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百雨乡>第26章 26.摸螺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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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禾村的南边流淌着这片地域最为广阔的江水的源头。

  山上的涓涓细流到了山脚便汇成一片平湖,遇到下坡路时则急湍甚箭,逐渐壮阔成一泻千里的河流,分割开两个村落。

  河对岸的村里住着哑婆,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哑婆以前生了个儿子,带到三四岁生病死了,此后她的精神就越发失常,据说经常会在路边抓了小孩去打。风禾村的孩子闻风丧胆,平时去河边玩也绝不会踏过那座石板桥。

  有时候大人为了让小孩早点回家,就吓唬他晚上会被老虎叼走,小孩却不屑一顾,说风禾村没有老虎。于是大人就脸色一变,又说河对岸的哑婆来抓人了,小孩就收了声,一连几天都不敢出房门。

  河流宽阔,两边都隔着田野,人们居住在远离河岸的地方,风禾村的小孩也很少见到哑婆,偶尔有看见的人也说她面貌狰狞,目露凶光,一头枯草似的黄发生满虱子,走路时腰间赘肉一晃一晃的。

  阿阳听妈妈讲过虎姑婆的故事,说是一对姐弟和妈妈住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一天妈妈要去外面一趟,让两个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到了深夜,屋外的门被人敲响,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说自己是他们的姑婆,于是两个孩子就让她进了家门。晚上姐姐一个人睡觉,姑婆抱着弟弟睡,可到了深夜,姐姐听到了隔壁传来咀嚼的声音,就问姑婆在吃什么。姑婆说在吃花生米,姐姐说她也要,于是姑婆丢了个东西过来,是弟弟血淋淋的手指。

  阿阳听完故事整晚都没睡着,后来又觉得奇怪——为什么风禾村没有老虎?是不是因为老虎都变成了虎姑婆?阿阳汗毛竖起,后背冒冷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心想那哑婆该不会就是虎姑婆变的吧?还有哑婆的儿子,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掉的,是生病了呢,还是被哑婆吃掉了?

  阿阳曾经和伙伴在河边玩的时候,远远地看过一眼哑婆,她的长相也十分苍老可怖,喉间发出咕咕哝哝的奇怪声响——而且哑婆不会说人话。

  从那以后,阿阳就和村里是任何孩子一样,都会被父母说的“哑婆”所恐吓。就算晚上要出门玩,也是成群结队地待在有灯光的地方,更不会靠近田边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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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阳带瞿青野去摸螺蛳,要走到偏近山脚的地方,那里水势温和,深度也浅,不会被河水冲走。

  周围的山影覆在河中,将毒辣的太阳遮挡在山后,水中一片清凉。河水清澈,能够看见河底的泥沙与圆滑的卵石,上面吸附着大大小小的螺蛳。两人挽了裤脚,手里拿着筛网,正低头寻找着个头稍大的。

  阿阳教瞿青野:尾巴扁、螺旋少、暗横纹、壳薄的是福寿螺;尾巴长、螺旋多、竖纹、壳硬的是田螺;圆溜溜一小颗的是比福寿螺还脏的囊螺。

  ![/2023/06/23/](chapter-)

  甘觅林蹲在岸边看他俩,身边的塑料桶里已经装了不少,有些顺着桶壁缓缓爬了上来,被甘觅林再次用草根挑进了桶底。

  阿阳踩着滑石扭了一下,瞿青野立刻跟了上去,幸好没摔跤,就皱着眉说让他好好看路。

  阿阳满脑子心思都扑在螺蛳上,敷衍着应了身后的人,却还在顺着河流往下游的方向走。

  瞿青野叫他他也不肯回头,于是瞿青野不再继续捡螺蛳,亦步亦趋地跟着阿阳,以免出什么意外。

  甘觅林看他俩走远了,就沿着岸边的草地去找他们,一边说着桶里的够了,回去还要剪螺蛳尾,太多剪得头疼。

  于是阿阳也不捡了,但也不肯上岸,说河里凉快,村里闷热,等太阳下去一些再回家。

  风禾村的小孩都是自己学的游泳,一群伙伴往河里一扎,扑腾扑腾地灌了几口水,呛多几次就自己学会了,姿势像狗刨一样,溅开喧闹的水花。

  阿阳也游泳,眼看着前面水流变急了些,刚想一头埋进水里,被瞿青野一把抓了回去。

  “不要命了?”瞿青野把他丢回身后。

  “这里水浅,我和阿强他们经常来。”阿阳抗议道。

  “那是冬天,”少年无语,“现在水比你还高。”

  瞿青野也跟那些大人没什么两样。阿阳气呼呼的,早知道不叫他来了。

  河面波光粼粼,流水声幽谧,甘觅林叫他俩上岸,准备回家了。阿阳光脚踩在土路上,沾了满脚的泥,用筛网捞了几只螺蛳上来,看它们缓慢地朝网口爬。他们沿着小路走,身旁河中的水流越来越急,慢慢变宽,拍打在岸边的水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奔向遥远的山外。

  瞿青野走在前面跟甘觅林聊天,时不时回头看阿阳,小孩走得歪歪扭扭,还不专心,一会儿就落了好长一段距离。

  阿阳瞟了眼路边,草丛里生了艳红的蛇莓,他蹲下去扯了一把,丢在筛网里,然后站起身向前方跑去。

  土路旁遍生杂草,掩盖了一部分道路,阿阳没看仔细,脚在杂草上踩空了,惊呼了一声,身体仄歪,随后跌向了路边。

  这个地方的土路已经比河流高出了不少,底下是低矮的坡崖,瞿青野和甘觅林听到动静立刻回了头,却发现小孩不见了。

  “阿阳!”甘觅林惊恐地往河岸边看,看见阿阳的衣服颜色出现在杂绿色的草丛里,一双手正拽着河边的草根。他急得刚要下去,却忽然被瞿青野扯了一下,然后看见少年已经摸索着往下面走。

  瞿青野爬到了一半,回头确认阿阳的位置,刚打算继续靠近,却又听见底下传来小孩的声音:“阿野哥救我!”

  尾音被河水灌进,不甚清晰,草根断裂,阿阳顺着湍急的水流向着下游飘去。

  好在阿阳会游泳,努力将头浮在水面上,可是耳朵鼻子眼睛灌了水,心里一时慌张,扑腾着找不到可以固定的地方。

  就在水声快要完全占据意识的时候,阿阳忽然感受到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拦了一下。他拼命地睁开眼,看见身前有一个沉浮的绿色东西,河水还在不断地冲刷着,在快要被拖走之前,阿阳伸出手抓住了眼前的东西。

  是根长竹竿。

  阿阳迷迷糊糊地被竹竿拉上了岸,又被人抱了上去。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将满肚子的水呛了出来,难受得要命。身后有手在不断地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甘觅林和瞿青野也赶了过去,可是阿阳被隔着河流的那一岸,于是甘觅林赶快绕了桥跑到阿阳的身边。

  甘觅林也吓得发抖,翻来覆去地看阿阳的身上:“有没有哪受伤?磕到了吗?”

  阿阳缓过来了些,神情恍惚,然后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去抱甘觅林,被吓着了。

  甘觅林努力平复呼吸,揉了揉阿阳的后脑勺,一边去看那个救阿阳的人。

  目光落定,甘觅林愣了一下,是哑婆。

  哑婆这会儿又不疯了,一张丑脸笑眯眯的,“啊啊”了两声,然后又蹲下去,继续在搓衣板上洗衣服。

  瞿青野刚才下了陡峭的土坡,这会儿也爬不上去,就从河对岸游过来,浑身湿透了。

  阿阳以为瞿青野会骂他,没想到瞿青野只是俯下身来,低声问有没有事。

  甘觅林摇头,抬手去擦阿阳的眼泪鼻涕。

  瞿青野叹了口气,把吓得不轻的阿阳抱起来。

  阿阳吃了不听话的亏,这会儿正抽泣着,又转头去看哑婆。

  哑婆始终没再看他们,洗完衣服就端起盆子离开了,消失在河岸旁的一小片竹林里。

  瞿青野发梢的水珠落在阿阳身上,他收了哭声,呆呆地望着那片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阿阳回家后果然被妈妈骂了一顿,甘觅林和瞿青野也愧疚,一直说是自己没看好,阿阳一直往他俩身后躲。

  阿妈表面没说什么,只说是阿阳调皮,教不听,但估计以后都不会放心让他俩把孩子单独带出去了。

  甘觅林坐在水井边心不在焉地剪着螺蛳尾,今天他也有些累了,只能庆幸没出什么意外。瞿青野走过来,帮着甘觅林洗涮着挑拣后的螺蛳。

  “上次我在井边看到过水蛇。”少年忽然开口,像是想要打断甘觅林的思绪。

  “这种水蛇没毒,”甘觅林应道,“隔壁忠叔经常抓来泡酒。”

  少年安静了一会儿,往他身上靠了靠:“那个哑婆好像没有村里人说得那么可怕。”

  “嗯,”甘觅林想了想,“我还见过她儿子。但是她儿子去世了之后,她没有办白事。”

  “为什么?”

  “可能是她不懂,也可能是没钱。那段时间她的疯病闹得最凶。”

  “那她丈夫呢?”

  甘觅林将剪好的螺蛳倒进盆里,用瓢舀了水冲涮,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没人知道是谁把她的肚子搞大的。”甘觅林似是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去看少年,嘴角扬了笑,颇为生硬地转了个轻松的话题,“回去先用料酒焯水,放蒜末和小米辣一起炒——你吃紫苏叶吗?”

  瞿青野也从较为沉重的氛围中收回思绪,他看着对方唇边的梨涡,点了点头:“吃。”

  塑料桶中的水摇摇晃晃,螺蛳沉在底部,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水井边再次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