呲卜呲。”靠近窗边的上铺伸出头招呼他,“新来的?琅琊山七武士终于打破沉寂,迎来了老八,得改叫八仙过海了。”

  宿舍一共就两个人在,他看了眼自己的床铺,靠近厕所,一股霉味。墙壁上黑黄一片,还落着可疑的白斑。铁架子上就一层薄薄的木板。

  九中不是朗城最好的中学吗?住宿条件为什么这么差。他热得不行,头顶只有一盏咿咿呀呀快要寿终正寝的风扇,潮湿发呕的臭味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

  上铺小伙跳下来:“我叫赵春晓,春眠不觉晓那个春晓。九班的,你呢?”

  另一个打赌的室友,在掺和聊了几句之后就没声儿了,鼾声很响。

  一中午的时间,宋隐雪在话唠同学热情的照顾中,得知了宿舍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还有学校不能惹的人,以及像他们这种人怎么在夹缝中生存的技巧。

  宋隐雪挺感激他的,这恐怕是今天唯一一点安慰。

  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就过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回教室。

  宿舍两人都上课去了,他才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行李,将窗帘彻底拉开,铺好床铺,装好蚊帐,将衣服鞋子归置放入一人一格的铁柜中。

  有几人没锁自己的格子,他忍住没去打开。

  他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杂物擦干净摆放好,把他们的臭衣服叠好分类,又把地拖得一层不染。往空气中喷了许多花露水后,戴好口罩刷厕所和浴室,整整刮了三层腻子,才露出瓷砖本来的白色来。

  他顺便开着水,将自己也洗了一遍,最后累坏了躺在床位上沉沉睡去。

  *

  下午第三节下课铃打响,高瞻抓着宁零问:“007,你把老詹的限量版签名鞋给了江江?”

  宁零给周围的人分了几只斯坦福大学的文创笔,悠然道:“你又不是篮球迷,眼红什么?我这里还有几台最新switch,你要不要?”

  高瞻提溜着眉毛,虽然知道宁零家有钱,但没想到人度假跟压马路一样平常,还能将许多同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当玩具送人,一时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只好拖慢了声音说,“我不要那许多,我就要那一guo。”

  “爱要不要。”宁零继续做题。

  “要!”高瞻立马回散财童子,“不要白不要。”

  宁零家里早给他物色好了留学的学校,高考只不过是过场,可宁零还学那么认真,高瞻想,人比人,气死人。

  高瞻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白川尧和新同学,两个人都不在:“哦豁,敢顶风作案,肖麻子居然不炸毛。新同学细皮嫩肉的,该别是烫伤了。”

  “嗯,怪谁?”宁零问。

  “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要道歉也应该是老白啊。”

  宁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瞻:“老虎鼻上拔须。”

  高瞻对着窗外发呆,感叹道:“我那么美,天天摆在教室里枯萎。”却看到楼下一个挺拔的身影朝教室走来,堪堪走到教学楼时停住,又往回走,竟然在墙头停下,打量没有人,一跃身,轻松翻了出去。

  “新同学牛X啊!”高瞻都想给他颁发年度最佳作死奖了。

  亏他中午还担心会不会给小青年脆弱的心灵留下啥创伤,人这是练过飞檐走壁铁头功,根本没把校规放在眼里。

  “老白去哪儿了?”高瞻摇晃凳脚杵后座。

  “他去哪儿能跟我汇报?”尚子栎皮笑肉不笑。

  “你跟他不是最好吗,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不问你问谁?”高瞻说。

  “谢谢您瞧得起我。”尚子栎将他的头扭过去。

  “你一会儿也要去练鼓吗?带我一个。”高瞻还不放弃。

  “我不收废铜烂铁,求你别连累我。”尚子栎再次提醒他转过去。

  “我去看妹子,带我嘛,带我嘛,带嘛……”高瞻复读机一样,尚子栎被烦的不行,只能答应。

  “你那地儿是不是离桌球场近?老白会不会在那?咱也去玩两把?”高瞻得寸进尺,直到讲台一个黑板擦扔过来,不偏不倚打中他的头。

  放学后,走读生蜂拥而出,这学期他们还不用上晚自习,可以到处浪。

  尚子栎在鼓房练了两小时,高瞻一直在撩他们乐队的主唱,攻略了三个月,一点松动迹象没有。

  两人走出排练室天已经黑尽了,拐进旁边的巷弄,熟门熟路走上小楼梯。烟味、汗味蒸腾在一盏盏白炽灯投下的绿色光晕中。

  高瞻从冰柜拿一厅可乐,嚷道:“你还说不知道他在这!”

  白川尧正在清空桌球,没给对手留上手的机会,一杆一个,黑球利落进洞。

  “行啊,川哥,刚刚那个8号球怎么进去的?”一个瘦成窜天猴的男人问。

  白川尧并没有解释,只是拿出两个球,摆到相同的位置,拿球杆摆了几道弧线,白球弹到对面在撞回来,刚好将那个很险的红球擦进洞。

  “不是,你得讲讲吧,光是比划我也整不明白啊。”瘦子又试了试,还是做不到,“这样,你教一个看起来最帅的,我照着那路线就一定能进的就成。”

  白川尧理都不想理他,回椅子处拿外套。

  瘦子掏出几张一百往桌沿一放:“要走啊?老板结账,川哥这桌算我的。”

  白川尧叼了一根烟,折回来,借着对方点过来的火说:“看好,我只演示一遍。”

  桌球小妹刚刚将所有的球拿出来,想用三角摆齐。白川尧让她走开,将球摆成一个圆形,用杆摆了个角度,点了左右上三方撞击的点,轻巧撞出其中一颗。只见那颗球饶了桌子一圈,碰到那定好的三个点又弹回来,最终轻轻地落回了原本的点,丝毫不差,又回成一个圆圈。

  “强迫症福音啊!”高瞻忍不住叫好。

  白川尧拿着钱走了。

  三人走出台球室才觉得有点饿,在路边小摊吃了一碗麻辣烫。远处溜冰场还有不断滑动的声音,伴随蝉鸣让人很烦躁。

  “还跟你爸闹别扭?东叔让我跟你说,要是想赚快钱,有个‘敢死队’招募比野摩,报酬还不错。不过太危险了,你还是别去。”尚子栎问。

  白川尧被家里断了生活费,父亲忙着接管家族生意,也不想理这个处处跟他对着干的儿子。

  高瞻几个都知道他不会服软,也就不多问,怕触逆鳞,只有尚子栎没忌讳。

  白川尧喝完啤酒,想也没想回,“为什么不去。”

  “我听说那帮人玩的花,你跟他们一块不要命啊?”尚子栎有些担心。

  “跟东叔说给我半个月找手感。”白川尧已经决定。

  不远处溜冰场也快关门,三三两两的提着自己的滑轮鞋走出来。人少了,位置宽了,熟手才好撒欢了滑。

  他们见到灯光下有个人还敢转体滑,动作行云流水,地面旋风回响。

  “我去,这小破冰场藏龙卧虎啊,我第一次见滑这么溜的!跟电视上一样,等我过去打个招呼。”高瞻震惊道。

  白川尧也没有反对,他们买单的时候,滑冰的人突然听到有欢呼声,偏头往场外看,及时刹住收了脚,赶忙滑下了场。

  “喂、喂,再滑啊!”高瞻隔着栅栏对他叫。

  “你把人吓跑了。”尚子栎道。

  白川尧视力特别好,只觉得这个身形有些眼熟。

  尚子栎拍了拍高瞻的背:“走吧,别望了。”

  *

  朗城近郊黑灯瞎火,路灯都没有。

  他有些害怕,一路小跑翻墙回校,掐着点赶上宿舍大门落锁。还没平息心跳,又被春晓的欢迎声吓一跳,脸色难看的都要哭了。

  “哥们,以后你就是宿舍公家认证的,绝世好奶妈!你这样的贤惠属性,不说在咱们楼,就是整个学校,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请受再下三拜!”春晓激动的鼓掌。

  其他人闻声也从厕所、床铺冒头来看他,依次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这是偶发性还是原生性?以后你还整理吗?我可以帮你。本来我挺爱干净一人,他们都不讲究,老是我一个人弄,也懒得打理了。幸好你来了,我觉得整个寝室又充满了家的清香!”春晓幸福笑容咧到脸颊。

  “你怎么脸色这么白?”余锵这人情商高,也比其他几个细腻,一刹那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补充道,“以后你早点回来,学校这片在郊区,晚上治安不好说。”

  “谢谢。”宋隐雪坐回自己的位置,拽掉外套拿着浴巾。宋隐雪在男生眼中也属于秀气的类型,他们也不好意思盯着看人脱衣服。

  洗手间一个很壮的舍友出来,宋隐雪刚好换好拖鞋想去洗漱,两人在门口怼上。

  “你以后打扫,不用管我那,我不喜欢人动我东西。”壮汉叫魏陈。

  宋隐雪忙不迭点头,一会儿开了个缝隙小声问:“春晓,没有热水吗?”

  “小少爷,你还真不知人间疾苦啊,哪是每个宿舍都有热水供应的,咱这儿只有公共澡堂有热水,夏天一周开放两次,每次一块五,你办校卡没有?钱都是充里面的,你要用热水就去水房接,两毛钱一瓶。这是夏天,冲冲凉水没关系吧?”春晓回应。

  “说不定他比一般人怕凉呢,用我的吧。”余锵对春晓说,将自己的水瓶递进去,“小宋,这么称呼你行吧?宿舍不能有电用品,烧水壶也不行,查到要记过。如果实在住不惯可以申请去十栋宿舍,环境相对好一点。不过那边住校费贵几倍,人数常年饱和,没人搬出来你也进不去。先将就将就吧。”

  “老余,你也太暖了吧?”有几个爱开玩笑的舍友说,“咱们刚搬来没见你这么呵护呢?”

  余锵也不生气:“宋隐雪16岁都不到,本来比我们都小,尊老爱幼不懂?”

  宋隐雪一身水汽出来,他头发比他们都长,这不能吹头,只能坐着等晾干,他从柜子里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和漫画书,又洗了一个苹果,小口小口边看边吃。

  “还有吗?给我来一个。”

  “我也要。”

  “我也要!”

  宋隐雪这才反应过来是对他说,忙不好意思从柜子里将一袋苹果全拿出来,洗干净挨个递给他们。

  “我们宿舍八字箴言,记住啊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啊?啊,啊。”小宋乖乖点头。

  “你为啥这么懂事啊?还会打扫,还给我洗苹果,这帮老流氓犬口夺食物残渣都不可能。千万别听余锵的,十栋不好,闹鬼。我跟你说啊……”刘凯正要讲他收罗来的校内奇闻。

  “不去,这儿挺好。”宋隐雪终于感到有些温暖,住校的决定太对了。

  这是开始新生活的好信号,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睡了,小声点。”魏陈不耐烦。

  23:30,熄灯。

  宋隐雪躺在床上,回忆今天滑冰的快感。

  欲望就像手上的倒刺,拔不干净。还是放不下啊,虽然已经不可能回到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