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安晏醒过来的时候那真已经不在了,他睡过的地方已经冰凉,看起来早就起了。

  他下了床,屋里巡视了一圈也没发现那真,只有距离他背包不远的一张小圆桌上放着一个保温盒,看起来不太常用,还很新的样子。

  唐安晏打开发现是用米和洋芋几样混在一起煮好的粥,说是粥,其实和煮洋芋差不多,米很少,零星点缀着几颗,估计是怕唐安晏吃不惯,那真才抓了几粒米放进去。

  他拿起来尝了一口,粥还温热的,但是没有多少滋味,唐安晏想找那真问有没有白糖,他踏出屋子,迎面被山上清新的空气撞了满怀,惬意舒适,山头太阳正热,时间已近晌午,他眺望了一圈,分辨不清那真的位置。

  远远的倒是看见了阿玛,阿玛手里拿着几个橙子,笑着招呼唐安晏。

  老一辈的彝族人还是习惯穿传统彝族服饰,身上披一件藏蓝色披毡,头上用蓝色布块缠好成头帕,上着右衽大襟衣,下摆多层色布环绕拼接而成的百褶裙,整体多为黑蓝红为主。彝族服饰注重细节,领口缝边必绣,点缀着精细刺绣花纹。

  阿玛说了一串话,唐安晏看不懂,只能尴尬的陪笑,阿玛把手里的橙子一股脑塞给他,指了指西北方的山头,唐安晏猜测她是说那真在那里。

  一碗粥一个人吃的索然无味,阿玛搬了两个马扎出来,蹲在门口晒太阳,唐安晏剥了一个橙子,分给阿玛一半,剩下一半慢悠悠的吃。

  北京什么都好,独独唐安晏总是找不到方向,来了这,他满心满眼的只能看到悬崖村,和大山里的朴实人们。

  橙子吃到第二个,那真还没回来,唐安晏把剩下的半个橙子收起来,指着西北方冲阿玛比划。

  “阿玛,我去找一下那真。”

  山上风景尤其好,从那真家沿着山路小道一直往西北方走,沿路碰到好几个悬崖村村民,扛着锄头背着柴火,脸上带着淳朴的笑。

  约摸走了一公里,在一处平整的山地上,有三只羊在低头吃着草,那真靠着树躺在距离羊一米左右的地方,发呆看着天上的云彩。唐安晏很少会抬头看天,他的生活被日复一日的责任和学业堆埋,很难想象在大山深处会有人,什么也没有却比他快乐的多。

  听到脚步声,那真抬头看向这边,看到是唐安晏,本来呆滞发懵的小脸瞬间笑开,站起来,往这跑了几步,从唐安晏面前停下,傻傻的看着他笑。

  “安晏。”

  那真欢快的喊唐安晏的名字。

  唐安晏把手里半个橙子递给他。

  “什么时候出来的?”

  那真接过去橙子,橙子被唐安晏的手心攥的温热,那真没舍得吃,小心的捧在手里,拉着唐安晏一起坐到树边。

  树下正好,遮住一部分骄阳,斑驳树影透过绿叶的缝隙打在那真脸上,衬得那张水灵的脸上笑意更深。

  “那真...早早起床...给阿玛做饭...然后...来放羊...一会还要...去..砍柴...”

  那真坐在唐安晏身边非常乖,几乎是有问必答,说话的时候也不敢一直盯着唐安晏看,经常是说一句才敢偷瞄一眼。

  “怎么不吃?”唐安晏盯着那真手里的橙子,拿起来,掰开一瓣,递到他嘴边。

  “刚忍不住吃了两个,太甜了,你也吃一块。”

  那真的嘴巴很小,晒了一上午,这会有点干,干涩到起了一层死皮,见那真没张嘴,唐安晏不由分说的塞到他嘴里,声音都跟着唠叨了起来,“干成这样怎么不知道喝水。”

  那真缩着脖子往后躲,无辜的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唐安晏捏了捏他后脖颈给他固定住,“乖乖吃了。”

  那真这才不好意思的张嘴小小咬了一口,溅出酸甜的汁水,流在唐安晏手指上。

  那真慌张的拿衣袖去给唐安晏擦,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所以把头几乎低到胸口,乖顺的道歉,“那真...不是...故意的...那真...笨...”

  太乖了。

  从见到那真第一面到现在,唐安晏总是这么想。

  “没事的那真。”唐安晏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对着那真几乎使出了全部的耐心,他轻轻捏着那真的下巴,迫使那真抬头看他,轻声哄,“安晏没怪那真。”

  那真始终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唐安晏没有怪他,但他心情还是不好,唐安晏看出来了,于是主动提起别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家里有白糖吗?粥有点淡,想加点白糖,没找到。”

  那真兴致仍然不高,用树枝在脚边画着圈圈,摇了摇头。

  “没有...阿玛说...不能吃太多糖...牙...会坏...坏了...没钱治...所以那真...不吃糖...”

  那真画圈圈动作停下来,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唐安晏,然后又低下去,小声问,“安晏...是想吃糖吗...那真一会...去...山下买...买来...给安晏...吃...”

  唐安晏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这和他预料中的所有原因都不一样,那种沉重的感觉又重新回来,在他心口厮磨作祟。

  唐安晏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感性的人,在遇到那真之前,在没来悬崖村之前。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真的纯粹是大山最好的馈赠,唐安晏在那真身上学着接受和付出。

  -

  唐安晏陪着那真安静坐在山坡上,烈阳焦灼,没一会就感觉到口渴,那真知道了之后说去帮他找地方接点山泉水来,离这里不远。

  唐安晏便也没拦着。

  那真走后没多久,江琛电话打了过来,唐安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眺望着山下遥远的山脉村庄,这才接起。

  “晏子,今天我陪我爸去参加隆盛集团剪彩仪式,你猜看到了谁?”

  没等唐安晏回答,江琛径自开口。

  “真巧了,看到了乔挽!”

  “谁?”唐安晏不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对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印象,只望着刚才那真离开的方向,人去了有一会了还没回来。

  “艹!乔挽!你联姻对象,你唐安晏未来的老婆,你唐家钦定的儿媳妇。”

  江琛比之唐安晏还要激动,“该说不说,乔挽长得还真挺好看,配你,足够了。等你回来见了说不定还真的能喜欢上。”

  “哦。”唐安晏兴致不高,敷衍的极其明显,“你要相信我妈的眼光,她精挑细选的儿媳妇能差哪去。”

  “不是,你这什么态度,好心给你分享,你这去一趟大凉山怎么和改了性一样。”

  唐安晏不想听他废话,手指移到挂断键上,不耐烦的,“在忙,挂了,没重要事别找我。”

  挂了电话再等了会,那真还没回来,唐安晏有些担心了,正准备去找,回头看到那真用几片特别大的树叶子裹着水就过来了,水在不断的透过缝隙和行走的颠簸而洒出去,那真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的唐安晏想笑。

  唐安晏快走几步迎上他,接过折起的树叶里仅存不多的水,就着那真的手送进干涩的喉咙里。

  泉水本应是冰凉的,这一路走来经着太阳一晒带了温度,方才和江琛通话之后的焦躁也压下去不少。

  那真乖巧的看着唐安晏喝完,本来腼腆的笑在抬头看到只剩两只羊之后瞬间慌了,那真指着刚才三只羊吃草的地方,声音急哭了,“羊...那真...带了三只羊...怎么...还有两只...羊...没了...那真...那真要去找羊...”

  要不是那真突然这么着急,唐安晏都没发现少了一只羊,估计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没留意,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唐安晏先安抚那真,“不急,安晏陪那真找,肯定会找到的,那真听话。”

  “不要...羊...没了...那真...那真笨...丢了...一只羊...怎么办...那真好笨...”

  唐安晏没见过情绪这么波动的那真,他抓住那真的胳膊,怕他走开,“那真不急,安晏和那真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不好...不要...”那真什么也听不下去,拿拳头砸自己脑袋,“那真...做不好...他们都笑话那真笨...但那真不笨...可是那真把羊弄丢了...羊不可以...不可以...丢...阿玛...会生气...没钱...那真没钱...给阿玛买药...阿玛...会...疼的...那真...那真...害怕...找羊...要找羊...呜呜呜...那真要找羊...”

  那真乖的时候极其乖,遇到意料之外解决不了的事情时仍然会崩溃,唐安晏对着这样子的那真只有没来由的心疼,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腕,“那真看着安晏,听安晏说,好不好?”

  那真哭泣的声音缓了下来,抽泣的可怜兮兮看向唐安晏,小声的受了委屈似的喊,“安晏……”

  “我在呢。”唐安晏用指腹温柔替他擦去眼泪,半蹲着哄他,“安晏先陪那真把这两只羊送回家,然后一起去找丢的那一只好不好?”

  那真迟疑了一会,抽噎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点头,唐安晏捏了捏他的手心,又问,“那真最听话了对不对?听安晏的好不好?”

  那真噘着嘴,隔了一会才对着唐安晏点了点头,唐安晏用衣服细心擦干净他哭花的脸,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声一声的哄。

  “我们那真最乖了。”

  唐安晏牵着那真,赶着两只羊,往回去的土屋走。

  赶羊是个技术活,但好在就两只,羊也像被那真带习惯了认识回家的路,唐安晏十指紧扣那真的手,迎着落日余晖,脚踏悬崖山脉。

  悬崖村太大了,尤其是山上,遮挡物多,地势也陡峭,唐安晏和那真从太阳落山找到夜色朦胧,都没有发现羊的痕迹。

  那真刚被哄好了没一会,迟迟没找到,委屈的又在偷偷哭,那真一哭唐安晏也跟着着急,山路不好走,悬崖峭壁也多,唐安晏好几次险些滑倒,胳膊磕在石头上,被树枝划伤,都没敢让那真看到。

  找了太久,消耗体力又无所适从让唐安晏后面都想放弃了,但面对着那真哭的红肿的眼,实在说不出“不找了吧”这句话。

  找到凌晨一点,路况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唐安晏和那真还在四处迷茫的摸索,最后还是住在那真家隔了两户的一个大哥说在自家院子后面看到了羊。

  唐安晏带着那真去把羊接了回来,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那真牵着羊走在前面,唐安晏筋疲力尽的跟在后面。回到家,阿玛已经睡了,唐安晏没敢大声弄动静,从院子门口匆匆洗漱就上了床。

  那真把羊结实的栓在羊圈里,搬了个马扎蹲在三只羊面前,眼泪还在不停的掉,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失而复得的高兴。

  唐安晏没敢上前打扰,今天若不是他疏忽,羊也不会丢,那真也不会哭,两个人更不会找到半夜才能休息。

  唐安晏侧身躺着,把那真靠边睡的位置暖热了,那真还没准备上床,唐安晏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气了的那真让他无所适从,巨大的愧疚感和那真情绪失控时反反复复那句“没有羊就没有钱给奶奶买药,奶奶会疼”给刺激到,让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只能看着那真的背影发呆。

  坐了估计有一个小时,唐安晏看见那真用手背抹了抹泪,回头看了他一眼,唐安晏此刻也正回看着他。

  但那真躲避开了唐安晏的视线,抱起破旧沙发上的藏蓝色碎花被褥,铺到了离唐安晏不远又不近的那堆柴草上,人也顺势躺了上去。

  唐安晏觉得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受了委屈的那真和太乖了的那真一样让唐安晏心疼到疯。

  那真的背影单薄,脚蜷缩在被子里,冻得冰凉,人还没止住哭,悄悄背着唐安晏抹泪,又不敢太大声生怕吵醒阿玛。

  唐安晏实在控制不住了,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柴草旁,把那真连人带被褥一块抱起来放到自己刚暖热的床上。

  那真被吓到了,但仍倔强的背对着唐安晏,不说话。

  唐安晏把那真冰凉的脚放到自己怀里暖着,压低声音生怕阿玛听见。

  “不哭了好不好,那真,你理理安晏。”

  那真哭的反而更凶了,唐安晏手足无措把人圈着抱在怀里哄,“是安晏错了,那真不哭,阿玛听见了会担心的。”

  那真这才止了哭泣,唐安晏从背后摸索到那真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攥着,心疼和自责铺天盖地涌来。

  “是安晏不好。”

  那真摇了摇头,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唐安晏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攥得更紧了。

  唐安晏贴着那真后脖颈小声安慰,“那真转过来看着安晏好不好...那真不理安晏安晏会伤心的。”

  唐安晏宠溺的捏着那真手指,“那真要是再不理安晏,安晏明天就下山再也不来悬崖村了。”

  “不要。”

  那真终于肯转过身子来,刚压下去的哭腔被唐安晏这句话又差点惹哭。

  “不要...安晏...别走...”

  “不走不走。”唐安晏心疼的替他擦泪,“不哭了不哭了,安晏不走,不生气好不好,是安晏错了。”

  那真听他说着一直摇头,低头盯着唐安晏的胳膊,可怜兮兮的,“安晏...安晏受伤了...都是因为那真...安晏才会受伤...胳膊...流血...疼...安晏疼...那真坏...”

  那真盯着唐安晏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左臂,手指不敢去触碰,委屈的一直盯着看,唐安晏这才明白,那真生气的不是自己弄丢了羊,而是那真害他受了伤。

  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放到自己被划到的口子上,“那真吹吹就不疼了...”

  那真终于不再哭了,唐安晏说不清的把人面对面抱在怀里,任凭崩溃的大脑驱使,下巴在那真柔软的头发上轻轻蹭了蹭,“我们那真怎么能这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