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开始之前，季涂已经跟几波人打了招呼，总归是大学里面认识的那些，甚至还和曾经季康大学里面关系最好的那个朋友，也知道他们以前在一起过的相视一笑，算做打招呼。
季康和季涂严格算下来没有共同的朋友，如果方雨不是和俞恺结婚，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在再下一场婚礼上遇见。
季涂刚跟一些大学里较为熟悉的人寒暄完，突然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侧过头，穿过嘈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眼前走过的那些人恍然间都变成了幻影一样，耳边众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也自动被过滤，他自觉感官都变慢了，时间流逝也变慢了，脑子里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等季涂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朝着那个方向粲然一笑，季康看着这样的笑容，想起来他大二那年，季涂大一的时候，那年十八岁的季涂，也是这样冲他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少年。
少年真挚，意气风发，像是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不仅身上有阳光，他自己也在闪闪发光。
季康知道会在这场婚礼上遇到季涂，他不是没有想过季涂的态度，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态度，正常情况他应该像个老朋友一样大大方方打个招呼，但是他猜不透季涂会是什么态度。
这样的态度，是季康没想到的。
舞台那边，季涂朝他挥挥手示意，然后就走过来了，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季康看着季涂避开热闹交谈的，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向他而来。
这时候的季涂与十八岁的季涂，身影重叠。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季康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紧张，看见季涂迎面而来，他刚准备张口说些什么，却见季涂擦肩而过。
“顾副教授！”
季涂并没有走向季康，而是走向了季康后侧的顾冶。
“真的是你，我眼神儿不好，之前闹过好几次认错人的笑话，所以刚才还有点不敢认呢。”
顾冶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放在桌子上，把头顶的眼镜放下戴好，回应着季涂：“我倒是戴了眼镜儿，眼神儿还可以，老早就看见你了，只是看着你好像很忙的样子，所以没有过去跟你打招呼。”
季康听着他们说话，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顾冶，虽然听季涂叫他副教授，但是他看起来有点痞气，穿衣打扮和气质都不太像个知识分子，而且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
实在是让人不觉得顾冶是个教授，季康虽然一贯不喜欢暗地里揣测别人，但是当下他也不禁想着，这个“副教授”称谓是不是一个朋友间的外号，或者是别人吹捧起来的，内里没什么含金量。
季康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开始关注一个陌生人了。
刚才他就站在这里，季涂是真的没看见他吗？
三年间，虽然外貌身形并没有大变，但是岁月擦肩而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只是这岁月的痕迹真的已经让季涂在人群认不出他了吗？
说不上难过，只是心里像有一根针刺了自己一下。
“没有，都是大学里的同学，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倒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男方的亲戚吗？”
俞恺当时是季康的室友，关系很好。但是季涂跟他并不熟悉，没有介绍方雨跟他认识之前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
季涂确实意外在这场婚礼上遇到顾冶。
“不是，俞恺上研究生的时候，刚好我们研究所和他们学校有项目合作，带过他们一段时间做项目，后来项目结束也保持了联系，也并不是特别熟稔，他估计只是客套给我发了请柬，都没想到我客套都不客套一下，真的就来了。”
顾冶开着玩笑，他位子的旁边坐的就是俞恺读研时候的师兄，现在也跟顾冶在一个研究所工作。
那师兄接着顾冶的话，笑说：“这话半真半假，俞恺是真的没想到顾副教授会来，但是肯定不会觉得顾副教授是想吃酒席才来的。我们顾副教授，可是高岭之花，我们研究所的同事和顾副教授历来的学生，那个不是三请四接，到最后还是没有请到顾副教授赏脸。昨天顾副教授说要来，都羡慕俞恺好大的面子呢。”
看着季涂笑了，顾冶也笑。
“情理之中，顾副教授要是天天忙于吃酒享乐，还怎么为科研事业做贡献，还怎么教书育人。”季涂帮着顾冶辩驳两句。
一旁偷偷听墙角的季康怔了怔，心想，还真是个副教授！
桌上其余几个也是俞恺研究生时同学，都跟顾冶算熟悉，几个人也插话聊了会儿。顾冶说的不多，一般只接季涂的话，聊了几句，顾冶就带着季涂的一边去说话了。
这场婚礼，简直是季涂毕业以来最大的一场社交活动了，见的人多了，突然觉得遇见顾冶也很正常。
但他和顾冶实际上并没有刚才表现出的那么熟悉。
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和顾冶的相识过程还有点绕。
季涂毕业那年和好朋友陈捷合伙开了一个小的设计工作室，就是刚才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目标，也没有想过什么做大做强之类的，有活干，吃饱饭，就是两个咸鱼的追求了。
但是两个人运气不错，工作室比想象中的顺利，接了不少活，于是离原本的追求越来越远，不仅能吃饱饭还能赚点钱，但是实际上因为工作越来越多，身体有点超负荷了，去医院检查了几次，医生说需要休息。
季涂一合计，自己将来又不结婚，不会有小孩，累死累活赚那么多钱干嘛，现在养活自己和每个月打一些钱回去给他爸妈已经绰绰有余了。
于是就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一直想去日本看花火大会，这是他高三就想做的事情，一直到大学里遇到季康，季康知道他这个愿望之后，一直努力存钱，想要陪他一起去，虽然后来还是没能去成，但是当初看见季康的付出，他是真的很想跟季康在一起一辈子。
后来季涂回忆起来的时候，不免嘲笑自己，总是想着季康的那些好，总是自我与回忆拉扯。
自一年前决定去日本看花火大会的时候，季涂就报了一个网上日语班，别人都说日语很简单，比较好学，但季涂自认不是学习的料子。
好在万能的网络会适时的帮助你。
季涂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在江城上学的的日本留学生，留学生一直在帮助季涂学习日语，在季涂出发之前已经基本可以简单的日语交流了。留学生还给季涂介绍了自己一个在日的朋友，等季涂去了日本，那个朋友还去接机，热心款待了季涂。
季涂心想，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
其实，早些年季涂对运气好坏并不在意，有时候发生好事，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有时候遇到坏事，坏的出乎意料。都是循环往复，没有一件事会坏的不留余地，也不会有一件事好的无穷无尽。
但在季涂大三那年和毕业离校的季康分手之后，季涂深刻感受到自己的运气变差了，做什么事都差点意思。没有一件事会坏的不留余地，但所有的坏事加起来，像是无穷无尽。
他怀疑是不是因为之前季康在的时候可以帮他分担很多东西，所以他依赖季康，等季康离开了，他还没有适应，所以显得什么都不合心意。
可不管怎样，他的生活出现了问题，一系列小问题组成的大问题。他整个大四，运气差到爆炸，很多事情，不是用心、认真、努力就可以得到好的结果。
时间一久，成了恶性循环。
季涂想到那段难熬的日子，如今看来只觉得不失为成长的经历。
当初运气差是事实，毕业后时来运转也是事实。
毕业以后，季涂就时来运转了，干什么事情都好像有如神助，桩桩件件。可能有些事依旧不合心意，但大部分事情合心意的时候，就不会过分在乎那些不合心意的事情。就好像大部分事情都不合心意的时候，几件合心意的小事也会被不合心意的大部分挤压。
也许，大四的时候，季涂也有合心意的好事发生，只是被他忽略了。
因为留学生的朋友的照顾，季涂非常愉快的度过了日本旅行假期。在准备回国的时候，季涂想要感谢一下他，但是他刚好有事情，抽不出时间。
季涂不喜欢欠人人情，何况，等他回国了这个人情就再也还不上了。
于是，季涂买了很多东西去留学生朋友工作的研究所道谢和道别，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顾冶。
留学生朋友是研究所的一个检测员，本来工作不是很忙，刚好顾冶他们研究所跟日本这个研究所有一个项目合作，这几天过来日本考察。
留学生朋友跟季涂在研究所旁边说话的时候碰见了顾冶，然后留学生朋友想到他们都是中国人，就介绍他们简单认识了一下。
在日本那个时候，季涂初见顾冶，听留学生朋友说他是副教授的时候，还有点惊讶，因为正如季康刚才的印象那样。
顾冶有点痞气，但身形板正，高高的。季涂净身高有一七九，一般穿了鞋有一八一的样子，但是他看着顾冶的时候还要稍微仰仰头，想着顾冶应该有一八八往上。
顾冶看起来很年轻，身上知识分子的气质不多，实在是不能想象他会是一个副教授。
但是这些心理活动，季涂没有表现出来。
季涂一直走的是阳光少年的风格，从他十五岁一直到二十三岁，牛仔裤、运动鞋、白T恤，他看着也显小，不过更多是占了风格的便宜。
但是顾冶不是，根据季涂的人生经验，人的刻板印象会觉得痞气的人会显得不靠谱，但是顾冶却没有这种不靠谱的气质散发。
顾冶的痞气更像是一种傲气，但是他收敛了傲气，人们才会被第一眼痞气吸引目光，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季涂能够透过顾冶的外在看到内里的成熟稳重，那一瞬间，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面，让季涂印象深刻，但是他觉得顾冶应该对自己没什么印象。
二十六岁的副教授，看起来风光无限。人们会被耀眼的事物吸引是人之常情，但很少有人想要透过表象的美好去关心他内在的心理活动，人们只看到他身上开出的花朵，不想了解花开之前的雨夜。
当时顾冶看见季涂的时候似乎错愕了一下，不过季涂自己的内心活动丰富，根本没注意到，顾冶礼貌的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伸出手和季涂握手。
顾冶笑起来的时候少年感与成熟属性重合，似乎违和，似乎融合。
这是季涂对顾冶的第一印象。
一年前的冬日，季涂在日本那几天，天气都很好。在他准备回国的前一天，去研究所跟留学生朋友告别初遇顾冶的时候，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季涂怕冷，他觉得每年冬天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看雪和期待春天的到来。
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