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天越来越热，太阳像是要把人烤化。
季涂买了去洛阳的动车票，他想哪怕是分手，也得当面说，隔着手机算什么。
其实，季涂也只是骗自己，他根本就不想分手，他只是找借口，他想见季康，他不相信季康真的就不爱他了，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明明在学校的时候还好好的。
见面就好了，把话说开就好了。
可他到了洛阳，根本没有见到季康，季康在电话里说：“回去吧，季涂，我们已经分手了。”
季涂以为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能见到季康，差一点点就能和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切好像都只差一点点。
实际上，已经是早已千差万别。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人们总是歌颂初恋的美好，季涂已经记不得那些美好往事了，像是在回顾别人的情节，如果可以，他一直很想问季康，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明明我都到了，你就是不肯见我。
但真见了季康，他问不出来，他不想要这个答案了。
他不怨怼了，但还是为自己难过，好像这段失败的感情，只有自己会难过。
陈捷的电话总是来得是时候，知道今天季涂去见了季康，忙完了立马来电话。
“怎么样？”
“就那样。”
“我不理解，你不都喜欢上顾副教授了吗，怎么还过不去季康的坎儿？”
可能，季康不是坎儿，而是坑，掉进去了，费力爬出来，也落了一身伤，以后提坑就觉得有阴影，想到当时的伤痛。
“拜托，我还没有瞎，顾冶有钱有颜有学识，对我温柔细心。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但确实最开始对他有好感，是因为这些外因，后来相处多了，发现他的好不仅仅局限流于表面的这些。”
“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有些人，表里如一。顾冶很好，但旧伤不凭新药，旧伤就得旧药治，沉疴宿疾，凭什么落到他头上，就因为他好吗？”
跟陈捷聊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好像气顺了，躺着就睡着了，还好梦里没有回到十八岁。
张宣仪这边的项目开始按条例进行，只不过现在大家分工进行，就不用必须待在一起，季涂嫌一个人在家有点冷清，就去了工作室。
到年底了，陈捷这边也挺忙的，但是挺一挺也行，季涂在这方面无比信任陈捷。
高校都放假了，这才从贵州回来没多久，杨芊芊就在群里面热火朝天的张罗聚会。
季涂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过，杨芊芊是支教总部公司某老总的女儿，现在上大四了，反正准备毕业阶段，不想待在学校，所以这个时间点跟他们去支教，说能拿个实习证明。
虽然她要是想要实习证明，家里随便给她开，但是她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还算是比较踏实的姑娘。
快过年了，大家也都不想工作不想学习，只想着玩。
黄老师毕竟是长辈，有家室，不好总是跟他们年轻人混，所以不应声，只羡慕年轻人活力无限。
回来之后大家也总是在群里面聊天，数杨芊芊最活跃，林知著和季涂也总是积极互动，裴苋似乎回来之后变忙了，群里面的消息回的少。
杨芊芊说发现了一个网红店，特别适合聚会，就在金融天地那边，杨芊芊还特意艾特了裴苋。
这次裴苋倒是回的快，说自己现在就在金融天地这边工作，可以聚。
遗憾的是顾冶很久之后才回复：目前不在国内，没法儿跟大家见面，抱歉，大家玩的开心。
异地甚至是异国恋，顾冶的工作性质注定聚少离多。
季涂又不由自主想到和季康短暂的异地恋。
世界确实挺小的，季涂一直都知道，只是今天又一次知道了。
裴苋说他现在在金融天地这边工作，这本来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们公司和YT江城分部在同一栋大楼。
季涂站在一楼大厅思考人生。
张宣仪带的项目快要结尾，收尾工作主要是黎清河张晚照来做，所以季涂愉快的答应了回宜县过年之前跟杨芊芊他们聚一聚。
本来是准备晚上直接过去吃饭的地方，但是季婷在季家大群里面艾特季涂，叫他明天回宜县的时候给他带一个什么网红糕点，刚好这个网红店金融天地这边也有，就提前过来了，结果不愧是网红店，早已售罄，都订到元宵节后去了。
季涂遗憾的向季婷分享了这个消息。
东西没买到季涂就到裴苋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季涂？”
季涂顺着声音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着低调但不失风度的中年男人。
“刘总。”
季涂热切的打招呼，这个刘总就是张宣仪那个大学同学，之前过来谈项目见过一次。
季涂心想，果然能当老总就是不一样，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还能记住。
“你怎么过来了，是项目有什么问题吗？”刘总没有什么架子，非常随和的站在大厅跟季涂说话。
“没有，项目挺顺利的，我这是私下过来见个朋友。”
两个人正说着话，刚好季康跟着他们部门的同事一群人也下来了，大家都跟刘总打了招呼然后出去，只有季康停下：“刘总！季涂？”
“哟，你俩认识啊，对了，你俩是一个学校的吧！”
刘总自然知道张宣仪现在在哪一所高校任教，季康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虽然不是他手底下的，但是季康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员工，作为带着“关系”的员工，刘总也印象很深。
“是一个学校的。”季康点头回应。
季涂看见裴苋也从电梯出来，今天的裴苋里面穿着西装，外面套着羽绒服，让人感觉很不一样。
“苋哥，这呢。”季涂冲裴苋喊了一声。
裴苋冲他们过来。
“裴总，这世界还真小哈。”作为上下楼的公司，刘总和裴苋也算认识，碰了面刘总先开口打招呼。
季涂虽然之前就听裴苋说过他家里情况，但真看见裴苋这西装革履的样子，不免感叹，合着他们这个支教团队，人均富二代，就他一个打工仔，虽然是为自己打工。
几个人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就散了，不过季涂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刘总是平易近人，跟裴苋还夸了几句。
季康接着电话看着季涂跟着裴苋离开。后来季涂身边的人，都是他不曾听闻的，顾冶也好，裴苋也好，似乎都是很优秀的人。
以前在学校，除非是顶尖儿的人才，不然其实都大差不差，季康即使是以前喜欢季涂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他本人多么优秀，到现在后知后觉间发现，季涂早已不是当年一味依赖他的那个季涂了。
季涂打趣裴苋，笑说：“从职员变老总，这晋升有点快啊！”
裴苋无奈回应：“这总部公司老板姓裴。”
“哪个裴，裴苋的裴？”
“裴见青的裴。”
裴苋没想瞒季涂，从贵州回来之后他们两个私底下联系不少，相识不长，但对对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不是像季涂和陈捷那种经年累月的信任，可能就是同类相吸吧。
裴苋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他老家在徽州，裴妈妈是一个善良但没什么文化的妇女，一直以来带着裴苋积极向上的生活。
直到裴苋十二岁的时候，他们裴家镇上同姓的一位叔叔领着五岁的裴见青，从江城回裴家镇，把裴见青交到他们家。
那个时候裴苋才知道，裴见青的爸爸，也就是他的爸爸，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早年裴睦是裴家镇上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和裴妈妈的结合他并不是那么愿意的，但最终因为什么没有推脱，裴苋不清楚，反正虽然两个人结了婚，却只办酒席，没有领结婚证。
后来裴睦到江城做生意，留下裴母一个人在徽州，裴睦的生意越做越好，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再后来有了裴苋，但从裴苋记事起，就没有父亲的存在。
一晃十年，直到奶嘟嘟的裴见青出现在他们家，他跟他的母亲才知道，裴睦早已经在外面有了新家庭，甚至有了新儿子。
怪不得这么多年音讯全无。
这次把裴见青送回来，好像是生意出了什么大问题，裴睦和裴见青他妈跑路了，只留下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裴见青。
裴姓叔叔也是这几年去江城，无意间联系上了裴睦，跟着裴睦混，也替裴睦瞒着裴苋母子，裴见青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不忍心这么一个小娃娃孤苦无依，所以把他带回来了。
看吧，所有人都知道裴妈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忍心不管一个五岁的小娃娃，他身上流着和裴苋一样的血。
裴妈妈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情，毫无怨言，裴苋实在不能理解。
裴见青就这么跟裴苋母子生活了五年，从五岁长到十岁，裴苋也从十二岁长到十七岁。
十七岁的裴苋在县城上高中，那年的某一天，他放假回家，裴见青已经不见了，裴妈妈说他被接回去了。
被接回去的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裴妈妈病危，她在病床上哽咽，不满，为什么一声不吭的把孩子丢给她，再二话不说的把孩子接走，她以为这五年待裴见青视如己出，总有一天，裴见青能在裴睦身上得到的，裴苋也可以。
她太傻了。
这个女人的一生都是不值得的，裴苋是这么想的。
五年之后又五年，裴苋一个人上完大学，没什么追求和梦想，刚毕业就入了锦上集团，就是那个支教公司，工作轻松，裴苋佛系。
他们公司主要是做旅游的，支教算是大老板的回报社会的公益活动，他也走了几个城市，遇到了各色各样的人，只是当所有人回来的时候，就他一个没有归属感。
裴见青像他当年突然的到来和突然的离开一样，又再一次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裴苋的生活。
裴见青十五岁了，对于成年人，五年可能样貌不一定会大改，但作为小少年的裴见青，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奶团子了。
他说：“哥，我好想你。”
裴见青的出现并没有怎样改变裴苋的生活，他烦这个弟弟，甚至他是恨裴见青的。
裴见青就是一个青春期叛逆少年，他亲爸亲妈因为小时候的分别觉得亏欠，已经是有些溺爱他了，但在裴苋的事上，他们怎么都不肯松口。
裴苋的存在是一根刺，永远不能被接受的。
面对裴见青的纠缠，裴苋基本上都是不理的，这个纠缠有三年之久，但还好，裴见青并不完全自由，所以裴苋有很多喘息的时候。
今年年中的时候，从京城总部调到江城，这个城市没做错什么，但裴苋一想到裴睦就是在这里发家的，一想到他妈死前的不甘心，他就喜欢不起来这个城市。
每一天也不算得过且过，只是没有那种热爱生活的激情。
本来工作照常，但贵州之行半路杀出个裴见青。
从贵州一回来，裴睦和裴见青谈，做思想工作。裴睦和裴苋谈，做思想工作。
裴苋不知道他们父子俩怎么谈的，反正裴睦要给一个分公司裴苋，前提是以后未经允许不能见裴见青。
裴苋听着好笑，但实在笑不出来。
裴见青知道裴苋不会要，最后一次通话时，裴见青是裴苋出乎意料的认真语气，劝他答应裴睦，只要他答应，往后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打扰裴苋的生活。
电话挂断，裴苋想了很久，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可以说一无所有，他想到他妈临终前的样子，还在恨裴睦的绝情。
他答应了。
家庭伦理这种事儿，季涂不好判说是非。
只想到，以前跟陈捷羡慕那些同专业同行业的大神级别的人物，羡慕人家少年成名，光环加身，前途无限。
后来才发现，优秀如顾冶、如裴苋，他们表面看起来都无限风光、无限明朗，实则不知道在黑暗里反复挣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