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希还从未见过陆停词或者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像这样暗哑低沉, 近乎破碎，一时间便也没了反抗的想法。
任由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抱着自己，臂弯强而有力, 犹如挣脱不开的桎梏。
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燕希鬼使神差下竟伸出了手, 拍打着对方的背脊，一下一下, 颇为缓慢，就像小时候长辈对孩子的安抚哄睡。
过了会儿,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
就连燕希也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骤然消失，才发现是陆停词松开了手，缓缓地向后退了几步。
男人身形高大, 看起来却是那样失魂落魄。他浑身湿气浓重, 垂着头, 嗓音闷沉：“我把你弄脏了……”
燕希：“不会，我本来今天也没来得及洗澡。”
说谎。
陆停词嗅得出燕希身上的气味。
“我什么都可以做。”
“……嗯？”
陆停词垂在裤缝两边的手指冰凉，轻轻发着颤：“我什么都可以去做，你能不能不要丢开我……我还有利用价值，戏马上拍完了, 其他人都说我很棒，华哥还给我接了几个综艺和戏……我有商业价值，只要再等等我。”
“等我成为大明星，一定会给你赚很多的钱……你……”
燕希：“可我不缺钱。”
“……”
燕希会这样说很正常。
毕竟陆停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燕希有自己的朋友、事业和家人，接触到的一切都不是他能靠妄想企及。
陆停词也在想, 假如，假如他们不是因为那场意外相识的该有多好？是那样的话, 至少现在在燕希眼里，他就不会像一张赖上就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看上去贪婪而丑陋。
可没有那场意外，陆停词的人生又只会继续糟糕的恶循环下去，和燕希再无任何交集的机会。
他们本就是云泥之别。
陆停词曾以为自己很独立很清高，不想让任何人感到为难。可当燕希在手机里告诉他要离开他后，陆停词才发觉他是怎样贪心。
尝到一点甜头后，就不愿再松手，又像低贱的、死皮白赖的野狗。
而赚钱的能力，是他思来想去唯一能挽留燕希的。
他当初签合约的时候不就说了因为自己能赚钱吗？有商业价值吗？那他以后把所有的钱都交给燕希，燕希是不是就不会抛弃他了。
但现在，燕希的话却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让陆停词失去力气，骤然感到一阵苦涩和难堪。
陆停词什么也没有，凭什么能留住燕希那样耀眼的人？
“……”
忽然，陆停词额前一痒，燕希竟伸出了手将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尽数往后面撩去，让他恢复了清明的视线。
“停词。”
燕希低低地喊了声他的名字。接着他手指一顿，按照心中意愿地捧起了陆停词的脸，强制让两道各怀情绪的视线在对接上。
在那瞬间，燕希发现陆停词一时之间还有些胆怯，他平日里的眼睛很漂亮，但在此刻却算不上漂亮。
青年眼眶红红的，纤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像干涸的花瓣低垂而颓败，眼下更有一片浓重的青黑。指腹下的肌肤又是怎样的寒凉而滚烫。
陆停词在小区门口淋了雨，坐车过来时已经擦拭过了，可整整站了半夜，面颊的温度肯定是冰冷的。
陆停词失魂落魄，双眼发红，似乎还有隐隐泪水滚动。
看他这副怯弱的样子，燕希心一下就软了，将先前所谓的“冷战”和脾气抛之脑后，转而用指关节将他的泪水一点点擦拭掉。
陆停词在原著里也有这样过，因为他很孤独。每当被欺负时，他手足无措就只能这样隐忍。
燕希放低嗓音，轻缓地说：“不用说那么多，无论我缺不缺钱，我也都不会丢开你。”
陆停词愣怔地对望着他的那双眼眸。
“相信我。”他尝试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你的脸长得好。所以只要你还是好看帅气的，我就不会。”
“不过你现在惨兮兮的样子就算了，像只落汤鸡，不如我们——！”
燕希从未想过还未说出的安慰话语，会被一个不轻不重的吻封住。
他头脑直接空白宕机，无数想法划过，但也是流星即逝。
陆停词的亲吻无比轻柔，鼻腔间骤然出现的冷调气息也是熟悉的好闻安心。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的话，这就像情侣之间的告白成功，充满了青涩和喜悦，可燕希现在不这么觉得——
他直白地看见陆停词在害怕。
陆停词紧闭着双眼，睫羽在颤抖在瑟缩，正在无声的恐惧着。
也不知是不是泪水的滑落，燕希能感觉到这个吻好苦好涩，并不是甜蜜的。
可他没有想推开陆停词的想法，只能手足无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容。
也许只过去短短几秒，又长得像是一辈子，陆停词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呆滞和毫无反应后，他才睁开了眼，充满冲动带来的歉意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燕希这才如同被放回水里的鱼般，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陆停词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燕希不喜欢自己这样，他便止不住地喃喃道歉：“对不起……燕希……对不起，对不起。”
说实话燕希他也是头次遇见这种事。
猝不及防的亲吻让他的大脑缺氧，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对不起，我、我不应该亲你……”
陆停词因害怕在燕希眼里看到厌恶的情绪，他重新低下了头，不愿对视，只能无端不停地道歉。
他以为燕希喜欢他长得好看，所以才这样。
可当理智回神后，陆停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鲁莽恶心。如果燕希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他更讨厌自己了该怎么办？
如果燕希因此生气，再也不想见他，开始厌恶憎恨他的话，怎么办？
……
他就像再次跌入无尽的深渊。
下一秒，燕希却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唇上还有些微微的发亮，嗫嚅了会儿，说：“你干嘛这么卑微？”
陆停词：“对不起，我不想你讨厌我……我怕你真的会离开我……我……”
“我没讨厌你，以后也不会讨厌你。”燕希无奈地短叹一息，他抬起陆停词的下颌，让他不再逃避看自己。
“阿词。”
“你是不是发烧了？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误会……但你身体太烫了，先去洗个澡休息好不好？反正我人就在这，哪也不去，就陪着你。”
“之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过了好久，久到燕希都以为刚才的亲吻是错觉时，才听到局促的一声答应。
*
燕希又叹息一声。
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后，就将陆停词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有淋浴间和浴缸，燕希担心陆停词冲澡了事，怕他真生病，就主动给浴缸放了热水。又从衣柜里找了超大码的衣服和短裤，叮嘱好让他乖乖泡澡后，燕希才退回到房间中。
浴室的门紧紧闭着。
燕希坐在小沙发上，这才有些出神的将手抚上加速跳动的心口，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止不住地想：
陆停词他……也没喝醉，可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己！
而在这期间，燕希又想了无数种可能性，陆停词说的“不要抛弃他”是什么意思？小说中的主角受很惨，是剧情设计为了惨而惨的可怜。
可在自己觉醒后陆停词的生活已经变好许多，能让他失魂落魄成那样的，又是什么？
哦，燕希忽然想起来，之前给陆停词发的把宙斯转手给严鹤的那条消息，他好像就说了什么抛弃不抛弃的。
难不成就因为那件事？？
燕希想去翻看聊天记录，可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被丢在浴室的洗手台上。
不过很快陆停词就出来了。
对于燕希来说超大码不合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感觉还是有点小，衬出了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材。
陆停词的情绪现在也已经稳定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雾气腾腾，暖融融的样子，就连平日冷厉的眉宇也被氤氲水汽给模糊柔和下来。
“这还没到半小时你怎么就出来了？”燕希问。
陆停词声调轻微：“我把自己洗得很干净了。”
燕希：“……”
他是不是理解错意思了。
自己想说的明明是为什么不多泡会儿澡，热会儿身子？
空气尴尬了会儿，燕希错开目光，转身将吹风机的插头接上，飞快道：“那你快吹头吧，现在挺晚的了。”
陆停词下颌紧绷不语，而是按照燕希的要求把自己的头发给吹干。
嗡嗡嗡。
就当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后，燕希却开始有些逃避地说：“咳，不是剧组还没杀青吗？要不然现在早点休息吧，你刚淋完雨，不休息很容易生病，早点休息，然后明天起来我叫你。”
“燕希……”
被陆停词这么一喊，燕希瞬间噤了声。
才恍然反应过来，陆停词喊他喊的是不是名字？明明之前都是燕总燕总的叫啊……
陆停词重新回到了那副捉摸不透的神情，可当他喊自己名字的语气却又是无尽的温柔轻语，这实在过于矛盾了。
接下来陆停词却将电吹风插头拔下，放在了桌上。
之后才转身缓缓走到了坐在沙发前的燕希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目光低垂在他那张素白秀气的面容上。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因为好看。”
“……什么？”
“因为我长得好看。你喜欢我的脸，我的样子。”
“……呃，有。”
忽然，陆停词弯下了身，跪在了沙发前，也就是燕希的面前。这一举动可把素来情绪稳定的燕希给吓了一跳。
一下子视角就切换成了相反面。
燕希还没看过这样子的陆停词，发觉他眉眼低顺时还挺好看的……似乎，似乎还曾经在哪见到过。他眉心一跳。
陆停词脸上带着一种名为“讨好”的笑意，他低声恳求：“那让我做你的??吧。”
“……”
刹那间，燕希直接瞳孔地震。仍由夜深人静，他脑子也被亲得转不动，可他也知道陆停词在说什么疯话！
这到底怎么了？总不能是为了帮主角攻，而主动来给自己吹枕边风吧。
可望着陆停词那双眼眸，燕希发现他看上去也不像在说胡话，反而很诚恳坚定……？
“不行。”燕希还是拒绝了。
陆停词却卑微地问：“你不是说你喜欢我这张脸吗？”
说实话，陆停词一时之间凑这么近，还是这样的姿态，燕希没心跳加速那肯定是假的。
他确实很喜欢陆停词的脸，有时也会重新梦到那个晚上的事。
“可、可不是这个问题啊……停词，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就想报答。这样是不对的，你以后一定会遇见一个很爱你很照顾你的人。”
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身为炮灰攻的燕希。
陆停词却还是那么一双深邃如深水的眼睛，将所有目光靠拢在燕希身上，仿佛燕希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所以你很抵触我讨厌我吗？”
“……没有。”
陆停词眼底的光芒细微亮起：“那就一次，一次好不好？”
从没见过陆停词这样低微讨好，竟让燕希一时开始动摇犹豫起来，心底泛苦。真以为他是一只害怕被人遗弃在街头的野狗，使出浑身力气来祈求主人怜悯。
“我可以再亲你吗？”哪曾想，陆停词忽然凑近了问。即使语气低微，可亮晶晶的眼眸却充满了一种燕希说不出来的果决。
“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燕希犹疑地问出这句话，亦是在反问自己。
而回应他的便是一个充满侵略性的吻意和炽热气息——
陆停词一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也不会后悔。
这个晚上的雨下了多少次，间隔了多久，陆停词都记得一清二楚。
无论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
……
数小时后，燕希躺在床上精疲力尽，愤恨地想着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不是说好的只有亲吻吗？
怎么陆停词问他什么，他就要答应什么……
……
……
陆停词很清楚。
没了燕希，他什么都不是。
而陆停词也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离开燕希，如果有那天，他一定会用尽所有不入流的手段，留在他身边。
正是因为他的犹豫迟疑和不抗拒，给陆停词带来了莫大的希望，让心脏也重新恢复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