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在自己床上醒来时，窗外的日头斜斜挂在不远处的两幢楼宇间，昏黄的模糊一片里映出一个通红的轮廓，白昼似乎更短些了，客厅的钟在他出神的间隙敲了几下。此时五点，他在上午入睡，不过六个多小时。
随着起身，被子从小臂脱落，昏暗视线里，文羽低头看到身上暧昧遍及的各种痕迹，不禁睁大了眼睛，被微凉的空气刺激泛起痛意与痒，清晰的触感迅速遍及全身，刺到文羽心里。
窗外秋色，文羽看到那树香气四溢的金桂。那天时岭站在那里跟那个声音甜美的女人通话，那阵香气像是随着时岭的声音一同传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早上文羽被时岭洗完澡以后放到他的床上时，他突然问他。
文羽眼神闪烁，下意识就要否认。
“我说的是除了你的身体这件事以外。”
文羽想到前些日子不断怂恿着迷惑他的关于对那个女人一切猜测的不安思绪，却还是摇了摇头。或许这会让时岭觉得他过于斤斤计较。
时岭替他盖拉过被子盖好，单臂撑着床边，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最后一次。
“真的没有的话，我去公司了。”文羽心虚地别过脸，只说了句时先生再见。
“好吧。那睡觉吧，等我回家。”时岭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或许是这个吻又或是他说“等我回家”，带来了别的什么底气，时岭起身离开时却被文羽拉住了手。
时岭回头看着文羽伸出的拉着他的手臂，还留着星星点点淡粉色的红痕。
“那天早上跟你打电话的那个人…… 她叫你时岭哥哥。”文羽犹豫着开口，却一口气问出这个蓄谋已久的问题。
她是谁？她为什么叫你时岭哥哥？时岭从前又是怎样？文羽疑惑不解而恐于触及时岭不可言说的禁地，因而畏缩不前。
“你说俞乐？”时岭思索片刻才不确定地问。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那天你接了她的电话没有去公司。”文羽别扭地在心里回忆让他不太愉快的这段情绪，话音跟着一起低落起来。
“我跟她之前订过婚。”时岭知道文羽问的就是俞乐，随即他看到文羽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过后来又取消了，不然现在你也不会在时家。”时岭轻轻笑了声，安抚面前像是受到惊吓的人。
“二十多岁出头的时候有些混账，我妈给我安排了很好的朋友的女儿见面，俞乐当时状态跟我差不多，所以没见几次就草率订了婚。那几年又过于离经叛道，后来她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就取消了婚约。”到底是怎样过于离经叛道倒是被时岭一笔带过，只字不提。
“那天她给我打电话是去参谋婚纱，谈了这么多年恋爱，她这婚结得倒是着急。”时岭顺带着背后调侃了两句正在紧锣密鼓准备婚礼的俞乐。
“她结婚的时候我会带你正式见面。”时岭捏了捏文羽手心，低声对他说。语气郑重得像是在他手心签下保证书。
文羽眨了眨眼看向时岭，一时间竟沉默无言，时岭的耐心解释反倒令他意料不及。
“不要把需要告诉别人的情绪留给自己，这是个不好的习惯。还有，如果你身体的秘密能够给你带来快乐的一面，就不需要认为这是羞耻。”时岭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中，捏了捏他的耳垂。
“明白了就点头。”
文羽眼角酸涩，轻轻点头，同时明白时岭在一并回答他昨天晚上的话。
“睡觉吧。”时岭抬手提他顺了顺额角的乱发，更像是再次安抚他。
文羽在假装闭着的双眼留出的一道缝隙中看时岭离开了房间。
手机在床的不知道什么地方震动了两下，文羽游离在外的思绪被迫追回。文羽在床上胡乱摸着，最后在枕头底下翻出来电量告急的手机。屏幕打开的亮光在昏暗里刺到文羽的眼睛，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里，文羽微眯着眼睛看到有钟意发过来的因数量过多而叠起来的消息，有来自“时先生”的两条消息，还有其他人送上的生日祝福，时间从昨天半夜到今早不等。
文羽点开时岭的消息，
“醒了吗？”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睡醒了就让张叔给你准备晚饭，不用等我。”时间是二十分钟以前。
文羽回复了句好，犹豫着删除了对话框里后半句问题。
钟意的消息又弹出一条，文羽看到一串感叹号，从昨天半夜到今天下午，钟意足足攒了十几条的信息一下弹出来。
从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到你人去哪了，再到早上提醒他明天要出门的约定，最后是“你不会被那个老男人拐卖了吧”的真诚发问。
文羽看钟意诚恳的语气哭笑不得，挨条消息回复，直到“你不会被那个老男人拐跑了吧”那句，手机屏幕骤然黑下来。
文羽慌忙间下床拿对面书桌上的充电器，却因为酸痛的腿根丧失了支撑点，扑通一声跪在床前的地毯上，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唤来了刚要敲门的张叔。
张叔听见声响着急地敲了两下房门，在门外抬高嗓音叫了声“小羽”。
文羽忍痛扶着床边缓慢站起来才轻声说了句：“张叔进来吧。”
张叔进门时只看见文羽单手撑着坐在床边，手机扔出去老远。他开了灯又捡起手机递给文羽。
“先生刚刚跟我说你醒了，我想着你也该饿了，就过来问问。”张叔面色担忧地看着文羽有些苍白的脸。
“我没事张叔，刚刚拿手机充电器起急了，不小心被绊倒了。”文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大腿靠内侧的地方，抬头冲张叔笑笑。
张叔看着文羽的动作，半晌才问他，“我去给你准备晚饭？”
“不等时先生回来一起吃吗？”文羽趁机问出刚刚在手机对话框里删掉的问题。
“他说今天晚些回来，让你睡醒了先吃晚饭。”张叔拿起桌边的充电器递给文羽说。
“他还说一定会回来。”张叔说话间想起时岭刚刚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又对文羽继续补充。
“嗯。”
也许是昨夜半宿未睡，白天的觉也补不齐晚上丢失的睡眠，文羽吃过晚饭打算在房间等时岭的这会就已经瞌睡连天，想着明天一大早还要跟钟意外出便心安理得地阖上眼陷入深眠。
时岭回家时不过十一点，张叔急急忙忙从里屋出来压低声音跟时岭说今天文羽在屋里摔了一跤的事情，并格外叮嘱时岭带文羽去看看大腿，不像是文羽说的没事的样子。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小羽怕是觉得太麻烦所以说没事，好好地起床怎么还摔倒大腿了。
倒是听得时岭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张叔只当深夜凉风过刺得人喉咙痛痒。最后时岭匆匆撇下一句知道了就进了卧室。
第二天文羽一大早出门，时岭出现在餐桌前时看了一眼旁边的空位，张叔在一旁连忙告诉他早上文羽出门时说的话。
“小先生说他下午就回来。”时岭表情晦暗不明，但显然不是愉快的。
“没说去干什么？”
张叔摇摇头，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天还灰蒙蒙一片时文羽蹑手蹑脚出门时正好被他看着正着，“我问了，他说不能说，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时岭点头，再没说话，张叔觉得似乎身边气压骤降，不敢再言语。
文羽傍晚回家时，时岭正在二楼开会，听到二楼的声音，文羽没来由的觉得心安和愉快。
“先生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张叔站在院里拉住往里走的文羽低声他说，手指指了指二楼又快速收回。
文羽点头看似会意，笑着跟张叔说了声知道了。正打算轻手轻脚换鞋回房间，正被从书房出来站在二楼的时岭看到，他从上往下看，看到文羽低头换鞋时头发鸦羽般乌黑的毛茸茸脑袋。时岭清了清嗓子，文羽听到声响猛然抬头看他。
“时先生，我回来了。”文羽抬头，盈盈一捧笑，周身的雀跃放佛立刻要冲上二楼去。
“今天去哪了？”时岭一时间被晃了神，临时筑起的肃意一瞬间被冲垮，弯了弯眉眼问楼下的少年。
文羽停顿几秒，才试探着问时岭。
“我可以上去跟你说吗？或者……”
“可以。”时岭转身又进了书房。
几声爬上楼梯的咚咚声以后，时岭抬头看见书房门前出现的刚刚还在楼下的人。
“进来说。”时岭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今天还顺利吗？”倒是时岭先开口问他，他又低头浏览着文件内容。
文羽点点头又说：“顺利，虽然人很多，但还是顺利许了愿。”
“许了什么愿望？”
“这是不能说的吧？”文羽冲他眨眨眼睛，犹豫着说。半晌又反应过来，语调抬高:“你怎么知道我去寺庙了？！”
时岭在文件上签名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笑着说：“你刚刚自己说的。”
他看文羽有些懊恼地挠挠头发，心里暗自责怪自己万一不灵了怎么办。
“跟我可以，或许我会帮你实现。”时岭继续哄着他说，手里的笔被啪嗒一声撂到桌子上。
“希望时先生平安，健康，快乐。”文羽低头掰着手指头，在主语是时岭的前提下，数出来三个词语。
文羽已经替他许愿了一个平凡人能拥有的一切最好的事情。
“不为你自己求什么吗？”时岭注视着他。
文羽摇摇头，冲时岭扬起笑容，“我想要的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时岭神色微变，看到面前人一双真挚清澈的眼眸，就这么直直望向他。
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算计，没有人世间诸多欲求不满与混杂交缠的生死爱恨。文羽只会为他一个人，在一个天未亮的尘世不醒时去拜一拜久居世间的神明。
多少年前，时岭也曾在这样的人间未醒时，跪在蒲团上祈求面前满殿神佛护佑他母亲平安。
而如今，在另一个少年人的纯粹心意里，他成为了那个被祈求护佑的人。
“谢谢你，小羽。”良久，文羽听见时岭开口，声音里好似隐匿着涌动不安的诸多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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