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发现上山那么费劲的,那真怀里抱着叮当猫,一边抹泪一边往上爬,爬到一半,离山下越远心里难过越重,索性直接坐在钢梯上眼眶通红的望着远处发呆。

  他不知道北京在大凉山的哪个方向,不知道北京距离大凉山有多远,寒冷的风像把刀子往人身上吹,不知疲惫。

  那真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疼,但他记得唐安晏告诉过他,当那真心里疼的时候,唐安晏心里会更疼。

  于是那真揉了揉自己心口的位置,小心而缓慢的抚摸了几下,想让痛感降低。

  因为他不想让唐安晏也疼。

  回到山上之后,阿玛蹲在门口等着他,那真低头不安的抠着手指,看着阿玛又开始哭起来。

  那真委屈的抱着叮当猫和阿玛坦诚哭诉心里的难过,毫无保留也不会遮掩,门口的野草被风吹的晃动,那真的呜咽声在没有唐安晏的夜晚更添凄凉。

  “阿玛……呜呜呜……安晏……安晏还要好几天……才回来……”

  那真掰着七个手指头委委屈屈的伸给阿玛看,“七……七天……好久……”

  阿玛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用彝语说着让他乖乖听话,那真想,每个人都在让他听话,可是他已经足够听话了,安晏还是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真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很紧,手指抚摸着唐安晏睡过的枕头,今天的泪像是停不住一样,无论他想做点什么,满脑子都离不开唐安晏。

  从和唐安晏认识以来,那真几乎没有一天自己睡过觉,每天晚上都有唐安晏陪着,可眼下,搭在腰上的温度没了,睡前的动画片没了,趁阿玛睡觉偷偷的接吻也没了。

  那真不明白,这些他所有之前都未曾拥有以及理解过的东西,为什么在唐安晏教给他之后,他就没办法再一个人了。

  那真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唐安晏宠坏了,转念又开始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对唐安晏不够好,是不是太依赖唐安晏。

  可他怎么能想明白呢,就像饿了想要吃饭,困了想要睡觉一样,他只知道,他喜欢唐安晏,就想要唐安晏。

  那真的世界就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唐安晏轻而易举的描上几笔,给他添上花染上色,哪怕只是小小的做个记号,这幅画就已经完全属于唐安晏了。

  那真太想唐安晏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和唐安晏的合照,平日里唐安晏在的时候,那真也会在睡前摸索出来照片看上几眼,那时候的唐安晏总会压着他亲,告诉他“我人都在这了,还看照片干什么。”

  可现在,人不在身边,聊以慰藉的只剩这干枯的一张照片,没什么温度,也不能拥抱。照片上的唐安晏哪怕在破败的小巷里也显得极为出挑气质,和旁边的那真截然不同,站在一起有种山水遇上火山喷发的突兀。

  那真又开始想今天见到的江琛哥哥,他明白,江琛哥哥和唐安晏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属于大凉山以外世界的人。

  那真捏着照片侧躺着,头面向平日里唐安晏睡的方向,指腹贴在唐安晏脸上轻轻触碰,虔诚的像是在拿自己献祭。

  那真第二天醒过来还是和往常一样给阿玛做好饭然后去放羊,253跟在他脚边蹦蹦跳跳,不时用身上柔软的毛蹭那真裤脚。

  那真摸了摸253的头,靠在树上又开始流泪。不想哭,但忍不住。

  山上到处遍布着和唐安晏的回忆,他睁眼闭眼,呼吸不呼吸,都逃脱不掉。

  “哟,自己一个人啊,北京那少爷呢。”

  次阿木应该是刚从河水洗过澡,头发还半湿着,手里边拿着一小块肥皂,肩膀上搭着一条洗到发旧的毛巾,毛巾本身的颜色早已经看不出来。

  次阿木懒懒的靠在离那真最近的树上,斜着眼看他,“怎么?不要你了?当初不还很横的要打我吗?”

  那真转过身去不理他。

  他答应过唐安晏自己会乖乖的。

  次阿木笑了一声,踢了脚边一块石头,石头沿着山路笔直滚着砸到那真脚边。

  “给你说话呢。早说了吧人家北京来的有钱小少爷,还能真拿你当朋友,就你个傻子还当真。”

  石头砸到那真脚边,磕上唐安晏给他买的新鞋,他平日里不舍得穿,唐安晏一走,那真才乖乖穿着,总觉得唐安晏还在身边一样。

  那真收了收脚,不开心的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

  那真无动于衷的反应让次阿木心里反而更烦躁,他走去那真身边,用湿哒哒的毛巾甩向那真的后脑勺,“和你说话呢。那个叫什么来,唐安晏是吗?是不是回北京再也不回来了,人家不得结婚生孩子,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你以为人家和咱们一样。就这大山,你以为几个人愿意心甘情愿留在这,把你扔出去估计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也许是因为说唐安晏不会回来的话刺激到了那真,那真低头盯着刚才被次阿木踢过来的石头,小声的反抗。

  “安晏……会……回来的……”

  “回来?”次阿木冷哼一声,晃着手里的毛巾在空中摇摆,“你还真敢信。”

  那真抬头逞凶的瞪大了眼睛瞧次阿木,嘴里振振有词的重复了一遍。

  “安晏……会……回来……”

  “行啊,那你等等看。”

  也许是看那真故意凶巴巴的样子好笑,次阿木把毛巾重新搭在肩上,轻蔑的看着那真说,“当个傻子也挺好的,什么也不懂,还什么都相信。城里人骗的就是你这样的。”

  次阿木着重强调了骗那个字眼,对上那真瞪的圆鼓鼓的大眼,骂了声蠢,这才笑着离开了。

  次阿木的背影已经逐渐消失不见,但带给那真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随着方才次阿木的每句话都沉痛。

  那真低头用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土,泪水混进草地里,与尘土飞扬的泥土融为一体。

  “安晏……一定……会……回来的……”

  那真小声又陈述了一遍。

  那真一天没怎么吃饭,放羊回去阿玛瞅着他情绪不对给他冲了杯糖水,那真平日里不舍得喝,也真的担心牙会坏。

  糖水的甜腻充斥在柔软的口腔,内壁四处都沾染上甜丝丝的味道,那真喝了一口,突然又想到唐安晏哄自己喝水的样子,使劲憋着才没让泪流到碗里去。

  —

  唐安晏在北京待了七天也没走成,恰逢乔挽生日,覃佩下了死命令让唐安晏陪乔挽过完生日再提回大凉山的事。

  生日过完又赶上集团项目招标,以往唐安晏不太参与这里面,但覃佩最近忙着照顾老爷子,公司的事自然而然只能唐安晏接手处理。

  这么一耽误,北京就待了十天。

  比当初给那真的承诺,满打满算多了三天。

  刚结束一个酒局,唐安晏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走出包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醉的。

  唐安晏从酒店出来,江琛正靠在车身上等着他,见唐安晏出来碾灭手里的烟,上前几步扶住唐安晏肩膀。

  “喝了多少这是。”

  唐安晏捏着眉心,拂开他的手臂,自己跌跌撞撞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江琛也绕到驾驶座开门上车。

  江琛正要扣上安全带,唐安晏倾身过来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尤为的哑。

  “先待会。”

  “行,我不动,你先坐回去,坐好。”江琛把唐安晏往回推,开了一瓶水递给他,“喝口醒醒酒?”

  唐安晏接过去,喝了一口,盯着瓶口开始发呆,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手抬起来摸到瓶口的位置,指腹沿着圈轻轻摩挲。

  声音又哑又沉。

  “江琛,我回来几天了啊?”

  唐安晏的侧脸被暖黄的灯光照的温柔,江琛皱眉回他,“十天了吧。”

  唐安晏嘴里念叨着重复江琛的话。

  “十天了啊……”

  “明明说好的七天……”

  “我竟然骗了他……”

  唐安晏的头随着一句一句的回答垂得更低,“那小傻子肯定又哭了,什么也不懂,就是爱哭,怎么这么能哭呢,对他好也哭,凶他也哭……你说……怎么才能不让他哭啊……”

  江琛静静听着唐安晏说话没打扰,此刻他除了做一个倾听者别无他法。

  唐安晏拧上瓶盖,把水瓶扔给江琛,很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眼底眉梢都是一派茫然。

  “我现在这个样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江琛也笑,说话的时候反而带了点揶揄,“我倒觉得你现在挺像个人的。”

  唐安晏笑着骂他一声“滚蛋。”

  迎着降下来车窗的风吹了一会,唐安晏的酒醒了不少,唐安晏这十天里就只回家住过一次,还因为覃佩把乔挽喊到了唐家。两人针锋相对最后还是唐安晏败下阵来,陪着乔挽看了个电影吃了个饭,那之后没再敢回家,一直混在江琛这里住着。

  晚上洗漱过后,唐安晏躺在床上拿着合照发呆,江琛进来的时候他把照片收了起来,江琛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唐安晏看着他乐,“我当初回来的时候你可是问的我还打不打算回去。”

  江琛挤上床,和唐安晏隔着一床被子,靠在床头上刷着手机,“我可做不了主,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自己想好就行。”

  唐安晏乐的更深了,“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挺像我爷爷的。”

  闹过之后,唐安晏正色道,“明天签完合同晚上就回去。”

  “覃姨同意了?”江琛抽空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同不同意我也得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惯了山上,回了北京,唐安晏反而各种不适应。

  唐安晏揪着床单,转头透过窗看向窗外的月亮,低头无奈一笑,“再不回,估计以为我不要他了。”

  分开十天,一个电话没有打过来。唐安晏期间给吉吉瓦尔打过几个,都是拜托他帮忙看一下那真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就是这几天忙到不行,通常结束了已经凌晨,唐安晏不好意思叨扰吉吉瓦尔一家,白天时间又少之甚少,每次只能早起一会赶上吉吉瓦尔的作息。

  吉吉瓦尔很少会主动来电话,唐安晏告诉过让他去询问那真要不要给自己打电话,那真都拒绝了。

  唐安晏知道那真是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

  唐安晏凌晨的时候被电话惊醒,来电竟然是吉吉瓦尔,唐安晏捏着手机小心翼翼下床去了阳台。

  甫一接通,那真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的传到唐安晏耳边,带着哭腔和委屈,让唐安晏的心跟着一起揪的疼。

  “安晏……阿玛……阿玛……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