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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绍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家里没人，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沉寂的气氛。他给陈昭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
“不回了，有应酬。”陈昭的回答很干脆，还有模糊的音乐和人声，像是在ktv。
陈绍只是叮嘱了一句别太累便挂了电话。他并不意外，陈昭会在他这里住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刀子的忌日，每年的10月6日，陈昭都会睡在哥哥家里。
陈绍从浴室里出来，抖了抖刚刚吹干的发丝，他径直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打开陈昭的房门。其他房间阿姨都来打扫过了，但他叮嘱了，陈昭的房间不用动。房里连窗帘都没打开过，紧闭了一天的房门似乎让这个不大的空间还保留着陈昭的味道。
陈绍掀开不平整的被单，坐在床沿摸了摸枕头上微皱凹陷的曲线，慢慢在旁边躺下来。有很淡很淡的气味，像在阳光下暴晒过的皮毛的味道。陈绍贪恋地抓住被单，掩到了自己鼻下，遮住了半张脸。
他睡不着，浅眠是老毛病了，更何况他心里装着事。下周开庭的案子，尽职调查都做完整了，客户也见了几次，可他总觉得有哪里接不上，他一定是漏了什么。
可是越想脑子越糊涂，和煦的气味若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的思绪越走越歪。
快2点了，不知道陈昭回家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家的。陈昭从这个家搬走已经是6年前的事了，可陈绍这个当哥的从来没有改掉操心的习惯，只是他现在不再过问了，只会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等第二天早上再给他电话。
陈绍又想起了陈昭要搬出去那天的事。那天清早，陈昭从自己身边爬起来，捡起地上皱巴巴的睡衣罩住一丝不挂的身体，也遮住了背上深浅不一的伤疤。他转过身，陈绍看清了他脸上的疲惫和颓丧，他坐起来去拦弟弟的腰。
“我搬出去住吧？“
这句话让陈绍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讷讷地收回了手，微蹙着眉头看陈昭，然后又低下眼去跟他道歉：“对不起。“
其实陈昭本不必问他哥，23岁的成年人完全有能力也有权利选择独自生活。或许是从小的依赖，或许是怯于兄长的威严，把选择权交给陈绍早就成了陈昭的习惯。
“明天我来收拾东西，可以吗？“
陈绍不能不点头。
沉默在两人直接隔起了一道高墙，陈昭说是第二天才搬，但下午就有人来把他的东西打包好从陈绍家里带走了。陈绍没有立场阻止他走，只是没想到陈昭都不愿意自己来收拾行李，大概是真的不想再踏足这里了吧。
陈绍想得出神，缓缓睁开眼找手机，手指都放到陈绍的电话号码上了，却迟迟没有按下。犹豫良久，最后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陈昭确实不是一个人过夜的，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东城酒店。他睡到临近中午，身边的女伴还没有醒，房间里氤氲了一夜的酒味闷得慌。陈昭爬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初秋的凉风窜进来。他叫醒女伴，穿着半敞的衬衣找领带。
女伴懒洋洋地爬起来，嗓子干得厉害，抿了两口水，从身后抱住陈昭结实的肩膀，把水杯递到他嘴边。陈昭接了，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抱着他的那双手并不安分，从他胸口浅浅的伤疤划过，覆上了他的心口。
右手一抖，玻璃杯砸到大理石地板上碎了一地，碎片把陈昭的脚背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女伴惊叫一声，忙去浴室扯了条毛巾来擦，看到他脚上渗出的血水。
“你流血了！“
“不碍事。“陈昭把她拉起来，”我来收拾，你去换衣服。“
女伴看他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边套短裙边问她：“你是没睡好吗？大早上的手抖。“
陈昭用毛巾把碎玻璃渣裹起来，淡淡地说：“老毛病了。“
他起身，不经意看到女伴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不在意地扯嘴笑笑，“一会儿你自己回吧，我还有事。“
陈昭回家洗澡，家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像个样板房。这个家政阿姨也是给陈绍干活的，陈昭搬出来后陈绍给她双份钱，让她也每天去给陈昭收拾收拾，不然他自己住，还不知道家里要脏成什么样子。
尽管独居了数年，陈昭却总是觉得哥哥无时不刻不在他的生活中，这个整洁干净的家，橱柜里大大小小的杯子，鞋柜上的钥匙盘，入秋加厚的棉袜。从小就是这样，长兄如父，说是陈绍拉扯他长大都不为过，几乎陈昭所有的生活习惯都是他哥一点点教出来的。
甚至连陈昭的叛逆期，都是因为陈绍。陈昭上高中后，突然就开始反感哥哥的管教，就像一夜之间的事。陈绍管他管的太多，不止管生活还要抓学习，开始有自我意识的小孩对此表达出了最直接的厌恶。
陈绍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仿佛跟他哥走了两个极端。最开始他用逃学来反抗，陈绍越管他，他反弹得越厉害。更何况那个时候陈绍自己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打工仔，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要被剥夺，而且他远在上海。陈绍第一次觉得自己管不住这个弟弟。
陈昭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镇里上的，跟刀子一个寄宿学校，两个小孩在家长的疏于管教下，跟镇上人见到都要绕道走的街头混子搞在一起，算是走上了歪路。
当陈绍终于发现弟弟走偏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半夜接到镇上拘留所的电话，陈昭和刀子在一场聚众斗殴中被抓了，陈绍第二天赶到时，两人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还有血污。而且给他打电话的警察说这不是第一次了，你们家是怎么管教小孩的。
当哥的气得两眼一黑，又心疼得呼吸困难，还没想到要怎么骂他，先赶上去摸他的腹部和胸口，那里沾着混着尘土的干血迹。
陈昭倒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得意洋洋地说就凭那帮孙子也想伤到我。
陈绍后悔得无以复加，他以为弟弟只是不爱读书，那没有关系他会读书，他能找到好工作，他能挣到钱，挣了钱他们两个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陈绍骂自己太天真，是他的一时疏忽，让弟弟变成了这样。
陈绍一直固执地认为，弟弟的行差踏错都是他的错。当年那场洪水冲塌了多少房子，他们的父母在大水中把小陈昭举上房顶，自己却被洪水卷走连尸骨都无处可寻。父母拼死救下的弟弟，却在他手里变成了出入拘留所的常客。
闯了大祸的陈昭以为哥哥会狠狠地教训他，却没料到陈绍会把他按在怀里说对不起。
陈绍决心把他带在身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光积蓄给他办转学。可陈昭只认为这是哥哥对他的惩罚，因为他丢了哥哥的脸，所以他哥要把他带离那个小镇，带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顽劣的小孩依旧死性不改，直到他亲身体会到上海的警察局不像小镇上的那样可以“打点“，陈绍捞不动他了，他甚至背上了案底，被勒令退学后没有学校愿意再接收这个劣迹斑斑的学生。
可即便是这样，陈绍都没有打骂过他，只说：你要是不想读书就不读了，哥给你找个工作总还是没问题的。
被纵容过头的陈昭根本不领这份情，自己跑出去打工，什么收银员、服务生、厨房帮工、健身教练、淘宝模特统统做过。最后磨平他的叛逆的，不是家长，而是不愿纵容他的社会，跟他一起遭受社会毒打的，还有辍学后来投奔他的刀子。从14岁到21岁，陈昭糟糕的青春期持续了七年，持续到他不得不低头，向他那个已经混到最年轻的大律所高级合伙人的哥哥求助。
陈昭自知身无所长，只有在当教练时还系统地学过格斗技巧。陈绍随他的意愿，不仅给他消了案底，甚至给他和刀子弄到了高级保卫师执照，把两人安排进一家业内有名的安保公司。这种规模的安保公司里人才济济，大活轮不到他们头上，这倒是让陈绍安心不少。
做张临水的出行安保绝对是个大活，早年发迹的煤老板，手里的钱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原本这事轮不上陈昭和刀子，但那天实在是人手不够了，能去的人都被派去了。陈昭接的第一个大活就提前断送掉了他的保镖生涯，却让他摇身一变成了老板。
张临水大手笔的报恩让他飘了，赚了点钱就带着刀子和手下那帮弟兄吃香的喝辣的出去胡混。直到他发现刀子染上了毒品。
陈昭掬了一捧水扑到自己脸上，凉水刺激着他的触觉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他草草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往公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