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百雨乡>第14章 14.清鱼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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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青野去多配了把钥匙,交给甘觅林帮他保管,临近期末会被老师留下来上晚自习,他怕小雪饿着肚子,但小雪又不肯去甘觅林那儿,于是只能让对方有空就去他家看一眼。

  甘觅林没拒绝,接过来收下了:“不怕我把你家搬空拿去卖掉?”

  “我家没剩什么东西,”瞿青野想了想,“我只有你了。”

  张口就来,甘觅林听不得他说这些话,有些无奈地去捂他的嘴。对方抬手抚上甘觅林的手背,吻了吻他的掌心。

  “而且那不是我家,”他从背后将人抱进怀里,双臂环过对方的腰,“那只是我外公外婆的房子。”

  他像个暂时拥有落脚之处的流浪者。

  甘觅林抬起手,轻轻覆在了瞿青野的手上,却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有些日子没见面了,瞿青野最近起早贪黑的,连阿阳都没怎么在路上看到过他。

  周末他也没去甘觅林那儿,天天守在书桌前复习考试科目。之前他的学习规划井井有条,但这学期把太多时间用来和甘觅林相处,计划就被打乱了,临近考试才终于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甘觅林也很少来看他,可能也是担心自己一过去,对方又不愿意好好复习了。

  天气一冷下来,村里就开始刮山风。尤其是只在夜间呼啸,将门窗吹得梆梆作响,于是最近来裁缝铺改衣服的人也多了。

  明明工作忙了起来,但还是觉得耳边太过清净,每当缝纫机的声音一停下,屋内就只剩下一片安静。这个时候哪怕不小心碰落一根针,甘觅林也能通过声响迅速判断位置,准确无误地拾起来。

  他莫名觉得有些无聊。

  其实他从爷爷那里接手裁缝铺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之前一心想着上学,可连读书都读不太明白,就更没闲心来了解裁缝的工作。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也不会太复杂的技艺,更何况现在这个时代和爷爷那时有所不同,村民们不再需要量身定制衣服,所以一般不会有太难的工作。

  可就是这些简单的缝缝补补,让他觉得生活似乎也落在这单调的一针一线之中了。他经常会想起小时候,自己拿着书坐在灶边烧火,导致忘了时间,洗澡水都快烧干了,还有一次甚至没注意到火星子溅到了裤腿边。

  后来那个面色冷淡的少年独自一人来了风禾村,在外人的闲谈间知道他家收藏了很多书,甘觅林一时动了心,就想着去看看。可当自己翻开书时,却发现自己的心境早已与儿时不同。

  生活有了担子,读书识字就不再拥有童年时纯粹的魅力。他不免对自己觉得失望。

  他放下书,却望见少年看书时专注的神色。

  甘觅林不知道其实当时瞿青野也只是装的,半天都不曾翻到下一页,脑子里只想着要如何把甘觅林留下来,然后又如何将他骗到床上去。

  即使后来少年得逞了,但他没想过少年会认真。

  认真到时常会让自己感到恍惚。

  ——

  石板桥边的那一片鱼塘是几家人轮着用的,今年刚好要换新鱼苗,陈伯就在村里拉壮丁来帮忙清鱼塘。下午的时候所有人就围在附近的塘埂上,看着陈伯拖来一张巨大的白色渔网,沉入如镜的水面中。

  今天没什么事做,甘觅林就打算扶着爷爷出去溜达一下,刚出门就看到这边围了一圈人,爷爷也说去凑个热闹。

  不走近还好,一走近就看到一个大小伙子光裸着上半身,臂膀和背部的肌肉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更显得油光水滑的。旁边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看,红着脸说悄悄话。

  “这身板多结实,”爷爷夸赞道,“不像阿野瘦得像个马骝仔一样。”

  “爷爷,”甘觅林有些无奈,“你再仔细瞧瞧那是谁?”

  那个白花花的肉体走近了,向着甘觅林的鞋边抛了条小鱼。长满银白鳞片的小鱼在岸上板着身子跳了几下,安静下来。

  瞿青野头发被打湿了一半,发梢顺着额角向下淌水,他不甚在意地向后捋了捋,睫毛沾着的水珠隐隐发亮,眼中笑意闪烁:“爷爷您也来了。”

  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少年,有些惊讶,半天没说话,最后看向甘觅林。

  甘觅林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蹲下去,用手背碰了下少年的脸,凉的。

  “不冷吗?”

  脸上传来一瞬间的温暖,瞿青野刚要伸手去握,又想起爷爷在旁边,才稍微收敛了些:“刚下来的时候有点。”

  甘觅林看了看对面的七八个红桶:“这鱼塘平时看着没什么动静,结果能藏这么多。”

  “还有呢,”瞿青野指了指岸边的方向,“装不下,陈伯让人去拿桶了。”

  “一会儿回去煮点姜汤,最近要考试,别着凉了。”

  “上午刚考完最后两科。”少年对他笑,“放寒假了。”

  旁边人多,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听见陈伯那边忽然一阵喧闹,一条大草鱼挣脱了渔网,在水面上一跃而起。

  “我去帮忙。”瞿青野指了指那边,等甘觅林点了头才过去。

  渔网最后一次被收起,鱼塘里水光粼粼,只剩下风吹过的波澜。陈伯上了岸,弯腰去捡网中的草鱼。少年双手一撑,翻身上了塘埂,随即望向鱼塘对面的甘觅林。陈伯笑着跟他说话,他只听了一半,注意力没在鱼桶里。

  塘边长满晚念珠丛,生绿或白紫的果实缀在叶片间,植株随风拂动,隔在对岸的视线也断断续续。

  他觉得甘觅林离自己很近,又似乎很远。

  ——

  少年提着一桶鱼跟他回西南角,甘觅林凑近时能嗅到对方沾了一身的池水气息,在夕阳的余晖下升起轻微的寒意。

  好在现在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烧水洗澡,瞿青野一进屋就被甘觅林赶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木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其实也没多冷。比起以前在北方生活的日子,这里的冬天显得太过温柔,只在早晨晚上温度稍降,太阳出来一晒,冷意烟消云散。

  可甘觅林会担心他,那他干脆就装个样子吧,拿着毛巾的手微微瑟缩,先没去喝姜汤,径直走过去要抱对方。

  甘觅林有些无奈,也不顾爷爷会不会看见了。哪怕明显能够感受到少年身上带着热水冲淋过后的暖意,也仍然任他抱着,还不忘接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瞿青野的功劳,晚上吃豉汁鱼腩。而且接下来一个月不出意外的话,菜桌上会持续出现草鱼。

  爷爷休息得早,甘觅林去铺前关灯关门,少年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还不回去?”甘觅林闩门的时候瞟了瞿青野一眼,故意笑着逗他,“一会儿村里的灯全熄了,夜路更难走。”

  瞿青野脸上没有表情,过了几秒才应了声“好”,抬手佯作要去开门。

  甘觅林也没拦他,就在旁边细细观赏对方的表演。就在瞿青野的手正要搭上木门时,甘觅林忽然觉得身子一晃,被人按在了门上,门沿磕在门槛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甘觅林动了动手腕,被对方握得有些紧,只好说道:“一会儿把爷爷吵醒了。”

  瞿青野没听,二话不说凑过来吻他。

  脊梁骨抵上木门,身后无路可退。少年亲得认真,甘觅林抬起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将人稍稍往下压。明明看上去也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甘觅林想着,还是偷偷踮了下脚尖。

  感受到对方有所回应,瞿青野抱着对方的手收紧了些,唇瓣在他的嘴角上蹭了一下:“这么怕我留下?”

  “还是怕被操得半个村都能听见叫床声?”

  甘觅林吓了一跳,这衰仔说的都是些什么,还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生怕他再说出些荤话,甘觅林连忙把他拉近到面前,主动堵上了对方的嘴。

  ——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木虱啃噬床架的声音,像虫足挠在了心上,发痒。

  谁也没睡,呼吸刻意放轻,却免不了翻来覆去,直到两个人面对面,瞿青野凑过去抱他。

  “林林,”少年突发奇想道,“你唱首歌给我听吧。”

  “我不会唱歌。”

  “讲故事呢?”

  “你多大了,”甘觅林笑他,却还是抬手理了理少年额前的碎发,一个学期过去,瞿青野的头发又长了,他哄小孩似地开口,“那我讲个童谣吧。”

  瞿青野没说好,只是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望向对方的双眼,盛着窗外的微弱月光。

  怀中之人语调温柔,节奏舒缓,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在有规律地拍着,动作极轻。

  曾经听不懂的陌生乡音如今能够猜透一半,他有了些困意,如同倦鸟归巢,甘觅林的怀抱是他的归处。

  他合上眼,耳边是逐渐模糊、逐渐放轻的声音: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槟榔;

  槟榔香,买子姜;

  子姜辣,买菩达;

  菩达苦,买猪肚;

  猪肚肥,买牛皮;

  牛皮薄,买菱角;

  菱角尖,买马鞭;

  马鞭长,起屋梁;

  屋梁高,买张刀;

  刀切菜,买箩盖;

  箩盖圆,买只船;

  船沉底,浸死两只番鬼仔;

  一个浮头,一个沉底;

  一个摸茨菰,一个摸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