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真几乎每隔一天都要去山下卖洋芋,洋芋是现从地里挖出来的,块头不小,唐安晏尝试背了一下他装好的背篓,堪堪把腰压塌,差不多得有七十斤。

  昨天因为耽搁一天,唐安晏本来想在村庄里寻找当年爷爷镜头里的主人公,镜头久远,十五年前的小男孩如今已经结婚生子,据说一家搬去成都发展,下个月可能才回来。

  这个答案让唐安晏和那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真,绕着唐安晏转圈,边说,“安晏不走...那真开心...不走...陪那真...”

  住下来没地方可去,唐安晏索性陪那真一块下山,还没体验过从山上爬下去是什么感受,俗语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颇为真理,尤其对于毫无安全保障的2556级钢梯来说,踩空了就会面临生命危险,跌落悬崖的不在少数。

  它不像是台阶可以脚踏实地,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全神贯注。

  唐安晏靠着栏杆,看背着背篓走的一身轻松的那真。这回那真留了心,背篓里放着用自己不常用的保温杯装好的水,一步三回头的看唐安晏有没有跟上来。

  山脚到山顶唐安晏记得爬了将近五个小时,下山也尤为费劲,走走停停一路下来,也用了两个多小时。唐安晏不恐高也被折磨的不行,低头看,成片的悬崖峭壁,触目惊心。

  脚踏入平地的一刻腿都是软的,那真小心的搀扶他的胳膊,偷偷的撇开头笑。

  悬崖村自从被报道之后引了不少游客来往,眼下山脚平地就聚集了十几个背着行李的游客,应该是团体组织过来旅游,人潮熙攘,唐安晏把那真往身边拉,把他憋笑的脸掰过来朝向自己,没用多大力气捏捏他的下巴,佯怒。

  “那真是在嘲笑安晏吗?”

  那真连连摆手,急求辩解导致脸都憋的通红,下巴搁在唐安晏指尖轻轻蹭,一脸严肃的发誓,“那真……没有……”

  -

  山下的人都知道,悬崖村的人进出村庄不容易,背下来的洋芋大多都不会再背回去,所以许多不良商贩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

  一背篓七十多斤的土豆最后只给十块钱。

  那真攥着一张五元纸币和五个一元的硬币揣在阿玛给缝制在衣服上的钱包里,里面零星还放着几枚一角的硬币和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五角纸币。

  那真从钱包里摸索出来一张一元的,顿了顿,又捏起来几个一角的硬币,摊开手心给唐安晏。

  “买糖...给安晏...”

  那天唐安晏一句随口的话,竟让那真记到了心里,朴实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被这大山渲染的通透,里面密密麻麻的真诚让唐安晏心被满满当当的填满。

  唐安晏怎么可能用那真的钱,沿路正好有集市,各地村民把自家种的水果和青菜运下山,山村比不上城市,各户收入很低,勉强维持生计。

  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腕从一处糖果摊面前停下,糖果种类很少,被平铺在地上,用尼龙袋垫着。其中夹杂着少部分的巧克力,是唐安晏小时候见过的元宝形状的,不苦,反而齁甜。

  唐安晏蹲下身子,抓了几个巧克力,又拿了几块奶糖,卖货的是个年轻点的大哥,称了称,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块。”

  唐安晏把用塑料袋装好的糖果接过来,递给那真,那真纠结的扯着钱包口,心疼的抽出来一张还没捂热的五元纸币,犹豫着要给大哥,还在试图和唐安晏打着商量。

  “糖吃多了...牙...会坏...那真没钱...带安晏...看病...少...少要一点……”

  唐安晏被他这幅样子逗笑,把抽出来的五元纸币重新给他塞回去,“安晏给买,请那真吃,那真不用付。”

  “不要...说好了...请安晏...”那真憋红了脸,怕唐安晏觉得自己是心疼钱,着急解释,“那真有钱...正好五元...可以买...”

  辛辛苦苦从山顶背到山脚的七十斤土豆,才换来的两个五元,唐安晏怎么会舍得让那真付钱。

  那真没吃过巧克力,阿达去世的早,阿莫一个人带着那真过得辛苦,在阿达去世一个月之后下了山,此后没再回来过。那真是被阿玛养大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没多少收入,那真从小吃过最好的东西可能就是过年村里邻居大哥给的猪肉。

  那真拎着糖果,和唐安晏并肩走在山路上,唐安晏从塑料袋里捏出来一个巧克力,顺着金箔纸撕开,露出里面元宝形状的褐色果实,唐安晏喂到那真嘴边,那真就着他的手咬了半块,被甜到弯着眼睛笑。

  唐安晏觉得自己有喂那真吃东西的癖好,一连喂了两个那真还想吃,唐安晏才真的怕他会牙疼给收了起来。

  那真倒也不会闹,舔着嘴唇上残留的甜腻,听话的跟在唐安晏身边。

  两个人今天出门走的路挺多,一晃天也跟着黑了,唐安晏走了一天路,想到还要再爬2556级钢梯就腿软,把左手拎着的糖果换到右手上,左手牵起那真,和他打着商量。

  “今晚要不不回去了,安晏和那真找个旅馆睡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好吗?”

  那真走路的姿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唐安晏,撅起嘴摇摇头,“不好...阿玛...还在...山上...那真...要陪阿玛...不可以...不回去...”

  唐安晏实在没多少力气,他不像那真,早已习惯日夜穿梭山顶,北京多为平地,偶尔一次的爬山已经消耗唐安晏精力,一天里来来回回一趟或多趟,是他一时半会适应不来的。

  总归要循序渐进。

  但那真不可以。

  那真从出生开始都生活在山上,山下的世界对他来说只有近处的支尔莫乡,就连悬崖村所属的昭觉县那真都没踏入过。

  山下的世界他不熟悉,尤其对那真这种智力水平的人来讲,陌生的环境无时无刻不让他陷入焦虑。

  “可是安晏走不动了,我们打个车去昭觉,安晏带你在那里逛夜市睡旅馆看夜景好不好?”

  唐安晏还在试图说服那真。

  那真眼底缓缓变红,拉着唐安晏的手在往回缩,站在原地盯着自己被泥巴弄脏的鞋面,嘴里振振有词着小声嘀咕。

  “那真...要回去...山上...陪阿玛...”

  “就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来了,阿玛在山上不会有事的,那真和安晏在一起不用怕是不是?”

  “不要。”

  那真声音染上哭腔,不理解又不敢生气的看唐安晏一眼,唐安晏也在斟酌该如何更好的说服那真。

  唐安晏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对那真好的过分,超出了他自己设定的界限,有些东西该尝试往回收一收,难以把控。

  唐安晏闭着眼睛躲开那真视线。

  “安晏今天不回去了,那真自己决定。”

  说是在打着商量,实际已经下好了结论,那真被唐安晏的话给伤到了,忍了几圈打转的眼泪随着这句话终于落了下来。

  那真咬着嘴唇,羸弱的身影被夜色笼罩,眨巴几下眼睛,倔强道。

  “那真自己走。”

  哭了,但没有闹。

  生气了,但没有骂。

  那真的乖巧和懂事无不体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永远自动的,默认所有,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他都一一应着受着。

  山下冷风卷挟着尘土飞扬,那真穿得单薄,孤独的走在回悬崖村的路上。

  昏暗的路灯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那真像被裹进黑色漩涡里,唐安晏刚在心里说好的要往回收,身体却总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

  唐安晏往前追了几步,把自己套在最外面的羽绒马甲脱掉,顺着那真后背披上。

  “自己能行吗?”

  唐安晏边给他披衣服,还是忍不住软下来声音问。

  那真埋着头到胸口,脚边土地被眼泪不断打湿,唐安晏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就是个畜生,温柔的抬起那真的胳膊让他把外套套进去,那真垂着头,呜咽的哭了出来。

  “安晏...坏...安晏...凶...那真...难过...”

  那真虽然人继续在哭,却乖巧的任由唐安晏替他穿衣服,等到马甲终于穿上了,唐安晏重新牵起那真冻得冰凉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

  “不哭了,安晏带那真回家,好不好?”

  那真被唐安晏乖乖牵着走,真的是委屈坏了,小声在身后反抗,“安晏...坏...”

  唐安晏附和他,“嗯,安晏坏,那那真以后还和安晏在一起吗?”

  那真闭着嘴不回答,还在虚张声势的生闷气。

  等一路沉默走到悬崖村山脚,踏入熟悉的领地,那真被唐安晏抓着放进口袋的手轻轻勾了勾唐安晏的手指。

  “安晏以后……别这么……对那真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