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寄看了照片，表情越来越复杂，杨芊芊站在她旁边也看的一清二楚。
黄老师他们没看到，但大概能够想到，他们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不了解，也不想去窥探季涂的隐私，而且这种隐私，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说出来，他心里肯定很难受。
杨芊芊表情也不自然，冲着黄老师和林知著点点头。
黄老师他们了然了，这场闹剧谁是受害者一目了然了。
江采寄哭着哭着就笑了，她自我嘲讽：“真好笑。”
她伸出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上天总要跟我开玩笑，一次又一次的让我成为笑话。我曾经拼命的读书，想要走出这个贫穷落后的山村，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多开心啊，我真的以为我成功了。可是进了大学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她们学习之余有丰富的娱乐生活，我学习之余，只能兼职打工赚生活费，她们穿好看的衣服，买昂贵的化妆品，打扮的像公主，我却灰头土脸，只能幻想自己是灰姑娘，午夜会有南瓜车来接我。”
“我好不甘心，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活在土堆里。”
“大学毕业我就回来了，村里所有人表面都赞许我，说我有良心，说我不忘本，说我是从村里走出去却少有的，没有忘记村里还有像我当初一样的孩子们。他们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背地里笑话我，笑我不争气，无法在大城市里立足，笑我最终只能回来。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命运。这几年，来村里支教的不止你们这一行，我也见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们都一样，虽然嘴上赞颂着我的伟大，实际上骨子里就透露着高人一等，可能连她们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睥睨着我，可怜着我，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
“直到你来了，你是真的觉得我跟你是平等的，那一刻我再一次相信，神明没有把我遗忘，他还是眷顾我的，他让你来到我身边，他让你救我于水火，他让你拨开我身前的重重云雾，他让你来带我走，他让你来爱我，他让你来救赎我。可是这却又是一个玩笑，老天再一次给我开了玩笑，他让你喜欢男人，你......好恶心。”
江采寄把不堪的心里话的说出来，叫人起鸡皮疙瘩。
杨芊芊在看季涂手机里照片的时候，就已经默默收回了搭在江采寄肩膀上的手，江采寄说完话，他又默默地挪到黄老师和林知著身边站着。
得知真相，她看江采寄，觉得恐怖。
季涂很想反驳，说我不恶心，可是他怎样反复挣扎都说不出来。他再没办法装作刚才那么有底气的样子，他明明是受害者，但是因为他的证据站在了世俗的对立面，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现在站在他这个处境的是别人，而他是一个看客，他肯定会想，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这么懦弱，一定要反击，一定为自己正名，一定要掷地有声。
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此时此刻，就是他季涂站在这里，明明只有一个人唾骂的声音，他却觉得千夫所指。而真正的千夫所指，也许不是在今天，但是总有一天会降临，这块大石头会一直压在季涂心里。
就因为自己喜欢男人，就因为男人喜欢男人在世人眼里是惊世骇俗的行径。
顾冶像个天神一样降临，大家都听着江采寄说话，都没有发现顾冶回来了，他把季涂的相机递到季涂手里，发现季涂的手已经冰凉，被冻红了，他自然的脱下外套搭在季涂身上。
顾冶抬步站到季涂身前，好似一座高山。
这是季涂第二次觉得顾冶的肩膀宽厚，第一次是第一天来默村在车上发烧，顾冶背着他走了一路的时候。
季涂不合时宜的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张关于秦岭清晰可见的南北分界线图片，当时这张图片很火，网上都说，秦岭以一己之力挡住南下冷空气。
季涂心里泛起比喻，顾冶就是他的秦岭，为他挡住了“冷空气”来袭。
众人耳边响起顾冶低沉冷静的声音，他声音不大，但真的做到了掷地有声：“贪心不足的人类，得到神的怜悯，破例触碰到了神的衣角，却因此生出一种妄念——想要得到神的垂爱。却被神撕破了伪装，于是面目狰狞，横冲直撞的想要把神拉下神坛——溺死水中，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平衡自己失控的内心。但神明不会在意，不会恶心，不会憎恶，不会怨怼，因为他们从来不在一个层级，贪心不足的人类，从来没有入过神明的眼底。”
顾冶看着江采寄，让她压迫感十足。
顾冶再没说什么别的话，上前走了一步捡起季涂地上的衣服，转身走过去用另一只手牵着季涂的手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客厅，离开了院子。
闹剧结尾，季涂没说什么，黄老师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季涂他们离开之后也离开了江家。
季涂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顾冶，想来顾冶都听到了。
他突然有点难过，不为自己难过，为顾冶难过。
“需要我帮你找一堆沙子，让你把头埋进去吗？”
季涂摇摇头，看来顾冶心情没有很差，他发现顾冶喜欢这种比喻的玩笑，上次说他是豌豆公主，这次笑他像鸵鸟。
顾冶没有带着他回公房，所以黄老师他们回去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俩。
杨芊芊也跟着他们回到了公房，行李被林知著提着，本来明天就要离开，东西都收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可是这最后一晚，杨芊芊心里膈应，是没办法再继续睡江采寄家里了。
看着季涂他们行李还在就放心了，起码没有不告而别。
他们正商量着杨芊芊晚上怎么睡呢，顾冶和季涂就坐着一个老乡拉货的三轮车回来了。
顾冶下车问道：“老黄，我跟季涂准备今天晚上先回镇上去，你们什么打算？”
“那正好，我们也一起去，不然小杨晚上还没有地方睡呢！”
杨芊芊捣蒜一样的附和点头。
“这样，你们先把东西放上车，等我几分钟，我去跟村长打声招呼。”
“嗯，好。”
当下这种情况，顾冶其实很想单独和季涂待在一起，只是被迫出柜，他知道季涂心里不好受，他也知道黄老师、杨芊芊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不是那种思想被束缚不能接受季涂这种性取向的人，所以他需要这些外人来开解季涂现在心里的结。
“刚才就想问了，怎么没看见裴苋和小裴呢？”
季涂他们已经把所有的行李放在三轮车上了，坐在货车车斗里等着黄老师，大家都很沉默，季涂先开了口。
“小裴弟弟不知道怎么就严重过敏，得去镇上看医生，苋哥就收拾东西提前走了。”杨芊芊回应着季涂。
说完话又有点心虚的低头。
季涂觉得好笑，怪不得顾冶说他像鸵鸟。
“怎么了，想把头插进沙堆里，当鸵鸟？”
杨芊芊抬起头看着季涂，不好意思着：“对不起，涂哥，我是相信你的，只是当时江采寄那样，我不忍心不站在她身边去。”
“我知道，我不怪你，女性本来就是弱势群体，而且当时情况特殊，不好分辨。也谢谢你，没有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让我心里好受多了。”
“涂哥，我不是那种思想迂腐的人，我也知道这条路很难走，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为了自证清白，不得已才透露的，我绝对不会乱说的，也绝对的支持你，从现在开始，我的男神从冶哥换成你了。”杨芊芊这丫头说的认真，看着怪可爱的。
“那看来你心里男神的分量也不过如此，随随便便就换人了。”林知著忍不住的跟杨芊芊抬杠，但不得不说，有道理。
“你懂什么，大直男。”杨芊芊冲林知著翻了个白眼。
林知著不理杨芊芊了，看着季涂认真道：“涂哥，我也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让你陷入两难，却一言不发，明明就站在你的旁边，明明相信你的人品……”
季涂摇摇头，他很感动，林知著和杨芊芊他们两个都是很善良单纯的人，还没有被这个复杂的社会所磨炼，他们赤忱，也把这份赤忱用在季涂身上，季涂觉得荣幸。
“知道我的秘密都是我的好朋友，那你们两个也逃不掉了，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季涂试着把沉重的气氛轻松化。
“什么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叫同舟共济。”杨芊芊插话。
顾冶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并没有接话的打算，他就想听他们说说话，他就想听季涂说说话。
黄老师来了之后，大叔就发车了，到镇上有点晚了，一是天黑不好走太快，二是交通工具限制了速度，三是没有直通的大路，七七八八绕了好久。幸亏是顾冶给的多，不然一般没人会接这个活儿。
开车之后大家就说话少了，闭目养神开始休息，季涂还穿着顾冶的羽绒服外套，他自己后来随便套了个卫衣。
季涂看着远去的山树，觉得像梦一样。
其实大家都能看清楚，江采寄未必真的多喜欢季涂，只是想要顺着季涂这根拉绳，往上爬一爬，爬出这坐大山，也趴出压在她身上和心上的大山。
还是那个镇，还是那个宾馆，甚至还是那个房间。
他们吃了晚饭累得不行，主要是坐在三轮车里被颠的，然后就直接回房间休息，不一样的是裴苋不在，就可以少定一间房，黄老师和林知著住一间。
上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想的是去感受自然、放松心情，现在躺在这张床上才是如释重负。
顾冶就躺在他旁边的床上，两个人像是睡了，但是知道对方没有睡，外面的路灯依旧把光照进来，季涂望着天花板。
“顾冶。”
“嗯？”
“谢谢你。”
顾冶轻笑一声，传进季涂的耳朵里。
“谢我什么？”
谢你来到我身边，谢你救我于水火，谢你拨开我身前的重重云雾，谢你来带我走，谢你来爱我，谢你来救赎我。
季涂觉得好笑，然后他就笑出了声。
顾冶没有问他在笑什么，而是跟他一起笑，两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像有什么病一样。
只有顾冶知道，是他要谢季涂，谢季涂什么呢？
谢季涂为他的人生燃起一场盛大而绚烂的烟花，开放在他踏足过的、未踏足过的、即将踏足的，千百万平土地上亿万棵永不凋零的灿烂的樱花。
他爱季涂，早就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