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冶跟大伙儿说了一下季涂的情况，两个迎接的人惶恐的很，看顾冶背着季涂，说山路不好走，让他们背。
顾冶拒绝了，只叫他们分担了他们俩带的行李。
本来平时这路走小半个小时就能到村里，奈何昨天下了点小雨，路有点不好走，加上他们带的东西不算太少，又担心着季涂这个病号。
于是，半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个小时。
到了村里第一件事就是安置季涂，顾冶喂季涂喝了药就放季涂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
村里的小学不大，但没有想象中小，因为离镇上有点距离，所以附近还有两个村里的孩子也在这个村来上学。
最原本的教学楼是三间土砖房，后来政府补贴盖了四间红砖平房，村子实在落后，只有两个老师。
男老师四十多岁了，看起来朴实的很，不说他是老师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
另一个女老师前年刚大学毕业，穿的衣服虽然有些过时和土气，但是看起来干干净净，很清爽利落。
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这个村里走出去又回来的。
默村以前教育资源缺失的严重，不过这些年好很多了，政府扶持和社会组织捐钱捐物的多了，而且基本上每年夏季和冬季都会有支教团队的过来。
这场面不仅季涂没见过，杨芊芊和林知著也是第一次见，他们感触颇多，开始反省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珍惜的一些东西。
看着这个贫穷落后的山村里，孩子们质朴的脸和纯洁的笑容，他们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们。
顾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物质上，他家里条件好，从来没有一次因物质需求而失望过。
精神上，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世时都是高知，哪怕是他本人也被从小说是天才长大，精神从未匮乏。
他也为这里的贫穷落后而惊讶，而难受，也曾有一瞬间的念头想要资助这里的孩子们念书考学。
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悲天悯人的心情一闪而过，一去不复返。
如果产生这种心情，大概率会想竭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改变命运，可是如果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的好吗？
可是，谁又是救世主呢？
顾冶承认，他们苦难，自己也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没法儿跟他们共情，只是苦难的人太多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自己何尝不是千千万万苦难人之中的一个。
像黄老师和裴苋那样，理解苦难也尊重苦难，共情是一回事，认清自己的能力和身份又是另外一回事。
等杨芊芊和林知著多支教几次，多见几次，就不会因为共情能力太强，把别人的苦难强加在自己身上了。
等季涂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这一次窗外没有光照进来，房间很暗。
这一觉睡得没有那么差，头还是有些疼，但是比下车那会儿好多了。
季涂每次重感冒都会反应迟钝，变得迷糊，像喝了假酒一样，但是他不是真的断片而了。
他记得下午来的时候，顾冶问他能不能自己走路，他居然叫顾冶背他。
季涂有点想大嘴巴抽自己，还不如断片儿了算了，想起来是真的尴尬啊。也许是意识不清，把他当做了可以信赖的某个人，以前他就是这样信赖季康，闹着叫季康背他。
但在方雨婚礼之前，季涂只见过顾冶三次。
第一次在日本，浅浅认识了一下，季涂觉得当时虽然顾冶特意戴起眼镜跟他打招呼，但肯定记不得自己的样子。
因为，虽然顾冶好看，但是回国之后，季涂也不太能记得顾冶的长相了，不过记忆里的样子模糊，但是再见的话，季涂肯定能认出来顾冶来。
仿佛是为了验证，即使季涂不完全记得顾冶的样子，但还是能认出来，老天很快安排了第二次见面。
每年三月，江城大学樱花开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
季涂从十五岁搬到江城生活开始，每年都会去江城大学看樱花，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有时候是独自一人。
江城大学看樱花的人越来越多，早年到了樱花开放的季节，想看就去看，到了后来还要提前预约才能进江城大学看。
即使这样，季涂也一年没有落下过。
和顾冶的第二面，就是春三月里某艳阳高照的一天，在江城大学，在樱花飞舞的季节。
顾冶站在一棵樱花树下。
季涂一转身就看到他了，因为他实在是有点引人注目，如果可以，季涂更想用招蜂引蝶来形容顾冶。
毕竟“火眼金睛”的季涂，看着招蜂引蝶的顾冶拒绝了两个结伴去找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女生落寞的离开，一点儿也没有影响顾冶的心情，但是他影响了人家女孩子的心情。
季涂看着花瓣落在顾冶的肩头，他手里相机的镜头也落在顾冶身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季涂是怎么知道自己被上一段失败的感情所留有阴影的？
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开始矛盾，对有一点苗头要与他亲近的人，他会胆怯，想要退缩，会质疑别人也质疑自己。
但是没有这种迹象的人，不那么熟悉的人，他自己有些好感的人，他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点，仅仅一点点，超出距离，他就会缩在自己的壳子里。
让人莫名其妙。
人们总是喜欢美好事物，春三月的樱花和樱花树下那个人。
季涂心里突然跑出来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季涂虽然认出来顾冶，但是他心里料定顾冶肯定没记住他，所以他不打算主动跟顾冶打招呼。
本来顾冶也没看季涂这边，莫名其妙对视上的时候，季涂还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季涂还是主动去和顾冶打了招呼，虽然他心里认定顾冶不记得他，但是都对视上了，万一顾冶记得，但是自己转身就走，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第二次的见面，顾冶给季涂有很重的距离感。面对季涂的打招呼，顾冶礼貌的回应，并不热切，他嘴上说着好巧。
季涂心里猜测顾冶的心思，想着顾冶肯定在心里想，这人谁啊？
季涂有点暗自好笑。
前两次的见面，都只做匆匆，不过三五句话的交流。能够让季涂在方雨婚礼上拿顾冶当救命稻草，还是因为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终于不局限于三五句话的交流了，两个人对对方确实有了实质性的了解。
季涂大学时候和自己的专业课老师张宣仪关系很好，后来还选了张宣仪做毕业指导老师，张宣仪有时候私底下接项目会带自己亲近的学生一起，季涂就在其中，毕业之后一直也经常联系。
今年五月的时候，张宣仪受邀参加一个跨专业学术交流会。
这个学术交流会是有点含金量的，在农大进行。
张宣仪不久前才升成了院里副院长，抽不开时间准备，不去又觉得可惜，然后就推荐了季涂占自己的席位。
季涂本科毕业，没有什么学术地位，也没有什么学术研究，设计做的有些水平，但是跟真正的大佬比起来就是小学生。
何况，这一阶梯教室的大佬。
本身季涂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但不是自卑。他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也不想辜负张宣仪的苦心。
这是季涂第一次来农大，本来已经提前出发了，但当他进举行交流会的阶梯教室的时候，已经坐了一大半的人了。
农大挺大的，这是季涂的第一印象。
虽然江城大学也大，但是季涂去了无数次，对每一条路都无比熟悉。
第一次来农大，路上有交流会指示牌，但季涂还是绕了一点圈。
进门的时候，季涂把自己的胸牌递给门口登记的学生志愿者看，然后得到了一份详情册。
季涂拿着详情册到了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位子就坐，他先是打量了到场的嘉宾，估计有七八十人了，年长者居多，年轻的少。年轻的大多数都是某些大佬身边的助手，虽然年轻，但看起来稳重得体。
他坐在后面不起眼的位子，才不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各专业的大佬，季涂觉得这是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就像处于宇宙星河，他们是行星，自己是尘埃。
季涂自认自己并不因为学历和学术研究而自卑，但是自己做了这个比喻，他并不对学术研究有高深的追求，但是他很尊敬这些为学术做贡献的人，如果可以提升，他不抗拒，且欣然接受，就像这次。
他低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详情册上，大致看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还没有来得及看的时候，前面好像有小阵骚动。
季涂抬起头。
今天的顾冶戴着眼镜，还是那个寸头，穿着西装也遮不住身上那骨子痞气，他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起进来。
老者穿着黑色的中山装，手里杵着拐杖。
两个人一进来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有好几个人上前去迎接他们。
季涂刚刚看过册子，其中一个迎接的人，他有点印象，是一个化学方向的教授，在他们那个领域，似乎地位不低。
虽然顾冶站在人群里，像是天生的主角，但是今天这种场合，季涂不认为他有什么话语权。
看着顾冶和他身边的老者，季涂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狐假虎威”。
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让人想到，顾冶只是一个跟班，沾了老者的光，才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顾冶的身高在此刻不占优势，本身为了显示谦虚需要稍微弯腰，他却要比别人弯更多一点，左手放在腹部拦衣，右手伸出和众人握手。
今天季涂戴了眼镜，他能够清晰的看见顾冶宽大的手掌和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指。
当众人迎着他们入座了，季涂才回过头，无意撇了一眼桌子上的册子，刚才他翻到了最后一页，但是没有来得及看。
最后一页，是关于顾冶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